甄虛無道:
“不錯,崛起於武林,光芒四射,有彗星之美譽,本人因而打算把他帶返冰宮,充任奴僕。”她一邊説,一邊拾級而下。
朱宗潛似是思索這些話,因而不知不覺的往後退。本能地與對方保持着一段距離,那甄虛無到了草地上,可就顯得身量纖小。
但她那對寒冷鋒利的目光,透過竹罩,遙遙迫視朱宗潛,絲毫不曾放鬆。
朱宗潛面上出現掙扎的表情,突然雙手齊施,把刀劍都掣在手中,頓時像擺脱什麼似地透一口大氣。
甄虛無冷冷道:
“令狐烈的天王刀,如何到了你手中?”
朱宗潛道:
“這等神物利器,唯有德者方能居之,現下落在我手中,豈足為奇?假如閣下並非純以武功取勝,在下雖然連敗十次,亦不心服!”
甄虛無聲調忽然放軟,説道:
“你心志之強毅,已足以令人佩服的了!適才本人還沒有當真施展我冰宮秘術,不過能夠熬得住的,也是不易多見,你過得了這一關,方有資格與我動手拚命。”
她話聲之中,已含有敬重之意。
由此可知,假使朱宗潛一上來就仗着天王刀鎮壓心神,則對方未必看得起他,因而未必肯當真出手決鬥。
朱宗潛心中有數,明知假如身上不是佩戴着紫晶銅牌,一定老早就掣刀在手,這一來,對方如是不屑親自出手,多半是下令金羅尊者出鬥了。
他更知適才假裝出心神略為受制之態,十分神似,所以已瞞過了對方。
現下的情勢,正如他自己早先所説的,一拚之下,當可從速解決許多問題。
因此,他能得到與對方一拚的機會,可算得是初步的成功。
甄虛無取出一支大半尺長的玉質圓筒,輕輕一拉,應手長了兩倍,變成兩尺左右的一支短棒。
不過由於棒身上有不少孔竅,因此毋寧説是一支白玉蕭更恰當些。
雙方已取出兵刃,可就沒有什麼話好説了。
朱宗潛突然間仰天豪邁地長笑一聲,緊接着向對方迫去。
甄虛無立時感到對方那一股堅強無匹的氣勢,隨着那“哧哧”的步伐聲,宛如長江大河般湧到。
她微微吃了一驚,心想:
“怪哉?怪哉?我分明已用巧妙的言詞,使他的鬥志減弱了。但目下他的氣勢仍然一如傳説那麼凌厲,難道我分析沒有席捲中原之志的一番話,仍不足以使他消滅鬥志嗎?”
原來他們這等絕代高手相爭,除了武功之外,攻心之道最為重要。
深諳這攻心之術的人,縱是與對方有天高之仇,海深之恨,亦不肯説出來,免得形成對方背水為陣之勢。
換言之,假如一看對方非殺死自己不可,自然會用上全力一拚。
這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情勢,往往會激發一個人體能中的潛力,因而比平時勇猛得多。
甄虛無怎知朱宗潛早就向別人分析過,由於金羅尊者和韓真人修為功深,所以使她耗費了幾十年時間,方能制服他們。
在這段期間,他們冰宮之人自然無法入侵中原了。
若是換了任何別的對手,即使高明如金羅尊者之流,如是在這等時機之下,還分心思索其他的念頭,一定被朱宗潛窺測出來。
若是如此,朱宗潛必能加以利用,使他的氣勢更加強大,乃至不能抵擋的境界。
但這位化名為甄虛無的冰宮聖母,居然不露絲毫痕跡,原來她煉就攝心大法,得以心有二用之故。
朱宗潛出道以來,從未發生過陣前錯失機會之事,反之他每能從沒有機會之中,製造出可乘之機。
但見這兩人之間的距離繼續縮短,快到長刀能及的界限之時。
甄虛無一面揮蕭作勢,一面説道:
“奇怪得很,我心中忽然掠過了幾十年前的一幕。也是一個俊美的少年,向我挺刀作勢,唉!往事如煙,年華不再。今日之我,已非昔日之我了。”
她説話之際,那支白玉蕭迎風發出一陣幽微飄忽的韻籟,配上這幾句感嘆之言,使得氣氛突然變得十分的悽惻纏綿。
朱宗潛那一股強大絕倫的森殺氣勢,頓時減弱了許多。
他發覺之時,心中大吃一驚,想道:
“她製造出這一陣哀感悽惻的氣氛,固然可以抵消我一部份氣勢,但最主要的,卻是她居然能分心想及前塵舊事,而我卻未能覺察出來。直到她開口説話,我才知道,但為時已晚,反而使得我自己因分心而又減弱了不少氣勢,啊呀!這正是冰宮攝心秘術之一種,果是不同凡響,我今日休想仗恃氣勢取勝了。”
説時羅蘇,但朱宗潛想時只不過費了剎那工夫而已,他第一次感到失去了主動的把握,竟自有點進退維谷起來。
然而形勢迫人,他已無從考慮,長刀猛可抖起,疾劈出去。
頓時刀光暴漲,風聲勁烈,果然大有雷霆之威。
不過朱宗潛自己心中有數,這一刀事實上竟用不上全力。
甄虛無輕笑一聲,玉蕭迅掃,“錚”一聲擊中刀身,容容易易就彈開了敵刀。她的動作雖然神速如雷,但卻十分柔和,簡直不含一絲一毫的敵意在內。
朱宗潛的心情大受影響,那一股舉世震驚的鬥志,無論如何也激發不起來。雖然他揮刀續攻,外表上仍然威猛速烈,但事實上他心中對自己的刀招越來越感到不滿。
不久功夫,雙方已攻拆了二十招以上。甄虛無的招式、手法,迅疾如電,而又狠毒之極,但玉蕭掃劃之際,卻發出温柔悦耳的音韻,全無殺伐之聲。
敢情她手中的白玉蕭,竟是冰宮三寶之一。
揮動之際,由於空氣急速通過蕭身的孔竅,能夠發出種種奇異的聲音。
朱宗潛鬥志激發不起來,自然是受了這陣柔靡之音所影響。
假如對手武功不是如此高強的話,他尚可有轉念思索的餘地,目下連這種機會都沒有,可以説是完全陷入了被動之勢,情況之危殆,自是可想而知。
雙方又拚鬥了十餘招,驀然“啪”的一聲響處,朱宗潛被白玉蕭掃中了左臂,頓時臂骨斷折,奇疼攻心,摔倒六七步遠的草地上。
甄虛無並不急於追過去制住他,氣定神閒的收起了玉蕭,接着發出冷冰的笑聲,道:
“朱宗潛,你已慘遭大敗,如想活命,唯有投降之一途了。”
朱宗潛呻吟一聲,這才應道:
“不!在下尚未死心塌地,還要與閣下再拚一場。”
他不但已經戰敗,兼且左臂骨已折,因而他的左劍右刀絕藝業已無法施展,僅能以一隻未傷的右手刀應敵。
然而勝敗之數,昭然若揭,試想朱宗潛未傷以前,施展一身絕藝,尚且落敗負傷,目下僅得一臂,而另一隻手臂的傷勢,亦大大影響他的戰鬥力量。
在這等情形之下,所謂敗軍之將,不足言勇,正是他的寫照了。
甄虛無非是等閒人物,直到此時,仍然不肯輕視對方之言,着實尋思一下,才開口道:
“假如你當真尚未死心塌地的相信非是我的敵手,那麼我們再鬥一場,又有何妨?你的朋友們為何不進來助你?”
朱宗潛吸一口氣,忍住奇疼,跳了起身。
但那隻斷臂因此而晃盪搖擺,使他劇痛攻心,頓時汗下如雨。
甄虛無懷疑地搖搖頭,道:
“你竟尚有再戰之力嗎?就算我讓你略加包紮,亦沒有用處,我勸你還是投降的好。”
朱宗潛居然能強忍劇痛,縱聲大笑,道:
“這一點傷痛,何足道哉!不過臂骨既折,這隻手晃晃搖搖,不聽指揮,搏鬥之際,大有妨礙,能夠裹紮起來的話,則我這次輸了,自然不能不服氣啦!”
甄虛無道:“很好,你教人幫你裹紮吧!”
朱宗潛道:
“就請金羅尊者幫幫忙如何?”
甄虛無點點頭,退回台階上。
金羅尊者起身走落草地中,迫近朱宗潛,右手伸出,猛可抓住傷口斷骨之處。
他那巨大的手掌,恰能抓住朱宗潛壯粗的手臂,指力甚強,在旁人眼中看來,朱宗潛的傷處吃他使勁一抓,焉有不疼死之理?可是朱宗潛卻感到疼痛全消,心知金羅尊者已施展少林寺秘傳跌打手法,這一之勢,暗藏幾種微妙變化,一則使他骨折之處,已完全對攏接緊,二則使他傷處的神經完全麻木,血液不通。
因是之故,他才會完全不感到疼痛。
金羅尊者道:
“這等骨折之傷,如是立刻敷藥包紮,好生休養,加上你的內功自療之力,快則三天,遲則五日,即可恢復如常。但如是現下動手拚鬥,老衲很難想像得出你如何能不受傷痛的影響而施展出全力?”
朱宗潛道:
“在下也不是不知道這一點,不過您老難道相信冰宮主人會寬延三五日時限,待我傷勢痊癒,方始再拚一場?她敢這樣做嗎?”
金羅尊者沒有回答,甄虛無在台階上已高聲冷笑,道:
“朱宗潛,你這激將之計,算是白用了,老實説,我非是不敢,而是深信此舉殊屬多餘,何必稽延時日。”
朱宗潛點點頭,向金羅尊者道:
“尊者目下上不上藥都不要緊,只要裹紮得夠緊夠實,斷臂不被搖晃,那就行啦!”
金羅尊者道:
“老衲勸你不如放棄掙扎,依我看來,你再鬥十次也是沒用處,徒然自苦而已,這又何苦呢?”
朱宗潛笑一笑,道:
“冰宮主人不曾把我朱宗潛立斃於玉蕭之下,實是大錯特錯之事。便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了,現下有煩您老從速動手裹紮,在下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性子,你老勸也無益。”
金羅尊者道:
“既然你執迷不悟,老衲亦無須多費唇舌了。”
説時,從他懷中扯出一條汗巾。
此巾入手,驀然身軀一震,但朱宗潛也哎了一聲,似是不知如何觸痛了傷口,是以失聲而叫。
這一來掩飾了金羅尊者震動之舉。
朱宗潛接着説道:
“在下自己帶得有藥,可以暫時止痛。”
説看把天王刀插在地上,伸手掏出一隻小瓶。
甄虛無一直瞧看他們的動作,及至朱宗潛把天王刀甩插於數尺之外的地上,她才放心似地收回警戒的眼光。
要知這天王刀乃是異寶之一,能剋制她冰宮攝心大法,假如朱宗潛把天王刀交給金羅尊者,她就得立刻趁此刀威力尚末完全發揮以前,出手消弭禍患,縱是迫得一舉擊斃了金羅尊者,亦不可讓他恢復清醒神智。
她那裏知道在朱宗潛的汗巾上,竟有一枚紫晶銅牌,金羅尊者正因捏住銅牌,當時就打個寒噤,身軀為之震動。
朱宗潛讓金羅尊者持瓶倒出一粒藥丸在自己掌心,目光一轉,見甄虛無沒有注意自己,立刻以傳聲之法,道:
“尊者速速張口,吞下此藥。”
金羅尊者不由自主地張開口,朱宗潛掌心微挺,那拉藥丸已彈入他口中。
這一粒藥丸,乃是康神農精心秘製的靈藥,專門對付冰宮攝心大法之用。
此藥的效力只能維持三天,假如沒有紫晶銅牌,朱宗潛決計不敢輕舉妄動。
目下既有了紫晶銅牌,則三日之後,金羅尊者仍將保持清醒如常。
朱宗潛以傳聲之法,告以紫晶銅牌之妙用,最後又道:
“晚輩雖然非是存心受傷,以求取接近前輩的機會,但這等情形的可能性,亦曾考慮過,是以能把握機會,不讓這反敗為勝的良機輕易逝過。前輩於包紮竣事之後,務請如此這般行事。”
金羅尊者一面動手裹紮他的斷臂,一面也用傳聲之法説道:
“朱大俠你在這等情勢之下,尚要出手力拚,兇險殊甚。不如暫時退走,另覓良機為妙。”
朱宗潛搖搖頭,等他包紮好了,低頭一瞧,左臂已屈曲緊縛在胸前。由於金羅尊者手法巧妙,綁紮得十分穩妥,不管朱宗潛如何俯仰搖擺,這隻斷臂也不會晃動得太厲害,更不致於掉下來。
他向金羅尊者道謝過,隨即取出陰極針,向台階的甄虛無大聲説道:
“在下將施展金針刺穴之術,使這條斷臂完全失去感覺,不會有絲毫疼痛之感,然後再請閣下指教。”
甄虛無哂道:“悉聽尊便。”
朱宗潛手中的陰極針迅即連刺了自己三處穴道,只瞧得金羅尊者雙眉大皺,因為這三處穴道在針灸之法中,乃屬禁穴。
不過朱宗潛居然安然無恙,卻使他甚感奇怪。
金羅尊者回到台階之上,甄虛無這才徐徐步落草地中,冷冷道:
“朱宗潛,你既是堅持再鬥,執迷不悟,如若命喪當場,可怪不得別人?”
朱宗潛精神大振,厲聲應道:
“在下是死而不悔。”
他迅即提起天王刀,大步迎上。
甄虛無橫持白玉蕭,雙目寒光鋭利,含藴着森森殺機,緊緊盯住朱宗潛。
這一場拚鬥,一望而知與尋常較量印證不同,雙方透露出的森嚴氣勢,寒冽的殺機,互相排軋衝湯。
雙方越迫越近,朱宗潛的鬥志高揚,激發出前所未有的強大氣勢。
甄虛無不由得暗暗凜惕,忖道:
“此子果然有過人之處,單是這一股氣勢之威,天下能抵擋得住的,真是找不出幾個了,我本想與他拚一拚真功夫。但目下看來,如若讓他把氣勢鬥志發揮到頂點的話,恐怕有擊敗我的可能呢!”
此念一生,立刻縱聲而笑,道:
“朱宗潛,世上之事,往往不是以武力所能解決的,你説是也不是?”
她話中的內容,並無多大關係。
不但如此,還加上她手中白玉蕭迎風揮動時發出的柔靡之音,的的確確足以使英雄喪志重要的是她的聲音,含有無限柔媚婉孌之意。,壯士消魂,一切殺機,盡皆泯滅於無形。
她上一次亦是使用同一手法,使朱宗潛激發不起鬥志,因而那堅強的氣勢,迅即減弱。
現在又施展這一套,雖然似乎不該故技重施,但事實上這等心靈功夫的運用,原不在乎次數用得多寡,而是看是否用得得當,假如只求減弱對手的鬥志氣勢,自然唯有此法最是適合。
朱宗潛口中發出嘿嘿冷笑之聲,仍然壓刀迫去。
他的氣勢不僅未曾減弱,反而漸漸增強。
甄虛無為之大惑不解,説時遲,那時快,朱宗潛驀地吼叱一聲,刀光暴漲,電劈雷轟般攻擊,威猛無匹。
甄虛無揮蕭急架,用足了數十載精修苦煉之功,連擋三招,竟不由主地退了四步之多。
朱宗潛冷笑之聲不絕於耳,挺刀作勢,伺隙進擊。
目下只要對方略一分神,他抓住這條空隙,長驅直入,那就只要一招,即可取敵性命。
因此之故,甄虛無雖然煉就了心有兩用之術,竟也不敢施展,定須等對方這一股鋒鋭之氣稍衰,方可轉念開口,命那金羅尊者助戰,這是説假如她當真認為敵不住朱宗潛的話。
兩人對峙了片刻工夫,金羅尊者已趁這瞬息之間,奔入房內,把一枚紫晶銅牌給法音掛上。
又暗暗以傳聲之法,囑咐畢玄通應該怎樣做。
這都是朱宗潛指示過的機宜,金羅尊者身手何等神速,霎時已經辦妥,回到原位,一似從未移動過一般。
畢玄通長嘯一聲,提劍躍出房外。
金羅尊者來不及取矛,“嗆”一聲撤下大刀,沉聲喝道:
“站住!”
畢玄通朗聲道:
“貧道正要再度領教尊者的絕藝神功。”
手起一劍,分心刺去。
金羅尊者揮刀封拆,兩人霎時激鬥起來。
甄虛無果然被這一下突如其來的愛化,分了心神。
一則畢玄通在她攝心大法熬煉之下,縱然靈智尚未完全屈服,但也應暫時無能做出這等行動。
二則畢玄通此舉已把金羅尊者纏住,則她後援無人,萬一當真抵擋不住朱宗潛的攻勢,豈不是全無反敗為勝的機會?
當此之時,甄虛無心神波動,已露出了空隙。
但朱宗潛居然沒有抓住這個機會出手進擊。
原來朱宗潛深深知道甄虛無名列三大異人之一,武功精深之極,雖然有隙可乘,但硬拚之下,鹿死誰手,尚難逆料。
因此他按兵不動,只催動自己那股氣勢,兇猛湧襲過去。
他如若求取必勝之機,務必使對方當真感到氣餒,而他則把鬥志激發到頂點,相形之下,差距甚大,方足以發揮雷霆萬鈞之力,一舉擊敗敵人。
像目下的情勢,尚未達到此一地步,所以他極力抑制住自己的衝動,不肯出手。
忽然一聲佛號,傳入眾人耳中,聲音強勁之極,只震得人人耳鼓嗚嗚生響。
接着有人説道:
“甄檀樾,貧道法音,總算是熬過了陰魔攻心之厄啦!”
甄虛無大吃一驚,頓時志消氣餒。
朱宗潛好不容易,等到這個絕佳機會,口中厲叱一聲,宛如平地響個旱雷,同時之間刀光似電,長驅攻去。
甄虛無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刀氣迫得遍體奇寒,心膽皆裂。
她終是宇內絕頂高手之一,情知形勢危殆,非敗不可。
當下只求逃命,不計其他。
但見她玉蕭起處,化作一片光牆,封擋敵刀。
“啪”的一聲脆響過處,但見滿天白光飛,原來那支玉蕭已被雷霆刀劈碎,化為無數玉屑,漫天飛濺。
就在刀勢略挫之時,甄虛無已飛身縱出數丈,帶着一聲急嘯而去。
轉瞬已遠近無蹤,餘聲兀自搖曳未歇,朱宗潛沒有追擊,回頭大叫道:
“一影大師何在?”
一影大師急奔入來,朱宗潛指一指金羅尊者,自己卻陡然面色發白,搖搖欲倒,一影大師不敢耽誤,舍下了他,直奔上台階。
畢玄通刷地躍開,稽首道:
“晚輩多有得罪了。”
金羅尊者道:
“畢真人好説了,韓道兄之事,放在老衲身上。”
一影大師過去行禮,雙手奉上一把紫晶銅牌。
金羅尊者揣在懷中,轉念向朱宗潛望了一眼,道:
“你們好生幫助朱大俠,他以金針刺穴之術,增強功力,方能一擊制勝。此事務須保持機密,勿使別人得知,則冰宮主人以為無法力敵,將難再奮挑之心。唉!朱大俠真有神鬼莫測的手段,連老衲也是剛剛才悟出他金針刺穴的實情。”
他為了要救韓真人及許多武林高手,必須仍然裝作未曾清醒,方有機會,是以不能耽誤,迅即離開,急急追上甄虛無。
畢玄通、一影、法音以及外面進來的歐大先生湧到朱宗潛身邊。
這些人俱是通曉醫道之士,一望之下,都瞧出朱宗潛全身氣力業已耗盡,又因斷臂傷勢影響,以致真元受損。內傷不輕。
一影大師首先伸手架住朱宗潛,扶他到房中坐下,取出丹藥,給他服下。
同時又迅即取來接骨藥物,替他敷治斷臂。
朱宗潛一直設法休息,直到一影大師敷過藥以及包紮好,這才睜開雙眼。
一影大師道:
“你的臂傷和內傷都不要緊,十天八天即可痊癒。但問題是你痊好之後,功力大為減退,只怕須得耗費十年八年的時光,始能恢復呢!”
畢玄通大驚道:“那還得了?”
歐大先生也道:
“朱大俠還須對付東廠和羣邪這兩路敵人,如若功力減弱,當真是十分可怕之事。”
朱宗潛道:
“斷臂負傷這一點雖然是我預料中的幾種情況之一,但功力減弱,卻是沒有想到。現在只好盡力設法彌補,悔亦無益。”
畢玄通道:
“朱大俠怎會預料到負傷此一情況?”
朱宗潛道:
“那冰宮主人武功雖強,但在下仍有激鬥千招以上的把握。假如很快就落敗的話,一定是她攝心奇術極為高明,使我鬥志不強,氣勢衰退,這麼一來,我必須將計就計,多少得點外傷。同時借金針刺穴之法,增強功力。雙管齊下,方有迅即擊敗對方的希望。”
説到這裏,眾人仍然不明白這外傷與戰況有何關聯。
朱宗潛想是知道這一點,加以解釋道:
“我的鬥志激發不起來,氣勢自然衰竭,這樣才會負傷落敗。反過來説,對方一定深感我的氣勢最是威脅,才會從這一點下手。假如我藉那傷勢的痛苦,抗禦對方攝心之術,則鬥志氣勢,皆可達到最強大之境。對方是怕我的氣勢,也就可以斷言我第二次出手,必能迅即得勝了。”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都深感其中消長強弱之機,實是微妙不過。
足見朱宗潛無論是在武功或是才智士都有超人之處。
朱宗潛現在只不過感到疲乏而已,傷口早已不疼。
他凝眸尋思了好一會,才道:
“在下必須立刻趕往洛陽,因為冰宮的攝心大法,實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着失算,只怕到頭來遭遇慘敗的厄運。”
畢玄通道:
“既是如此,事不宜遲,咱們馬上動身。”
一影大師道:
“就算是十萬火急之事,朱大俠亦不可立刻動身,因為你這刻最忌勞動。最少也須靜養十日之後,方可前赴洛陽,如若不作靜養,則你一身功行,損耗更多。那時就不是十年八年可以修復的了。”
他這麼一説,大家都認為無論如何,也不可立刻動身。
朱宗潛拗不過眾人的意思,只好暫時留在少林寺中靜養。
晃眼間過了五六天,在這數日當中,那濁浪滔滔的黃河中,時時發現無名體,有男有女。
女的皆是一身白衣,裝束奇怪,不類中土款式。
男的有些是黑色勁裝的,也有些只是武林人物的裝束。
消息靈通之人,都曉得這是冰宮和東廠兩派暗鬥的成績。
東廠這一路人馬,由於武瞻和令狐老人都全力煉功,以便應付中秋節的大戰,因此一切都由春夢小姐指揮。
但第六日開始,春夢小姐發現手下的大將們,竟有數人失蹤,因此她立刻下令撤退,全部隱匿起來,在中秋以前,將無一人露面。
她曉得一定是冰宮主人親自出馬,所以擒走了數名大將。
假如還不隱匿,説不定到中秋之時,她手下的高手們全部變成冰宮奴僕了。
就在第九天的晚上,丹青客井温被人拖出了被窩,他竟然不會反抗,茫然地跟看一個白衣人,走入黑暗之中。
他們躍入一座古舊的大宅之內,然後在燈光輝煌中,井温突然清醒,但見房內共有五人,三個穿着白衣,兩個黑衣蒙面之人。
那三個白衣人中,有兩個美貌妙齡少女,但眉宇表情中,都冰冷異常。
另一個起面龐,連性別也看不出,更別説面貌長相了。
他乃是十分機警之人,一望之下,已知道自己落在冰宮之人手中,那個面的白衣人,當是冰宮主人無疑。
他感到迷惑不解的是他已配戴着紫晶銅牌,何以還被冰宮秘術所制,直到現在才恢復神智?
他不敢表現出絲毫清醒,極力使目光十分呆滯。
只聽冰宮主人道:
“阿霜,你問話吧!”
霜夫人便道:
“井温,朱宗潛目下在什麼地方?”
井温用最平淡呆板的聲音説道:
“他不在洛陽城中。”
霜夫人道:“我問的是他在那兒?”
井温道:“不知道。”
霜夫人道:“你不是替他跑腿辦事的嗎?怎會不知他的行蹤?”
井温道:“我好久沒得到他的消息了。”
霜夫人道:“那麼他的師父被送到什麼地方醫療?”
井温道:“我也不知道。”
霜夫人聳聳肩,道:“他只是一個小腳色,難怪很多事都不知道。”
一個黑衣人冷冷道:“這小子説謊。”
聲音十分生澀,井温從來沒有聽過。
但當他腦中泛起了這個黑衣人的影像之時,那是剛清醒時一瞥之下所留下的印象。
他猛可記起另一個人的印象,也是黑衣罩體,矇住面孔。
那人就是黑龍頭沈千機。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這到底是懾於黑龍頭積威之故。
因而眼中禁不住露出悸懼之意。
冰宮主人哼了一聲,道:
“果然是騙人。”
她走到井温面前,雙手齊舉,作勢欲攫。
井温但覺她雙手之中,發出陣陣奇異而又酷寒之氣,登時一陣迷惘,失去了神智。
冰宮主人從頭詢問,關於朱宗潛的行蹤下落,他果然不知,但那冷麪劍客卓蒙藏匿之地,他卻説了出來,甚至把康神農、褚玉釧、佟長白、楊元化、歐陽慎言等人都供出了。
冰宮主人一揮手,井温就退了七八步,靠牆僵立着不動。
冰宮主人望了沈千機一眼,道:
“我們現在去把卓蒙搶回,朱宗潛就只有叫饒的份兒了。”
沈千機發出諂媚的笑聲,道:
“教主説得很對,卓蒙落在咱們手中,朱宗潛可就全無抗拒之力了,在下只求教主准許我當場格殺那康神農以及這個叛徒井温。”
冰宮主人忖想一下,道:
“康神農精通醫藥之道,乃是極有價值的人才,豈可無故毀滅了他?至於這個井温,既然沒有特別的才能,不妨擊斃。”
沈千機怔了一下,道:
“教主有所不知,那康神農已是千毒不侵之人,並且能配製破解教主秘法的靈丹,假如他早已有備,表面上佯裝已受制於教主,其實心中保持着清醒,則以他當世無雙的藥物之學,必是莫大的禍患。特別是在下最是危險不過,遠望教主收回成命,准予誅殺,以杜後患。至於醫藥之道,在下已得他真傳,必要時尚可效力。”
冰宮主人方自沉吟,雪女走到她身側,低低説了幾句話。
冰宮主人點點頭,道:
“好!沈千機,這康神農或井温隨便你挑選一個,要知這井温將是我們能迅即查出朱宗潛下落的人選,極為有用。”
沈千機心念一轉,暗想井温功候有限,將來不難取他性命。當下選擇了康神農為必須殺死之人。
他們立刻展開行動,不久,已到了一座屋宇外面。
此時黑夜沉沉,四下靜寂無聲。
這一批夜行人一共只有七人,那是冰宮主人和霜、雪二女,此外,還有四名黑衣人,一是沈千機,一是安順。另外兩人則是金羅尊者和韓真人。
冰宮主人先命兩大異人巡視全宅周圍,頃刻間兩大異人分頭查看完畢,回報説毫無暗樁守夜之人。
冰宮主人當下命兩大異人從兩側掩入,隱匿於暗處,隨時聽令出應。
她率了霜、雪二女以及沈、安兩魔,直入此府。她從井温口中,早已得知此宅形勢,是以不必多所查看,直抵後進的大廳內。
沈千機依令點燃燈火,照得一廳皆明。
但此舉尚未驚動宅中之人。他們根據井温之言,向廳左的房間望去,那是康神農所居的寢室,但見房門垂着黑色厚。
冰宮主人略一示意,霜夫人便舉步走過去,伸手抓住厚,口中發出冰冷的笑聲,輕輕一抖,厚應手扯掉。
她的冷笑聲驟然中斷,原來那幅厚一去掉,房內竟射出強烈的燈光。
那寬大的上房之內,當中一張輪椅,坐着鬚髮皚白的康神農,在椅後侍立一人,英姿煥發,俊逸瀟,左手緊紮在胸前。
霜夫人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地叫道:
“朱宗潛,是你?”
聲音中大有不能置信之意。
朱宗潛朗朗長笑一聲,道:
“不錯,是我,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過去凡是與我作對的,不是有很多次都被我料敵機先,因而搶制了主動之勢嗎?這一次也不過如是。”
大廳中的冰宮主人還能保持冷靜,動也不動。
但沈千機卻不由得魂飛魄散,身子大大震動一下。如若不是安順及時抓住了他,大概已拔腳開溜了。
朱宗潛推着輪椅,迫近房門。
此時他已撤下天王刀,殺氣騰騰。
輪椅中的康神農只淡淡地望了冰宮主人一眼,其後就瞪視着沈千機。他從身材上辨認出沈千機,安順又胖又矮,與沈千機大不相同。
不過他也沒有輕易放過了安順,冷冷道:
“宗潛,另外那個蒙面人是誰?”
朱宗潛道:
“不問而知是笑裏藏刀安順了,喂!你們何不索性取下蒙面黑巾?”
安順發出一陣和悦可親的笑聲,道:
“你們別得意,冰宮主人在此,但須一聲令下,你們立即當場送命。”
説話之時,已扯掉面上黑巾。
沈千機也不免跟他這樣做了。
康神農的目光中,藴含無限怨毒,迫視着沈千機。
這等怨毒的眼光,使那無惡不作的沈千機,也暗暗打個寒噤。
甄虛無冷冷道:
“朱宗潛,你能算出我們會侵襲此地,足見高明不過,但你卻太不自量力了,簡直是螳臂擋車,又如以卵擊石,真真可哂!”
朱宗潛豪邁地大笑一聲,道:
“以咱們雙方的實力而論,在下果然難免有不自量力之譏,但甄前輩卻也莫小看了在下,須知在下計謀頗多,有時侯出奇制勝,化弱為強,未必就不能贏你。”
康神農接口道:
“冰宮主人請聽老朽一言,想老朽年逾八旬,復又殘疾在身。前此不久,竟還失去了自由,當此之時,自分斷無重見生天的一日,任何人處此境地,定然失去求生之意。但老朽居然苟延殘喘,不肯即死。”
霜夫人冷冷道:
“那你一定是很怕死之人了。”
康神農發出慘厲的笑聲,説道:
“小姑娘説得好輕鬆,怕死二字只是在一般情形之下有用,對老朽説來,那時候真是生不如死,如何還有畏懼之理?”
霜夫人道:
“既是不怕死,為何能活至如今?”
康神農道:
“老朽心念之中,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留着這微軀殘生,等到有那麼一天,殺死那個逆徒。”
他雙目中怨毒之光更為強烈,可見得他內心中對沈千機的仇恨,實在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得到。
朱宗潛朗聲道:
“沈千機,假如冰宮主人認為你的為人太以兇毒可厭,慨然把你交給我們,哼!哼!那時候你定必只望早早死掉,但縱然在那等時候,你仍然不會對你以往的惡行,感到後悔,因為你天生就是邪惡的化身。”
沈千機心頭大震,轉眼向冰宮主人望去,但冰宮主人的表情隱藏在白色面罩之下,無法看見。
他暗暗提聚內力,準備一有空隙,立刻遁逃。這是因為冰宮主人全無表示,因而似乎大有把他送給對方的可能。
正當他提聚功力之際,突然間全身發麻,功力盡散,原來是安順突施暗算。安順的手一直拉着他,所以他制住沈千機之後,仍然無人發覺。
冰宮主人沒有作聲,似乎正在考慮對方的話。
朱宗潛又道:
“安順你也是萬惡不赦之徒,尤其是平生姦殺的婦女,不可勝數,我真不明白冰宮怎肯容你的?”
安順雙肩一皺,不安地退了兩步,沈千機也隨他移動。
冰宮主人冷哼一聲,道:“這兩人實是不該庇護。”
話尤未畢,安順突然橫躍兩丈,厲聲道:
“朱宗潛,你如放過了我,便把沈千機送給你。”
他橫躍之時,人人皆能瞧出沈千機當真已受他所制。
冰宮主人愠道:
“這太可惡了。”
朱宗潛笑道:
“跟他們打交道,就是如此。”接着向安順道:
“我如不答應,你目下亦不敢放了他。因為他一恢復了自由,定必先找你拚命。”
安順嘻嘻直笑,道:
“我有我的辦法,假如你們不答應我的條件,我先弄死他,使你們沒得報仇,遺憾終身。”
朱宗潛一怔,道:
“這真是個很絕的主意,好吧!你即管走,我方之人,決不出手攔阻。”
安順不再多言,湧身躍上牆頭,四下一望,道:
“噫!果然沒人攔阻。”
話聲未歇,人已閃電般奔躍而去。
那沈千機本是呆立如木雞,突然也躍上牆頭,宛如奔雷掣電一般逃竄。
朱宗潛才喝叱出聲,他的人影已隱沒不見了。
霜、雪二女都為之失色,冰宮主人的表情無法窺測,是以不知她作何想法?
要知這兔起骨落千變萬化的一幕,主要的關鍵是在安順身上。
他初時以沈千機的生命挾制對方,利用對方定要親手殺死沈千機之心,使他們寧可放過了他。
但當他逃遁之時,又暗中解開沈千機的禁制,因而沈千機得以出其不意的逃掉。然而霜、雪二女目光轉到朱宗潛面上之峙,忽然又是一怔。
原來朱宗潛面上已泛起得意的笑容,似乎這等局勢,也是在他算中。而他剛才的驚怒叱喝,只不過是虛張聲勢的偽裝而已。
霜夫人首先道:
“你在外面已設下埋伏了,是也不是?”
朱宗潛道:
“這個自然,難道沈千機這等萬惡之徒,也能漏網不成?但不瞞你們説,我的天羅地網雖已設下,但卻不是馬上就可以見效,或者還得費上十天八天的工夫,方能誅戮此獠。”
冰宮主人和霜夫人顯然覺得不能置信,都微微發出哼聲,只有雪女不但沒有半點不信之意,甚至情不自禁地道:
“啊呀!這真太奇妙了。”
冰宮主人冷哼一聲,道:
“阿雪!你敢情早把本宮禁規忘記了?”
聲音甚是嚴厲,雪女嬌軀一顫。面色頓時更加蒼白。
朱宗潛舉步走到廳中,康神農自己推動輪子,隱入房內。
朱宗潛朗聲笑道:
“冰宮主人此言差矣,以貴宮擅長制心之法來説,假如有什麼禁忌,也應以無上神通,使屬下之人,打心裏頭不會犯禁才對,貴宮既然做不到這一步,徒然以生死毒刑威脅,未免太可笑了。”
冰宮主人和霜、雪二女都怔了一下,朱宗潛道:
“假如我猜得不錯,你這禁條必與男人有關,對也不對?”
冰宮主人點點頭,朱宗潛接着便道:
“那麼目前的情況決計不可用常情而論,試想我朱宗潛出道以來,為時甚短,但所作所為,皆足以驚世駭俗。以你來説,也曾敗在我刀下,可見得在下實有過人之處。”
霜夫人軟弱地駁斥道:
“你是你,與她之事何干?”
朱宗潛道:
“當然大有關係,試想連冰宮主人也無法贏得我,則雪女對我欽佩豈是奇怪之事嗎?假如冰宮主人膽敢承認的話,相信連她也十分佩服於我,因此之故,雪女説出含有信任我能力之言,豈可算得犯禁?”
這一番話雄辯之極,而且立論有出奇制勝之妙。冰宮主人迴心一想,果然自己亦很佩服朱宗潛,如何怪得門下?
因此她避開這個話題,説道:
“我毋須與你多説,今晚本宮原不是對付你而來的,不過既然碰上了,那就先行解決了你,也末嘗不可。”
朱宗潛身子微沉,坐馬作勢,手中的天王刀湧射出森寒強烈的刀氣,遙指冰宮主人,道:“好極了!但在動手之前,在下只要再請教一個疑問,就再無話説了。”
甄虛無衣袖輕拂,一陣陣冰寒陰風捲出,抵住他的刀氣,口中道:
“那就快點問吧!”
朱宗潛道:.
“在下在四下佈置了高手多人,皆有足以與你力拚數百招的實力。只不知你那一方面,還有些什麼人手堪以助戰?”
霜夫人斥道:
“廢話!本宮的實力你又不是不知道的,何須從頭細説。”
甄虛無冷冷道:“告訴你也不妨,我只帶了兩人前來。”
朱宗潛仰天一笑,道:
“那一定是金羅尊者和啞仙韓真人這兩大高手了,假如我猜得不錯,咱們這一仗也不必打了,你們趕緊回返冰宮去吧!”
此言一出,霜夫人可就噤怖於心。不敢作聲。
只因這朱宗潛實有神出鬼沒的手段,定然不是虛聲恫嚇。
甄虛無道:“你這話很有意思。”
説話之時,暗暗施展心靈秘功,召喚那兩大異人。若在往時,這兩大異人瞬息之間,即會現身,但這刻卻音影杳然,毫無反應。
甄虛無這一驚非同小可,右手一舉,燈光之下,閃耀出千百點寒光,原來手中看一柄十分短小的劍。
霎時間,整座大廳之內,寒氣侵膚,陰風拂體。如是尋常之人,準保馬上凍僵,連性命也保不住,更莫説出手反抗了。
朱宗潛雖然不致凍僵,可是也感覺到這股寒氣異於平時。
他曉得甄虛無手中之劍,乃是冰宮三寶之一,名為“冷劍”,劍上發出的酷寒之氣,能削弱敵手功力於不知不覺中。
他以前在雪女那兒見過,可是這冷劍在甄虛無手中,威力迥異於雪女手中,可知此劍的威力與持用者功力有關。
朱宗潛淡淡笑道:
“你窮畢生之力,才算是制服了兩大異人。但目下連他們也得到了解脱,不再受制於你,可見得其餘之人亦當已恢復了自由,在這等情形之下,貴宮人手已所剩無幾,能出手一拚的,也就只有你們師徒三位,勝負之數,難道還須試過方肯相信嗎?”
甄虛無厲聲道:
“就算只剩我師徒三人,也未必不能擊潰中原武林。”
房內轉出一人,星冠羽服,相貌清峻中又甚有飄逸之致,手提長劍,正是武當派畢玄通長老。
他打個稽首,道:
“冰宮主人不信中原尚有數百合之將,貧道斗膽出來向她請教。”
朱宗潛道:
“畢真人願意出戰,自是佳事。”
畢玄通長劍一揮,劍氣潮湧而出,整座大廳之內,温度陡然回升了不少。
甄虛無心中凜然想道:
“這個牛真子野道的三陽功已經大具火候,無怪見獵心喜,踴躍出戰。”
她尚不死心,迅即移步迫上去,冷劍一劃,復又寒氣大盛。
畢玄通全心全意對付面前的強敵,手中長劍使出一招“三陽開泰”,但見劍光如電光打閃,首先搶攻。
甄虛無自恃武功通玄,深信即使冷劍威力被敵方的玄門奇功抵消,但單憑武功招數,亦可制勝。
當下亦出劍反擊,但見她身法蹁躚靈動之極,迅快之時,竟能幻化出六七道白衣人影。
反觀那畢玄通一招一式的攻拆,顯然太過呆滯遲緩,難以匹敵。
然而不覺已是數十招過去了,甄虛無不但未曾得佔上風。反而似是被敵方平淡無奇的劍法所牽制,往往有力難施。
朱宗潛泛起滿意而又十分自信的笑容,心想一任你冰宮聖母如何了得,但在我朱宗潛妙計安排之下,終歸有輸無贏,除了鍛羽敗退,狼狽返宮之外,別無他途。
朱宗潛的確不是自己往臉上貼金,單論當前的局勢,這名不見經傳的畢玄通,竟在力拚之下,隱隱已掌握了制勝之機。
甄虛無雖然是三大異人之一,竟也有力難施。
雙方又攻拆了五十招,甄虛無突然躍出圈外,忽然道:
“住手!”
畢玄通聞聲即退,稽首道:
“假如冰宮主人使劍的話,敝派忝為中原劍派之一,自是義不容辭,非全力周旋不可,目前冰宮主人似是想另施絕藝,既然如此,那就看朱大俠你的了。”
甄虛無收起冷劍,雙袖一拂,拋出數圈白光,先後落在雙手之中,原來是十二枚玉鐲,每隻手掌託看六枚。
這兩組玉鐲都各有鏈索貫連,因此實是等如兩條軟鞭。當這兩組玉鐲落在她雙掌之時,交疊相碰,發出了清脆悦耳的聲音。
廳門外一條人影飛入,落地現身,卻是扛着禪杖的少林高手法音大師。
他朗朗誦一聲佛號,道:
“朱大俠,這一陣讓貧僧領教高明如何?”
“這敢情好,大師法號是法音二字,當於『聲聞』功夫有特別的成就,冰宮主人的十二枚玉鐲,暗藴魔音妙用,正須大師出手。”
甄虛無冷冷道:
“我這十二玉鐲藴含九天妙籟,豈是一般邪魔外道的淫邪之聲可比?”
朱宗潛也不與她辯駁,後退丈許。
法音大師提杖上前,單掌當胸打個問訊,道:
“恕貧僧得罪了。”
話聲甫歇,手中禪杖已橫掃出去。
使的是少林秘藝“天王降魔杖法”,暗藴無相神功。
這一杖直有摧山撼嶽之威,勁厲的杖風,幾乎把屋頂掀起。
霜、雪二女見了,都不禁失色驚凜。
甄虛無雙手飛出兩道白光,發出一連串輕脆爆響,居然立時化解了敵杖之威,甚且乘機施以反擊。
這真是奇妙得難以置信之事,因為甄虛無單以那些玉鐲的脆響,竟能消解了對方杖上的威力,令人感覺到這些聲音,宛如有形的實物一般。
法音大師杖不停揮,繼續施展那天王降魔杖法,這路杖法一共有四四十六式,此時逐一施展,敵住甄虛無。
大廳之內,但見杖影如山,勁風震耳。
然而甄虛無卻在敵杖中出沒自如,白衣飄拂,雙鞭縱橫攻守,竟大大使得法音透不過氣來之感。回應人:cont.回應時間:10/05/9817:45然而霜、雪二女已經駭得驚魂難定,因為以甄虛無的武功造詣,對付這法音或早先的畢玄通之時,實在不應如此艱困。
雖説法音和畢玄通煉成了本門奇功,躋身一流高手之列。但以火候及招數手法而論,自然仍非甄虛無敵手方是。
可是事實上卻大謬不然。
早先畢玄通既已佔了上風,目下這法音也大具威脅,簡直亦有取勝的潛力。這教二女如何能不心驚膽戰?
法音大師的杖勢被玉鐲異音抵消了一大半,照理説他應該很快就敗退才是。
然而法音卻有如神助,禪杖屢屢使出恰到好處的招數,抵住對方凌厲惡毒的反擊。兩人看看已激鬥了七十招以上。
忽見法音口中發出禪唱梵聲,同時連攻三招,把甄虛無殺退四五步,使她駭得出了一身冷汗。
霜、雪二女眼見師父情勢危殆,方要出手支援,但見甄虛無刷地躍出戰圈,大廳中立時靜寂無聲。
法音大師橫杖稽首,道:
“貧僧最後的幾招,乃是天王降魔杖中四大部份之一,稱為『多聞四式』,本身具有剋制魔音之妙。因是之故,冰宮主人你的玉鐲異音失去了妙效。”
他的解釋聽起來很淺顯明白,但廳內聽得懂之人並不多。
朱宗潛大聲道:
“何以稱為多聞四式呢?”
法音道:
“佛家有四大天王,二是廣目天王,二是持國天王,三是增長天王,四是多聞天王。因此這一路天王杖法,分作四部,每部四式,其中多聞四式天然有剋制諸般異聲魔音的神通大力。”
他這麼一解釋,眾人才恍然大悟。
甄虛無仰天一嘆,道:
“朱宗潛,你果然是百世罕有的人才,想不到我數十載苦心孤詣,創出今日的局面,卻完全被你破壞。”
她話聲一頓,目光回到朱宗潛面上,忽然又變得十分強硬地道:
“但朱宗潛你以為我冰宮自這一役後,就完全潰敗,此一想法未免過於樂觀了。”
朱宗潛沉聲道:
“中原武林之中,門派雖多,但能起領導作用的,只有少林、武當兩派,目下這兩派英才輩出,加上金羅尊者和韓真人都已破去你的禁制,恢復自由。你想再動這兩派。唯有自取滅亡,至於在下,則是一身之外,別無牽累,貴宮想找我的晦氣,只怕比對付少林、武當更要困難些。況且閣下以為今日一役到此為止,其實卻大大不然,還有一場硬仗尚未開始呢!”
甄虛無聽了他的分析,心中雖覺得有理,但口中卻冷冷道:
“本宮今後動向,決不是你朱宗潛猜得到的。你説還有一場硬仗,哼!哼!我卻想不出還有些什麼人物,能夠與我一拚的?”
朱宗潛重重的咳了兩聲,立時一人走進了大廳。但見此人年約六旬,身量高瘦,面貌冷峻異常,背插長劍。
此人一直嚴厲地凝視着甄虛無、目光如隼,一望而知,此人個性嚴冷,乃是十分不好相與之人。
甄虛無冷冷道:
“原來是冷麪劍客卓蒙,朱宗潛,你把師父推出來應付我,倒不如你自己動手為妙。”
這話隱隱表示卓蒙雖是師尊,但比不上徒弟。
卓蒙毫無表情地道:
“自古以來,徒勝於師的例子多得指不勝屈,這叫做冰生於水而寒於水,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做師父的能有勝過自己的傳人,乃是大喜大樂之事。閒話休提,本人甚想見識甄兄這二十年後的武功,比從前有何精進之處?”
甄虛無心頭一凜,忖道:
“我這二十餘年光陰,都用在制服金羅尊者和韓真人二人身上,本身武功,並無驚人精進,如今方知實是本末倒置,竟被後浪推前浪地追上了。”
她探囊取出一支精銅短筒,輕輕一拉,便變成三尺餘長的短棒。這才是她真正使用的兵器,稱為通心棒。
卓蒙拍手取劍,嗆的一聲,劍光打閃,頓時寒氣侵膚,光華耀目。但事實上他手中之劍,只不過是百鍊精鋼打製而成,並非神物利器。目下有這等威勢,完全是卓蒙超凡絕世的精湛功力所致。
這位大劍客昔年崛起於武林,竟堪與比他成名早了多年的三大異人抗手,一身造詣,可想而知。
近二十年來,他隱深山野嶺之中,唯有究心於武功中,始能忘去本身的慘痛。似此心無旁的二十載修為,自是不比等閒。
因此之故,他一旦得到康神農之助,從“狼人”慘事中解脱,恢復原有的靈性之後,便又與前此霜夫人擒他之時大不相同。
他單單是拔劍出鞘這個動作,已有電掣雷轟之威,劍光劍氣,逼得眾人幾乎不能正視。
這當中要以畢玄通最是心服驚佩,忖道:
“這位前輩才真正是劍道宗師,不似我須得藉本門三陽功貫注劍上,方具無上威力。”
甄虛無持棒凝立如山,兩道目光透過面紗射出來,宛如極鋒快的刀劍一般。但見她手中的鋼棒,已蒙上一層濛濛水氣,變成白色的棒子。
然後,幾乎是在眨眼之間,這一層水氣,已凝結為薄霜。
眾人一望而知,這是因為鋼棒忽然劇冷,所以空氣中的水份,碰到鋼棒,立時附着其上,並且還凝結成霜。
由此可知,她已運足了冰宮秘藝,這等功夫,一定是具有奇寒劇冷之威,是以她手中鋼棒方有這種奇異的現象。
此時大廳中寒冷殊甚,因為不但甄虛無的功夫是寒冷的路子,即使是卓蒙手中之劍,也有侵骨的森寒之氣。
如若換了常人處身此地,早就凍僵了。即使是朱宗潛他們這些高手們,也都得運功抗冷。
廳中的兩人對峙片刻,卓蒙的劍氣越來越發強烈,加予對方的壓力有增無減。他們雖然未曾放對相拚,但卻已在功力修為方面鬥得十分激烈了。
卓蒙聚功蓄勢,直到氣勢已壓倒了對方,手中長劍突然光華更盛,大有飛躍化龍之概。
眾人皆知他馬上就要出手進攻,而這一擊之威,自然極為凌厲,難以當得。
因此大家都很緊張,霜、雪二女當然也看出了卓蒙越來越強的氣勢,是以不禁花容失色,幾乎不敢再瞧看了。
甄虛無凝立如故,誰也測不透她心中作何打算?
朱宗潛突然朗聲説:
“冰宮主人請聽在下一言如何?”
他的聲音以內力迫出,每個字都強勁地鑽入眾人耳鼓中,縱是有人不想聽,也沒有法子不聽。
雪女馬上憤然接口罵道:
“朱宗潛,你竟用言語分散我師父心神,此舉太以卑鄙可恨,我真沒想到你竟是這樣不擇手段的小人!”
朱宗潛哈哈一笑,道:
“罵得好,要知我朱宗潛本是詭計百出之人,假如是必要的話,更卑鄙的手段都使得出來,不過你既然喝破了,我倒改變了主意,打算請家師和冰宮主人就此罷手言和如何?”
甄虛無冷冷道:
“你想不到阿雪竟也不幫你了,對不對?”
説話之時,卓蒙已趁勢躍開了。她也就鬆懈下來,回頭望了雪女一眼,心中對她的表現,十分歡喜。
朱宗潛道:
“假如閣下就此返回冰宮,我們這兒在場之人,全都答應決不向任何人提及今日之事。
天下之大,誰也不曉得冰宮的人馬,何以當初突然出現,而後來又神秘地消失了,閣下意下如阿?”
若在往時,甄虛無對罷戰返宮之事,根本不會考慮。然而目下形勢突生大變,她數十年的辛苦建樹,竟已冰消瓦解於一旦。
她性情雖是強悍驕傲,至此亦不能不覺着氣餒,生出了急流勇退之心。
當然她如若堅持下去,並非已乏再鬥之力。如若她已不足為患,朱宗潛那須這般客氣,好言求和?
甄虛無尋思了片刻,突然道:
“好吧!我們這就返回冰宮。但我不妨告訴你,我冰宮一脈,決不打消入窺中原之志,只要你朱宗潛不在人世,這中原的天下,我冰宮定將垂手可得。因此,朱宗潛你不妨多多愛惜自己,別太早死了。”
朱宗潛豪邁地笑道:
“冰宮主人太看得起我朱宗潛了,只不知閣下聽過『眾志成城』這一句話沒有?朱宗潛何德何能,豈敢居功?這完全是天下武林同道,激起了同仇敵愾之心,共御強敵外侮而已。”
甄虛無心知這話也是實情,當下不再多説,舉步向廳門走去,霜、雪二女緊緊隨她前行。
出得廳外,兩廂的屋頂上,傳來兩個人的口音,其一清勁豪放,另一個則是乾澀低沉。
他們異口同聲道:
“女檀樾多多珍重,咱們數十載相聚共處,遽爾永別,竟不免有依依之倩。”
甄虛無一聽而知是金羅尊者和韓真人,當下哼了一聲,繼續走去,但走到大門之時,突然停步,回頭向兩側的屋頂望了一眼,説道:
“你們説得不錯,咱們都是近百歲之人,今夜一別,料無再見之期了,你們兩位也多多保重,唉!”
她深深嘆息一聲,這才緩緩走出大門。
朱宗潛大步橫過天井,追出大門外相送。
那三人聽到他的步伐聲,只有雪女忽然停步,回頭相視。
朱宗潛拱拱手,道:
“妹子,你這一去雖是遠隔天涯,但小兄心中,將難有忘懷之日。”
他掌心託看那面小小的銅鏡,等她伸手取回。
雪女微微一笑,眼波中透出了無限温柔,道:
“早先我真不該那樣地罵你。”
朱宗潛道:
“那倒是毋須再提之事,不過你心中可不會當真認為我是不擇手段之人吧?”
雪女道:
“你當然不是那種人,你是古今罕有的大英雄大豪傑,小妹能夠和你結交,實在深感榮幸。”
他們底年青活躍的心中,都藴藏看一種不尋常的感情,但形禁勢格,竟不敢觸及,只能如此淡淡的告別。
雪女望了那面銅鏡一眼,輕輕道:
“此鏡送給你留為紀念吧,也許數十年之後,有那麼一天,你要我幫忙,於是你派遣你英俊的兒子,了此鏡作為信物,到冰宮來找我………唉………”
她也像甄虛無一般,深深嘆息一聲,便轉身走去,加快腳步,追上了師父。
朱宗潛體味出她話中的淒涼幽獨之意,心中大有感觸,呆立當地,痴痴地目送着她們的背影,直到完全隱沒在黑暗之中。
眨眼間,四下出現了四五道人影,那是歐陽慎言和歐陽謙、楊元化、一影大師和佟長白等人。
大家見了朱宗潛痴望之態,都轉身走入屋內。
只有佟長白大步走到他身邊,沉聲説道:
“小朱,別難過,假如你實在捨不得她,咱替你説親去。”
朱宗潛收回目光,望望手中的銅鏡,搖了搖頭,轉眼向佟長白望去,但貝他那張古銅似的臉孔,已經有了表情,此是火熊膽的靈效,已把他暴戾之氣化掉,面部肌肉也恢復了功能。
他沒有在這個粗野大漢面前隱藏起自己的感情,苦笑一下,道:
“人生的歷程,不妨燦爛綺麗,但歸宿卻是越平淡越好。我和她如此分手,乃是再好沒有的了,將來我們一念及年青之事,想起了這一段感情,竟是何等悽愴美麗。”
佟長白怔了一下,道:
“咱雖然弄不懂,但心裏也免得很悽豔動人。好吧,你的決定總不會錯,咱決不干涉。
你現在要不要去見見那些剛恢復神智的武林高手們?他們對冰宮之事,竟都記不得了。”
朱宗潛道:
“這不是急切之事,鍾姑娘尚未回來,我真耽心她會不會發生了意外?”
屋內走出四個人,那是金羅尊者。韓真人、法音大師和畢玄通。他們見朱、佟二人正在説話,這才走了過來。
金羅尊者首先道:
“朱大俠才智絕世,略施手段,就把冰宮勢力逐出中原,當真是使人難以置信之事。”
朱宗潛連忙謙遜,畢玄通道:
“貧道動手之時,有幾次頗感惶惑,不知該使什麼招數才好,幸而敝師祖傳聲指示,方能不失先手。”
佟長白道:
“原來如此,咱直在納悶你如何竟能在招數劍法上勝過冰宮主人?法音你也是得尊者的指點,是也不是?”
法音大師道:
“不錯,這是朱大俠妙計中的一環,不但可使對方生出凜駭之心,同時也借我們不同的武功家數,分頭剋制她冰宮三寶,直如初寫黃庭,恰到好處。”
朱宗潛道:“往後在下得靠諸位前輩的幫忙,對付東廠那一路人馬。”
佟長白道:“連冰宮也敗退了,東廠之人何足道哉!”
朱宗潛搖搖頭,道:
“東廠方面有官家勢力支持,各大門派不能不有所顧忌。加之武瞻武功之強,實是不在冰宮主人之下。因此我覺得比冰宮更難對付呢!”
他既是這樣説法,佟長白可不敢反駁,黑暗中遙遙傳來三聲鳥鳴,佟長白立刻發出一聲虎吼,聲威震耳。
轉眼間一道人影奔到,卻是個素面朱唇的美女,懷中抱看一隻白色的小獸,形狀如貓。
朱宗潛向眾人道:
“這一位就是鍾勿花姑娘。”
法音大師道:
“貧僧早就見過鍾姑娘了。”
鍾勿花赧然微笑,向眾人一一行過禮,便道:
“春夢小姐幾乎要改變主意呢,幸而你早有了安排。”
朱宗潛似是受到打擊般皺起雙眉,嘆息一聲,這才向鍾勿花道謝過,並且説道:
“令兄和許多人都在那邊的院中,你見到他之後,務必勸他暫時匿居大半個月,等我跟東廠方面拚過之後,方可離開。”
鍾勿花點頭道:
“這一點定能辦到,你不必擔心他會走漏了冰宮潰敗的消息。”
朱宗潛向眾人道:
“在下已到了換藥的時候了。據康前輩説,一兩天之內,這條左臂即可恢復如常。”
説時,大夥兒向屋內走去。
佟長白乘機向鍾勿花問道:
“春夢小姐怎麼了?可是想變卦不幫小朱?”
鍾勿花點點頭道:
“她知道朱大俠如若借不到這頭雪,就很難抓到沈千機。假如沈千機跑掉,卓老俠一定寢食不安,連帶使得朱大俠為之心神不定,這樣朱大俠就不能威脅到東廠的安危了,所以她幾乎要改變主意。”
佟長白道:
“原來如此,小朱一聽春夢小姐居然不肯幫他,所以頓時大受打擊,因為春夢小姐很迷戀小朱,唉!小朱也真心狠,竟不肯留下雪女,要是咱的話,豈能忍心不要她?”
鍾勿花對朱宗潛的事,打聽得十分清楚。
因此當她再問明經過情形,頓時大有感觸,忖道:
“朱宗潛心中只有褚玉釧一人,連冰宮雪女那等絕世才貌的美女,竟都不要,我更是不必痴心夢想了。”
她一直感到很悒鬱不歡,自己也不知是何緣故。
然而目下突然作如是想,頓時心頭一陣輕鬆,如釋重負。
於是她知道自己為何而悒鬱了,甚至知道自己本來就感到配不上朱宗潛,只不過由於她逃避着不去想它,所以心情十分沉重,表面上卻找不到原因。
現在生似是雲消霧散,一切歸於晴朗正常。
她的步伐突然變得很輕鬆,轉眸向佟長白一笑,道:
“我猜朱宗潛是個沒有感情的鐵漢,像春夢小姐那等才貌,他大概仍然不會動心。”
佟長白訝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鍾勿花道:
“沒有什麼,你陪我去瞧瞧家兄好嗎?”
佟長白聳聳寬厚的雙肩,疑惑地與她向另一道側門走入屋內。
朱宗潛在廳側的房間中,見到了康神農。他師父卓蒙在廳中與金羅尊者等人敍談應酬,房中別無他人。
康神農一見這個年青軒昂少年,頓時露出了喜色,道:
“阿潛,我沒有負你之託,果然及時把你師父治癒啦!現在你過來,待我瞧瞧那條手臂。”
內間轉出一人,卻是高貴大方的褚玉釧,她深深款款地注視着朱宗潛,眼光中透露出她內心中的崇拜心情。
她了許多藥物刀針之類的用物,手法熟練地幫康神農進行換藥的手術,很快就包紮起來,輕輕道:“行啦!”
朱宗潛柔聲道:“謝謝你了。”
褚玉釧道:
“這算得什麼呢,你為了天下之人,勞心勞力,奔波負傷,我只自恨沒有一點本領,完全沒有法子可以幫助你。”
朱宗潛道:
“正因你不懂武功,才更加了不起,假如我不得你之助,早就在黑龍寨兇手刀下了,焉能活到現在,還讓你直替我耽心呢?現在局勢已大致澄清了,我們只有兩件事未辦妥,最重要的一件,自然是擒沈千機這個萬惡之人,處以應得之刑。第二則我私人之事,與東廠有關,也是非得趁機了斷不可。”
褚玉釧温柔地點點頭,旋即發覺這房內的兩個男人,似是有話要説,美麗的面靨上泛起了諒解體貼的笑容,道:
“我到後面巡視一下,井温大概也該清醒啦!”
她進去之後,康神農道:
“阿潛,你真有眼光,玉釧才是男人們夢寐以求的妻子,聰明美麗,高貴大方,而最重要的,卻是温柔體貼,曉得在什麼時候不打擾男人,嚴守着女子的本份。換了別的女孩子,當真很難找到這種美德。例如雪女,她決不懂這些。”
朱宗潛心中掠過悵惘之感,道:
“是的,春夢小姐也不是這種女孩子,不過憑良心説,她們都對我恨好。”
康神農道:
“你手中抱着的就是崑崙異獸雪嗎?這一回靠它的本事,追上沈千機,你打算跟誰一道走?”
朱宗潛道:
“我和家師兩人就行啦,沈千機狡計百出,人多了反而使我不容易照顧,康前輩以為如何?”
康神農道:
“一切都由你自家作主吧,聽你的口氣,似乎那沈千機尚有威脅之力,這倒是很驚人之事。”
朱宗潛道:
“因為他還有些部屬,加上笑裏藏刀安順之助,都是兇狡異常的惡魔,自然得小心點應付。”他停歇一下,又道:“晚輩須得向金羅尊者他們研商一下。”
康神農道:
“你即管去吧,我正須要安靜下來,研思一個醫學上的難題。”
朱宗潛已走到門邊,康神農突然叫道:“阿潛。”
朱宗潛回轉身子,但見康神農露出關心的神情,説道:
“你們此去追搜沈千機,如果有麻煩的話,就不必把他帶回來了,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朱宗潛覺得很感動,這個老人説的話,完全是出自愛心,他為了深怕朱宗潛遭遇危險,所以自願放棄了親手報仇的心願。
別人不知道內情,也許不覺得怎樣。
但朱宗潛深知康神農內心中對沈千機的仇恨,而“報復”正是他所以活得下來的主要原因。
現在為了他的安全,居然自動放棄此願,當然是一種莫大的犧牲了。
他嚴肅地道:
“晚輩一定不會辜負前輩的好意,假如活捉之舉,確有危險,晚輩絕不敢勉強,請您放心。”
他帶着勉強的心情,走到外面。廳堂內濟濟多士,見了朱宗潛,都以敬重和友善的態度跟他打招呼。
卓蒙道:
“宗潛,為師已跟金羅尊者、韓真人他們略略談到今後的計劃,因此大家都同意這次行動,讓咱們師徒倆負責,他們將靜匿此間,直到轉瞬即屆的中秋節。”
朱宗潛感激地道:
“此事幸蒙各位前輩諒解,實在太好了,既然如此,咱們這就去準備一下,隨即便須動身了。”
這師徒兩人在曙色方臨之時,走到街上。
他們都化了,一個是老人家裝束,朱宗潛則扮成家僮模樣。
卓蒙肩上挑着一個空的禮盒,朱宗潛左手託看一個空的飾盒,以便掩飾他的臂傷。
另一手則牽着一頭黑色的奴,他們這等裝扮,誰也想不到竟是當今武林中兩大高手。
他們出得城外,在官道上向前走之時,卓蒙道:
“假如我老眼不化,那街上和城門邊都似是有武林人物監視着一切來往之人,他們大概是東廠的爪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