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君此時一定很惦念着,那位可憐的李雁紅姑娘,她到底離了那小店到何處去了呢?且莫心急,容筆者慢慢道來。
原來那店中產子的姑娘正是李雁紅,自從她在半路遇見了雲中雁鐵守容之後,由守容的口中,她知道她和葉硯霜二人又合好如初了,而且她由守容口中,更知道她和硯霜已訂了婚,而守容所以匆匆返家,也就是等着硯霜的迎娶……
雁紅的心是酸到家了,她一個人帶回了馬一氣跑出,本來她還想回家,可是轉念一想,回去又有什麼意思呢!……她此時是如何的矛盾,既為着守容而開心,但相形之下,更又為着自己的遭遇而斷腸。
她想着她自己:“我這一輩子算是完了……”於是點點的紅淚由這姑娘的臉盤兒上滑落在地。
但這志高性癖的姑娘,她生就有一付高傲的俠骨,一向不願向事實低頭,儘管到了如今這步田地,她仍認為自己應該勇敢的活下去。
離開了這些人,雲中雁,葉硯霜,還有紀翎,包括她所認識的任何人……
她要作一個與世事全部完全隔離了的人,因為她對一切都太灰心太失望了……
偶而她想到了硯霜,由不得她會掉下幾滴痴情酸心的淚,因為她到底還是女人,可是她定會即刻把他又驅出念外,她想:“男人真是沒有一個好的……他們是多麼善變啊!硯哥哥!你竟忘了你曾對我説過些什麼話,而如今你竟捨棄我不顧,而又再結寺容……”
想着她不禁又是一陣酸心,但轉念她又自想到,即便是硯霜沒有變心,自己又怎能和他廝守一生。
“難道你忘了在野叟尤天民之前發過的誓言麼?”
想到此她不由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心中彷佛少許尚得到了一點安慰,但是轉念想到了那誓語,一個挺俊的人影,由不得又上了她的眼簾。
那是紀翎,高高的個子,一條黑光淨亮的髮辮,那一雙光芒烔烔的明眸……
這年青人按説,該是如何理想的一個終身之伴啊……可是,自己竟是和他沒有緣。
“即便是我愛他……可是又那能呢!”
她不由在馬上低頭看了看她那漸膨起的小腹,不由一陣羞澀與辛酸。
這些日子來,她是多麼為着這塊孽種而懊惱,小心的盤扎,勒得腰痠背痛,為使人們不致看出了馬腳。
可是她暗算着這條小生命,距離着比世的日子已經不遠了,一旦這小生命出世了怎麼辦?……自己這個未出嫁的媽媽,又再有什麼臉在世上作人?
她想着這些惱人的問題,真恨不能插翅飛往一個沒人的山上去,不論是如何苦,只要過一生一世也就算了……
於是在她再三思慮之後,認為只有再回到幹天嶺小云峯,才是最好的地方。
一來那地方自己曾往過一段日子,地勢也熟,生活也習慣了。
再説那裏有現成的野叟留下的房子,自己回去正好住在那,將來等孩子出世以後,在那裏哺育他成人,教授他武功都很好,萬一要採買些東西,那兒離市面也很近,上下山不太費事。
所以雁紅就決心隻身重返幹天嶺小云峯,就如此她隻身策馬,一月以後她竟出了關外,來在了那幹天嶺下不遠的一處地名“七星溝”的地方。
至此她的外態愈法有些瞞不住人了,可憐她這一路受到了多少風霜痛苦,尤其是她扮裝男士,人本修長,卻帶着一個大腹,人皆以怪病視之。
而這位可憐的姑娘,只有含淚忍辛的忍着,唯一的期望只盼能早一天到達了山上,產下了這塊孽種,也就心安了……
她本心想到了這七星溝,已離着幹天嶺不遠了,最多再一天也就可趕到了!
卻不知上天像似有意來折難這位可憐的姑娘,竟在此時,她覺得腹中陣陣的發痛,就像是懷着一頭帶角的小鹿似的,左瞳右鞏!
這尚未出胎的小生命,是多麼渴望着來到這人生,他又那裏知道,未來的人生,是多麼困苦,多麼殘酷和無情啊……
李雁紅因此被逼投宿於“松露店”中,無巧不巧,紀翎帶着方鳳致也住於這店中,(作者按:前數集中因校對者疏忽每把方鳳致誤寫為方鳳管,專此致過,希讀者見諒!)可是他們竟沒見着?
也就在那一晚上,她生下了一個男孩子,(此節事詳本書第二十一集)
第二天天尚未明,她因怕驚人耳目,而且天一亮一定又要遭到這店中上上下下的騷擾。
所以她竟自不顧新產體弱,勉強穿整一畢,仗着她曾參習過極上乘內功,一時強提着先天真氣,倒也不顯得如何痛苦。
當她悄悄開門抱着嬰兒行至賬房,那外號人稱西紅柿的賬房先生,還沒起呢!
後來被人叫醒了,出來見這姑娘,雖是昨夜才生過孩子,可是依舊是亭亭玉立着,臉上表情,更是冷如冰霜。一雙杏眼望他一望,就像是兩道冷電也似的,這西紅柿本又有個外號“見花喜”,只要一見到女人,不管是老是麻,他都有胃口去鬧鬧,説幾句便宜話。
可是今天一見這少女,儘管是對方美到了極點,為自己生平僅見,可是隻要一看到雁紅那雙眼睛,再見到她身後那口長長的寶劍,他竟是嚇得連正眼也不敢多看,更不要説還想打什麼念頭了。
雁紅看了他一眼道:“有小籃子沒有?”
這賬房連連答應着,自己親自離櫃去找了個小竹籃子,雁紅頓時丟下了一大錠金子,又要了一牀被子墊在籃子裏,還給那嬰兒包了一牀。
當時就把小孩往籃子裏一放,這小孩也真乖,好似知道自己的出生,已經給母親帶來了極大的痛苦和不幸,所以一任母親這麼折騰着他,他只是用那一雙又黑又亮的小眼睛看着,連一聲不哼。
雁紅待一切規置好後,喚來店夥去牽出了馬,忽然她想到了自己隔室的那位好心人,昨天幸虧他幫了自己大忙,要不然自己還不定如何呢!這人真可説是俠骨熱腸,於是她就朝一小二微微點了點手。
那小二正是請伯孃接生的小二,見狀忙偎上吱牙一笑道:“女俠客有何事吩咐?”
李雁紅微微臉紅道:“我隔壁的那位先生叫什麼名字?”
這小二聞言一笑道:“這個……我還不大清楚,這位先生可真是個好人,為了女俠客,人家真花了不少錢呢!”
雁紅當時感激之色形之於面,半天才吶吶的道:“我想見見他,你看他起來沒有?”
這小二聞言就跑至紀翎住處,聽了聽,還隔着門縫看了看,這才又跑到雁紅面前道:
“這位公子還沒起,姑娘!你有什麼話沒有,給我説,我等會轉告給他好了!”
雁紅心説原來還是位公子,當時就不大好意思再見他了,只是由身上掏出紀翎往昔贈自己的莊票,取出一張遞給了小二道:“等那位公子醒轉之後,你就把這個給他,就説我為謝他昨夜幫忙之恩,本來是不應送他銀錢的,只是我只身在外,身無長物、尚請他原諒……”
那小二接過莊票,打開一看就是一張二百兩紋銀的莊票,不由嚇直了眼,口中叫了聲:
“好傢伙……二百兩!”
雁紅另取出些碎銀遞於那小二道:“這些銀子送給你們大家,只是有一點,這一張莊票你可一定得為我交在那位好心公子的手裏!”
説着陡然雙肩一豎,杏眼含威的舉起一手,以掌沿向一處八仙桌邊上一角揮下。
只聽“喳!”的一聲,就像一口刀也似的,把那楠木厚角,齊齊的斬下一角。
這夥計嚇得叫了聲:“我的娘!”
雁紅遂道:“你要敢不交,下次見了面,切你的頭可比切這桌子容易得多,我走了!”
説着她頭也不回的就提着那小籃子,上馬一路疾馳而去。
不言那小二看得觸目驚心,一心照着雁紅的話去做,且説李雁紅一路疾馳馬着。
一隻手提着那小竹籃子,迎着這凌晨的冷風,直往市郊急行而去。
馬行如風,待中午已可看見那幹天嶺了,李雁紅此時心情煩燥已極,反倒忘了飢餓,再説她一心想早一時到達那幹天嶺,竟自馬不停蹄。
那手中提着的孩子在馬上跑了半天,不時的啼哭着,只要雁紅提高籃子,稍微哼一哼,他又不哭了,可是馬一跑,他又哭了。
這才是哭在兒口,痛在母心,儘管是這孩子的出世,將為雁紅帶來多少痛苦,甚至於一生不能見人。
然而到底是母子天性相依,只要看到這白嫩像玉也似的娃娃,雁紅盡不住心就軟了,雖然他才出世不過一天,可是他的臉盤多像他爸爸葉硯霜啊!
聽見他的哭聲,就像一根根的針在紮在她的心,因此她不得不在他哭得太厲害之時,下地哄哄,孩子只是一意拱着他的頭,雁紅知道他是想吃奶,可是自己又怎能在大街上喂他?
莫奈何,只好又上馬策馬疾馳,孩子哭,她也陪着他在馬上淌着淚。
好容易到了傍晚,算是趕到了山下,可憐那嬰兒已快哭斷了氣,雁紅這才下馬,找到一僻靜處,解開了懷,含着無比的嬌羞,讓這條小生命用力的吮吸着。
她不由淚如雨下,溺溺望着那將下山的紅日,泣念道:“天啊……這就是我李雁紅的命運麼?……狠心的硯霜!你如今可知道,我為你受的這些苦?……硯霜!我不會再去找你了……只盼你能和鐵守容成為一雙兩好……至於我……”
在這無人的山根,這少女哭泣得如一朵帶雨梨花,幾次倚樹斷魂,這裏沒有一個人能聽見,也沒有人看見,只那匹大白馬,在一旁不時豎耳嘶鳴着,它用那雙大大的眼睛痴看它的主人。
李雁紅似如此的哭泣了半天,懷中的小孩,吃飽了,竟自在雁紅的懷中睡着了,母親的泣訴,竟自成了他的催眠歌了。
雁紅輕輕的把他又放在小竹籃中,因山路陡峻,她不便再騎馬,只好一隻手提着小孩,一隻手牽着馬,在這黃昏暮色裏黯然上山。
此時晚風沐浴着這位一世姣姣女俠,頭上的青絲飄揚着,她就像一朵新開的水仙花,是那麼高潔,纖塵不染,……漸漸就消失了她的影子了。
月亮初上樹梢,一個女人黯然的在小云峯上出現了。
她單手推開了那石室的門,熟悉的進了室,亮着了千里火點燃了燈。
這曾經被她住過半年多的地方,想不到這麼快她竟又回來了,她在石室內怔了一下,想着人人生真是微妙,六十年河東河西,到頭來自己還不知是何結局呢!
想着她輕嘆着走到自己室內,所幸各物用物被褥齊全,一切照舊。
於是她把孩子輕輕抱出,小心的放在牀上,再把馬上包袱拿進來。
勞累了一天,又當產後體虧,她就輕輕倒在那孩子身旁,不知不覺,她竟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起來,她的工作來了,乘嬰兒沒醒以前,她先弄了些東西自己吃了,然後找出些被單,用剪子為孩子剪裁衣服!
只可憐她自幼出生大家,這等活計她那裏作過,剪湊得歪七斜八,好在怎麼剪怎麼做,穿在嬰兒身上都是一樣的不知道。
還沒剪一點,小東西醒了,接着是餵奶,換片子,別看雁紅糾糾女俠,平日是何等威望,就這點小事,已把她忙了個頭昏眼花。
好容易到了中午,這孩子又睡了,雁紅一個人出門打了一隻鳥,又到後面去看了看她的馬,一個人想再去找一點乾柴回來生生火,所以她走得遠了一點。
當她挽着一捆枯柴,和幾隻野鳥,正由別處回來時,奇蹟發現了,使她驚愕在當地出了一身冷汗。
首先她看見兩匹馬停在那石室之前,二馬一黑一白,馬上還駝着東西。
她心中暗驚,這是誰呢?難道説自己離開這房子以後,又有人搬來了不成?
忽然她想到了室內的嬰兒,不由一陣心焦,忙趕到室前,見門開了一扇,室中彷佛有人在説着話。
李雁紅推門而入,立刻她怔住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人。
在那牀的一邊,坐着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雁紅認識他就是方府的小孩方鳳致,這已足令她吃了一驚,可是在牀邊的椅上,此時正抖瑟的站起一個人影,這人用着痴情的目光看着她,而且像斷了魂似的喊了聲:“李……姑娘……果然是你!”
雁紅只叫了聲:“紀大哥……”立刻萬念齊發,是羞瑟,是傷心,是悲泣,是慚愧,一時她覺得腦門轟然一震,一交栽倒,竟自不省人事的昏了過去。
待她着醒轉之時,她發現軟棉棉的睡在牀上,於是她哼了一聲,睜開眼,卻見一對浸滿了淚的熱情俊目,正在低視着她。
這對眼睛又大又亮,她認出了那是紀大哥,由不得,她用袖子遮住了臉,嚶然而泣。
紀翎悲聲道:“姑娘!你別難受了,你的事我大概也可猜出來了,千萬寶貴身體要緊……”
説到最後聲音悲愴動人,雁紅不由哭着叫了聲:“大哥……”
紀翎目視着這位自己一生僅愛的一人,見她只是短短的不到一年,竟折騰得如此憔悴,尤其粉頰上那道深深的疤痕!不知這些日子來,她受了些什麼苦,一時心如刀割,再聽見雁紅這麼叫他,由不得一陣心酸,淚如雨下,他伸手握住了雁紅一腕,流淚道:“姑娘……
你……怎麼會……成了這樣?……”
雁紅一任他握住自己的玉腕,她內心本覺對這年青人不起,本想一生一世也不要再見他,想不到竟在此地碰見了他,自然他一定也看見了那孩子了……
聽了紀翎的話,她強忍着滿腹的辛酸,擦乾了淚,先對着這純潔的黑衣青年一笑道:
“大哥……你……可好?”
紀翎不由勉強暗笑道:“謝謝姑娘?我好得很……姑娘……”
他嘴皮動了動,想説什麼,但是卻沒有出口,雁紅生怕他問到那孩子的事,不由岔笑道:“你看你這麼大的人了,也跟我們女人一樣好哭……也不害臊!”
紀翎忙紅着臉擦去臉上的淚,回悲作笑,就在此時,卻有一個幼小的人影,偷偷溜到門外去了……
他心裏想師父這是怎麼了?……而且李大哥原來是個女人,他們兩個……我還是先出去吧!
紀翎擦乾了淚,破涕為笑道:“姑娘……你怎麼會來到這裏?這是我師父尤天民的住處呢!
雁紅點了點頭嘆道:“一言難盡,大哥,等過幾天我身子好些了,我再慢慢從頭到尾説給你聽吧!”
紀翎點了點頭道:“這個不慌,只要能見到姑娘,我一切都……”
説到此他不由又是一陣心酸,接道:“這幾個月,我找得你好苦……啊……”
雁紅不由眼圈一紅,當時感動的伸出了手,輕輕握住了紀翎一隻鐵腕,再而嘆道:“你呀……又要哭了……現在不是見着我了麼?……”
紀翎不由頓了頓道:“可是!你一定又要走了……”
雁紅微微搖了搖頭道:“這一次,我永遠不走了……”
紀翎目光一亮,當時振奮得一挺腰道:“姑娘……你説的是真話?”
李雁紅見他那份真摯的表情,不由頗受感動的流着淚,閉着雙目抖泣道:“大哥……我這一次是真的,永遠也不走了……但是……你你……”
她本想説你卻必需要走,然而她實在説不出口,只是你了幾個字,就泣不成聲了。
湊巧一旁的嬰兒,就在此時醒了,哇哇的哭了起來,二人都不由驀然一驚,雁紅正要翻身起來,卻為紀翎輕按着又睡下了,對她道:“你新產後身體太弱,還是我去抱來吧!”
説着過去輕輕的抱起這酷似自己的孩子,一面搖着走過。
那孩子也真怪,只一看見紀翎,他馬上就不哭了,而且那蘋果也似的小臉上,竟自有掀起了甜甜的笑容。
紀翎小心的抱他至雁紅牀前,輕輕放在雁紅身旁,雁紅早已羞紅了臉,不由看了紀翎一眼,微微閉着眼道:“孩子……是……硯哥哥的……”
紀翎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姑娘!都怪我,竟不知道那隔壁的人就是你,否則我豈能忍心令你受如此苦……”
李雁紅不由驀然一驚,猝開雙眸道:“你説什麼?……你就是那位好心的公子?”
紀翎苦笑的點了點頭道:“還説什麼好心,令姑娘受了這麼大委曲,愚兄真是豬狗不如了……”
他忽然劍眉一豎,滿面真摯慨然的道:“姑娘!你放心,從今起我紀翎寸步不離姑娘,一定要眼見姑娘玉體復元,至於一切瑣事,都由我料理,你千萬別操一點心……”
雁紅見狀不由流淚笑道:“傻孩子!你這是為什麼呢!我還值得你如此侍候我麼?”
紀翎被她這一句傻孩子叫得癢癢地,當時正色道:“姑娘這是什麼話,我愛姑娘,心比至誠,雖海枯石爛此心不變,別説姑娘這一番遭遇,令人同情,即使是姑娘真是那負心人,我也終身不變此心,矢戀姑娘至終,……”
説到最後,竟日觸動情懷,由不得齒咬下唇,一時不能下言。
李雁紅至此芳心不由大受了一下感動,她方知道,這紀翎果是一心地不移的難得青年,自己如今雖至如此地步,他卻絲毫不移初情,怎不令人感動自慚,由不得又握住了他一手道:“小妹今生能逢大哥,真是不負此生……只是可憐小妹遭遇如此,今生也只有辜負君恩……只求來世,變犬馬也定報大哥對小妹這番深情……”
紀翎聞言苦笑了一下道:“妹妹此言差矣!我愛妹妹心出至純,並不一定要得到你……
只要妹妹今生能視我為一至友,不恥下交,日夕能和妹妹把晤一番,愚兄此一生心願已足,別的從不敢作痴求。”
雁紅猛然坐起,舉腕撲向了紀翎懷中,早已泣不成聲,半天才喘道:“大哥……我真是對不起你……既然大哥這麼説,小妹今生永不離大哥就是了,只是破絮之身,那配與大哥日夕論交,豈不令小妹無地自容麼?”
紀翎此時手腕玉人,説不盡是興奮,他一時高興得連眼淚都出來了,多少日子,他連作夢也沒夢到的事,今日竟會實現了。
忽然他覺得他活着是多麼有價值,多麼值得自傲啊!由是他輕撮着玉人,感慨道:“妹妹能出此言,足見不負愚兄此一番深情,只此一言,即使為妹妹粉身碎骨,又復何恨?!”
由是四目交視,化淚為笑,一時温情萬縷,盡在不言中,正當二人尚要深談之際,忽然那門呀!的一聲開了一縫,由門外探入一個小腦袋,用着委曲的口音道:“師父!我可以進來了吧!外面太冷了……”
二人聞言不由都是一陣臉紅,雁紅忙喚道:“方鳳致,怎麼你看見我,也不叫我一聲呢?”
紀翎此時也含笑站起道:“李姑娘叫你呢!……”
這方鳳致始慢慢走近二人,一雙眼盯着雁紅半天喊了一聲:“李大……哥……哦!李大姐好!”
雁紅臉色不由一紅,當時拉起鳳致一手道:“我當初女扮男裝,倒把你給騙住了……我給你介紹的這位師父你滿不滿意?”
方鳳致尚未答話,紀翎已經笑道:“李姑娘介紹的人還錯得了嗎?是不是鳳致?”
雁紅不由被逗得笑了起來,看了紀翎一眼道:“你這話是捧我呢?還是捧你自己?”
紀翎一聳肩笑道:“兩個都捧!”
雁紅此時不由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對方鳳致問道:“你姐姐可好?”
可是她説着話,目光卻斜視着紀翎,像是要從這誠摯的青年臉上探取些什麼隱情似的。
紀翎被她這麼一看,本來沒什麼的,由不得臉一陣熱,雁紅看在眼裏,不由抿着小嘴笑了笑。
方鳳致聞言笑道:“我姐姐好!她想李大哥得要命!”
説到此他發現又説錯了話,正想改,雁紅已搖頭道:“以後你要高興,就叫我李大哥好了……我這一輩子恨死我自己了……為什麼我要是女人……”
説着她的眼圈又紅了,紀翎一看不是碴,忙笑道:“姑娘你好好的休息,我去弄點吃的去,大家都餓了!”
雁紅忙要下牀道:“真的光顧説話了,連飯還沒吃呢!我來幫你!”
想不到紀翎尚未動,卻為方鳳致給硬推下了,一面急道:“這怎麼行?李大姐,你身體要緊,剛生過孩子怎歷能動?……”
雁紅被説得臉一陣紅,當時尷尬十分,只望着他二人笑了笑,紀翎反身笑道:“這可不是我一個人不答應,連我徒弟都不答應,你還是乖乖的睡着吧!”
説着一看方鳳致笑道:“走!鳳致!我們去打鳥去!”
方鳳致聞言喜得一跳老高,頓時就拉着紀翎的手,一併出外而去。
雁紅待他二人走後,霎時之間,她覺得自己有一種舒適恬靜的安慰感覺。
於是她不由自主合上了那雙像星星一樣美好的眼睛,嘴角帶着微微的笑容||這是她近月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真的笑容。
由後室傳來紀翎富着男性磁音的語音道:“我們吃烤肉,這山雞的湯給李大姐喝,她身體不好,要多吃些補人的東西!”
“師父,李大姐怎麼會有小孩呢?”
“輕點,傻小子!”
跟着又是紀翎小聲輕語道:“李大姐是我認識中最好的一個人了,你以後不許再問這些話,你還小,給你説你也不知道!”
雁紅不由眼藴痛淚,在枕上翻了個轉,旗卻又聽見方鳳致奇怪的問道:“師父!我知道了,那小孩是不是你的?”
緊跟着是紀翎一聲叱道:“胡説……”,雁紅可清晰的聽見紀翎的嘆息,他嘆道:“鳳致!你千萬不要胡説八道,師父和你李大姐只是一對好朋友,因為李姐俎好,所以師父敬重她,你以後可別再亂説了,知道不?”
李雁紅在枕上聽到此,簡直是羞愧得無地自容,暗忖:“硯霜要是也像紀翎這麼對我就好了……”
想着她不禁悲從中來,一個人在枕上注成了個淚人也似的……
正當她痛定思痛,傷心得肝腸寸斷之際,室外傳來紀翎和方鳳致的步聲,她忙用袖子擦乾了淚,方一坐起,紀翎已在外輕道:“姑娘!我進來了?……”
雁紅忙笑應道:“大哥!請進吧!”
接着紀翎和方鳳致相繼入內,二人手中尚端着盤碗之類,紀翎一進內就笑道:“姑娘你嚐嚐我的手藝如何,這碗山雞汁保險比外面館子裏的還好呢!”
雁紅微笑接過道:“我一個人那吃得了呢!大哥……你真好!”
紀翎然後一面又取過一隻烤得油香四溢的山雞道:“我們都吃過了,你請吃吧!我和鳳致還要在外面房中佈置一下呢。”
雁紅知道他用意是想避開自己,好叫自己吃東西,但她此時滿腹憂傷,那還有多大胃口,只吃了一隻雞腿,暍了半碗湯,也就飽了。
就如此,她安靜而舒適的在這小云峯,不知覺中已住了近二十天了。
每天她只是照顧着嬰兒,紀翎侍奉她可説是無微不至,這期間,曾五度下山,為嬰兒母子採買了任何必用的東西,他臉上永遠帶着真誠和藹的笑容,每日除了早晚和吃飯的時間,他陪着雁紅以外,其它的時間,他多半是和鳳致相處着,使雁紅感到絕無不便之處,漸漸他們相處得直如兄妹一樣。
雁紅體質本佳,再加上細心調護,雖只二十天,她卻已可説復元如初。
這一日,正當她拱着嬰兒睡覺以後,一個人步出室外,暮日之下,方鳳致卻在山那邊草地裏玩,卻見紀翎單手斜倚着一棵榕樹,正對着那卻將消逝的晚霞在發怔,他那挺俊的儀容,映着漫天的紅霞,愈覺得英姿颯爽,英俊之中別帶柔懷,好不動人!
雁紅輕輕碎着步掩在他身後,但終於還是被他發現了,回身笑道:“妹妹!你怎麼又出來了?”
雁紅笑嗔道:“呆子!給你説不要緊了嘛!”
紀翎一皺劍眉道:“話雖如此,還是要多小心一點的好!”
雁紅遂倚身樹上,一雙鳳目註定在紀翎臉上,半天才道:“大哥!你一個人在這裏對着天想什麼?能不能告訴我聽聽!”
紀翎不由嘆了一口氣,遂把頭低下了,過一會又抬頭看了雁紅一眼,吶吶的道:“妹妹!過兩天,我想下山去辦一件事!”
雁紅不由微笑道:“辦什麼事呢?”
紀翎頓了頓,啓齒笑道:“我想去找找葉硯霜去!”
雁紅不由驚得一愕,遂道:“找……他作什麼呢?”
紀翎苦笑了笑道:“妹妹對我如此恩情,已使我掃除了經年的憂鬱與希望,我想如今我可説是一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説着他忽然低下了頭,雁紅眼圈微紅的看着他,這位年青人忽然苦笑了一下繼續道:
“可是!我發現我自己太自私了……”
雁紅不明其意的追問道:“大哥!我不明白你……”
紀翎忽然握住雁紅一手道:“妹妹,你可知道,這世上不僅僅是我一個人這麼愛着你,除了我以外,我相信葉硯霜也同樣的愛着你,也許他如今正在江湖中到處尋覓着他的雁紅妹妹……
雁紅忽然低下了頭,泣道:“他不會!大哥……我求求你再不提起他了……我已經早把他忘了……”
紀翎緊握着她的手,微微嘆道:“妹妹!你一直錯怪了他,事實上他對妹妹的心,也只有我知道!”
雁紅不由一驚,滿臉淚痕的看着紀翎泣道:“這這……是怎麼説呢……我錯怪了他?…”
紀翎苦笑了一下道:“妹妹!你先別急,且聽我説,你就會明白了,而且這其中多少還牽連到我呢!”
雁紅不由睜大了雙目,紀翎於是又嘆道:“自從妹妹在昌平養傷好後,我送妹妹走後,住不兩日,因思妹妹過甚,所以我忍不住又尾隨妹妹而往……”
雁紅臉紅着點了點頭道:“這……我知道!”
紀翎於是又長吁了一口氣道:“只怪我一時痴心,而且誤認那葉硯霜是登徒浮浪之流,滿心想有機會一會他,為妹妹出一口怨氣!”
雁紅依然以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於是紀翎又接下去道:“想不到後來在六旗鎮打擂台,無巧不巧正遇見了他,只怪我一時氣焰填胸,不問青紅皂白,和他大打了起來……”
雁紅忽然驚得一挺嬌軀呀了一聲,忙問道:“你們打起來了……後來呢?”
紀翎臉不由一紅嘆道:“想不到他果然武技受有高人傳授,一場狠鬥之下,若非他手下留情,我早已傷在他掌下了……”
雁紅默默不語的低着頭靜聽着,於是紀翎道:“妹妹!你決對想不到,他竟會誤會了你和我之間……只以為我們已有了極深的感情!”
雁紅忽然一陣頭昏,雙目發黑,心想,果然自己當初最怕的問題發生了。
但她即不願露出真相,讓紀翎發現,只是強裝着不自然的微笑道:“後來呢?”
紀翎搖了搖頭道:“只怪我思念妹妹過甚,言語之間,難免透出了不少口風,更令他起了疑心,最後他流着淚別我而去,並留下一封你給他的信,尚預祝我二人永遠愉快……”
雁紅聽到此,不由得一陣心翻,竟是再也挺立不住,一交跌坐在地,早已淚流滿面,當時抖泣道:“這是真的?……信……呢?”
紀翎此時已抖瑟的自懷中取出一封,疊折得皺成一團的信,交到雁紅手中道:“妹妹看可是此信?”
雁紅的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流下了,她把這封信慢慢打開,淚眼模糊的看着這封纏綿的手筆。
那小店中的温馨往事,由不得歷歷過目,他重新憶念起那位多情的俊秀葉哥哥……
至此她芳心中,才深深地覺得,自己是多麼怨怪了他,他的這份作為,是如何至高、偉大的一份愛的表示啊!而自己竟把他看成一忘情負義的小人!
想着她一時再也忍不住,倒在紀翎的身上,香肩連聳的哭了個不停。
紀翎只是含着淚,痴望着遠天,那隻已失去了靈魂的手,慢慢撫模着雁紅的秀髮。
他知道這多少月以來,潛埋在這少女心懷中的傷心太多了,不如讓她盡情發泄一下的好……
慢慢的,他見雁紅已有氣無力的倒在自己肩上只是抽搐着,他才嘆了口氣道:“可是妹妹!我要你知道,我當時的心情,是如何的苦啊!我發現他是一個如此的仁義君子,論那一方面,也不負妹妹對他那一番真心,更何況,他與妹妹定情還在認識我之前……”
“因此我以為他若能和妹妹結合,才是真正美滿的一對……”
雁紅苦笑道:“大哥!事情都過去了……不要再説了吧!”
紀翎忽然掉下了兩滴淚,握緊了雁紅的手抖道:“我當時是多麼感動,只恨他當時只告訴我,説這封信上有去找你的地址……誰知待我回店後燈下一看,才知妹妹和他之間竟已有如此深的感情了,而我的突然介入,竟作了天下的大大罪人,平白使一段美滿姻緣因而破裂……”
説到此,他用手支着前額,一時淚如雨下,雁紅不由嘆道:“大哥!這都是上天早已註定的事情,豈能歸罪於大哥?”
她腦中更想着即使沒有此事發生,自己遵限於對野叟的誓言,也不容許和硯霜結合,所以此時雖內心仍是悲痛萬分,可是倒不十分激動。
紀翎此時擦乾了淚,長嘆了口氣又道:“所以事後,待我再找到他所住的那所小店之中,卻已失去了他的蹤影……以後多少日子裏,我在江湖上訪他和你,只想能找到你二人之一,解清了此項誤會,我一人雖浪跡天涯,亦無以為恨了……”
他頓了一下又道:“這期間,我曾到了雲南永善縣西城水月坊去找過妹妹!”
雁紅不由一怔,遂道:“你去過我家了!?”
紀翎點了點頭失望的道:“去是去了,卻沒見着妹妹,和伯父伯母談了半天,二位老人家竟把我誤認為葉硯霜!我因有心促成你二人姻緣,是故佯稱為葉硯霜,想借此可在二位老人家之前,表明愛你之心,誰知依然白用了心……”
雁紅聽後一時感慨萬千,只是抽搐着,卻不發一語。
紀翎見她沒有説話,不由嘆了一口氣道:“是我萬分灰心失望之下,才至方府,想到了妹妹往昔託囑之事,總算這方鳳致根骨奇佳,甚合我意,在方府打擾了幾日,才決定帶着這方鳳致來此授藝,同時想見見我那位師父,卻不知竟會在旅店中遇見了妹妹,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説至此他不由奇怪的道:“我只是奇怪妹妹竟如何會來此呢?莫非曾遇見了恩師,尚請賜告以釋疑懷!”
雁紅見問不由眼圈一紅,眩然淚下的道:“大哥!你的話説完了,還有我的呢!只是求你聽後不要傷心,你如答應我才肯説呢!”
紀翎不由失色道:“妹妹……”
雁紅這才嘆了口氣,詳詳細細把自別六旗鎮以後的遭遇,如何夜遇狼羣,危急之際,遇見了野叟,救自己來此小云峯療傷,自此粉頰留痕,野叟尤天民如何收自己為徒,如何教授自己武功,那黑猩子又如何授自己輕功。
聽得紀翎時而嘆氣,時而欣喜,雁紅這才慢慢講到,那野叟如何為抵大冰石也身負重傷,最後不治身亡,聽到此,紀翎不由狂叫了一聲:“恩師!”
一時淚如而下,全身抖成一片,李雁紅只怕他有何意外,頓時慰勸道:“大哥……師父雖仙逝,但年歲已高,這也是人生難免之事……”
紀翎此時臉色鐵青的説道:“妹妹你再説説,以後又如何安置師父了呢!”
雁紅落淚道:“是我痛心之下,幾乎死了過去,醒後和那黑猩子在後山伐木為棺,將恩師裝殮下靈……”
説到此,想到那老人往昔對自己的好處,一時不由泣成一片,竟是再也不能下言。
紀翎更是痛心欲裂,但他究竟是一明理青年,知道這種事也不是哭所能解決的,待稍定傷懷,反而勸起雁紅來了。
李雁紅遂斷斷續續又把葬時情形略為説了個大概,告以將老人衣物劍冊,一齊下棺埋了,待第四日自己懷着破碎之心,至老人墳前叩別之時,才知那義獸黑猩子竟在老人墓前投環自盡了。
紀翎忍不住頻頻動容,又落了不少淚。
於是雁紅就帶着紀翎來至那小云峯絕頂,此時紅霞已失,天風冷冷,二人已來至這位一世異人,野叟尤天民的墓前,默默然撲伏下跪。
前望雲海一片蒼茫,兩測飛瀑下垂,紀翎泣叩罷起身,反身對雁紅深深打了一躬道:
“妹妹此舉,真可謂極盡仁義之舉,令愚兄好不感愧,只嘆我紀翎,身為受藝長徒,卻在恩師臨終,絲毫未盡弟子之道,思想起來。真是無地自容了!”
説着不由涔涔淚下,雁紅忙回施禮道:“大哥説那裏話,別説小妹和老人有師徒之份,就是任何路人,蒙他老人家如此恩待,也當有一份人心,大哥如此一説,豈不是見外了麼?”
紀翎聞言默默點首,慢慢地抬起了頭,雁紅見他雙目如血,可知其傷心的程度了。
他像斷了魂似的慢慢前行着,採了幾枝野花,供置在老人的墓前。
雁紅也照樣摘了些花,跪供獻上,又落了不少淚,直待天已黑了,二人又行至一旁雁紅為那義獸黑猩子埋的墓上,弔祭了一番,獻上了花,這才默然下山……
一路上二人都沒有説話……
這時在紀翎的腦中卻酯釀着一個頗為令人不可想測的念頭,他吶吶自語道:“我一定要這麼做!我一定要這麼做!”
於是他們就下山了,自此以後,紀翎在他那黑色綢衣之袖上,加戴了一塊孝布。
十天以來,他把自己封鎖在愁苦傷感的情緒之中,每到黃昏,他總是一人潛至恩師的墓上徘徊嘆息,當他決定了那項念頭之後,他的心才又逐漸開朗了!
諸位!原來紀翎他此時所想的念頭,是先下山去訪着那葉硯霜以後,成全了他和雁紅之間的婚姻之後,然後他再回到本山。
他決心在師父墓前搭一小屋,要在那墓前守孝三年,這三年之中,自己唯一的任務,也就是教授徒弟方鳳致,當然方鳳致是和他住在一起了。
然而這好心的紀翎,他如何又能想到,事情是那麼離奇,以致於他的計劃並不能實行。
這是他上山的第一個半月了,雁紅在這些日子以來,變得異常憂鬱,平日只是看着孩子,時常一個人在山上看着天上的雲彩發呆。
顯然地,她並不能忘去她心上的他……
有時侯她仍是怨恨着他,雖然她瞭解她和硯霜所以會如此,完全是一項誤會,而硯霜推愛紀翎,也可説是他愛的偉大。
然而她總以為,硯霜卻表示得不夠澈底,否則他是不該和守容結婚的!
其實她自己本身也是矛盾的,因為一度她是如何的為着硯霜和守容之間祝福,祈求着他二人的婚姻美滿,如今卻又為何有此相反的感覺呢!
因為她是人,尤其她是女人,女人啊……恐怕連你們自己,有時候也會不明白自己,你們明明愛一個人,卻要避他,你們惡一個人卻要就他,有時候你們會斤斤一些不值一笑的絲微事物,卻有時候你們會為了別人看你一眼而震怒,但你們的裝着,原本是想吸引着人家看的,你們口裏罵的,也許是你們心裏愛的,但你們口中讚的,往往又是你們討厭的,有時候你們只顧逞一時無名,卻把自己授入極痛苦的淵源,但幸福之門卻在痛苦的邊沿……於是你們流淚、哭泣、嘆息,也許那是漫長的一生,女人啊!我真不懂你們!
雁紅也正同大多數的女孩一樣,只是她那種冰潔的個性,和寬容的涵養,卻萬萬是一般塵俗少女,所不能比格的!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她和紀翎真是如同兄妹一樣的相處着,在她本是心安理得,除了有時她想到硯霜,難免心裏感到難受以外,除此,她已很覺得滿足了,她只希望能如此恬靜居住一生也就算了,因為能在失去硯霜以後,失望痛心之際,卻能獲得一個像自己兄弟一樣好友,有他日常和自己相處着,解除了自己不少寂寞,這不是很值得安慰了麼?
可是在另一主角||紀翎,他可就不如此想了。
儘管,他本心應該是此雁紅還要感到滿意,和知足,因為他儘可能和心上人廝守一生,這在他來説,簡直是夢寐以求的。
然而,正因為他是一個仁義的正人君子,所以他在獲得了快樂之後,卻更是內心不安,他時時心中念着那位不幸的葉硯霜。
他何曾又知道,葉硯霜在雁紅之前,早已先定情於另一人,這人就是天下聞名的女俠雲中雁,而此刻,他們已開始是在籌備着他們的婚事了……
所以他心中老是想着,能有機會下山去一次,一定要把硯霜找到,告訴他雁紅的一切,請他快把雁紅迎走,自己雖為此失去了雁紅,但是卻作了一件自己認為對得起良心的事……
這一日上午,紀翎正在前山傳授方鳳致武功未歸,雁紅抱着孩子,好容易把他哄睡着了,輕輕的把他放在小牀之上。
一眼看見了自己牆上的那口劍,她心中動了一動,暗忖自己來山已將近兩個月的時間了,一天到晚只是為了這孩子,卻把自己功夫給疏遠了。
好容易能有這一會空閒時間,自己何不到室外去練一趟劍法呢!
於是她自牆上摘下了劍,順手抽開,霞光閃處,劍寒如水,這位不可一世的俠女,不由覺得技癢難耐,當時興致勃勃的走出門外。
她走至門外,見紀翎正在教方鳳致在蹲着吐吶的架式,心想這是要緊的時候,自己還是不去打擾他們的好。
於是她一個人就往後面山峯上繞了去,她走了一段路,來在一塊頗為平曠的地方,左手領了一個劍訣。
方要展開一套劍數,無意間,卻聽見一陣極為細柔的吹竹之聲。
一聽就知有人在嶺前弄簫笛之類,聲調極低,卻是清柔動人已極。
李雁紅不由猝然一驚,暗忖:如此深山野澗,難道還會有人在此居住不成?
這一驚不由也無心再練劍了,當時忙將長劍插回鞘內,急忙縱身上嶺,一徑向那吹笛處攀尋了去……
似如此繞過樹林,漸漸行抵一處飛泉瀑布處,那笛聲清晰的傳來。
這一臨近,合着那淙淙的流水之聲,那笛聲聽來愈法覺得動人心眩。
李雁紅愈覺離奇,當時也是藝高膽大,存心想見識一下到底是那位高人隱士,居然有此雅意,對泉弄笛,好不悠閒?
她想着單手一提長裙下沿,蓮足點處,已施開巧燕穿雲的絕快身法,倏起倏落,就像一支脱弦強弩也似的,只一霎那,就已撲向了這瀑布之頂。
放眼望去,亂石如雲,此時天風冷冷,尤其是那飛濺起來的水花,就像一層大霧他似的籠罩在山腰之下,隱隱上透着寒意。
此時笛聲忽止,雁紅正篤愕間,卻見一全身紅羽嘴極為尖細的大鳥,自山腰林內翩躚而出,在空中一陣翻騰,啾啾的長鳴了兩聲,一徑展翅排風逐雲而去!
雁紅方驚異此鳥形態何怪至此?卻聽得一聲佛號道:“善哉!絳雲!天下奇嬰定出此山矣!
聲調蒼悠已極,雁紅尋聲望去,隱見那削壁盡頭處,面空盤坐着一枯瘦古僧。
因這和尚背朝自己,一時分辨不出他形相如何,只可見其一身杏黃僧袍,格式奇古,而且極為肥大,迎着天風,不時飄然飛蕩。
雁紅心中不由一驚,暗忖:“這走和尚自何處而來,身懸削壁,面向雲海,稍一疏忽,怕不粉身碎骨,他卻尚有意在此次笛感嘆,此人定是一奇僧異人了!”
想着慢慢向那和尚身後走去,才行數步,又聽那和尚口喧無量佛道:“茫茫眾生,我和尚只點化此一人,吾佛有靈,成全我天痴子暮年修功此子吧!”
説着大袖抬處,由肥大袖管內抽出青笛一管,湊口又吹湊了起來。
一時如天樂飄臨,紛粉笛音,直如出水新鶯,餘音極盡柔懷,繞蕩山石泉林間,聞之令人心純意爽,雁紅此生,何曾聽過如此仙音,幾疑身在夢中,一時不由愕然楞立,久久不能下足。
那和尚一曲吹罷,回笛袖內,嘴中仍是再喃哺着什麼,雁紅方行二步,正不知是否該向那和尚開口詢問一下,猛見那和尚大袖向後一揚。
就聽嚇嚇兩聲尖鋭的破空之聲,直奔雁紅面門打到,雁紅慌忙中輕舒玉掌,以六合神功,五成勁向外一吐,已把這一雙飛來暗器震上半天。
她心中不由頓時大怒,一番欽佩之念,即刻化解,正想出言責問,猛又聽得那和尚哈哈一陣狂笑道:“好身法!再接這個!”
説着話,他依然是頭也不回的,向後一揮大袖,這一次卻是以錦帶的連珠打法,像一條線也似直的打出一串暗器,乍看起來,竟似極小的一個小黑點。
這暗器輕快已極,一出手戈然而至,雁紅此時因不知這老僧所發何種暗器。
只怕是喂有毒的暗器,不敢大意用手去接,一看急反手握擰劍把,一聲龍吟,竟自撥出了劍來。
此時眼前黑點一閃,那暗器日飛臨目前,雁紅大急之下,甩手舞起了一團劍花。
迎着為首黑點只一削,遂聽噗的一聲,竟將那為首暗器削之為二。
她方自一驚,卻不知第二個黑點又到,雁紅依然不敢大意的向右一滑步,“垮虎登山”
式,反擰劍把,以“笑折三枝”的手法,把後面這一枚暗器劈落在地。
依然是劍過處柔軟異常,心力暗奇這暗器究是何物,卻不知這和尚出手六枚暗器,竟是以連珠手法打出,一枚與一枚之間,相差距離只不過在寸許之間,決不容對方少緩須臾。
是故雁紅方喜得手,嚇然聲裏,第三枚暗器已透過劍圈,直向自己咽喉電掣而來。
雁紅一時大急,也顧不得這暗器究是何物,當時一翻玉掌以“倒剪梅花”的掌式,噗!
一把,已把這枚暗器抓入掌心。
就覺入手一軟,無痛不癢,顥然為一山果之類,由是寬心大放。
不想這一寬心,後餘三枚暗器,竟倏的二上一下,霎時展開,一閃而至。
雁紅大急之下,雙足一頓,施了一招“乳燕躍枝”,嬌軀向上倏地拔起丈許。
在空中“浪裏翻”,猛的一個疾轉,分鳳履點飛了最上的一雙山果,方喜得勢。
猛聽那老僧哈哈笑道:“輸了!”
果然在他此言一了,平空疾射上一枚山果,快如電閃飛矢,無巧不巧,正打在了雁紅的左胯骨上,噗!的一聲,頓時果破汁濺。
雖説是一枚極為柔軟的山果,可是打在雁紅身上,卻痛的像火燒也似的,若非雁紅身負極深內功氣力,只此小小一枚山果,也説不定就許挺吃不住,頓時倒地出醜。
就如此,也由不得雁紅落地時踉蹌了兩步,銀牙咬處,心中已把這和尚恨入了骨,叱了聲:“好個無知和尚,本姑娘與你有何仇佷,何故展技傷人?莫非姑娘就怕了你不成?”
她説着話,纖腰扭處,以施出‘燕子飛雲縱’的絕快身法,點晃之間,已期臨那和尚背後,掌中劍‘白蛇吐信’,照準和尚後背分心就點。
那和尚至此,依然視着雲海,頭也不回,雁紅劍到,他居然像是無知一般。
雁紅正自驚心這一劍已快紮上了,心方後悔,欲挫腕擰劍,收回劍勢。
卻聽那和尚一聲狂笑,聲如洪鐘,猛見他向後一仰大袖,那肥大的袖身,就像一片白雲也似的猝然向雁紅的劍尖上捲了去。
這一招可謂之用得大膽已極,這條袖管尚未捲上,已透出一股絕大的潛力,以致於逼得雁紅那隻右腕,差一點連劍也把持不住。
這一驚,不由令她出了一身冷汗,這才知這和尚竟是負有一身驚人的奇技,依自己判來,竟是比已故技藝的師父野叟尚在以上。
這麼一想,她那能不驚嚇待全身慄然,寶劍更何敢令他大袖沾上?
當時一擰劍身‘倒卷雞翎’,那精純的內功,竟把這劍身冷寒的刃身硬給捲起了尺許多長。
老和尚大袖嗖然拂空,就在此時,這和尚在這方寸地,以‘大轉袖’的奇快身法,單掌按削壁之沿,噗嚕嚕一陣疾風震衫之音。
驚愕的李雁紅,只覺得眼前一花,已和這和尚照了個對面。
驚魂乍定下,此時才算看清了這和尚的面形,只見其面黃如蠟,又瘦又削,一雙白眉雙垂頰外,眉下一雙細目,卻射露着無此神光。
他前頸項下懸着一串黑光淨亮的念珠,顯得這老僧飄然若仙,望之即似一得道高僧。
此時雁紅抽劍回身,已反竄出三丈以外,身方定,那和尚竟以‘流星趕月’的身法撲趕而至,口中笑道:“何來俗女,敗我清靜,老僧卻要見識見識你到底有多大能耐,竟敢目無餘子!”
他説着話,身已落地,但是一雙大袖卻配合着下落之勢,雙並以着‘排雲袖’的功力,直向雁紅身上拂來!
雁紅見狀,知道這種神功的厲害,當時不待這老僧大袖揮出,已嬌叱了聲,身形猛然騰起,掌中劍‘撥草尋蛇’,直往這和尚禿頭上削斬了去。
這和尚本是至今天下僅有的奇人,身位之高,武技之精,年歲之長,也只有風雷谷中太虛老人堪與其並格,自然視雁紅之技為雕蟲之類。
見狀嘻嘻一笑,容雁紅劍刃已臨頸上,他猛地由袖中抖出如玉之掌,直往那劍刃上猛抓了去。
這一手差一點把雁紅給嚇呆了,只因她掌中劍劍名‘聚螢’,乃堪稱是一口寶刃,這和尚既具有此身手,由自己這口劍上光華,焉有判之不出的道理,既如此,他竟敢以肉掌硬抓,試想這和尚掌上該是具有看如何駭聞的掌功了?
雁紅這一驚,不由打了個冷戰,焉敢再令他用手抓上,在空中‘雀躍三枝’,倏的一個滾翻,己出了七八尺以外。
這一手功夫,也錯非是雁紅如此身手,若換在任何一輕功較差的手上,定也不敢如此施展。
李雁紅此時驚魂乍定,那和尚本是一得道擅參因果玄術的高僧,其本人更具有無上法力武功,而其所以以笛誘雁紅來此,實為了卻一段緣份。
此時暗運佛術,“痛佛指”力,滿想舉手可令對方兵刃出手,卻不知對方少女,竟自會有如此一身驚人輕功,分明輕功上已達到了“證元踱虛”的地步。
以雁紅姣姣少女,竟自含具有如此上乘輕功,在老和尚判來亦不能不説是認為駭人聽聞的奇蹪了!
故此就在雁紅以身形向外一落,這和尚不由負手怔了一下,口喧佛號唸了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女施主!你再接接老衲這“大瀰伽七合禪手”,若能敵過這一式七招,老衲當自愧形陋,何敢再引度令郎?當拂袖而去,女施主!你可敢一接麼?”
雁紅一時氣盛,更由對方話中,似乎聽出事牽自己嬌兒身上,當時只疑這和尚藴惡意而來,不由無名怒起,向外一挺道:“和尚,本姑娘與你無怨無仇,何故暗器傷人,你就當姑娘怕了你不成?別説你一式七招,就是施出你混身解數,姑娘也不能與你善罷干休!”
她説話時,那老僧只是目開一線的聽着,雙耳垂下的白髯被山風吹得就像兩條白綾也似飄向頸後,聽完話面上亦然盪漾着慈善的笑意,絲毫不現怒容。
雁紅此時話一畢,不由嗔道:“話已説完,和尚,你還不取出你的兵刃,本姑娘劍下可就要無情了!”
這和尚此時才呵呵一笑道:“女施主!老僧一生一世只知慈悲為懷,從不敢妄沾血腥二字,更不敢身沾那勞什子兵刃之類,施主!你目呈冰寒,眉挑殺機,今後塵世間,尚多殺孽,聽老僧好生之言,還不即刻拋下血劍,以就吾佛,誠何庸哉!”
這和尚迎面而立,開唇如線,但所出語音,字字如洪鐘大呂震撼着雁紅耳膜,幾乎把持不住,翻倒地上,只因她身負奇技,初涉江湖,來日尚有一番血債牽連,此時正是鋒芒外向之際。
故此老僧之言,雖使她彷佛有所領悟,但最終卻是不能會心開釋。
此時聞言後,不由秀眉微皺道:“姑娘亦非不明佛理行善之人,你卻為何含血噴人?和尚!你不是要我接你那“大瀰伽七合禪手”麼?還不快快施展,姑娘可要開罪了!”
這老僧聞言不由突然開目,奇光外射,只見他微微搖了搖頭,嘆息道:“老衲因參卜預知,本心度你母子,卻不料你食古不化……”
説到此又嘆了口氣道:“也罷!這是你塵緣未了,如不展露些身手,讓你知我和尚何如人也!只是女施主,老衲在此七招之內,將你制伏,你卻要聽老衲一番善言,以應老衲未來一次因果善緣呢!”
李雁紅此時心亂如麻,聞言脱口道:“一切依你就是了,和尚你就少説些吧!”
話聲一了,這姑娘心中已默唸着,野叟尤天民所傳授自己的“天罡八劍”。
這“天罡八劍”,為野叟生平不傳之秘,為近年來新自此山雲海深處,晝觀風雲,夜察星月,苦心依天道而悟出的一套劍招。
因此這“天罡八劍”自老人家領悟出後,生平尚未以此對過敵,紀翎尚未及傳授,竟自撤手歸西。
雁紅心念着這套劍招,想以此對付他那“大瀰伽七合禪手”,再是理想不過!
想着右手青刀一橫齊眉,嬌軀微微下蹲尺許,左手姆食中三指,扣了一個劍訣,向外引掌一分。
這門户一開,那老僧不由臉色一變,兩彎白眉倏的向內一擠,目射奇光道:“阿彌陀佛!莫怪你有此膽量,居然是山下那尤鬍子教出的徒弟!這倒好得很,老衲若不顯些威望,諒你也是不服!”
説着雙袖向下一拂,面現慈笑的道:“老衲早見那尤鬍子在嶺上領悟參閲此掌,只是當時老衲卻在入魔中,無法引其上山,否則只需略予指點,當可令他少受許多苦罪……想不到,你居然還敢以此來和我對手,這真是笑話了……”
李雁紅此時聞他出言無狀,而且竟叫野叟尤天民為尤鬍子,口氣竟是狂大已極,一時也不念事態真假,嬌叱一聲:“和尚休出狂言,看劍!”
嬌軀已閃在了那和尚身前,掌中劍作雲蛇吞吐狀,向外虛點鋒芒,足下已按八掛樁位,踏上“幹”官位上,青刃料出,以冷刃逼和尚入“死”位。
她此時左足虛懸,實則,只要待和尚稍有旁動,自己當可左踏“坤”門,右踩“幹”
位,以致於把和尚困在了八卦天罡陣中,而聽憑宰。
這“天罡八劍”果然厲害,但和尚卻是依然面帶微笑,大袖側揮,其足卻往那“死”門上踩去。
雁紅心力一喜,心想這可是你自己找死了,遂着雙足下了“幹”“坤”位上,掌中劍“金雞亂點頭”,抖出數點寒芒,直往和尚前胸數處要穴上點了去。
誰知和尚這大瀰伽七合禪手,乃先佛窺習天音悟出,施出直可有扭天轍地之威。
此時足雖踩上死位,雁紅劍方遞進,他卻雙手合十的向外一揮作分挑狀,口發禪音梵唱道:“一式七星!”
卻在轉身之間,已由“死”位上轉踏上了“坎”“巽”二門,那凌厲的袖沿,居然把雁紅手中之劍卷出尺許之外,嗆然有聲,以雁紅腕力,竟是痛出了淚,寶劍險些出手,不待她第二式出手。
老偕已呵呵笑道:“二式白犬”
雙袖如雲,分左右漫頂襲來,雁紅頓時頂上直如有萬鈞暴力下襲,幾乎不能呼吸,目光一眩,卻再也把持不住,“噗通!”一聲,跌坐石上。
一時劍也出了手,冷汗夾背,秀髮拂肩,只怕老僧要下毒手,在石上倏的一轉。
卻聞那和尚呵呵一笑道:“女施主受驚了……如何!已領悟我和尚的厲害了吧!”
雁紅不由驚魂甫定,滿面驚嚇的望着和尚,抖道:“和尚!你待如何?”
這和尚離着雁紅尚有五尺左右,只見他雙手向上一託,笑道:“女施主請起,容老衲慢慢道來,就知老衲來自有因了!”
説也奇怪,雁紅身子竟不能自主的,像是被兩股氣流硬給挪架起空,雖左右掙扎,卻是不能掙脱,待和尚收掌,她已穩穩的站在石上。
這才知道,這老和尚竟有一身,連自己想不及的極上武功,一時不由望着和尚不知所語。
那和尚展眉一笑道:“貧僧天痴子,明末從佛黃山,本已成道,奈因俗緣未了,靜中參悟,如此一因果應證在此山,是故遠遷來此,算來已近三十年了……”
雁紅聽得驚駭不禁,不由以着一雙妙目註定和尚,心想:“他對我説這些幹什麼呢!”
那和尚微微合上了雙目,微微的道:“這三十年老衲就在這小云峯之石頂,面石參悟,靜中悟出這一塵緣應在本年份內應驗,……月來再見紅鳥翱翔是山,果知所料不差,故此吹笛將女施主引來,以正老衲未了緣份……”
雁紅聽得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腦袋,不由皺了一下眉,那和尚微笑道:“嗟夫!紅鳥者絳雲也,先史有記,天之降大武者出絳雲,降玉寶者玄羽,老衲所以遲遲未能成道,實我佛有意令老僧度比武嬰,女施主,你明白老衲此言中之意麼!”
雁紅這才恍然大釋,自這和尚一開始説話,字字如梵唱佛音,也不知是一種什麼力量,忽然將雁紅那一番對老僧仇惡之心一掃而淨,聞言竟自一伏在地,滿面恐慌的對這天痴子叩了一頭,口稱:“仙僧在上,俗女李雁紅叩請法駕,敬乞原諒適才唐突指示迷津才好!”
這和尚口宣佛號,笑容滿臉的道:“善哉施主,老偕方才已言你今生塵緣未了,未來三十年中尚多風塵之爭,然此俗緣一淨,自會入我門中,不待老僧多勞矣,老僧此來,只為令郎,實則此子今後關係着武林生息至大,老衲所以遲遲不成正果,只為候此子也!”
雁紅聞言雙目垂淚道:“俗女一切但聽仙僧吩咐……只是……”,她口中雖如此説着,可是心中不知這高僧,是否即刻就將愛子攜去,自然難免觸動母子情腸,一時淚如雨下。
老僧見狀嘆道:“女施主!你誤會了,老衲雖有意接度此子,只是卻不急在一時,又豈不知你母子情深麼?……”
雁紅不由芳心略慰,這天痴子遂道:“十年後今日,老衲再來接度此子吧,只是女施主切莫誤會,此子未來前途極大,殺孽過重,老僧此舉,只為略以佛法加以造之,種下善根,為後世少造血腥,卻不敢強令其從佛出家,女施主!你可記好了,老衲去也!”説着大袖一揮,人已騰空而起,其足一找那怪石之尖,反身合十,正欲離去。
雁紅卻撲上叫了聲:“仙師請少待!”
天痴子聞言微笑道:“女施主尚有何事?”
雁紅在下吶吶道:“小兒出生未久,尚無名字,仙師可否賜一吉名,我母子感激不盡!”
這和尚聞言略合雙目,瞬即開瞳道:“此子乃未來武尊,又因生時現紅鳥絳雲,可命之展霞,以應其來世不凡!”
言畢身忽起,雙手依舊合十,卻直起數丈,一瀉如箭向飛瀑中墜去。
雁紅看得好不驚心,當時跪地行了大禮,這才起身默憶着天痴子所取的名字,隱隱聽她自念道:“展霞!葉展霞……”
遂又見她笑了笑,徵微皺眉自語道:“和他父親一樣風流的名字……”
當她回抵住處,卻見那方鳳致一人在門前痴望着,見了雁紅笑喊了聲:“大姐!你上那去了?……我等了你好久了……”
雁紅摸着頭,走進室來,見孩子還在睡着,不由笑問鳳致道:“你大哥呢?”
方鳳致由身上掏出了個小紙條道:“師父説他下山有事,最多五六天就趕回來,叫我把這個紙條子交給大姐!”
雁紅不由一怔,遂接過展開一看,其上草草寫着,“有事北京一行,至多旬日可歸,請吾妹放心!”
具名是“翎哥”二字。
她不由皺了一下秀眉,自語道:“奇怪!他上北京去有什麼事?……”
“故京軟紅十丈,柳紅十里飄香。”作者曾用這句話來作本書開場白,如今在這結束的尾篇裏,依然請出一用,看吧!深秋的梧桐,深鎖着紫紅的圍牆之內,蕭瑟的晚秋,戰抖着幾片凋零即將落下的枯葉,這調調兒是如何的富有詩意,而淒涼呢!
九門提督鐵府,全府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着,裏裏外外新近粉漆一新,正有幾個夥計在張燈結綵,那光着頭的老提督,正負着手,在院中踱來踱去。
他臉上帶着從來未有的興奮之色,一身杏黃四開緞襖,手上尚搓玩着一對玉珠,時而見他仰頭咧嘴叫道:“嘿!再高一點,就會吃飯!”時而又聽他笑道:“對了!這麼掛就好看了……”
原來他正是監督着那些聽差的,在庭閣垂樑上攀結着鮮紅的綵球,顯然的鐵府將在辦着一件不尋常的喜事!
鐵老爺如此的在院中走了一會,到處看了一圈,這才咧開喉嚨叫道:“郭把總!把我頂子朝珠拿來,叫順喜備車!”
那郭把總答應着飛跑而去,瞬息即回,雙手捧着鐵老爺鮮紅寶石頂的一品頂帶,還有一串朝珠。
這位老爺匆匆就在院中戴好,一面回身走着,口中尚匆匆道:“回頭問李師爺,該撤的帖子都撤了沒有?沒有撤要快,要不然就來不及了,我得上衙門去了!噢!對了,傳下話給門房,從今天起十天以內,凡是來見小姐和葉公子的都説不在家……叫他們避避風……”
説着他匆匆步入花廊,一徑往大門走去,身後隨着囧名差幷,一式的倭刀斜跨左脅,好不威風!
穿過這條長廊,再往西拐,繞過一個花池子,那裏有一排廂房,此時正有幾個丫環由內外穿行着,一個個全是面帶喜色。
這廂房粉飾得一式線綠,一氣的大紅燈籠,懸了長長的兩列,少説也在百盞以上。
這是預備留給一對新人的臨時洞房,佈置得富麗堂皇,這時由那花廳內走出一對佳人,前者身着天綠翠襖,身後梳着挺長的辮子,一望即知是府內丫環。
後面那人,卻是一身粉紅百褶戲風裙,滿頭珠翠,一雙小小蓮足,卻着一雙鑲滿了珠翠的緞子便鞋,陪襯着她那微顯紅暈,吹彈可破的小臉,真個是人面珠光,好不纖柔動人。
這婀娜的楚楚可人兒,她正是這鐵府的千金鐵守容,自回家後,她竟解劍系釵,重返回了姣姣玉女,大家閨秀的風度,正是“回至閨閣內,還我女兒身”,人們都已經忘了,這眼前幾乎似連風都吹得倒的千金,往昔的日子,曾是名揚天下,大名鼎鼎的女俠雲中雁!
此時這鐵小姐被那女婢拉得一溜小跑,已來至那廂房處,不由停身回頭笑着道:“小姐!公子叫我請你看看,這麼設計可好?葉公子還説,要是你不滿意,他再叫人重裝置!”
鐵小姐滿言嫵媚又嬌羞的瞟了這丫環一眼,一時雙頰如火,禁不住芳心裏想道:“葉哥哥可真細心,自己能嫁此人,也可説是三生有幸,自此終身有托了……”
想着她不由杏目泛春的瞟了那即將成為洞房的新居一眼,跟着就害羞的扭身跑了。
那小丫環尚笑着追上,又拉住了她的手,笑道:“到底是行不行呀?葉公子還在等着回話呢!”
守容不由又嗔又笑的瞪了這丫環一眼道:“春梅!你這小鬼……給我搗鬼是不是?小心我不撕你……都佈置好了,還有什麼行不行?……”
説着又禁不住面現桃紅,那春梅嚇得吐了一下舌頭縮着脖子笑道:“這麼説小姐是滿意了………那我可就去回葉公子的話去了!”
説着正要反身就跑,卻聞守容羞道了聲:“慢着!”
那春梅不由扭過了身怔笑道:“小姐還有事麼?”
守容不由面現桃紅吶吶的道:“他在那呢?”
春梅幸裝不解的怔道:“小姐,他是誰?誰又是他呢?”
守容被逗得蛾眉一豎,那小丫環嚇得雙手連搖,一面笑喘道:“阿彌陀佛,小姐你可千萬別發脾氣,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今兒個怎麼能生氣?你不是問他來着,他呀!人家就在後園秋亭裏呢!”
守容被逗得欲怒又笑,似笑又顰,一時羞道:“這麼冷的天,他呆在秋亭裏作什麼呢?”
春梅聞言心裏直笑,但卻不敢擺在臉上,當時繃着小臉道:“我也不知道,自從小姐這十幾天不下秀樓以來,葉相公可急壞了,我看他一天到晚在院子裏走來走去,老往小姐樓上看……”
才説到此,守容已不由動心道:“老爺太太都在家麼?”
春梅仰着臉想了想道:“老爺去衙門了,太太也上葉夫人那邊談事情去了。”
守容轉了一下眼珠,微吟道:“那你就去快告訴他,説我在這,叫他快來,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他!”
這小丫環聞言不由擠鼻一笑道:“好!小姐你可別走,在這等着,我這就去叫他去!”
守容又如了句:“可別……讓人家聽見……”
那小丫環本已踇出,聞言回頭笑道:“我知道!”跟着見她分拂着花枝,給不見影了,守容一個人又往那花池子裏偎了偎,藉着四圍的雪松把人給遮住了,她此時芳心不由又喜又羞,才十天沒見硯霜,卻好象十年了也似的……
她想着,卻聽見一陣輕碎的疾步聲,果然就在她抬頭的當兒,一個英俊的公子,出現在她眼前了。
他穿著一身深藍緞子的長衫,卻加了一件銅色湖緞綴白圈兒的坎肩,頭上依然戴着,他那黑光閃爍的蛛絲便帽,這帽共分八瓣,每瓣接連處,均為紅色,尤其是帽前那塊佩翠,和帽後那兩條風翎,更顯得極其瀟灑。
這公子左脅間繫着長劍,望之尚不失一文武全才的翩翩公子本色!
他一見守客不由喜叫了聲:“妹妹!”正要偎上捉握守容的玉手,卻被守容笑着躲過了,一面嗔道:“你反正就會這一套……一點正經形都沒有!”
硯霜不由笑怔道:“這十天不見妹妹的影兒,可把我給想壞了,不知妹妹寵召有何見教!”
雲中雁聞言不由低下了頭,頓時玉面垂羞,上睨了硯霜一眼,小聲笑道:“沒有什麼……只是想看看你就是了……”,話方一完,卻覺得手上一温,竟是被硯霜將玉手握了個滿掌,不由一剪秀眉嗔笑道:“你又來……你啊……我真把你沒辦法,這麼大的人了,將來看你怎麼了啊……”
硯霜只是搓賞着守容那似軟玉的手面兒,聞言不由星目放光的笑道:“我只要有妹妹,可不管這一輩子怎麼了,反正我們已快是夫妻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話未完,守容已抽冷奪回了手,在粉頰上伸指一陣羞笑道:“你呀……真不害臊……這裏幸虧沒人聽見,要是有人聽見,看你以後還好意思見人?……説真的,我問你正話……”
硯霜依然嘻笑着上前,輕攬着守容香肩,微微把俊面湊近了她髮絲道:“妹妹請説吧,下官聽着就是了!”
守容笑白了他一眼,才道:“我問你婚後打算如何?”
硯霜一挑劍眉道:“吾國山河之秀,大地之廣,何處不可去,自然我要帶妹妹去四處遊歷一番!”
守容笑偎在硯霜結實的懷裏,上仰着蘋果也似的小臉,哼笑道:“然後呢?”
硯霜遂道:“然後我們在天山之下,開一廣大的牧場,養上成萬的馬羣牛羊,我們從此不再到江湖上去瞎闖亂混了,在那無邊如晝的西北草原上,安靜恬適的過此一生,有多美滿舒遹呢!”
守容由不得現出紅霞也似的微笑,哼笑道:“硯哥哥,這樣最好……”
誰知另外花叢裏探出春梅的頭笑道:“這樣真好!”二人不由俱是一驚,忙速分開,見竟是那小丫環,這小丫頭想是怕守容罵她,一現身就笑道:“太太在叫小姐呢!可不是故意來的!”
守容遂瞟了那丫環一眼,又氣又羞的罵道:“你記好了……春梅!”,説着紅着臉對硯霜默默一笑,轉身就跑了。
硯霜帶着滿意的微笑踏出花池,一徑往後室內踱去。
晚上,皎潔的月光,照着這鐵府庭院中一花一木,都像是披上了一層霜衣,儘管是夜已深了,可是這鐵府上下燈火輝煌一如白晝,來往穿行的差婢們,無不喜形於面,笑語如珠。
那垂着紫紅緞簾的暖廳內,正滿滿的坐着五個人,那是鐵老爺夫婦,葉夫人,葉硯霜還有鐵守容,除了他們五人之外,這室內並沒有任何人了。
他們正在為明日的嚴肅婚禮儀式而商談着,據説明口是三阿哥要親來賀喜,各處王公大臣,來者不下百位,所以老提督不得不小心的處理這樁婚禮,以恐失禮於人,他連連囑咐着這對新人,一些必要的過節,硯霜不時的唯唯肯首,守容早就羞得低下了頭,若非是母親硬拉着,她早就羞得跑了。
正當他們談得興濃之際,忽然那廳外有人輕輕的叩了兩聲門,大家不由住口,鐵老爺皺眉問了聲:“誰呀?”
門外傳進一陣如冰一樣冷的口音道:“我找葉硯霜!”
硯霜不由猝然一驚,守容也離了座,硯霜不由帶着驚奇的語音道:“朋友你是誰?如此深夜造訪,不嫌太唐突了麼?”
這人在門外冷笑了一聲道:“葉兄真個貴人多忘事,居然連小弟的聲音也聽不出了麼,尚請出來一見,小弟有幾句話,説完就走!”
硯霜不由皺了一下眉,聽來人語音不善,不由對鐵氏夫婦一笑道:“待小侄出去見他一下,須臾即回……”,説着即離座而起。
當他拉開垂簾和紅木的風門之時,迎面颯然立着一黑衣挺俊疾裝的青年,這人後退幾步,來至衖道,冷笑道:“葉兄久違了,尚認得小弟麼!”
硯霜這一近視,不由喜得啊了一聲,一把拉住這人手腕笑道:“我當是誰呢?竟是紀兄,六旗鎮一別,可把愚兄想壞了……”
但是這黑衣人目光如電的注視着硯霜,只是微微冷笑着,半天才道:“葉兄!恕小弟來得冒昧,只是貴府門房不與通稟,迫使小弟不得不越牆而入了……”
硯霜見他表情不善,語詞冷漠,不由大是不解道:“紀兄莫非……”
這黑衣人哈哈一笑道:“恭喜吾兄,明日即要婚成大禮了……”
硯霜方笑道:“紀兄多禮了!”
卻聽這黑衣人猛然往空呸!了一聲,冷然道:“葉硯霜!你這豬狗不如的畜牲,我紀翎真算瞎了眼,居然認你為正人君子……你你……你對得起曾和你有婚約的李雁紅麼?”
硯霜不由驚得一怔,直似睛天一個霹靂,不容他説話,那黑衣人悲泣道:“她為你含辛飲辱,她為你棄家別親,如今荒山哺子……你你……你居然在此另結新歡,明日就要成婚,葉硯霜………你!”
話未完,硯霜已一交倒地,一時淚如雨下,抖成一片道:“紀兄!你……你説的是什麼?………雁紅她她……”
這黑衣人遂苦笑道:“她如今在幹天嶺小云峯,葉硯霜!我話已説完,去不去在你,我走了!”
話聲一了,人已騰空,交睫間,已失去了他的蹤影,剩下欲哭無淚,既驚且愕,而幾乎斷魂的葉硯霜,他幾次揮手作勢欲立,卻沒有站起來,因為他的心已碎了。
慢慢他扶欄而起,當他痴帳的腳步,欲向尚在等待着他的那間暖廳內行去,他又不禁停住了,隱約間可聽出他斷續的自語道:“我不進去了……”
“硯霜啊……記得你曾經説過的話麼?你永遠是孤獨的人,沒……有託附……沒有靈魂……”
“沒有同伴……也沒有影子……現在連你的眼淚也……沒有了,走!吧!到一個沒人的地方丟吧!”
“世上最可憐的人!最好心的人……”
——全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