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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鬩牆之擂

    白男好奇地追問道:“此次孫家所設擂台,有何與眾不同之處?”

    金剛掌侯四,嘆了口氣道:“在巴州方圓八十里之內,姓孫的產業幾佔一半有零,是巴州境內首屈一指大户,巴家在三代以前,仍是個整體的大家族,後來因為子侄眾多,良莠不齊,兄弟間為了產業和權柄的爭奪,無形中分成了兩派。起初是明爭暗奪,繼之則械鬥時起。開頭尚是隻限於孫家族人,漸漸地,吃了虧的一方,因為奈何對方不了,便不惜耗費巨資,延聘會武功的外人暗中助拳,這種人在名義上稱做‘護院’,實質上卻是一些‘打手’。開始時,因為對付的只是不會武功的孫家族人,所以,只要懂上三招兩式,會點花拳繡腿的功夫,便已勝任。俗語説得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在這種情形之下吃了虧的一方,馬上效尤起來。就這樣,你請名師,我訪高人,你請四位,我請兩雙。越演越烈,幾乎成了一種小型的、武林兩派的恩怨糾纏。到後來,索性由雙方每年輪流主擂一次,名義上是以武會友,實際上純是為對方所聘武師而設。到時候,準備出場的人物雖然全部混在台下人叢中,但每人身上都有一種明顯的記號,以辨別是哪一方面的人馬,這樣的競技,包括了團體和個人的雙重榮譽,雙方面都看得異常重要。每年罷擂之後,敗的一方,就四出找人,輾轉相托,不找到能剋制對方主要人物的高手,決不甘休。雖然這是一種武事,而出名設擂的當事人,即如本屆擂主孫立言者流,對武功一道,卻完全外行呢!”

    白男又道:“似此等無謂的家務紛爭,只要是在武林中稍為有點名氣的人物,誰願來趟這種渾水?”

    金剛掌侯四道:“這可不盡然。剛擺擂台的頭兩年,固然無甚高手參與。後來打出了仇恨,就免不了牽連到長一輩的了。練武之人最重的門派和聲譽,假如某一派的末代弟子在擂台上輸給了另一派的人,寧可在暗中依門規戒條處罰其招事惹非之過,但面子上一口氣卻是不得不爭。所以,這種擂台説起來只是一姓人氏的鬩牆之爭,有時候卻會出現很多意想不到的名手高人呢!”

    白男再問道:“既然是上台者只限於兩家武師有關連的人物,又為什麼四處散發拜帖呢?”

    侯四笑道:“這是一種規矩嘛!一份拜帖能值幾何?如有高人於設播期間過境,拜帖不到,便算失儀。萬一來人是個氣量狹仄的,一怒之下,為對方助起拳來,豈不大冤?”

    白男也笑道:“話既如此説,洞庭異叟也會接到一份拜帖了?”

    金剛掌笑着點了點頭。

    白男、玄龍和大頭乞兒等三小,見侯四點頭,不禁以充滿希望的聲調同聲問道:“侯叔叔,您看紫臉老兒會去嗎?”

    侯四笑道:“此老向以長者自居,只要沒有急事在身,這種可以顯顯眼目的場合很可能不會放過。”

    白男聞言大笑道:“那我們也就非去不可了。”

    金剛掌侯四捏着指算道:“七月望日,今天是十二,還只剩下三天了。”

    大頭乞兒這時插嘴道:“今年打擂的那一方主人叫什麼?”

    侯四道:“好像叫做孫立功吧?”

    玄龍皺眉道:“從名字上看來,好像雙方還是兄弟呢?”

    侯四道:“嗯,遠房堂兄弟。”

    白男朝玄龍瞪了一眼,搶白道:“這本是孫家的家務,難道還會變成姑舅不成?”

    玄龍赧然一笑。

    大頭乞兒又道:“那一天,上台的人身上固然都有一種記號,但如何分辨他是孫立言方面的人,或是孫立功方面的人呢?”

    侯四笑道:“這已成了定例,第一個上台的人,一定是擂主孫立言方面人。因為,凡事總有個開始,主擂的一方,一定訂有或多或少的賞金,為勝者之酬。一開始,主擂方面的人物,可能先上去耍一趟拳,或舞一套刀法,練完之後,對方一定有人不服,不就是一場好戲了麼?”

    三天很快地過去了。

    七月十五這天,天剛亮,白男、玄龍、大頭乞兒等三小便已結束停留,在金剛掌侯四的率領之下,向巴州南城近郊的天象坡出發。

    天象坡在一個土山腳下,佔地約有十畝之廣。四人走不上頓飯光景,便已抵達。

    因為巴州孫氏兩族每年輪流擺擂一次已成慣例,遠近百里之內,無人不知。一班零食小販,更是應運而生。一路上,好事者,老少男女各式人等,多如過江之鯽。

    金剛掌侯四等四人,從人叢中慢慢擠近台前不遠之處。

    擂台設在土坡之上,因為坡勢是傾斜而下,台下的人,無論間隔遠近,只須微一抬頭,台上景況便能盡收眼底。

    擂台高僅七八尺,寬廣卻有五六丈,兩邊附搭着兩座看棚。看棚上擺了很多條凳,此刻只零零落落地坐了十來個人。

    擂台是衫木架,檜木板,異常堅實。

    擂台正中貼着“以武會友”四個大字的紅紙橫聯。兩旁分貼着這麼一副對子。

    閃、展、騰、挪,如信身手好,只管上台,顯露自己威風。

    劈、打、擒、拿,自問功修差,不妨寬坐,靜觀別人成就。

    金剛掌侯四朝兩側看棚一指,低聲向三小笑説道:“要到那上面去坐坐嗎?”

    白男搖搖頭道:“我們是來看人家的,一旦坐上去,豈不成了給人家看了嗎?”

    大頭乞兒望望天色,道:“現在已是辰牌時分,怎麼還沒開始呢?”

    金剛掌侯四笑道:“快啦,你看,正主兒不是已經上台了麼?”

    這時,人羣中起了一陣喧嘈,抬頭看時,擂台正前中央已經站了一個四十來歲,方臉大耳,膚色白皙,身穿藍青長袍的中年人,雙手抱拳朝四下亂拱了一通,放開喉嚨,大聲喊説道:“在下巴州孫立言,對武功雖然是一竊不通,但生平所景仰的卻是五湖四海,三山五嶽的英雄好漢,因此,和在下族弟孫立功約定,輪流每年主擂一次,以武會友,藉此結識幾位英雄,以送生平之願。”

    説着,有家人送上一隻紅漆描金盒。孫立言順手接過,將盒蓋掀開,從盒內取出兩隻黃澄澄的金元寶,擎在手中,又道:“好漢爭氣不爭財,區區一點意思,黃金五十兩,只算是一種優勝紀念,只要哪位英雄上台表演一套功夫,博得一個滿堂彩,而無人提出異議的話,便是勝利者,也就是這對金元寶的得主。”

    孫立言説至此處,稍頓一下,又道:“每次擂期共有三天,每天由辰牌至午牌,途時即停。在下共準備元寶三對,每天一對,給勝利者,連勝可以連得。如有人在三天之內,所向無敵的話,另加一對。好,現在就開始。”

    孫立言説罷,返身將金元寶交給身旁家人,抱着兩隻拳頭,又亂拱了一通,巍巍然走到東邊看棚裏第一張條凳上坐下。

    眾人這時才注意到,在西邊的看棚內的第一張條凳上也早坐了一個和擂主孫立言差不多面貌,只是膚色稍黑的中年人,想來那人當是打擂一方的當事人孫立功了。

    孫立言和孫立功二人的身邊均坐了十來個各式各樣的人物,有的在東張西望,有的在閉目養神,有幾個在咬耳私語,有幾個則平視台下,微微而笑,顧盼自雄。

    玄龍向侯四問道:“侯叔叔,雙方的主要人物都在那兩座看棚內麼?”

    侯四搖搖頭笑道:“可能,但不見得是全部。”

    大頭乞兒這時也問道:“他們雙方的暗記呢?”

    侯四道:“等會兒上台之後,總會看出來的。”

    白男前後左右張望了好半天,忍不住奇怪道:“怎麼沒有發現那個紫臉老兒?”

    玄龍笑道:“他假如來得太早了,豈不失了他的身份?”

    侯四失笑道:“這倒頗有可能。”

    白男朝玄龍一瞪眼道:“什麼事你好像都比別人在行呢?”

    玄龍扮着鬼臉,朝台上尖嘴道:“瞪住那面吧,台上比我臉上好看多啦。”

    這時,台上已經上來了一個虎背熊腰,生相頗為英武的,三十來歲的漢子,在台上,抱拳一個羅因揖,朗聲交代道:“小可神拳柳迎風,不揣冒昧,先來唱個開鑼戲,如有敗招走式,功候不到之處,尚祈高明見教則個!”

    説完,又是一個羅圈揖。

    這位外號神拳,名叫柳迎風的漢子,神充氣足,單就這幾句洪亮清朗的場白,和身眼馬步平正的兩次羅因揖,已贏得了台下一片彩聲。

    大頭乞兒悄聲向金剛掌侯四問道:“侯叔叔,那個姓柳的腰間的一條繡花板帶很扎眼,莫非就是主擂者,孫立言方面的人物的標誌麼?”

    侯四四下望了幾眼,點頭道:“唔,好像是的。”

    此刻,那個神拳柳迎風交代完畢,略退數步,站至台心,左臂一揚,中陰掌,大鵬展翅。右掌緊貼左肘,彎弓射馬。還右腿,金雞獨立。跟着,右腳踢出,右明尖,上步進馬。

    一套拳式展開,進退有序,攻守循方,端穩渾厚,氣由神使,眼領拳路,相當可觀。

    大頭乞兒輕聲噫道:“侯叔叔,這不是終南派的正宗神拳麼?”

    侯四目不轉睛地看着台上,嘴裏答道:“一點不錯,只是爐火尚未純青而已!”

    白男岔道:“終南派的掌門是不是侯四叔您上回説過的拜塵道人?”

    侯四點頭道:“正是,這位神拳柳迎風可能是該派的第三代俗家弟子。”

    玄龍也道:“第三代弟子已有如許成就,拜塵道人的武功想來一定很高的了?”

    侯四道:“當然嘍,終南的拜塵道人和巫山的獨孤子,是當前道家的兩大主流哩。”

    話説之間,台下起了一陣轟雷似地喝彩之聲,台上的柳迎風已將一套神拳使完。

    柳迎風將一套拳法使完,走上兩步,來至台前,氣定神閒地,抱拳朗聲説道:“姓柳的獻衞了,請高明指教!”

    話音剛歇,西邊看棚內已有一個身材高大漢子,象巨熊一般縱過看棚與擂台之間的踏板,人在空中,已經發聲吼道:“俺金剛掌來也。”

    玄龍、白男雙雙失聲訝道:“什麼?金剛掌?”

    大頭乞兒笑道:“武林中名號相同的人多着哩,只是成色不同罷了。”

    侯四微笑着腰了大頭乞兒一眼,罵道:“你這個大頭的這張嘴巴,真是丐門中人物的本色。”

    説得白男、玄龍都笑了。

    這一場比試,因為其中一人的字號居然和金剛掌侯四相同,大家的興趣和注意力為之提高不少。

    這時,那個自稱金剛掌的高大漢子已和神拳柳迎風相對而立。神拳柳迎風首先抱拳請教道:“尚請台端留名!”

    高大漢子環眼一瞪,吼道:“姓柳的,少跟俺金剛拳胡大可耍這些把戲兒,咱們誰都認得誰,你替孫立言撐台,掩為孫立功幫腔。你認得掩叫金剛拳胡大可,掩也認得你叫神拳柳迎風。別人都説終南派的神拳有點鬼門道,俺姓胡的硬是不相信這個。來來來,姓柳的,比劃吧,俺讓你一先。”

    玄龍見狀低聲笑道:“此人倒頗直爽。”

    大頭乞兒也笑道:“只是雙方當事人,兩個姓孫的聽來可有點不甚受用呢。”

    神拳柳迎風見對方不講究這一套,當下微微一笑,沒再説什麼,只喊得一聲:“在下得罪了。”

    説着,左拳一領對方眼神,右拳當胸搗出,這一拳,似實實虛,稍發即收,上身略矮,左馬稍欺半步,右腿一記掃踢,直蕩金剛拳下三路,一招三式,配合得恰到分際。

    金剛掌胡大可,人雖生得高大粗笨,手腳上可不馬虎。只見他,左掌橫砍,右掌下削,一招分花拂柳,不讓不避,硬擋硬接,全是一種外家以功力見長的硬派作風。

    神拳柳迎風似乎知道這位金剛掌的功力不在自己之下,並不上當,腳下一個反螺旋,陣風似地,修已轉至金剛掌背後,雙臂如猿,長挑短打,執輕如絮,拳出如雨,一味遊鬥起來。

    大頭乞兒又向侯四問道:“侯叔叔,金剛掌的那雙鞋子很特別,大概就是打擂方面的記號吧?”

    侯四點了點頭。

    這時,台上雙方已折了十數招。

    忽見白男臉色一紅,輕聲驚呼道:“糟了。”

    台上雙方已經遠遠分開。

    神拳柳迎風微笑道:“高低未分,胡大俠何故停手?”

    金剛掌胡大可雙頰通紅,期期一抱拳道:“承蒙手下留情,俺姓胡的心領了。”

    説完,頭不抬,跳下擂台,消失在人羣中。

    人羣中起了一陣竊竊私語,誰也沒有喝彩,因為大家都沒看清金剛掌胡大可敗在什麼地方。

    金剛掌侯四讚歎道:“姓柳的好風度,不愧是終南門下。”

    白男笑道:“這下可把‘金剛掌’的臉面丟盡了。”

    侯四隻笑得一笑。

    玄龍卻忍不住反駁道:“我認為金剛掌胡大可的風度才是真好呢?錯非我們幾個,有誰看得出箇中奧妙?假如換上個賴皮的,不逼着再打下去才怪!”

    原來在最後,神拳柳迎風賣了個破綻,雙拳抱搗對方左右脅下,露出中官空門,誘使對方落套。

    胡大可性躁心粗,一霎時為了求勝心切,稍欠考慮,雙掌一合,使出十成勁力,猛向神拳柳迎風的胸腹撞來。想不到,這一招,早在神拳柳迎風的意思之中,只見他雙臂一攤,上身後仰,平貼地面,左腿弓,右腿箭,其疾無比地直挑金剛掌的下陰。

    這就是白男紅着臉驚出聲的時候。

    因為這是一種險不弄險的絕招,以金剛掌胡大可的身手來説,這一招萬難躲過。

    這一招所指的部分,正是男人身上第一要緊的致命所在,假如這一招踢實了,金剛掌當場就得斃命。

    説時遲,那時快。

    就在神拳柳迎風右腳尖堪堪中的那一剎那,神拳忽地一個金鯉倒穿波,收勢後退,重新改招換式,向金剛掌發出了一拳。

    在普通人的眼裏,神拳似乎很危險地避開了金剛掌的一記合掌雙撞,佔上風仍是金剛掌胡大可。

    金剛掌胡大可假如是個氣量狹小的人,很可能惱羞成怒,不領對方這個情,不認對方這本賬,厚起臉皮來再拼下去。

    這就是金剛掌侯四贊柳迎風好風度,玄龍説胡大可的風度比柳迎風更為難得的地方。

    白男見玄龍又和他唱反調,不禁恨聲道:“等有了高手出現,我不趕你這個吊眼兒上去丟丟人才怪!”

    玄龍傻笑道:“四川人打輸了都找哥哥,我有哥哥在身邊,還怕得誰來?”

    説得侯四也給逗笑了。

    且説台上神拳柳迎風在勝了一場之後,才待依例向台下發話之際,西邊看棚內又走出一個臉色淡黃,神情有點半死不活的中年漢子來。

    神拳柳迎風在看清來人之後,情色似乎驀然一緊;等黃皮漢子走至台心金剛掌侯四也輕輕啊了一聲,臉上露出一種極其難看的,似怒非怒,似恨非恨的神色來。

    玄龍朝白男看了一眼,白男點點頭。兩人齊聲朝侯四輕輕問道:“此人莫非”

    侯四點點頭,同時哼了一聲。朝三小皺眉道:“此人出場,神拳決非其敵。此人手狠心辣,頗有乃師之風,總得想個法子……”

    白男急急地道:“讓小吊眼兒上去收拾他如何?”

    侯四略一思索,忽然笑道:“用不着,我另有更好辦法!”

    説着,一把拉過大頭乞兒,在大頭耳邊迅速地吩咐了幾句,大頭乞兒低頭一鑽,立刻在人叢中消失不見。黃皮漢子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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