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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羅大奎巨目中突閃異采,砰然一聲拍了桌子,脱口喝道:“好,這才是……”猛覺這話不該輕易出口,神威一斂,窘迫地乾咳兩下,搖頭説道:“不管怎麼説,總而言之我為你扼腕,為你惋惜。”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多謝前輩。”

    他沒有多説,使得羅大奎無法接口,羅大奎沉默了一下,有點沒話找話地轉了話鋒,道:“我知道你的來意,是想在‘三英鏢局’躲一躲,對麼?”

    李慕凡微笑道:“前輩,假如我有這打算,那就不能稱之為躲了。”

    不錯,那該叫自投羅網。

    羅大奎又幹咳兩聲,道:“你跟月華的事,我也知道,那麼,你是來找他的,對麼,月華不在家,你白跑了一趟!”

    李慕凡道:“前輩,這個我知道,沈姑娘為了我離家出走,遍尋江湖地去找我,嘗風霜,歷艱險,為此,我很感不安。”

    羅大奎一怔,訝然説道:“怎麼,你知道了?難不成你碰見過李慕凡搖頭説道:“前輩,我是碰見了一位貴局的人,但不是沈姑娘!”

    羅大奎濃眉剛皺,忽地蓬然説道:“難道説你碰見了……”

    李慕凡截口説道:“前輩,是少鏢頭。”

    羅大奎失聲一句:“你,你碰上了曉陽,他,他現在在那兒?”

    李慕凡道:“住在‘高碑店’,後來他跟着我到‘蘆溝橋’,而後他又往山東去了……”

    羅大奎一怔説道:“怎麼,他又去了‘山東’?這該子,怎麼……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快説來我聽聽!”

    李慕凡答應一聲,遂把經過説了一遍。

    聽畢,羅大奎既驚又喜連連點頭,道:“好了,好了,這就好了,一個平安,一個無恙……”

    濃眉忽地一皺,巨目跟着一凝,道:“他沒有對你……”

    李慕凡淡然説道:“知子莫若父,前輩該知道,少鏢頭不是那種人。”

    羅大奎道:“他反而幫你的忙。”

    李慕凡點頭説道:“少鏢頭令我感佩也讓我羞愧。”

    羅大奎爽然動容,點頭説道:“好小子他先讓月華出去找你,而後又跟在後面暗中保護,如今他又幫了你的忙,他這是什麼意思,簡直比我這做爹的還英雄嘛,好,好,好,總算我這做爹的沒白教養他一場……”

    李慕凡羞愧地道。“前輩,對您,對少鏢頭,我都感歉疚……”

    羅大奎一擺手,豪邁地道:“別這麼説,這種事豈是能勉強的,曉陽做的對,不愧我羅家之後,反過來説,他要是敢對你疾恨,進而有所報復,我第一個不依,劈了他……”

    李慕凡好不難受,道:“前輩。……”

    羅大奎笑容微斂,候又搖頭説道:“不過,月華的確是個好姑娘,我看着他長大,跟曉陽也一直很要好,曉陽把他當成未婚妻子,我也把她當成未來的媳婦,親上加親,本來是樁美事,誰知她只是把曉陽當成了自己的親哥哥,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這誰都不怪,要怪只能怪曉陽福薄,他跟月華沒緣……”

    李慕凡又叫一了聲:“前輩……”

    羅大奎微一搖頭,道:“我這個人從來不喜歡説話假話地從不會説假話,更不會繞着圈子説話,每一句都是真話”

    李慕凡沉默了一下,道:“假如可能,我請前輩勸勸沈姑娘……”

    羅大奎道:“你想可能麼?我知道月華,更瞭解自己的兒子。”

    李慕凡道:“可是,前輩,您知道我,無論那一方面,我都不及少鏢頭對沈姑娘合適……”

    羅大奎搖頭道:“這不是合適不合適的事,這是情,也是緣,五百年前三生石上早訂,人是沒辦法更改的!再説,姑娘的心;你我這些男人象是摸不透的,有時候就連他的生身父母也像丈二金剛,別人認為合適沒有用,要她自己認為合適才有用,你説是不是?”

    這番話,針針見血,絲絲入扣,任何人由他這幾句話裏便可看見女兒家那顆難以捉摸,深如大海的心!

    羅大奎人魁偉,濃眉大眼,看上去似乎很粗莽,而由他這番話,便可知道以貌取人那是大謬不然的。

    李慕凡倏然強笑,沒有説話,他該説什麼?又能説什麼?

    羅大奎目光一凝,轉了話鋒,道:“你這趟冒大險來京,該不會是專為曉陽帶那兩字平安來的吧。”

    李慕凡點頭説道:“是的,前輩,我是順便替少鏢頭帶話!”

    羅大奎道:“大事是什麼?報仇?”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前輩,我報仇的心,並不那麼強烈。”

    羅大奎“哦”地一聲,道:“這麼説你打算放過……”

    李慕凡微一搖頭道:“前輩,我不能眼見摯友之女再沉淪下去,使摯友夫婦永遠悲痛泉下,我要想辦法使她醒悟……”

    “醒悟,”羅大奎冷笑説道:“藥神醫生了個好女兒!你以為她這錯能原諒?”

    李慕凡搖頭説道:“前輩,無心鑄過,雖過不罰,我不以為她這麼做是有意害她生身父母的。”

    羅大奎道:“那麼你以為她是害……”

    李慕凡道:“前輩,她恨的是我這個父摯。”

    羅大奎道:“這也能原諒?”

    李慕凡搖頭説道:“前輩,我不會跟她計較的!”

    羅大奎道:“或許任何人都不會跟她計較,可是她自己能願諒自己麼?”

    李慕凡身形倏額,道:“前輩,那要看她了!”

    羅大奎道:“晏二那好徒弟,又能放她麼?”

    李慕凡目中陡現逼人威稜,淡然説道:“那要看楊春他願不願意賞還這筆債了!”

    羅大奎一震凝目,良久才輕輕一嘆,道:“你的胸襟與氣度,天下少見……”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謝謝前輩誇獎,李慕凡生平殺人無算,但非萬不得已,我絕不輕易傷人,得放手時且放手,能饒人處便饒人,只要楊春他能侮悟,我可以把這筆責勾銷。”

    羅大奎使然動容,旋即他搖頭説道:“有些人是永遠不知悔悟的。”

    李慕凡道:“那是他自已殺自己,不是任何人握的刀。”

    “是的,”羅大奎一點頭道:“天作孽猶可救自作孽不可活……”目光一凝,道:“李老弟,你還有什麼事麼?”

    李慕凡一怔,道:“前輩,這稱呼……”

    羅大奎道:“我跟曉陽一樣,都是既硬又臭的脾氣。自己有自己的看法與想法,不是任何人能左右得了的,答我問話。”

    李慕凡暗暗一陣激動,道:“謝前輩,沒有。”

    羅大奎道:“曉陽沒説別的?”

    李慕凡點頭説道:“有,少鏢頭請前輩想辦法助我進內城,但現在已經不必了,我已經進過內城了。”

    羅大奎“哦”地一聲道:“你已經找着楊春……”

    李慕凡搖頭説道:“前輩,我進內城跟這件事無關!”

    羅大奎何等老江湖,他沒有多問,當即説道。“那麼,李老弟,這‘三英鏢局’不是我一個人的,我不多留你了。”

    李慕凡含笑站了起來,道:“前輩,我瞭解,臨走之前我請前輩幫我一個忙。”

    羅大奎站起來截口説道:“你説吧,只要我能做是到……”

    李慕凡笑道:“輕而易舉,只要前輩喊幾聲就行了。”

    “喊幾聲?”羅大奎愕然説道:“你這樣悄悄地走,不是最好麼?”

    李慕凡微一搖頭,道:“前輩,我自有道理,後院有位鏢師在酣睡中,麻煩前輩喚他一下,前輩保重,告辭了。”’一躬身,閃身穿門口去!

    羅大奎遲疑了一下,陡揚霹靂大喝:“什麼人夜進“三英鏢局,站住。”

    一掌滅了桌上的燈、閃身跟了出去!

    出了屋,抬頭看,李慕凡已然身騰半空,橫掠疾射,耳邊適時也傳來李慕凡低低話聲:“多謝前輩贊助。”

    羅大奎又一聲大喝,騰身追上屋面。

    當然,這一來立即驚動遠近,黑影條條由“三英鏢局”各處暗隅裏竄起,向着已然出了“三英縹局”的李慕凡追撲過去。

    適時,一條高高人影行空天馬般射落羅大奎身側,那是老英雄“鐵掌金刀”沈桐春,他忙喝問道:“二弟,看清楚了麼?是那一路的?”

    羅大奎道:“是李慕凡!”

    “是李慕凡,是他!”沈桐春脱口一聲驚呼怔住了,而剎時間他已定過神過神來,突然揚聲喝道:“別追了,回來,統統回來。”

    他這一呼喝,追出去的人,立即折了回來。

    羅大訝然説道:“大哥,你怎麼不讓追?”

    沈桐春遲疑了一下,乾咳一聲道:“嗯,他們那會是李慕凡的對手,再説,家裏各處遍佈官家好手,咱們何必插上一手,走吧,下去吧。”

    他轉身先掠了下去。

    羅大奎望着他那背影,滿臉的不解神色,旋即巨目異采一閃,他笑了,吶哺説道:“‘天下父母心,這就是天下父母心……”

    二弟,下來呀廣院子裏響起了沈桐春的呼喚。

    “嗅,來了。”羅大奎答應一聲,縱身躍了下去……

    “三英鏢局”的吆喝嚷叫,必然驚動各處的官家好手,這原在李慕凡意料中,他眼見條條黑影疾若鷹隼劃破夜色向他撲了過來,耳邊同時也傳來了叱喝:“在那兒,在那兒……”

    “屋上,屋上,快,快、……”

    “啊,是李慕凡,快放信號稟報……李慕凡,看你這回往那兒跑……”

    一溜火光沖天而起,緊接四下溜溜火光衝起,像煞了過年時放的旗花,煙火,煞是好看。

    好看歸好看,追撲的人越來越多,叱喝嚷叫聲也越來越近,雖然他很容易地引動四下的埋伏,追查各處的官家好手,可是這不是鬧着玩兒的,一步之差就會全盤俱墨。

    李慕凡不敢怠慢,身形一轉,半空裏撲向了東城,自然,那追撲的人也就立即轉了方向往東城飛追。

    眼看着快到“東城”,身下是一條一條的黝黑衚衕,他身形柱下一栽,沒人了黝黑的衚衕裏。

    只聽遠處有人叫道:“下去了,下去了,他下去了。”

    同樣地,黝黑的衚衕裏有人冷然接了口:“是下來了,李慕凡,算你倒黴。”

    暗隅裏勁風吹起,一柄腰刀當頭砍下,既快又狠更猛。

    李慕凡着實地嚇了一跳,匆忙中身子一旋一仰,飛手一腿髒了出去,這一着恰好,上面躲過了那一刀,下面瑞在那人小肚子上,那人“哎喲”一聲倒了下去,手抱着肚子滿地亂滾,眼看活不成了。

    李慕凡靈機一動,上前抓起那那一條腿,猛力一掄把那人掄上半空,然後他閃電般向西撲去。

    只聽夜空中有人驚呼:“快,快,上來了,上……咦又下去了!”

    那人是下來了,砰然一聲摔在了衚衕裏沒再動。

    那個倒黴鬼引住了官家好手,李慕凡神不知,鬼不覺地到“西城”!

    這地方,是離城牆不遠的一怎野樹林,野樹林前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廟”,由放年久失修,香火斷絕,已然殘落的不像樣兒了,瞧,黑黝黝的,連個廟門都沒有。

    李慕凡打量了四周一眼,地處荒郊曠野,又在這半夜三更裏,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別説人了。

    正好,不管怎麼説,總可以在這兒歇息一宿。

    想到了這兒,他邁步走了過去,而,剛近十丈,一條人影由土地廟裏掠起,捷若鷹隼一般向北射去。

    李慕凡又着實地嚇了一跳,他沒想到這殘破的“土地廟”裏有人,先前他以為是埋伏在這兒的官家好手,再一看,那人是匆慌奔逃,而不是撲向他,心想這大概是躲災躲難的江湖朋友,自己反倒驚跑了他,想到這兒,不禁啞然失笑,但,他笑容剛掠起,突然又凝住了,“咦?”地一聲道:“好高的身法,這不是……”然一聲輕喝:“朋友,站住請留一步。”

    他不叫還好,一聲輕喝出去,那人跑得更快了,轉眼間又掠出什大丈去,李慕凡雙眉一揚,喝道:“朋友,你會‘閃電飄風’身法,難道還怕李慕凡麼?”

    “李慕凡”三字出口,正在奔馳那人硬生生地剎住身形,霍然轉了過來,隨着二十多丈揚聲説道:“你説你是誰?”

    李慕凡道:“朋友,我是李慕凡。”

    那人似乎遲疑了一下,然後騰身掠了過來,南近十丈,李慕凡神情猛震,幾疑眼花,失聲一句:“子衞,是,是,是你……”

    那人大叫一聲,如飛而至,可不是麼?正是“活報應追魂手”

    文子衞,只是他衣衫破爛,神倩狼狽已極,他直着眼顫聲一句:“李爺,果然是您!”

    翻身撲了下去。

    李慕凡沒有阻攔,他楞在了那兒,完全楞在了那兒,假如這時候來了官家好手,他準跑不掉。

    本難怪,文子衞明明死了,明明跟樂長春夫婦一起慘死在“樂家老鋪”,怎麼如今……

    夢耶,真耶,人乎?鬼乎?

    半晌,文子衞先站了起來臉上淚痕縱橫,叫道:“李爺,您醒醒,李爺,您……”

    李慕凡魂魄歸竅,倏然驚醒,目光一凝,顫聲説道:“子衞,你沒死……”

    文子衞苦笑説道:“李爺,子衞如今就站在您眼前。”

    李慕凡身形倏顫,兩眼一閉,熱淚撲箴籟灑落兩行,英雄有淚不輕彈,李慕凡他如今是既高興又傷心,他忍不住,他本來是性情中人,此情此景,他又怎忍得住?

    他哺哺説道:“子衞,但願這不是夢,你我不是在夢中……”

    文子衞忙道:“李爺,這不是夢,子衞猶活着,他沒死……”

    李慕幾雙目暴睜,道:“子衞,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文子衞道:“李爺,子衞沒能護住大哥大嫂,本就該死,可是大哥大嫂這仇我要報,所以我只有來了個詐死,恰好我混身是血,跟大哥大嫂躺一塊兒,他們沒發覺,被我瞞過了……”

    李慕凡籲子一口氣,陡揚雙眉,道:“那麼大哥大嫂是真……”

    文子衞老淚突然奪眶,點了點頭,道;“李爺,子衞該死。”

    李慕凡眼一閉,又灑落悲痛傷心淚兩行,搖頭説道:“不,子衞,力不能及,這不怪你,怪我……”

    文子衞悲痛地道:‘不,李爺……”

    李慕凡微一搖頭,緩緩睜開兩眼道:“子衞,別説了,別談了,事到如今,説又有什麼用,你可知道哥嫂的埋骨處……”

    文子衞搖頭説道:“李爺,我不知道,我找好久,一直沒能找到,李爺,我當時沒辦法搶帶哥嫂遺體……”

    李慕凡點了點頭,道:“子衞,我知道,在那時候一個人走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子衞,你可有晏、賈二位的消息。”

    文子衞點頭説道;“我知道,李爺,他兩位被囚禁在‘侍衞營’裏,我一個人有心無力,現在只怕也凶多吉少了。”

    李慕凡疑了一下,道:“倩兒呢?”

    文子衞臉色一變,目中飛閃怒芒,道:“不知道,李爺,大概在內城享福吧。”

    李慕凡嘆了口氣,道:“子衞,別怪倩兒,她小,不懂事……”

    文子衞道:“李爺,您跟衞都是看着她長大的,您看看,她還是以前天真可愛,動輒偎在哥嫂懷裏撒嬌的倩兒麼?……”冷笑一聲接道:“便是她如今再想撒嬌,再想往哥嫂懷裏偎,那也已經不可能了,永遠不可能了……”

    李慕凡悲痛地低下了頭:“子衞,”他心痛如割,但他極力忍住,不讓它在臉上流露一絲,道:“倩兒的善良本性該還在……”

    文子衞道:“李爺,一個有善良本情的人,會害她的生身父母麼?李爺您説説,這叫什麼,我又能説她什麼?”

    李慕凡搖頭説道:“子衞,她絕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後果,我相信她的心裏一定很悲痛,那程度;井不下放你我,子衞,你該知道,她恨的只是我,原意也是為報復我……”

    文子衞道:“李爺。可是她害死了她的爹孃,您説,李爺,她這罪孽是這人世所能容忍,所能原諒的麼?”

    李慕凡道:“子衞。最主要的是她能不能原諒自己。”

    文子衞一怔,旋即驚然説道:“我明白了,李爺。”

    李慕幾道:“你明白就好,她姓樂,我姓李,她怎麼對我,那都無可厚非,可以原諒,可是她卻害了父母,這無心之過,你我不一定非管不可,該讓她自己去想,是不是能原諒自己。”

    文子衞點頭説道:“是的,李爺我懂了!”

    李慕凡點頭説道:“那就好,子衞,我告訴你件事,晏二的那位年輕妻子媚娘已經悔悟了,假如以後你碰上了她……”

    文子衞忙道:“李爺,是怎麼回事?”

    李慕凡把遇見媚孃的事説了一遍,最後説道:“我認為她是真悔悟了。”

    文子衞驚歎説道:“這麼個女人竟會悔悟,而且變得那麼快,那麼……”

    李慕凡截口説道:“子衞,這就是人的善良本性,一旦良知戰勝了邪惡,人人都會有這個時候的。”

    文子衞搖頭説道:“李爺以我看要不是楊春遺棄了她……”

    李慕凡點頭説道;“是的,子衞,她不會悔悟那麼快,可是我相信她遲早會有悔悟的一天的!”

    文子衞悲痛地搖頭嘆道:“李爺,看來倩兒她還不如……”

    “不,子衞,”李慕凡搖頭説道:“倩兒也有悔悟的一天,但是遲是早我不敢説,你知道,子衞像倩兒,縱然她悔悟了,她也很難再回頭的,那是因為她感放自己一身罪孽滔天,會有一種自暴自己棄的想法。”

    文子衞悲嘆説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倩兒她……”又一聲悲嘆,改口説道:“李爺,我可以放過她,但假如晏中還活着,他是不是能放過她,那就很難説了!”

    李慕凡點頭説道:“是的,子衞,可是那是他晏家的事。”

    文子衞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李爺,您這次回來……”

    李慕凡把自己回來的原因及經過告訴了文子衞,靜聽之徐,文子衞臉色連變,李慕凡剛把話説完,他立即叫道:“李爺,這叫什麼?您替他官家東奔西跑,受苦受累冒風險,到頭來他們卻這樣狠毒的對你!”

    李慕凡淡笑搖頭道:“子衞,那幾個奸妄,並不能代表官家。”

    文子衞道:“可是他們這樣對您,官家是聾了還是瞎了,不聞不問,一點表示也沒有?”

    李慕凡搖頭説道:“於衞,別人不知道我,難道你也不知道我麼。當初我跟張大人説好了的,我替官家做這件事是一回事,我是個懸賞緝拿的大盜,卻又是一口事,這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我不希望官家因為我替他們做了這件事而撤銷賞格,停止緝拿……”

    文子衞道:“那是您的意思,他們怎麼能認了真。”

    李慕凡含笑説道:“子衞,真不比虛假來的好麼?我寧願躲那好躲的明槍,卻不願防那難防的暗箭啊。”

    文子衞一怔説道:“李爺,你的意思是説……”

    李慕凡道:“子衞,官家絕不會任我這麼一個江湖人逍遙的!”

    文子衞道:“那您還替他們……”

    李慕凡道:“子衞,朋友的面子我不能不賣,朋友的人情責,我也不能不還。”

    文子衞默然不語,旋一招手,又道:“李爺,您請廟裏坐會兒吧。”

    李慕凡點了點頭,道:“子衞,你是什麼時候住進……”

    文子衞道:“李爺,那不叫住,叫躲。”

    李慕凡笑道:“有什麼兩樣?”

    文子衞倏然失笑,笑得勉強,道:“李爺,有一段日子,我所以躲在這裏而不離開‘北京’,一方面固然在找尋仇蹤,另一方面也為等您。”

    “等我?”李慕凡道:“子衞,等我幹什麼?”

    文子衞道:“李爺,哥嫂去世了,凡事都得您做個主!”

    李慕凡搖頭説道:“子衞,你我是朋友……”

    “不,李爺,”文子衞道:“這是禮,也是理,世上什麼都會變,都可以變,這兩個字是不能變,也永遠變不了的了。”

    李慕凡默然了,旋即他拍上文號衞肩頭,道:“走,子衞咱們倆進去談。”

    放是兩個人往那沒有廟門的殘破土地廟行去。

    行走間李慕凡道:“子衞,這些日子以來,你就一直住在這破廟裏?”

    文子衞道:“是的,李爺,不過我偶間還得到處走走,打聽一點兒消息,也不算寂寞,這兒另外還有……”

    李慕凡突然停了步,抬眼凝注那黝黑的廟裏,道:“子衞,廟裏還有別人?”

    文子衞點頭説道:“李爺,是的,我是有位朋友在這兒作伴兒,他也是江湖上的人,如今人殘廢了,病了一條腿,斷了一隻胳膊,兩眼全瞎了,臉上刀疤縱橫,都不成人樣了……”

    李慕凡“哦”地一聲道:“他是……”

    文子衞搖頭説道:“我問過,他説他沒名沒姓,叫我管他叫老殘。”

    李慕凡點了點頭,道:“想必是個別有隱哀的傷心人,多大年紀了?”

    文子衞道:“看上去也有三十多了。”

    李慕凡搖頭説道:“所輕輕的,這就是江湖人的下場,有幾個能全身而退,有幾個能活到老死,又有幾個能有塊埋骨地兒的……”轉眼望着文子衞,接道:“他知道你。”

    文子衞搖頭説道:“他也沒問過我,都是叫我一聲老大哥。”

    李慕凡嘆道:“看來他的確是個別有隱哀的傷心人,走,子衞,進去瞧瞧你這位朋友去!”

    話落,他當先行了進去。

    剛進廟門,只聽黑黝黝的破廟裏響起個沙啞話聲:“是老大哥麼?”

    文子衞憶道:“是我,老殘,還有我的二主……”

    李慕凡飛快地説道:“朋友!”

    文子衞忙喚道:“李爺……”

    李慕凡道:“子衞,你我本來就是朋友,我現在明白了,你剛才所以離廟,是為了他,想把我這個來人引開,對麼?”

    文子衞點了點頭道:“是的,李爺。”

    李慕凡道:“還有放眼當今,只有你擅這閃電飄風身法,要不然豈不讓我失之交臂,仍以為你跟哥嫂……”

    煥然住不言,他的目樂凝注着望着。

    如今,他跟文子衞的立身處,是在這破土地廟的小天井裏,他的目光凝住處,是那光線暗淡,但仍隱約可見事物的小小神殿裏。

    神殿裏有片枯草,草上盤從着一個人,一個獨臂人。

    文子衞沒説錯,那獨臂人的兩眼瞎子,而且只剩了兩個黑窟窿,臉上刀疤縱橫,五官都變了樣,看上去怕人,此時此地,尤其嚇人。

    身上是一襲黑衣,跟文子衞的衣衫一樣地殘破不堪.可是他的坐勢很正,腰桿兒也挺得筆直,顯見得此人往日必是位超拔不俗的硬漢子,奇英豪。

    文子衞忙道:“李爺,他就是……”一眼望見李慕凡那發楞的異樣神色,他一怔忙道:“李爺,你怎麼了?”

    李慕凡加大夢初醒,忙低低説道:“子衞,這人的身形看上去有點眼熟,只是想不起在那兒見過,也想不起他是誰?”

    文子衞“哦”一聲,還沒有説話。

    只聽獨臂人又用他那沙啞話聲説道:“老大哥,你還帶着位朋友來。”

    文子衞忙道:“是的,是的,老殘,讓我給你介紹……”一頓倏地壓低了話聲:“李爺,這話聲……”

    李慕凡搖了搖頭,低低説道:“很陌生!”

    文子衞道:“待會兒您問問他,看他説不説……”

    當先行進了神殿。

    獨臂人聽見了步履聲,要往起站。

    李慕凡緊跨一步來到,伸手按在獨臂人肩頭上,道:“閣下,我跟這位老大哥是過命的交情,多年的好朋友了,跟閣下也該算不外,聽説你腳下不便,別客氣了。”

    獨臂人聞聲抬頭,臉對着李慕凡,連道:“那怎麼好,那怎麼好。”

    李慕凡道:“閣下,我自許頗高,我看你閣下也非常人,似乎不必拘此俗禮!”

    獨臂人笑道:“你閣下過獎了,殘廢人稱什麼非常人?不,我確是非常人,是跟常人不同,老大哥,你説對不對?”

    哈哈哈一陣豪笑,好像他根本沒把殘廢兩字放在心上。

    李慕凡暗暗點頭,一遞眼色,文子衞忙道:“老殘,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李慕凡李大俠……”

    獨臂人驚呼一聲道:“怎麼,是李慕凡李大俠!”

    李慕凡點頭説道:“是的,在下,正是李慕凡!”

    獨臂人刀疤縱橫的臉上泛起一片驚喜神色,又要往起站。

    李慕凡伸手一按,道:“閣下,話我剛説過,別讓我不安。”

    獨臂人一站沒能站起,忙道:“李大俠‘七狼八虎九條龍,鐵騎縱橫十三雄’,對您,普天之下沒有不知道的,我這是仰慕已久,只恨福薄緣淺,始終無緣得識……”

    李慕凡道:“閣下,別客氣。”

    獨臂人一點頭,道:“李大俠是真的,您瞧我這雙眼,眼珠人子被人挖了去,可是我始終沒抱怨過,也沒把它當回事,而如今不同了,我不但抱怨而且恨,因為他在我遇見您之前挖了我的眼,使我見面看不見您,這一輩子也永遠不知道您長得什麼樣兒……”

    李慕凡道:“閣下,你讓我感激,也讓我羞愧……”

    “李大俠,”獨臂人搖頭説道:“您可千萬別這麼説,大家都知道你是官家懸賞緝拿的飛賊大盜,可是您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大家心裏也有數兒,李大俠,老大哥,二位站着,都請坐下談。”

    李慕凡道:“我遵命,閣下。”

    跟文子衞一起坐在了那片枯草上。

    剛坐好,獨臂人開口道:“老大哥,那人被你引開了吧?”

    文子衞道:“老殘,那人就是李大俠!”

    獨臂人“哦”地一聲,倏然失笑,道:“原來是李大俠……老大哥,認識這麼多日子了,我可沒想到你會有李大俠這麼一位朋友,真令人羨慕死了。”

    文子衞道:“老殘,我有同感,李大俠頂天立地,蓋世豪俠,俠骨柔腸,劍膽琴心,鐵梯掙的大丈夫,男子漢,能認識他,的確該引以為傲,能笑慰平生,只是,真要説起來,李大俠不是我的朋友,而該是我的……”

    李慕凡皺説道:“老大哥,你這是幹什麼?有完麼?也不怕這位朋友見笑,真是……嗅,對了,我還沒有請教這位……”

    獨臂人含笑説道:“李大俠,您該聽見老大哥叫我了。”

    李慕凡道:“我以為那不會是閣下的姓名。”

    獨臂人道:“當然不是,那有姓老叫殘的?只是,李大俠何妨就把我當成姓老名殘,也叫我一聲老殘!”

    李慕凡道:“難道我不能知道閣下的真姓名?”

    “忘了,李大俠,”獨臂人道:“也許您不信,我認為老殘這兩個字就是我的真名實姓。”http://210.29.4.4/book/club

    http://210.29.4.4/book/club李慕凡道:“閣下,連姓名都吝放賜告,豈不是枉你我想識這一場。”

    獨臂人笑子笑,道:“話是不錯,李大俠,只是你交的是我這個人,而不是我那早已被自己遺忘了的姓名,對麼?”

    李慕凡道:“不錯,閣下,但交朋友有這樣交的麼?”

    獨臂人呆了一呆,旋即笑道:“怎麼沒有?我眼老大哥不就是這樣交的朋友麼?”

    李慕凡一怔嘆道;“閣下好機智,好詞鋒,我越發地認為閣下是非常人了。”

    獨臂人笑了笑,搖頭説道:“李大俠,請恕我放肆大膽,有一顆機靈心,有一根能言舌,那井不一定就是非常人,反之……”

    “閣下,夠了。”李慕凡道:“就算閣下是個平庸的常人……”

    獨臂人笑道:“不,李大俠,我現在跟常人不大同。”

    李慕凡皺眉説道:“閣下似乎有意賣弄了。”

    獨臂人笑道:“不敢,李大俠,我不敢再賣弄了。”

    李慕凡倏然笑笑,道。“閣下,交朋友貴在相掬心……”

    “李大俠,”獨臂人道:“我的心還在,可以掬出來雙手奉贈,姓名卻早被遺忘,無法奉告,李大俠千萬……”

    李慕凡道:“閣下顯然又在賣弄。”

    獨臂人笑道:“李大俠,我還能開口麼?”

    李慕凡再度失笑。

    獨臂人接着説道:“李大俠,非我一再賣弄,只是面對李大俠這等奇才高人,不得不步步為營而已吧了。”

    李慕凡笑着搖了頭,道:“閣下誠然會説話……”

    他望向文子衞,文子衞皺眉搖了頭,他沒有在意,也絕不灰心,收回目光望着獨臂人道:“閣下這身殘傷是……”

    獨臂人答得好,道:“李大俠,江湖人有幾個,不落這種命運的,真要説起來像我這樣能保住一條命,能苟喘殘延暗渡殘生,已經是很幸運的了,我這個人很知足。”

    李慕凡道:“知足人常樂,怪不得閣下仍能談笑風聲生,也沒有把這身殘傷放在心上。”

    獨臂人笑首點了頭,道:“是這樣的,李大俠,我沒有什麼值得悲哀,頹廢的。”

    李慕凡道:“閣下,是因為知足麼?”

    獨臂人笑容一凝,愕然説道:“李大俠這話……”’李慕幾道:“不是因為昔日鋼鐵般堅強,上幹九霄的豪情?”

    獨臂人搖頭説道:“不是,不是,李大俠,我不夠鐵錚,也沒有上幹九霄的豪情。”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有件事恐怕閣下還不知道。”

    獨臂人道:“什麼事?”

    李慕凡道:“閣下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似曾相識。”

    獨臂人身形忽地一震,旋即淡笑道:“你今再看看,只怕……”

    “不,’李慕凡微一搖頭説道:“你錯了,閣下,多看你兩眼,再跟你一席交談後,這種感覺更為清晰,更為強烈。”

    獨臂人“哦”地一聲,笑道:“那是我料錯了,不過,假如我以前見過李大俠,如今我就不會恨那挖了我的眼的人了。”

    話雖這麼説,他的神色中又有了一絲不安。

    李慕凡淡淡一笑,道:“仔細想想,不難發現閣下這説法,只在增加彼此的陌生成份,怕我認出閣下是我見過的人裏的那一位。對麼?”

    獨臂人笑着搖了頭,道:“李大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説好……”

    李慕凡道:“很簡單,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獨臂人道:“李大俠,這話我更無從説起。”

    李慕凡淡淡一笑,道:“是與否,你我心裏明白。”

    “不錯,”獨臂人點頭笑道:“只要李大俠的想法跟我的想法恰好相反。”

    李慕凡笑了笑道:“就算是吧,閣下既然有不得已的苦衷一也不便再詢問,就些打住,咱們改談點別的吧。”

    説着,向文子衞遞過一個眼色。

    文子衞會意,立即接了口,在談那些不關痛癢的話時,李慕凡趁機凝目,由頭到腳,仔細打量上了這位高深莫測的獨臂人看着,看着,他雙目之中忽地問起異采,道:“老大哥,你跟這位老殘閣下,是怎麼認識的?”

    文子衞道:“李爺,就在這破廟裏見的,只不過老殘比我來的早。”

    李慕凡“哦,”地一聲道:“是麼?”

    文子衞點了點頭,道。“是的,李爺。我碰見他的時候,他躺在這兒奄奄一息,混身上下都是血,傷勢很重……”

    獨臂人突然説道:“多虧老大哥義伸援手,總算保住了我這條已經沒了的命。”

    文子衞搖頭説道;‘那算不得什麼,換換是你,你也不會見歹不救。”

    “説得是,”李慕凡點頭説道:“老大哥,這多日子來,你二位吃什麼?”

    文子衞臉一紅,道:“李爺,我總不會去買……”

    李慕凡笑笑説道:“説得是,連個買衣裳的錢都沒有,還談什麼別的。”

    文子衞窘笑説道;“不瞞您説,這多日子來,老殘跟我都是這身雖能蔽體,但卻沒辦法換洗的舊衣裳……”

    李慕凡目中異采再現,道:“老大哥,你出來這身前裳,你碰見他時,他也是這身衣裳?”

    文子衞詫異地望着李慕幾道:“是的,李爺。”

    李慕凡道:“這麼説來,他這身傷是在這北京城裏……”

    “不,”獨臂人突然説道:“李大俠,不是在北京城裏,我是由別處來的……”

    李慕凡道:“別處,什麼地方?”

    獨臂人遲疑了一下,道:“天津衞。”

    李慕凡“哦”地一聲道:“這麼説,你閣下是在那兒受的傷?”

    獨臂人點頭説道:“是的,李大俠。”

    李慕凡微微一笑,道:“天津衞離北京城兩百四十里地,你閣下帶着這麼重的傷,跑的路可不近呀!”

    獨臂人神情一震,沒有説話。

    李慕凡笑道:“怎麼樣,閣下那犀利的詞鋒好口才那裏去了?”

    獨臂人突然説道:“敢情李大俠是探人隱衷來的,既然這樣.我不敢高攀,就此告辭。”

    話落,他就要站起。

    李慕凡伸手按上他肩頭,道:“慢着,閣下,請聽我説段往事後再走不遲。”

    獨臂人沒能站起,那剩下的手臂一抬,翻腕攫向李慕凡接在他肩頭那隻手的腕脈,其快如電。

    文子衞臉色一變,就要出手。

    李慕凡抬手一攔文子衞,帶笑喝道:“好身手,如今猶如此,當日之高絕可想而知。”

    右腕一沉讓過獨臂人那鋼鈎般五指,又一翻,閃電而上,正好反抓在獨臂人的脱脈上。

    獨臂人身形一震,怒聲説道:“李大俠,你這是什麼意思,欺負四肢不全的殘廢人。”

    李慕凡微一搖頭道:“閣下別誤會,我不敢,也不會,只請閣下聽我説段往事而已。”

    獨臂人道:“為什麼我非聽你的往事不可。”

    李慕凡淡笑説道:“因為很有可能他跟閣下有點關係。”

    獨臂人冷笑説道:“不會吧。”

    李慕凡道:“閣下何妨聽聽看。”

    獨臂人道:“我不想聽。”

    李慕凡道:“閣下非聽不可。”

    獨臂人怒聲説道:“以武逼人,你這不是仗着高絕身手欺負我這四肢不全的人是什麼?”

    李慕凡笑了笑道:“閣下,激我那沒有用,你就是破口大罵,我也不會讓你走的。就算我欺負你好了。”

    獨臂人身形一挺,道:“李慕凡,你……”

    李慕凡笑道:“閣下,你知道,怎麼樣都是沒有用的。”

    獨臂人突然之間像只泄了氣的皮球,頹然説道:“李大俠,你請説吧,我洗耳恭聽就是。”

    李慕凡微笑頷首,道:“閣下,我先道個歉……”

    “那不必,”獨臂人道:“你放開我就行了。”

    李慕凡道:“閣下沒有再走之意了。”

    獨臂人道:“我這個人向來説一句,是一句,就算我有再走的意思,那也只是我的意思而已,永遠難成事實,我是個四肢不全瞎的服的人,在李大俠你高絕的身手下,我恐怕難以跑出半步去。”

    這話,隱隱含有譏諷,文子衞想接口,卻被李慕凡用眼色止住。李慕凡毫不在意.笑了笑道:“隨閣下怎麼説吧,反正我是老臉皮不在乎……”手一鬆接道:“如今閣下聽聽我這一段往事,前不久,我來到‘北京’,由於某種原因,我上西山一座等院中見一位當朝皇族親貴郡王和善,在那兒,我結識了一位委曲宦門,職守護衞的江湖奇英豪,美丈夫,此人關外豪雄,人稱‘八臂哪吒’姓燕名玉翎,這位‘八臂哪吒’,閣下知道麼?”

    獨臂人平靜搖頭,淡淡説道:“聽説過,但沒見過。”

    李慕凡笑道:“那閣下就真算得福薄緣淺,大大不如我李慕凡了,我見過他結識了他,而且一見投緣,惺惺相惜……”

    獨臂人道:“真要説起來,該説這位八臂哪吒福氣比我大。”

    李慕凡沒理會,笑了笑接着説道:“後來,我由於某種原因,被人陷害成傷送進了和善的那府郡王府,在那兒,八臂哪吒跟他兩位過命交救了我,在我帶傷逃走的時候,他三位反身搏敵供死掩護,在他三位這種大義之下,我毫無驚險地逃離了‘郡王府’,平安地離開了‘北京’,今日李慕凡有這條命在,皆他三位所賜,而他三位卻生死難卜,下落不明,令我好生惦念……”

    獨臂人一直平靜在聽着,但聽到了這,卻久久未聽李慕凡再有下文,他才開口説道:“怎麼,李大俠,為什麼不説下去了。”

    李慕凡微一搖頭,道:“我説完了,閣下。”

    獨臂人道:“這就是李大俠的往事?”

    李慕凡道:“是的,閣下以為怎麼樣?”

    獨臂人點點頭説道:“李大,那三位高義,令人欽敬。”

    李慕凡道:“是的,閣下,他三位是令人欽敬,而多在欽敬之外,對這活命大恩更是感激……”

    獨臂人道:“那是理所當然,人情之常,只是,李大快把這段往事告訴我,是什麼……”

    李慕凡道:“我由閣下這身衣裳,連想到和善那‘郡王府’護衞的裝束打扮,所以我想向閣下打聽一下他三位的消息。”

    獨臂人倏然笑道。“我明白了,李大俠是把我當成了什麼‘郡王府’的護衞啦。”

    李慕凡點頭説道。“是的,閣下,事實如此。”

    獨臂人大搖其頭地笑道:“李大俠錯了,也想左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瞞李大俠,這身衣裳是我在‘順義’附近一個帶着刀傷的死人身上扒了下來的……”

    李慕凡道:“閣下扒死人的身裳,倒成了下五門的人物了。’”

    “不差,”獨臂人道:“我本來就算不得上流人物,我原在‘順義’一帶討生活,有個外號,叫‘喪門神’,誰知道喪門喪到了自己頭上,就因為一時貪婪扒了人的衣裳,後來來了個也穿這種衣裳的人,把我砍成了這樣,最後挖了我的兩眼,他説得好,永遠讓我瞧不見東西,唉,怪誰啊!這該是我的報應……”

    李慕凡靜靜聽畢淡然一笑,道:“這是閣下的往事。”

    獨臂人點頭説道:“就算是吧。”

    李慕凡笑了笑,道:“比我那段往事動聽多了,閣下,我説那段往事給你聽的用意。是在向你打聽他三位的消息,而你閣下説這段往事給我聽的用意又是什麼?”

    獨臂人道:“只在告訴李大俠,我不是你李大快想像中的什麼‘郡王府’護衞,所以也沒辦法告訴你那三位的消息。”

    李慕凡道:“閣下,你漏説了一點。”

    獨臂人愕然説道:“我漏説了一點什麼?”

    李慕凡道:“這漏的一點用意,就是想讓我殺了你閣下。”

    獨臂人有點啼笑皆非,道:“我想讓你殺我,哈,這是什麼話,好死不如賴活,有這種事麼?有這種人麼?”

    李慕凡笑了笑道:“你閣下的用意很明顯,你口中的那人,很有可能是我那三位恩人中的一位,你閣下不放過一個死人,扒去了我那死去了恩人的衣裳,不是想讓我信以為真,怒而出手是什麼?”

    “信以為真,”獨臂人道:“這麼説我説的那段往事,你李大俠不信。”

    李慕凡道:“我佩服閣下編瞎話的高才。”

    獨臂人失笑説道:“編瞎話,我為什麼要編瞎話,這才是天大的笑話……”

    李慕凡道:“笑話倒不是,恩人當面,失之交臂,那才是天大的笑話,你的用意我明白,你因為救我而落個殘廢,怕我見着了之後心中愧疚,時刻想報恩,也怕我見着你後,一定會照顧你屈而你又成了我的累贅,所以靈機一動,想出了讓我殺你這種陷我於大義,害我一輩子的餿主意,玉翎兄,你這是何苦……”

    獨臂人突然説道:“怎麼,李大俠認為我是‘八臂哪吒’燕玉翎’?”

    李慕凡點頭説道:“是的,玉翎兄,你的容已毀,聲已變,但你的身形,你的氣度瞞不了我。”

    “我是‘八臂哪吒’燕玉翎,我是……”

    獨臂人前哺自語一句,忽然仰頭大笑。

    李慕凡沒有阻攔,任他笑。

    文子衞如今明白了,滿臉激動地望着獨臂人。

    而,笑着,笑着,獨臂人突然飛起一指,閃電般點向了自己的心窩。

    文子衞大驚,剛要出手。

    李慕凡那裏已然説道:“玉翎兄,我早知道你會有這要人命的一着”

    他左掌疾揮,抓住了獨臂的人的腕脈,右掌閃電而出,出兩指在獨臂人的兩邊耳後捏了一下。

    獨臂人獨臂被制,下巴脱落,一張臉色成紫紅,身形暴顫,掙扎欲起。

    李慕凡又伸手按上他肩頭,悲聲説道“玉翎兄,你把李慕凡當成了什麼人,當初你救我,就是為要他愧疚悲痛一生,陷於萬劫不復麼?”

    “玉翎兄,你落得這等模樣,我心中的悲痛,愧疚已以很夠了,難道你還想讓它增多一點。”

    “玉翎兄,假如我不知道你是誰,那還好,如今我已經認出了你,你再這麼做,不是已嫌太遲了麼?”

    獨臂人臉色由紫紅煞白,身形顫抖得更厲害。

    李慕凡雙眉一揚,沉聲説道:“玉翎兄,你施恩在前,毀人於後,難道這就是你‘八臂哪吒’的英雄所在,難道你就是憑這同江湖的麼?”

    獨臂人那殘缺的兩道眉陡然揚起,但隨即,他身子往下一矮,漸漸地趨於平靜。

    有頃,李慕凡略籲一口氣,道:“玉翎,當初救李慕凡的是你,如今李慕凡是死是活,全在你了,命是你給的,當然你可以再拿去。”

    抬手託上了獨臂人的下巴。

    獨臂人口齒略一啓動,倏地垂下頭去。

    李慕凡吸了一口氣,兩眼的光芒怕人,道:“玉翎兄,他兩位呢?”

    獨臂人燕玉翎緩緩抬起了頭,道:“死了,他兩個沒我幸運,被亂刀劈爛了……”

    身形一陣顫抖,住口不言。

    李慕凡雙目然一睜,道:“玉翎兄,下手的是誰?”

    燕玉翎道:“自然是和善的那位喇嘛總管跟那些護衞。”

    李慕凡咬牙説道:“好和善,我……”

    “李大俠,”燕玉翎道:“假如你要替我三個報仇,別人任你殺,但請別動和善。”

    李慕凡道:“為什麼?”

    燕玉翎道:“李大俠,和善他對我有恩。”

    李慕凡道:“玉翎兄,那早已扯平了。”

    燕玉翎搖頭説道;“是我三個叛離,那不能怪他。”

    李慕凡道:“玉翎兄,和善的為人怎麼樣,你是知道的。”

    燕玉翎點了點頭,道:“是的,李大俠,我可以不再跟他,可是我不能傷害他。”

    李慕凡點頭嘆道。“玉翎兄,你是對的,可是我個人的仇……”

    燕玉翎搖頭説道:“那我不敢管,也不敢阻攔,我只希望李大俠別因為我三個的或死或傷會殺死和善。”

    李慕凡道:“這一點我做得到,玉翎兄請只管放心。”

    燕玉翎道:“我謝謝李大俠的成全。”

    李慕幾道:“玉翎兄,別這麼説,我身受三位重生再造之恩……”

    燕玉翎道:“李大俠,我怕的就是你常把這個恩字掛在嘴邊。”

    李慕凡倏然失笑,道:“那麼,玉翎兄,以後我不説了。”

    燕王翎也笑了……

    李慕凡就這麼在這殘破的土地廟裏,安靜地渡過了一宿,安靜是安靜,可談不上歇息,因為三個人坐在枯草上閒聊,根本沒閤眼,一夜沒睡,歡談終宵,足夠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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