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李雁秋出現在“八大胡同”!
天寒地凍,地上積了雪,河裏結了冰,連水缸裏的水都凍上了,但凍不住人那顆熱騰騰的心!
北京城的各地方,這時候已是家家户户關門閉窗熄了燈,唯獨這塊地兒,卻是正值熱鬧!
看,各院子那硃紅的門口,高挑着大燈,來往的馬車在雪地上壓了一條條的溝,抬軟轎的也留下了腳印!
“北京城”的其他地方都是一地積雪,唯獨這兒卻是滿地的狼藉泥濘,雪,只是東一片,西一片,路兩邊積的老高,路中間都是泥,各院子門口也都是泥!
各院子門口站着三兩個龜奴,在那兒對進出的狎客陪笑哈腰,嘴裏不住地俯喝着!
李雁秋一進“八大胡同”,老遠地便看見了“迎春院”。
其實‘迎春院’在這‘八大胡同”的諸院子裏樣樣數最,就連門口高挑着的燈,也比別家大,比別家亮!
他往“迎春院”走着,可沒留意有個人看見了他,那個人正從附近一家院子裏走出來,他一見李雁秋便自一怔,旋即,他在身後跟上了李雁秋,一直望着李雁秋踏上“迎春院”的門階,他才嘴角含着陰笑地轉身而去。
李雁秋在“迎春院”的門階上跺了跺腳,然後一撩長袍下襬,昂然往裏行去。
他衣着算不得鮮明,稱不得氣派,可是那件長袍穿在他身上,就跟穿在別人身上不同。
再加上他那俊美絕倫的人品,軒昂的氣度,奪人的威儀,一眼看上去,讓人馬上聯想到內城裏那些喜歡尋花問柳,走馬章台的貝勒,貝子。
身背軟蓋幾,吃這行飯的眼睛雪亮,也都吃一套,躬身哈腰陪笑往裏讓,生似迎進了財神爺,一聲步喝足能震動到九霄雲外去,連“南天門”裏的都聽得見!”
這裏龜奴方陪上窘迫一笑,那裏拋着手絹兒,走路一搖之擺地來了個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
那身鮮眼的衣褲穿在她身上,説不出有多麼不相襯。臉上抹的活像個爛西瓜,賣弄風騷老來俏地頭髮上還插着那麼一朵花,她也不怕臊得慌。
見面手絹兒一拋,香風微送,眉梢兒一挑咧了嘴:“喲,爺可許久沒來了,今兒個是什麼風呀!”
不知道李雁秋是第幾遭!
李雁秋淡淡一笑,翻腕一物塞了過去!
不知道他塞了什麼,只知道那鴇兒眉開眼笑,一張臉擠成了一堆,兩手下垂那麼一福:“謝謝您了,爺,見面您就賞,這麼好……”
李雁秋沒理她,邁步便往裏走!
鴇兒碎步跟了上來,道:“爺,您那兒坐呀?”
李雁秋扭頭側顧,道:“你忙麼?”
“不忙不忙!”那鴇兒倒着嘴直笑,道:“您來了,就是再忙也得放下呀,您吩咐吧!”
李雁秋略一沉吟,道:“我聽説有個叫媚孃的……”
那鴇兒一怔,旋即笑道;“我們這兒的好姑娘多得很,幹什麼偏找她呀!”
李雁秋道:“不瞞你説,我是慕名而來!”
那鴇兒微微一搖頭,道:“爺,您來晚了!”
李雁秋愕説道:“怎麼,她有客?”
那鴇兒笑道:“不是有客,是有了主兒了,嫁出去好幾年了!”
李雁秋呆了一呆,一臉懊喪,道:“早嫁了,嫁給……”
那鴇兒媚孃兒一碟,低低説道:“京畿的大人物,江湖上響噹噹的晏二太爺!”
李雁秋“哦!”地一聲,尚未説話!
那鴇兒伸手拉住了他,擠眉弄眼地道:“別想她了,爺,我給您再找一個,準包您馬上忘記她,不信您跟我去瞧瞧!”
拉着李雁秋便往裏走!
李雁秋邊走邊搖頭,道:“我白跑一趟不要緊,對‘迎春院’來説,可是一樁大損失。”
“可不是麼?”那鴇兒搖頭嘆道:“一株搖錢紅人,連根撥了,我當然心疼,可是晏二太爺看上了她,那有什麼法子,當初她哥哥剛帶她來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出她準會走紅……”
李雁秋截口説道:“她哥哥?”
“可不是麼?”那鴇兒抬手那麼一比,道:“卅來歲,白淨臉,也許是剛害過病,那張臉白的多紅的少,見人陰沉沉的,也難怪,把自己妹妹送進火坑,誰心裏頭也不舒服,他把媚娘送到我這兒後就走了,從那兒起就沒再來過,怪狠心的……”
李雁秋道:“也許他沒臉再來了,我聽説媚娘是關外人,姓胡?”
“不,”那鴇兒搖頭説道:“是江南人,要不是江南,那能有這麼標緻的姑娘,她也不姓胡,賣身契上好像寫的姓劉!”
李雁秋“哦!”地一聲,道:“那也許我聽錯了,不管姓什麼,一個姑娘家被賣到這地方來,總是夠悲慘的!”
“可不是麼?”那鴇兒煞有其事地皺眉嘆道:“據她説家鄉荒旱,又鬧賊亂,好好的一家子就只剩下她兄妹倆,沒辦法才逃到這兒來的……”
忽地一頓,急接道:“對,我想起來了,媚娘可是天生的好材料,她原本就會唱曲兒,兄妹倆原打算靠這吃飯的,可是吃那口飯也不容易,誰都有個地盤兒,誰的地盤裏又能容別人插一腳又沒奈何,這才走上了這條路,她那哥哥……”
忽地一笑,接道:“説來也是個笑話,晏二太爺有個徒弟楊九爺,長得倒有幾分像媚孃的哥哥,媚娘未嫁時,他倒是常陪二太爺來玩兒,卻不料媚娘成了他的長輩.”
李雁秋神色一動,道:“怎麼,楊九爺長得像媚孃的哥哥?”
“可不是麼?”那鴇兒笑道:“大夥兒還開過楊九爺的玩笑呢,當着晏二太爺,弄得楊九爺好不尷尬,您可別説出去。”
李雁秋搖頭道:“我是個外來人,怎麼會?”
説話間,鴇兒拉着他上了靠東的那座樓。
之後,鴇兒一個人下來了!
沒多久,李雁秋也下了樓,正在忙着招呼客人的鴇兒,一見他下了樓,忙撇下其他的客人迎了過來:“怎麼,爺,你要走?”
李雁秋點了點頭。
那鴇兒忙道:“準是那丫頭不合你意,對麼?那麼您再坐會兒,用不着多久,我再給您找一個,這回……”
只聽一陣蹄聲在“迎春院”門口歇止,“迎春院”門口立起騷動,繼之,走動着的客人停了,談笑着的客人也停了,剎時間一片寂靜,鴉雀無聲,掉根針都能聽得見。
李雁秋抬眼外望,微愕説道:“這是……難不成來了什麼大員?”
那鴇兒神秘一笑,道:“比內城裏的大員還神氣,您瞧着吧!”
説話間,院子裏走進了三個人兒,滿院一亮,燈光為之黯然失色,那是三位姑娘。
與其説是三位姑娘,不如説是一主二婢,因為那兩旁的兩位,小心翼翼地摻扶着中間的那位。
中間的那位姑娘,看上去廿剛出頭,上身穿着一件團領的狐裘,下身穿着八幅風裙,腳底下那雙繡花鞋,在裙腳下時隱時現。
她,那一排整齊的“劉海”下。是一張清麗若仙,美絕塵定的嬌靨,冰肌玉骨,明豔照人。
要不是在這兒碰見她,任何人會以為她是那個府第的姑娘,那個大家裏的閨秀!
她那種高潔,那種孤傲,像一株雪裏的寒梅,嬌靨上籠罩着一層薄薄寒霜,令人目光不敢有絲毫隨便。
而,那些個視客,個個直了眼,張着嘴,眼珠子隨着那位姑娘轉,似乎靈魂兒已上了九霄雲。
便連李雁秋,他也不禁呆了一呆,目射異采揚了眉。
那鴇兒突然一聲輕笑:“爺,瞧見了麼?這位如何?你情候會兒,我得接駕去!”
説着,她快走迎了上去,老遠地便笑道:“姑娘,你可回來了,再不回來……”’她抬眼望了過來,她看見了鴇兒,也看見了卓立鴇兒身後的李雁秋,突然,她那雙目光凝住了,腳下也頓了一頓,嬌靨上飛快掠過一絲訝異。
本難怪,誰叫李雁秋像鶴立雞羣。
適時,鴇兒近前,低低地在她耳邊説了兩句。
她向着李雁秋投下最後那深深的一瞥,香唇邊難得地浮現了一絲笑意,由那兩位姑娘摻扶着往後行去。
那鴇兒,一陣風般轉了過來,近前笑道:“爺,您該走運了,她可是出了名的冰美人,難得一笑,更難得點頭,我們這位姑娘不但是個大美人兒,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呢!”
李雁秋“哦”地一聲,淡淡笑道:“可惜了……”
那鴇兒一怔,道:“爺,您説什麼?”
李雁秋道:“沒什麼,我還有事兒,不坐了。”
一翻腕又塞過一物,大步行了出去。
那鴇兒手裏握着東西。楞在了那兒,好半天,她才前南説了一句:“天下竟有這種事。天下竟有這種人……”
李雁秋伏在這片刻之間,心裏好像塞了一塊硬東西,胸口發悶,有一種説不出的不舒服。
那也許這地方的一切讓他厭惡!要不就是……
其實,他自己也説不上個所以然來。
只覺得眼前仍留着那麼一個倩影,那倩影,就是剛才那一瞥所留下的,驅之不去,趕之不散!
剎時間,他又覺得好笑,可不是麼?他這是何苦,人家願意進這個門兒,吃這口飯!吹皺一池春水,幹他何事?
他揚了揚眉,自嘲一笑,走下了門階。腳剛踏上泥濘上,突然——
“李爺!”
他下意識地一驚循聲望去,又下意識地臉上一燙。
身右,不遠處,站着“白花蛇”楊春,他臉上永遠掛着那邪惡的陰笑,在如今看來,更邪惡,邪惡得令人討厭!真是陰魂不散,也該叫冤家路窄。
李雁秋終於忍下了,吸了口氣,定了定神,淡然而笑:”原來是楊九爺!”
楊九一笑,道:“不敢,大冷夜裏,沒想到在這兒碰上李爺!”
李雁秋道:“悶得發慌,到這兒來逛逛!”
楊春笑道:“李爺眼力高,“迎春院”在北京城是首屈一指的,院子裏的姑娘不但個個美,而且個個擅……”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九爺似乎是風月場中的老手!”
楊春臉上一紅,攤手笑道:“吃這口飯嘛,有什麼法子?這兒人最雜,也最容易出亂子,所以沒事兒就要往這兒跑跑!”
李雁秋搖頭説道。“以我看,這兒的姑娘不怎麼樣!”
楊春道:“那是李爺眼光高,在常人眼裏,這兒的姑娘個個美似天仙賽西施,您剛出來,沒瞧見才進門的那位?”瀟/湘/子//掃描,aim-9//OCR,瀟/湘/書/院//連載李雁秋有一股莫明其妙的氣往上衝,雙眉一揚,道:“看見了,可惜,令人為之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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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210.29.4.4/book/club楊春笑道:“李爺真個是聽評書落淚,也委實過於憐香惜玉,姐兒愛的是大把大把的白銀,區區清白值多少?”
李雁秋雙眉一揚,倏又笑了,道:“九爺説得不錯,錢能通神,何況區區幾人?”
楊春目光轉動,嘿嘿一笑,道:“我原以為李爺是個鐵錚漢子老實人,卻不料……”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食色性也,我不是上上人!”
“不錯,不錯,”楊春撫掌笑道:“男人嘛,十個有九個……”
李雁秋截口説道:“九爺來此是公事?”
楊春一點頭,道:“看看能不能在這兒碰上李慕凡!”
李雁秋“哦”地一聲,道:“九爺見過李慕凡?”
楊春搖頭説道:“雖沒見過,可是他長得什麼樣,我倒是聽説過!”
李雁秋點頭道:“聽説李慕凡是個好色之徒,每到一處總要在這種地方風流一陣子,躲在温柔鄉里做案,希望九爺能碰上他,這是大功一件……”
楊春臉上微微一紅,要説話!
李雁秋卻接着説道:“九爺既有公事在身,我不打擾了,明天‘東來順’我做東,請九爺幾位喝一杯,萬請賞光,告辭了!”
一拱手,便要走。
楊春一怔,忙道:“李爺,慢點,是怎麼回事?”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沒什麼,不過想藉此跟諸位親近親近,往後仰仗諸位的地方多得很,也藉此求個照顧!”
楊春臉色微變,目光一轉,笑道:“那我不敢當。不過只有酒喝,我幾個一定到!”
李雁秋笑了笑,道:“那麼我先謝過九爺賞臉了,九爺請忙吧!”
一拱手,轉身行去!
楊春揚聲説道:“李爺走好,小心天黑路滑!”
李雁秋應道:“多謝九爺,我摔不到的,摔到了,也可以再爬起來!”
似乎話裏都有話,也針鋒相對,互不稍讓。
望着那漸去漸遠的頎長背影,楊春笑了,笑得更陰沉,更怕人……、李雁秋隱忍一肚子説不出其所以然的悶氣,回到了“六福客棧”,敲響了門,開門的是晏中。
晏中臉色不大對,凝望着他,劈頭便道:“李爺,您上那兒去了,有人來看您,等了您半天了!”
李雁秋一怔,忙問道:“晏老,是誰?”
晏中道:“樂老掌櫃的姑娘!”
李雁秋一震,道:“會是她,這時候她來……她一個人兒。”
晏中點了頭笑着。
李雁秋眉鋒一皺,道:“她來了多久了?”
暈中道:“有一會兒了,李爺,我看樂姑娘神色不大對!”
李雁秋微愕説道:“怎麼?”
晏中道:“好像是剛哭過!”
李雁秋“哦”地一聲,眉鋒又皺深了幾分,道:“她人在那兒?”
晏中道:“在您房裏等着您呢!”
李雁秋遲疑了一下,道:“晏老,我剛到‘迎春院’去了一趟,咱們待會兒談。”
話落,舉步走向了後面,晏中一怔,呆在了那兒……
“六福客棧”有兩進後院,李雁秋所住的那間上房,座落在第二進,這時候隨便是那一進院子都熄了燈,觸目黑黝黝的,就連他所住的那一間,也沒點燈。
院子裏滿是積雪,唯一動的東西,就是偶而一陣寒風過去,刮落了屋上及樹上的雪。
唯一有的聲息,則是別的客房裏的陣陣如雪鼾聲。
李雁秋站在那二進後院門內,眼望自己所住那間沒點燈的上房皺了眉,他不明白姑娘樂倩為什麼不點燈。
遲疑了一下,他舉步走了過去,已經進了房門,仍未聽房時有一點動靜,他伸手推開了門。
門開處,房裏一片黝黑,伸手難見五指,他立即發覺房裏確有個人,而且飄散着一股淡淡的異香!
他皺着眉走到了桌旁,伸手要點燈,突然,一隻柔若無骨,滑膩若脂,但顯得有點冰冷的手按住了他那隻手。
他沒動,任那隻手按着,開口説道:“倩兒,是你?”
只聽黑暗中樂倩説道:“是的,秋叔。”
李雁秋道:“為什麼不點燈?”
樂倩道:“我喜歡坐在黑暗處,這樣不挺好麼?”
李雁秋道:“不點燈我看不見你!”
樂清道:“就是點了燈,您也未必看得見我!”
李雁秋在玩味着這句話,一時沒開口,剎時這屋裏好靜,在這令人不安的靜默中,樂倩收回了那隻玉手!
李雁秋不願讓屋裏太靜默,輕咳一聲,道:“沒有這樣説話的,倩兒,也別讓……”
樂清截口説道:“也別讓人説閒話,您訪點燈吧!”
李雁秋原來那句話,不是這個意思,如今姑娘樂倩竟説了這麼一句,聽得李雁秋眉鋒又自一皺,道:“那倒不是,咱們是叔侄樂倩道:“事實上,我總是個沒出嫁的大姑娘!
屋裏一亮,李雁秋點上了燈,燈焰猛然一陣幌動,李雁秋轉身過去掩上了門,等他再轉回身時,他看清楚了。
姑娘樂倩穿一身輕裘,就坐在桌旁,炕上,放着一件黑色的風笛,還有一個小包袱!
晏中沒説錯,樂情是剛哭過,如今看,她一雙美目猶自紅紅的,而且嬌靨上還有沒擦乾淨的淚漬,便連神色都是那麼冷漠,燈亮了,她也沒向李雁秋見禮。
李雁秋目光轉動,沉吟了一下,道:“倩兒,這麼晚了,你來……”
樂倩連臉都沒轉過來,只望着桌上孤燈燈焰出神:“我不能來看秋叔麼?”
李雁秋笑道:“我可沒敢這麼説,我只是問問……”
樂倩道:“我來看看秋叔,給秋叔請個安,順便給秋叔送件東西。”
李雁秋道:“謝謝你,情兒,我很好,那包東西是……”
樂倩沒動那包袱,甚至於沒看一眼,道:“是我給您做的一雙鞋!”
李雁秋眉鋒微皺,也有着一陣短暫的激動,定了定神,他含笑説道:“倩兒,謝謝你,我還有得穿……”
樂倩淡淡説道:“那是我燈下一針針縫出來的,您去家裏的時候,我剛做好鞋底,這兩天連夜給您趕了出來,您要是穿不着,待會兒我拿回去。”
李雁秋忙道:“倩兒,我不是這個意思。”
樂倩道:“您要是願意,不嫌我的活粗,您就留下!”
李雁秋道:“我留下了,倩兒,可是隻為送雙鞋,大黑夜裏冒着風雪……”
“不該麼?”樂倩截了口,道:“地上有雪,我是怕您沒有換的,就是下刀子我也會來。”
李雁秋眉鋒一皺,走過去坐在了炕上,望了望樂倩,道:“倩兒,有什麼事,捱罵了?”
“沒有,”樂情搖頭説道:“爹孃從來不忍罵我。”
李雁秋道:“那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兒。”
樂倩沒搖頭,也沒點頭,更沒説話。
李雁秋道:“情兒,秋叔看着你長大的,有什麼事告訴秋叔。”
樂倩仍未開口。
李雁秋沉默了一下,又道:“倩兒,你是來看我的?”
樂倩點了點頭,道:“是的,秋叔。”
李雁秋搖了搖頭,道:“我不以為你是來看我的!”
樂倩霎動了一下美目,這是自李雁秋進屋,她臉上第一次有動靜,她淡淡地問道;“那麼您以為……”
李雁秋道:“我以為你是來跟我鬧蹩扭的。”
樂倩雙眉微軒,倏又淡然説道:“我敢麼?秋叔?”
“倩兒,”李雁秋挪了挪身子,往桌旁靠近了一些,道:“別這樣,有什麼事告訴秋叔……”
樂倩緩緩搖頭説道:“沒什麼,秋叔。”
李雁秋道:“倩兒,你要是把秋叔當外人,秋叔就不問了。”
樂倩霍地側轉嬌靨,距離李雁秋的臉好近,讓人很容易聞到那股少女的幽香,那雙清澈好深邃的眸子直逼李雁秋,道:“秋叔,您真要問?”
李雁秋心神微震,好生不安,他想往後躲躲,但他沒忍心,微一點頭,毅然説道:“當然真的要問,誰叫你是我的侄女兒!”
樂情美目中忽射異采,口齒一啓動,但旋即又閉上了,跟着,美目中的異采也漸漸斂去,一點頭,道:“不錯,秋叔,誰叫我是您的侄女兒,您是我的父執……”
頓了頓,眉梢兒微揚,接道:“秋叔,您去家裏那一天,到今天有幾天了!”
李雁秋當即應道:“今天是第四天,情兒!”
樂倩道:“是的,秋叔,四天了,還記得我跟您頂嘴,讓您……”
李雁秋截口説道:“忘了,倩兒,當時我也沒放在心上!”
樂倩美目略一霎動,道:“那麼,四天了,您為什麼不到家裏去?”
李雁秋笑了,道:“倩兒,就是為這?你生秋叔的氣……”
樂倩搖頭説道;“生氣我不敢,您訪答我問話!”
李雁秋道:“倩兒,這幾天我很忙,自己的正事兒還沒有頭緒,邪事又找上身來,同時我也在忙別人的事兒!”
樂倩美目中微現訝異,道:“秋叔,前者我知道,後者我不懂您何指?”
李雁秋道:“倩兒,你是個姑娘家,也該知道你爹現在的身份,這種事你不必要知道,也別問!”
樂清道:“那麼,秋叔,我以為您是託辭……”
李雁秋笑道:“倩兒,我有這必要麼?”
樂倩道:“有,生我的氣,避着我。”
李雁秋搖頭笑道:“情兒,秋叔不會忍心生你的氣,一年不見,秋叔也想你,好不容易地見了面,又為什麼要避着你。”
樂情美目一霎動,道:“您真的想我?”
李雁秋笑道:“倩兒,假如你出了遠門兒,你爹你娘會不會想你,這想念是真是假?”
樂倩道:“這麼説,您是像爹跟娘想我一樣的想我。”
“是的,情兒,”李雁秋點頭説道;“這種想念絕假不了!”
樂倩忽地淡淡一笑,道:“秋叔,您不愧是位江湖稱最的奇才!”
李雁秋微愕説道:“倩兒,這話怎麼説?”
樂倩道:“您很機認深知進實就虛之道。”
李雁秋神情激震,瞪口説道:“倩兒,你在説些什麼,我不懂!”
樂倩道:“秋叔,您裝糊塗的本領也比人高!”
李雁秋苦笑説道:“倩兒,你是怎麼回事兒,秋叔何曾裝糊塗,又為什麼要裝糊塗,裝糊塗也得看對誰……”
樂倩道:“我可以告訴您,您剛才裝糊塗,只為了保持您這長輩的尊嚴而裝糊塗,唯獨對我裝糊塗。”
李雁秋皺眉笑道:“如今我是真糊塗了,情兒…………”
樂倩道:“秋叔,您可願聽我説明。”
李雁秋遲疑了一下,道:“固所願也,不然我這一夜都睡不着!”
樂倩嫣然一笑,道:“這就是您的機警處,您要是説不願聽,那就等於承認您是裝糊塗,秋叔,我問您,要不為自己的事,您是不是依然每年來一趟?”
李雁秋點頭説道:“當然要來。”
樂倩道:“那為什麼,這兒還有值得您……”
李雁秋道:“這兒還有我的朋友,我的親人。”
樂倩道:“您是指樂家。”
李雁秋道:“除了樂家,我別無親人,別無朋友。”
樂倩道;“那麼您這想念兩個字就不會錯了,如今我再請問,您對我的想念,真像爹孃想兒一般麼?”
李雁秋點頭道:“是的,倩兒,難道不對?”
樂倩道:“這就是您避實就虛裝糊塗!”
李雁秋皺眉説道:“倩兒……”
樂倩搖頭説道:“我不以為您是像爹孃想兒女那樣的想我。”
李雁秋搖頭説道:“倩兒,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越説明,我越糊塗”
樂倩淡淡一笑,道:“本來您就在裝糊塗,秋叔,您可知道我也想您…………”
李雁秋點頭笑道。“我知道,那是一定的……”
樂清道:“恐怕您也知道,我想您,並不是兒女想爹孃,晚輩想長輩那種想,而是另外一種想。”
李雁秋一搖頭,道:“我不知道,情兒……”
“秋叔,”樂倩道:“您明明知道,為什麼偏説不知道,偏裝糊塗?難道這就是您所以能在江湖稱最的原因麼!”
李雁秋默然未語,半晌始道:“倩兒,我是你的父執,你的叔叔。”
樂倩道。“可是您並不是我爹的親兄弟,我的親叔叔……”
李雁秋道:“怎麼説我是你爹的朋友,這輩份是變不了的。”
樂倩道:“實際上,假如我認識您在先,您如今跟我該是兄妹,恐怕您也得尊稱我爹跟娘一聲,對麼!”
“對,倩兒,”李雁秋點頭説道:“可是我結識你爹在先。”
樂倩香唇邊浮起一絲令人難以意會的笑意,道:“這麼説,是蒼天作梗,造物弄人了!”
李雁秋皺了皺眉,道:“倩兒,你還是個孩子……”
樂倩截口説道:“難道我永遠長不大?秋叔,我今年已經十八了,十八的姑娘家不該算是孩子,她懂得不少,您又有多大?”
李雁秋道:“情兒,就算我比你小,可是我跟你爹稱兄道弟……”
樂倩道:“秋叔,那是您跟我爹的事。”
李雁秋道:“可是你是你爹的女兒。”
樂倩一點頭,道:“是的,秋叔,我是我爹的女兒,您是我爹的朋友,從十六那年,我就偷偷的在敬慕着您,可是那時候我沒有勇氣表示,也知道那只是一種敬慕,可是事隔兩年後的今天,我明白那不純是敬慕,也有了勇氣.而您竟忍心……”
猛然一陣激動,熱淚盈眶,垂下頭去!
李雁秋暗暗一嘆,伸手撫上香肩,柔聲説道:“倩兒,不是秋叔忍心,這是千古不移的輩份、人倫,你是個可愛的姑娘,而且人人會……”
樂倩猛然抬頭,帶淚説道:“別説人人,我只問您。”
李雁秋道:“倩兒,在秋叔眼中,你是個晚輩,是個稚氣未脱的孩子,是個像自己子女一樣的好侄女兒……”
樂倩雙眉一揚,道:“秋叔,我十八了。”
李雁秋微微一笑,道:“輩份、人倫,兩不變,你便是到了八十歲,也仍是你爹跟你孃的女兒,你秋叔的侄女兒。”
樂倩沒説話,頭一低,香肩聳動,傷心的哭了!
李雁秋嘆了口氣,道:“情兒,聽秋叔的話收收心,這是不可能的,既是不可能的事,何必自尋煩惱自找痛苦……”
樂倩搖頭説道:“我寧願痛苦煩惱一輩子,但我這顆心是收不了的。”
李雁秋眉鋒一皺,道:“倩兒。你還小,往後去,你自己就會收心的,等再過幾年,甚至於你會覺得如今的自己可笑……”
樂情搖頭説道:“不會,秋叔,永遠不會,只有我自己才瞭解自己!”
李雁秋嘆道:“情兒,秋叔不適合你,世上像你一樣年紀的年輕……”
樂倩猛然抬頭,嬌靨上滿是淚漬,如帶雨之梨花楚楚動人:“別提那些人,我看了就討厭,他們那一個比得上您,也配,那些人就是再多也沒有用,我……”
李雁秋搖頭説道:“倩兒,你要為你爹,你娘跟你自己多想想……”
樂倩道:“秋叔,從十六歲至今,我想了有兩年了!”
李雁秋道:“可是輩份、人倫……”
“秋叔,”樂倩目光一凝,道:“撇開這些,您能不能……”
李雁秋搖頭談笑,道:“倩兒,這兩者是永遠也掀不開的!”
樂倩道:“我是説假如!”
李雁秋遲疑了一下,道:“那,倩兒,在我眼中,你仍是一個孩子,你不適合我,我更不適合你,這道理你慢慢就會憧的。”
樂倩臉色一變,揚眉説道:“我現在就憧?我不適合您,誰適合你,難道説是那些‘八大胡同’勾欄院中倚門賣笑,無羞無恥的……”倏地住口不言。
李雁秋神情一震,道:“倩兒,你在説些什麼?”
樂倩冷笑説道:“您似乎永遠會裝糊塗.您剛才到那兒去了,對晏帳房説是去我家了,揹着人卻跑到‘迎春院’去找那些不要臉的女人……”
李雁秋雙眉一揚,道:“情兒,這是誰説的?”
樂倩道:“誰説的?有人親眼看見您進了‘迎春院’的門,難道這還有錯?”
李雁秋毅然點頭,道:“沒有錯,但……”
“但什麼?”樂倩激動地叫道:“我這個黃花閨女痴心愛您多年,送上門來您不要,卻跑到那種下賤髒地方跟那些下賤髒女人。”
突然站了起來,拉開門捂着苦臉狂奔而去。
李雁秋怔住了,他不相信樂倩一個姑娘家會説這種話,更不相信這種話會出自一個好姑娘之口。
而,畢竟,樂倩是這麼説了,這些話也是出自樂倩之口!
他明白這是為什麼,他明白,他明白……
他更明白這麼大黑夜,大風雪,讓樂倩在這種情形下一個人走,會有什麼危險,什麼後果。
定過神來他站起來便要往外追。
而適時,步履響動,後院中走進一個人來,步履穩健,一望而知是個練家子,而且是個好手。
那是叫子衞的中年漢子。
李雁秋閃身掠了出去,道:“子衞,你來得正好,情兒她……”
子衞一哈腰道:“李爺,倩侄女兒是賭了氣出來的,哥嫂不放心,讓我……”
李雁秋道:“她剛跑出去,難道你沒看見她?”
子衞一怔,道:“剛跑出去,我怎麼沒有……”
李雁秋一跺腳,道:“走,子衞,前面問問去。”
拉着子衞如飛掠去,到了櫃枱處,只有晏中站在門口發怔,他聽得步履聲,一見二人來到,忙轉身問道:“李爺,是怎麼回事……回……”
李雁秋苦笑忙道:“晏老,待會再説,可曾看見樂姑娘……”
晏中忙笑着説道:“看見了,她順着大街往西去了,我正奇怪李爺怎會……”
李雁秋沒等他説完,一聲:“子衞,你我分頭追,找着她把她送回去。”
話落,跨步,脱普之矢般掠出門去。
他這裏一動,子衞也跟着撲了出去,轉眼間都消失在夜色裏,晏中一震,哺哺説道:“沒想到這位文子衞文管家竟也是個練家子……”
説着話,他剛要上門,一條人影飛射落在門前,是李雁秋回來了,他這一去一來好快。
晏中忙道:“李爺,追上了沒有?”
“還好,”李雁秋點了點頭,神色微顯凝重道:“沒出一條街便被文管家追上了。”
晏中道:“那還好,要不然大黑夜裏……”
倏地一笑,改口説道:“這多年了,我可沒看出文管家是個身手很高的練家子。”
李雁秋心頭一震,淡然笑道:“那也沒有什麼,他原是個江湖人,有一年被仇家所傷,恰好被我那四處行醫的樂老哥哥碰上救了他,一為報恩,二為避仇,所以他就跟了我那位老哥哥。”
晏中目光轉動,道:“李爺,我沒聽説過江湖上有個叫文子衞的人。”
李雁秋遲疑了一下,道:“晏老該聽説過‘活報應追魂手’此人。”
晏中大吃一驚,瞪圓了老眼,道:“李爺,您説他,他就是當年縱橫江湖的……”
李雁秋點了點頭,道:“晏老,他不願人知道,還請晏老……”
晏中忙道:“李爺放心,那怎麼會,晏中不是長舌快嘴的人,只是相識多年,高人在側,我竟博懂糊塗走了眼……”
李雁秋淡淡説道:“那也沒什麼,他自從跟了我那樂老哥哥後,就一直沒露過。”
晏中點頭説道:“本來嘛,除了他那雙手比常人大之外,其他毫無扎眼之處……”
一頓,改口接道:“李爺,樂姑娘是怎麼回事。”
李雁秋笑道:“還不是在我這叔叔面前施小性子。”
晏中何等老練,他看得出李雁秋神色有異是託辭,但李雁秋既不願説,他也不便深問,當即又遭:“李爺,您去了趟‘迎春院’是怎麼回事。”
李雁秋“哦”地一聲,遂把去“迎春院”的經過説了一遍。
聽畢,晏中臉上變了色,道:“有這回事?那就怪不得了…………”
李雁秋微一搖頭,道:“晏老,鴇兒只是説有點像,並沒有肯定……”
晏中道:“事隔多年,人的形像多少會有改變的,何況老九的身份一躍而為家二叔的弟子,又在‘查緝營’當差,那鴇兒自不敢亂認。”
李雁秋道:“晏老,話雖這麼説,但凡事都得要確切的證據,所以我認為等獲得了確切證據之後再説不遲,如今倘若告訴令二叔,他不但不會信,反而會打草驚蛇,更有可能被她反咬一口。”
晏中臉色泛青,點頭説道:“李爺説得對,只是她倆的目的何在……”
李雁秋道;“該是令二叔有什麼引人垂涎的私藏,再不就可能事關一個仇字,晏老已想想看,這二者……”
晏中搖頭説道:“家二叔固然有點家當,但絕不比北京城其他財主的多,再説家二叔門下弟不少,那也不容易,至於仇……”
搖了搖頭,接道:“那就難説了,可是為什麼用這種……”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殺人放不知不覺間,這該是報仇的最高手法。”
晏中臉色一變,道:“家二叔跟我都樹過不少的仇,這兩個究竟那一路的,跟那一路的有關連,那就不得而知了。”
李雁秋神色忽地一動,道:“晏老,你跟令二叔當年所經過的仇中,有沒有跟七狼七兄弟有關連的人,請想想看。”
晏中搖頭説道:“不可能,不可能,我當年在‘查緝營’當差的時候,所辦過的都是不算大的小毛賊,他們那有資格跟七狼搭上關連,就是家二叔那些仇人,雖然在江湖上有點頭臉,頗稱得起高手,但比之七狼,仍然差得太多…………”目光忽地一凝,道:“李爺突然提起七狼,是……”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據我所知,七狼已然聯袂來京,他們目的就在賢叔侄。”
晏中猛然一驚,手中旱煙差點掉了地,道:“李爺,這,這是誰説的。”
李雁秋道:“我説的,前些日子我一直沒説,如今日子近了,我不得不事先跟晏老打個招呼,請晏老略做準備。”
晏中驚駭地道:“我叔侄跟七狼説得上什麼仇怨?這是從何説起……”
李雁秋道:“晏老確實想過了,沒有麼?”
晏中斷然搖頭説道:“沒有,絕沒有。”
李雁秋道:“那麼,晏老,七狼兄弟不是講理的人,你該……”
晏中神情一黯,悲笑説道:“李爺,我該怎麼樣,準備?算了吧,就是把家二叔在京田的實力都加起來,也不是他七兄弟的敵手,他七兄弟真要到了,這幾十條命只有任他拿去了。”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歲月無情,英雄果然老了。”
晏中搖頭悲笑,道:“李爺,倒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也不是我懦弱無膽,頹廢消極,七狼八虎九條龍,鐵騎縱橫十三雄,這江湖全是人家的天下,人家能使整個江湖談虎色變,聞風膽落,京城這塊地兒,家二叔這塊招牌又算得什麼,自己明明知道不行……”
李雁秋道:“難道晏老連螳臂擋車,以卵擊石這點勇氣豪情都沒有麼?”
晏中悲笑説道:“也許真如李爺所説,英雄老了……”
李雁秋道:“晏老,老當益壯。”
晏中搖頭説道:“可是我有個拋不開的包袱!”
李雁秋眉鋒一皺,道:“這倒是,晏老不得不為妻兒着想,但總不能這般束手任人宰割,讓我來想個法子……”
晏中忙道:“李爺有什麼高策?”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有,卻只怕晏老不肯聽我的!”
晏中雙眉一揚,道:“李爺!但能保全家二叔這後半輩子,跟晏中妻兒這老少兩條命,晏中願蹈湯赴火……”
李雁秋笑道:“晏老,沒那麼嚴重,既然晏老願意聽我的,那麼請晏老把妻兒送到樂家老鋪暫住,客棧暫時也關上門,晏老路賈老也暫時寸步不離地跟看我,行麼?”
晏中道:“李爺,行是行,但為什麼跟着您?”
李雁秋笑道:“晏老敢莫不願?”
晏中道;“倒不是不願,我是要先弄清楚……”
李雁秋截口説道:“晏老既然願意,又何必問那麼多?”
晏中一搖頭,道:“李爺,我不能把您也拖進來……”
李雁秋笑道:“晏老,我是個福星,跟着我可以免禍消災,記得有一年我算過一卦,那位算卦的説,我能壽登九九,然後無疾而終,一輩子沒災禍……。”
晏中勉強笑了笑,道:“李爺,您可否……”
李雁秋截口説道:“我明白告訴晏老好了,把七狼交給我。”
晏中一驚,忙搖頭説道:“交給您,那不行……”
李雁秋道:“晏老,怎麼不行。”
晏中道:“李爺,誰都是人生父母養的,我們這幾條命,並不比您的命值錢,我不能拖累您。”
李雁秋笑道:“晏老,別忘了,您跟賈老要寸步不離地跟着我,假如我丟了命,你二位一個也別想幸兔。”
晏中呆了一呆,目光凝注,狐疑地道:“那麼您有把握……”
李雁秋道:“沒有把握豈敢一手攬這多人命?”
晏中臉上狐疑之色更濃,道:“李爺,您能獨對七狼。”
李雁秋笑道:“我不剛説過麼,我是個福星?”
晏老眨動了一下老眼,道:“李爺,據我所知,當今江湖能對七狼,而使七狼有所畏懼的,唯有那位李慕凡李……”
李雁秋笑道:“晏老,李慕凡不是個管他人閒事的人,有句話晏老也該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
晏中截口説道:“我知道,但在我沒弄清李爺的深淺之前,我絕不能……”
李雁秋雙眉一揚道:“如今晏老就不替令二叔及自己的妻小想了麼,晏老不聽我的我也的管,聽我的我也得管,聽與不聽的分別,只在救得了救不了,令二叔及晏老的妻小,事關重大,我請晏老慎重三思,明智決擇。”
晏中默然未語,身形倏顫,低下頭去,半晌始道:“李爺,晏中聽您的就是……”
李雁秋倏然而笑,道:“這才是明智的決擇……”
晏中抬起了頭,老臉上表情難以言喻,道:“那麼,李爺,家二叔怎麼辦?”
李雁秋淡淡笑道:“就晏老所知,令二叔也會像晏老的妻小一般,願意往我那樂老哥哥家中暫住避禍麼?”
晏中搖頭説道:“不,李爺,事關半生英名,家二叔也是個鐵錚錚的人,他絕不會去!”
“這就是了。”李雁秋道:“所以我才沒有邀他同去的打算。”
晏中道:“那總不能讓他……”
李雁秋截口説道:“晏老放心,事我既然攬下了,我總有辦法的。”
晏中沉默了一下,道:“那麼樂老掌櫃的那兒……”
李雁秋搖頭説道:“晏老兄哥放心,我那位樂老哥哥那兒,有得是辟邪驅魔的藥材,再加上一個‘活報應追魂手’,七狼別説想不到,就是想得到,我料那七兄弟也不敢往那兒去,就是去了也討不了好。”
晏中神色忽轉肅穆,道:“那麼,李爺,我不多説了,一切就仰仗李爺了!”
李雁秋笑道:“別跟我客氣,晏老,明天‘東來順’的宴客照常,如今晏老把客棧交給我,請回去搬妻兒吧!”
晏中道:“怎麼,這麼急?”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晏老,棋講究早一步,如果我沒有料錯,最遲過不了明天,七狼一定到,晏老既聽我的,就請照我的話去做。
晏中一點頭,道:“好吧,不過,李爺,這樣是否有點冒失……”
李雁秋道:“樂老哥哥處,我已打過招呼,晏老把妻兒送到後,就説這是我的意思,沒什麼冒失的,只請晏老記住一點,令二叔處別驚動他,最好讓他一點兒也不知道,還有,人問起你的妻兒,你就説出遠門兒去了,就是至親好友也不例外,晏老明白麼?”
晏中點頭説道:“李爺,我省得,那麼我走了。”説着。一拱手,便要出門。
李雁秋一抬手,及時説道:“還有,晏老,賈老那兒去了?”
晏中道:“睡了,在一進院西屋。”
李雁秋一點頭。道:“那好,晏老辦完事後。也清早點回來,最後我再告訴晏老件事,我去‘迎春院’的事被樂姑娘知道了,而恰好我在‘迎春院’門口碰見了那位楊九爺。”
晏中呆了一呆,旋即點頭説道:“李爺,我明白了。”
又一拱手,開了門走了。
李雁秋送到門口,隨手掩上了門,忽地臉上泛起了一絲笑意,然而這絲笑意沒停留多久,便被一片憂慮而沉重的陰雲代替了,他呆呆站立了好一會兒,才緩慢地行向了後院……。
第二天,“六福客棧’開了門,在幾個夥計扛着行李捲兒走後,那兩扇門又關上了,以後就沒有再開!
快晌午的時候,‘東來順’酒樓上賣個滿座,唯有靠裏的一張大圓桌空着,空着是空着,卻是上鋪着潔淨的桌布,圍成一圈兒地擺着七付杯署!
“東來順”是北京城首屈一指的大灑樓,兩層樓的建築,一塊泥金大招牌掛得高高的,無論説那一椿,都是“北京城”的其他酒樓所難以企及的!
固然,一切讓人挑拇指,那是“東來順”名傳遐邇的原因,可是“東來順”所以能名傳遍邊,最大的原因並不是它一切讓人挑拇指,北京城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那是因為“東來順”現在掌櫃,當年還是掌廚師傅的時候,被皇上召進宮,在那深宮大內御前獻過手藝。
同時,更有人説,掛在“東來順”樓前那塊上書“東來順”橫匾,就是皇上所賜,字也出自皇上御筆,於是“東來順”出了名。
本來是,在御前獻過手藝,那手藝還能錯得了,古來的皇上那一個不講究吃?講究吃嘛,就得挑手藝好的。
如今,老掌櫃的八十多了,雖然掌了櫃,偶而興至還捲起口子親自表演那麼一手,不説別的,單那切肉的本領就能令人歎為觀止,難望項背,同樣的一把刀,到了他手裏,切出來的肉就比別人的薄,説那一片片的肉薄的像紙,是一點也不為過,一點也不誇張。
這時候是下雪的嚴冬,“東來順”的涮羊肉了上市,“北京城’掛涮羊肉招牌的並不只“東來順”一家,可是同樣的作料,吃起來“東來順”的涮羊肉硬比別家好吃,於是,“東來順”出了名!
轉眼之間,那張空着的大圓桌上坐上了三個人。
那是李雁秋,晏中跟賈一飛。
姑不論李雁秋是如何地人品出眾,晏中是“開碑手”晏二大爺的侄子,當年在“查緝營”當過差,他本人也是個響噹噹的人物,在京城一帶人頭兒是熟得很!
“北京城”那些藏的龍,卧的虎,甚至於婦孺,誰不認識晏太爺,所以,他三位是上自掌櫃下至夥計,一路擁着上的樓,上了樓滿樓酒客紛紛欠身打招呼!
剛坐定,夥計步履如飛地送上熱騰騰的手巾把,還有一壺剛徹好的上好香茶,由掌櫃的親自雙手奉上!
這,朝廷大員也不過如此,晏家人在京城一帶吃得開,兜得轉的情形可見一斑!
誰説晏二太爺跺跺腳不能使“北京城”幌動。
眼看着三人擦了把臉,喝了口茶,那掌櫃的陪笑開了口:“大爺,您可許久沒賞臉了,今兒個是……”
晏中含笑説道:“客棧送往迎來,瑣事纏人走不開,今兒個是我這位朋友請客,兩條腿扛着一張嘴,我算陪,老二他幾個馬上到。”
掌櫃的“哦”地一聲道:“原來是二爺他幾位……”
目光溜向李雁秋,陪上一臉小心而恭謹的笑道:“這位就是……”
晏中道:“我新交的好朋友,李爺。”
掌櫃的欠了個身,恭恭敬敬地叫了聲:“李爺!”
李雁秋含笑説道:“不敢當,掌櫃的,草字雁秋。”
掌櫃的忙道;“跟大爺,賈爺都是熟人兒,多年來也一直承他二位照顧,往後也請您多賞臉,有不周的地方,您也多包涵。”
又寒喧了幾句,掌櫃的告退忙他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