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中沸沸揚揚,到處都為八月十五在華山蓮華峯頂舉行的第五屆武林大會騷動不已。
有人説在洛陽城中看見過追魂丐蕭振漢。
有人説在長安市上看到了迷糊仙古醉之。
更有人説,在終南附近,似乎見到了曾以天罡三六式於玉門關口獨殲天山五天王,且能與頃刻之間,連續以各種不同身分出現人前,三十年來一直為黑白兩道敬若神明的千面俠上官雲鵬。
有人説,閒雲叟、野鶴叟等兩老,這次可能蒞會參觀;又有人説,如兩老出現,則與兩老為生死對頭的貪叟、鄙叟等兩醜屆時定會循蹤而至。
最後甚至有人説:“天魔女將網羅與會各派之青年好手,重組天魔教。”
因此便有人揣測:“倘此訊屬實,那麼當年迫使天魔女解散天魔教的鬼谷先生和巫山神女師兄妹,一定不肯袖手!”
眾議紛紛,莫衷一是,就差一點沒將一奇、一絕牽涉在內。
究竟是真是假?誰也不敢斷定。看樣子也只有等待八月十五第五屆武林大會舉行時,再見分曉了!
七月上旬,某一天的響午時分。
傳説中十二奇絕之一的迷糊仙出現過的古都長安,在東街那家最有名的上林苑酒家二樓臨窗雅座上,此刻正坐着一名生相非常特別的老人。
此老年約七旬左右,身軀極為臃腫,鬚髮蓬糾結,兩腮騷胡,眉目難分,身穿一襲好似十年未曾換洗過的皂布袍,肘彎胸襟,滿是酒垢油污,座位旁邊倚放着一根破竹竿,上懸小錢囊,哼哼唧唧地踞坐獨飲,旁若無人。
這時,樓上酒客愈來愈多,在上了約摸七成座的光景,樓梯一陣響,忽又自樓下上來一人。
你道此人生做怎生一副模樣?
喝,妙極了!但見此人年歲也在七旬左右,身軀也很臃腫,鬚髮蓬亂糾結,兩腮騷胡,眉目難分,身穿一襲好似十年未曾換洗過的皂布袍,肘彎胸襟,滿是酒垢油污,竟與此刻窗口坐着的那位老人,完全一模一樣!
而最有趣的,便是後來者手中也扶着一根破竹竿,竹竿的頂頭,同樣懸着一雙青布小錢囊!
酒客們於發現此等怪事之後,一聲輕啊,全都為之目瞪口呆。
後來者上得樓來,鵝行鴨步,口中本在含含混混地低聲哼着什麼:“數莖白髮添詩債,七尺枯竹掛酒錢……”由於人聲驀地一靜,不由住口茫然抬臉。
窗口那位先來者,似有意無意地接口哼吟道:“十年買酒醒還醉,醒學靈運醉步兵。”吟畢立即轉臉向窗外望去。
後到的老人怔了一下,皺眉喃喃自語道:“這怎麼回事?到底是別人像我,抑或是我像別人?”口中咕噥着,一面搖搖擺擺地向窗口走了過去。
窗口老人這時又自幹了一盅,兩眼望天,大聲自語道:“尚道傳言是假,原來還真是有此一説,嘿,嘿,嘿。”
走近的老人停步注目搔耳道:“看來老漢我是假的了?”
窗口坐着的老人這時醉眼一翻,哼道:“老漢已在裝迷糊,你閣下卻還要喋喋不休,你不假,難道老漢我是假的不成?”
站着的老人聞言也是醉眼一翻,想説什麼,忽又搖搖頭,閉目點頭讚道:“居然連口吻也仿效得惟妙惟肖,難得。”
坐着的老人哼了一聲,沒有開口,站着的老人一把抄起桌邊倚放着的那根破竹竿,遠近分別端詳了一下,點頭道:“虧閣下竟也找到這種竹子。”
説着又將竿端錢囊託在掌心內瞟了幾眼,接着説道:“唔,從這錢羹上看來,閣下玩這一手,大概還不止一二次呢。”
坐着的老人仰臉微哂道:“聲音放大點,別人快相信你是真的了!”
站着的老人忽然湊至坐着的老人耳邊,眯眼嘻嘻一笑,低聲説道:“你要我大聲,我偏要小聲,算老漢心虛好不好?”
又是嘻嘻一笑,接着説道:“叔台,別鬧了,咱們之中,始終只有一個是正牌貨,而老漢這牌子也並不比你叔台那塊光彩,再纏下去,咱倆的身分可都要抖開了,普天之下,除了你老叔台,誰還能玩得這麼絕?”
坐着的老人點點頭,哼道:“很逼真,表演下去吧。”
站着的老人又復嘻嘻一笑,扮了個怪臉道:“老漢要喊你長輩你不敢當,你那個淘氣小哥兒要喊老漢長輩,老漢又怕折煞;結果,老漢只好折中處理,老漢是你的老哥哥,也是賢令郎的老哥,你是老漢的老弟,令郎則是老漢的小老弟,當年你老弟聽了哭笑不得,老漢明白得很,老弟你,其所以曾敢怒而不敢言,都是為了我那小老弟着想,賢父子一直都在動老漢迷糊三掌的腦筋,雲鵬老弟,老實説罷,是這樣的嗎?”
坐着的老人臉一仰,沒有答腔。
站着的老人笑着説道:“咱們快五年沒見了,這五年中,相信你老弟一定做了很多的事,老實説,老漢我的收穫也不少,等閒下來時再談,現在咱們且先了了心願,這就將我那位小老弟喊出來如何?”
坐着的老人仍然仰着臉,一動不動。
站着的老人頓了一下,繼續説道:“外面傳説你老弟在終南現過身,老漢聽了根本不信,當今武林中有幾人真的見過你老弟本來面目的?不過,無風不起浪,老哥哥一時找不到你,只好姑妄聽之,決定去趟終南,本想喝了這一頓就走,不意竟在此不期而遇,這真是再好沒有了……”
站着的老人尚待再説下去,坐着的老人雙肩一陣微顫,忽以一種因受情感抑制,以致顯得有點變腔的聲調,仰着臉冷冷接口道:“那些都暫時擱在一邊,小弟聽説你老兒身上有柄武當的雲拂信符,拿出來小弟看看?”
站着的老人聞言失聲道:“你説什麼?”
坐着的老人冷冷重複説道:“武當上代掌門人,三清真人送給你的那柄雲拂信符,拿出來小弟看看!”
站着的老人翻眼道:“老弟,你開什麼玩笑?”
坐着的老人似乎儘量在抑制着一股激動之情,仰臉接着問道:“難道沒有這回事嗎?”
站着的老人搖嘆道:“不像話,太不像話了!”
坐着的老人雙肩一動,欲言又止。
站着的老人忽然臉色一整,微顯不悦地道:“雲鵬老弟,你這是什麼意思?五年不見,是我變了?還是你變了?”
他似乎愈説愈有氣,哼了一聲,接着説道:“在六派來説,那玩藝兒也許是個寶,但在咱們兄弟,當廢鐵賣了也換不到一壺酒喝,根本一點用處沒有。當年老漢偶遊武當,被那牛鼻子死拉活纏,弄去對那批小牛鼻子在掌法方面説教了一頓,為怕老牛鼻子面子下不去,這才隨手接來揣在懷中,老牛鼻子説:‘如有差遣,信符一到,武當門下萬死不辭……。’嘿,我老迷糊若遇事找幫手找到武當,那還成什麼話説?所以後來你老弟説:‘你沒用,就給我吧,留給印兒將來外出闖蕩時護護身也好。’我老哥哥連哼都沒哼一聲就給了你,你弟台今天反打一耙,難道怕老漢翻悔討舊賬不成?”
坐着的老人一聲啊,猛然挺身注目,呆得一呆,雙目中忽然熱淚泉湧。
站着的老人也是一怔,夢囈般地説道:“姓上官的會流眼淚,古醉之總算這輩子沒有白活了。”
跟着皺眉搔耳道:“要説那玩意會帶給老弟什麼連累,也不至於呀!”
目光偶掠窗外大街,忽然低頭笑道:“老哥哥明白了,嘻嘻,老哥哥以前曾説過,談動手也許你老弟行,談動口你老弟可差得遠,三杯下肚,原形畢露,老哥哥説的如何?”
聲音一低,促聲笑接道:“那丫頭找麻煩來了,正好留給你老醒酒,老哥哥暫且失陪,今夜三更,芙蓉園再見。”
語畢,又是嘻嘻一笑,身形一飄,人已閃身下樓。
迷糊仙古醉之背影於樓梯消失不久,踏,踏,踏,一陣碎而且急的登樓聲響過後,樓梯口立即出現了一名黃衣少女。
來的這名黃衣少女,年約二八,一身玄黃短打,背後長劍將玄黃披風斜斜挑起一角,柳眉鳳目,櫻口貝齒,雙腮各有一泓醉人的酒窩,眼眸流盼間,如秋露泌,嬌美中另具一股淡淡冷傲之氣。
登樓後,駐足微一掃視,脆哼一聲,立即朝窗口含怒走了過來。
上官印匆匆擦了一下眼角,正待起身分辯時,黃衣少女已上跨一步,玉指直逼鼻尖,凝眸嗔叱道:“以為姑娘好欺侮的麼?再跑呀!”
上官印不知所措,期期説道:“姑娘別誤會,我不是他……”
黃衣少女忍不住噗哧一笑,跟着勉強沉臉叱道:“你不是他?你是誰?你又怎知另外有個他?他又在哪裏?”
上官印語為之塞,一時間臉孔通紅,更不知如何措詞方好。
黃衣少女朝地板上啐了一聲道:“可憐相,標準酒鬼……”跟着鳳目一瞪,翹了翹秀唇,不屑地道:“既有今日,何必當初,昨天的膽子那兒去了?”
上官印心念一動,於是定神反問道:“昨天我又怎麼了?”
黃衣少女怒氣本已稍稍平息,這一下不由又火了起來,鳳目一瞪,氣沖沖地逼到上官印臉上責問道:“誰是潑丫頭?姑娘教訓那批不長眼的東西,與你這個老酒鬼何關?你説,你説,説呀!”
上官印暗忖道:“古老哥口德最好,假如真有這事,其中一定別有原因。”為了明白究竟,故意一哼,反問道:“老夫説了又怎樣?你知道老夫是誰嗎?”
他滿以為對方聽了可能會怒上加怒,口中説着,暗地已同時準備着應變。
哪知黃衣少女不但不怒,反而捧腰笑得直打跺,笑了好一陣,這才直起身子,一面手指,一面打着噎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怪不得你酒鬼有此膽量,你以為姑娘怕了你是麼?你酒鬼現在聽着:迷糊仙古醉之,十二奇絕中最蹩腳的一名……
喂,酒鬼,錯了沒有?”
上官印心頭暗暗一震,訝忖道:“什麼?十二奇絕中人物她這麼清楚?”
繼又迅忖道:“不對,她既然看錯了人,我現在是迷糊仙而不是上官印,我可不能太遜容,一個弄不好,壞了酒鬼老哥哥的名頭,可不是玩的。”
於是,他將臉孔一沉,故作不快地道:“老夫雖居十二奇絕之末,但如憑以贏取姑娘的尊敬,似也足夠有餘了。”
黃衣少女仰臉微哂道:“肉麻得很嘛。”
上官印這下是真的不快了,沉聲道:“請姑娘口頭上稍為檢點些,這一次,老漢雖然可以原諒你,但年紀輕輕的姑娘家,這般不知敬老尊賢,終以不養成習慣的好,知道嗎?”
黃衣少女輕輕哼得一聲,驀地注目冷笑道:“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你可知道姑娘是誰?”
上官印故示鎮定地淡淡説道:“老漢正想請教。”
黃衣少女扮了個鬼臉,皺皺鼻子道:“論年齡,你酒鬼儘可賣老,若論輩分,哼,少説點,姑娘也要高你酒鬼一輩呢。”
上官印見對方不似説笑,不由得心頭暗驚,但表面上聲色不露,故意搖頭慨嘆道:“荒唐,荒唐,愈來愈不成話了!”
黃衣少女有點發急道:“你如不信,可以去問千面俠。”
上官印一怔,張目失聲道:“誰?千面俠?”
黃衣少女欲言又止,忽然忿忿地道:“你這酒鬼千日難得一日醒,有名的越纏越迷糊,我不要跟你説了!”一跺足,轉身便走。
上官印情急地喊道:“你回來!”
黃衣少女停步回頭冷笑道:“怎麼樣?難道還不死心,一定要在姑娘面前擺足長者的威風不成?”
上官印不暇置辯,急急注目問道:“千面俠你見過?”
黃衣少女嘿了一聲,仰臉道:“見過也不算稀奇!”
上官印忙接道:“那你到底見過沒有?”
黃衣少女簡潔地道:“沒有。”
上官印詫異道:“那你剛才為何那樣説?”
黃衣少女驕傲地道:“師父他老人家説過:六派以下根本不必談,就是十二奇絕中的人物,除了一位千面俠,大概也很少有人能從你武功上認出你的師門。我師父的話,還會錯嗎?”
對方的天真無邪,令上官印聽了又好氣又好笑,正在暗忖:“聽她這口氣,難道她師父也是十二奇絕中的人物?”這麼一怔神,眼前黃影一閃,黃衣少女業已飄然下樓而去。
月行中天,三更正。
芙蓉園中,一片岑靜。
這時,剝落的安興門那邊,半空中月色又是一黯,跟着悄沒聲息地院牆上飛落一條臃腫的灰色身影。
灰色身形剛落地面,半空中又是一黯,另一條體型相同的灰色身形隨後出現。
先出現的,是位皂袍老人,隨後出現的,也是位皂袍老人,無論在衣着或容貌方面,兩者均毫無分別,完全相同。
前者聞聲回頭,面有羨色地低聲讚道:“老哥哥真行。”
後者於半空中呵呵大笑道:“老弟台,少來這一套好不好?我古醉之這副笨手腳唬別人還馬馬虎虎,難道還能用來對付你上官雲鵬不成?”
前者一呆,後者又接着笑道:“雲鵬老弟,酒給那丫頭鬧醒了沒有?”
笑語聲中,人已落地,目光至處,忽然咦了一聲道:“你看你,老弟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時的上官印,可再也忍不住了。
一聲悲呼,驀地撲倒,伏地失聲痛哭起來。
迷糊仙古醉之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駭得猛退一步,張目結舌,好半晌説不出一句話來。
最後,兩眼一翻,忽然頓足道:“唉唉,我知道了!”
跟着又一敲前額,連連搖頭,同時喃喃自語道:“會嗎?我不相信誰也不敢相信的,真會有那種事嗎?”
口中雖在這樣説,臉色卻不期而然的寒了下來。
他雙目一張,向地下注目喝道:“你是印兒麼?”
上官印磕了個頭,顫聲泣訴道:“是的,老哥哥您如再去終南,已沒人為您做菜煮酒,也沒人陪您對弈通宵啦!”
迷糊仙一呆,失聲道:“連你媽媽?”
上官印痛哭道:“是的,老哥哥,上官印已成孤兒了啊。”
迷糊仙手臂一抬,顫得一顫,旋又無力地緩緩放落,然後雙目一合,眼角湧出兩顆淚珠,搖頭一嘆,良久良久,方啞聲説道:“孩子,起來説話吧。”
上官印止住悲聲,顫巍巍地站起,迷糊仙將他摟在懷裏,淚眼望天,無聲對泣了一陣,這才將上官印自懷中推開,指了指地面道:“坐下來慢慢説。”
坐定後,上官印將三年前某日,在院後無情谷中發現父母屍首,以及屍首之間放着當今六大門派六樣信符的經過,從頭説了一遍。
最後,迷糊仙突然發問道:“你對這一不幸可有什麼猜測?”
上官印揩了一下眼角,抬臉肯定地恨恨説道:“首先,我覺得,我爹雖死於自己掌下,但絕不是真正的自殺。”
迷糊仙點點頭道:“是的,他沒有自殺的理由。”
上官印又揩了一下眼角道:“其次,屍身之間雖有六派信符,但此事可能與六派根本沒直接關係。”
迷糊仙又點了點頭,上官印接着説道:“印兒雖一次勞動了六派掌門,但並無仇視他們之意,因為六派信符是目前唯一可着手的線索,所以印兒不得不先從這上面追究。”
迷糊仙眉頭一皺,忽然注目疑問道:“除了六派信符之外,別的難道什麼都沒有發現嗎?”
上官印低聲道:“最重要的一部分,印兒這就要説到了。”
迷糊仙哦得一聲,雙目精光暴射,上官印接下去説道:“關於印兒將要説到的這一部分,目前雖然無緒可尋,但印兒相信,它很可能就是整個陰謀的關鍵!”
説到這裏,俊目一閃,驀地住口。迷糊仙也是神色一動,同時警覺。
就在一老一小同時偏臉向身後察看之際,身後兩丈左右那座灰積塵封的假山背後,突然有人脆笑着接口道:“什麼樣的陰謀,什麼樣的關鍵,姑娘沒有聽清楚,快點再説一遍,縱是天大疑難,也包管能迎刃而解!”
笑語未竟,假山背後已躍出一人,正是日問酒樓上見過的那位黃衣少女。
黃衣少女現身後,鳳目閃漾,一面有趣地向上官印和迷糊仙不住的輪流打量着,一面笑盈盈地向二人這邊走了過來。
走至二人身前丈許處站住,明眸分別諦視之下,忽然搖搖頭,噗哧一聲,掩口吃吃而笑道:“那個是正牌迷糊,那個是冒牌迷糊,你們如像這樣一直不開口,我可認不出來啊!”
上官印微感不快,正待起而相責,迷糊仙忽然肘彎向他一碰,並遞過一道眼色。
黃衣少女秋波微剪,已然瞧人眼中,這時倒退一步,搖手笑説道:“別惹我,姑娘寧可受點委屈,也絕不跟你們動手。”
上官印正為黃衣少女的突然轉變態度,而暗感詫異之際,迷糊仙已故意哼了一聲,點頭自語道:“能知道雙拳不敵四手的道理,總還算懂點世故。”
黃衣少女聽得柳眉驟豎,瞪起一雙鳳目,怒聲叱道:“難道你以為姑娘這麼説,是為了怕着你們倆不成?”
迷糊兩眼望天,淡淡地道:“話一露骨,就難聽了。”
黃衣少女勃然大怒道:“既然這樣,試一試,也不妨。”
人退數步,一手叉腰,一手戟指,冷笑不置地又喝道:“假如換上兩老,兩醜,那幾個老頭子,二對一可能還差不多,你們哪,嘿嘿,試着瞧罷!”
上官印傲骨天生,生就一付寧折不撓的倔強性格,加以家學淵源,早在十五歲時,便已盡得乃父千面俠天罡三十六式的真傳十之七八,自遇慘變以來,更是遇暇便勤練不輟,先後三年中,其能踏遍中原,五進五出嵩山少林,如入無人之境,憑的就是一身超人成就,以及一股義之所在雖赴火蹈湯亦在所不辭的豪氣膽勇,這時一聽這話,哪還忍受得了?當下一聲輕哼,雙目異光電射,便欲躍身而起。
誰知心念甫動,腰間忽又被輕輕碰了一下,偏臉看去時,身邊的迷糊仙早藉肘彎一曲一推之勢,搶先站了起來。
迷糊仙一聲乾咳,先將面色整了一整,然後不慌不忙地向前走出兩步,頭一抬,拱手説道:“恭謹不如從命,姑娘請了。”
黃衣少女手朝上官印一指,冷笑道:“那一位做甚不來?”
迷糊仙臉一仰,淡淡地説道:“動口是一回事,動手又是另一回事,老漢奉勸姑娘,能馬虎,不妨馬虎一點。”
微微一頓,接着又道:“另外還有一點,便是請姑娘最好用劍。”
黃衣少女冷笑道:“用劍?嘿!姑娘可也要奉勸尊駕一句了:尊駕似乎也應該馬虎一點的好!”
迷糊仙平靜地道:“姑娘這話什麼意思,老漢不懂。”
黃衣少女冷笑道:“假如不出三招就落敗,彼此都將不太好看!”
迷糊仙仰臉如故,淡淡地接口道:“多了老漢不敢説,姑娘的劍尖只要能在十招之內沾着老漢一點衣邊,古醉之三字,今後隨姑娘任意寫!”
黃衣少女鳳目一睜,怒叱道:“定要姑娘成全你,並不太難。”玉手一帶,便往肩後探去。
迷糊仙眼角一瞟,唇角笑意微現。
黃衣少女一雙右手剛接上劍柄,秀眸中忽有亮光一閃,跟着一陣咯咯脆笑,嬌軀一擰突然飄退丈許。
迷糊仙一怔,注目問道:“什麼事好笑?”
黃衣少女經這一問,玉手指指點點,益發彎腰捧腹,笑不可抑起來。
迷糊仙眉頭一皺,搖了搖頭,深深一嘆,道:“老夫怕人賠笑臉的弱點,算是被你抓住了!”
身軀半旋,擺出要向回走的姿態,一雙目光卻借轉身擺頭之際,偷偷朝黃衣少女迅速地掃了一瞥。
黃衣少女拍手又笑又跳地喊道:“請固無用,激也不行,要試探姑娘的來歷可是白費心機。”迷糊仙又將身軀轉正,故作不悦地雙眼一瞪道:“什麼叫請?什麼叫激?什麼叫心機不心機?滿口胡言亂語!”
臉色一沉,接着瞪眼數説道:“要你們這些年輕人學好,可説是老夫應有的責任,你女娃兒既能在緊要關頭知曉輕重而懸崖勒馬,大致説來,尚有可教,老夫如仍不肯罷手,難道以我古醉之名列十二奇絕的尊崇身分,還真的要與你娃兒爭強鬥勝下成?”
黃衣少女笑得打跺道:“行,行,能裝,能做,又能説!”
迷糊仙未及開口,黃衣少女已又用手一指,搶着笑罵道:“左一個古醉之,右一個古醉之,真虧你到這時候居然還説得出口!”
迷糊仙這下真的不懂了,翻眼道:“你説什麼?老夫不是古醉之,誰是古醉之?”
黃衣少女颳着粉頰道:“拆都拆穿了,還要死撐下去?”手朝上官印一指,扮了個鬼臉,哼道:“看到沒有?貨真價實的在那一邊呢!”
迷糊仙嘻嘻笑道:“那麼你以為老夫是誰?”
黃衣少女鼻中一哼,一字一字不屑地説道:“你?你還不就是千面俠,上官雲鵬!”
隨又翹鼻一皺,翹唇哼道:“你以為姑娘不知道?”
迷糊仙欲言又止,臉一揚,嬉笑如故地眯眼又問道:“剛才你不還在説分不清咱們二人誰是誰嗎?現在怎麼連我是千面俠都認出來了呢?”
黃衣少女得意地哼聲説道:“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
又呼了一聲,得意地接着説道:“由於你們兩個外表一樣,所以姑娘一見面便已明白,你們二人之中,毫無疑問的,除了一個真的迷糊仙之外,另一個居然能夠以假亂真的不消説,除了千面俠,再無他人!”
迷糊仙連連點頭道:“佩服,佩服。”
黃衣少女得意地繼續説了下去道:“因為姑娘聽恩師他老人家説過,當今之世,除了一位千面俠,很少有人能從武功上看出姑娘的師承;姑娘一上來表示不願跟你們動手,就是這個原故。後來被你一激,幾乎上當。”
迷糊仙哼了一聲,故意板臉作態道:“誰給你當上?你的師承我們為什麼一定要知道?莫明其妙!”
黃衣少女手朝上官印一指,扮着怪臉道:“你不想,那一位可想得厲害呢!”
上官印眼一瞪,脱口道:“誰有心思想你……”底下的話尚未出口,猛然發覺不對,連忙頓住。
黃衣少女卻又扮了個鬼臉道:“想不想,將來自有事實證明,嘴強有什麼用?”
上官印聽了,身心似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輕輕地搖撼了一下,微微一怔,慌忙將視線自對方那張嬌憨醉人的臉龐上移開,但不知怎的,這一剎那間,雙頰竟禁遏不住的熱了起來。
黃衣少女拍手又笑道:“看,臉都紅了,還不承認。”
迷糊仙回過頭來,望望上官印,又轉過臉去端詳了黃衣少女幾眼,忽然暴出一陣哈哈大笑。
黃衣少女雖不明白迷糊仙這一笑意義何在,心眼中卻自然而然地產生出一種被侵犯了的感覺。
芳容一寒,沉聲叱道:“你笑什麼?”
迷糊仙似於這時突然引發了某種感觸,笑聲一收,搖搖頭道:“沒有什麼,請繼續説下去吧!”
黃衣少女尚以為迷糊仙的神態改變,系因她一喝所致,不禁大為滿意,點點頭,嗯一聲,並又瞥了上官印一眼,恨聲説道:“昨天早上,在北城御苑舊址,姑娘由於兩個賣蟹的少年男女在舉手投足之間,武功路數頗似出自賀蘭人妖門下,那女的,輕挑浪蕩,已是令人有氣,而那男的,一雙色眼更不住在人羣中一些年輕婦女身上打溜,姑娘看不順眼,便以香梭巧度的手法賞了他們一人一根七巧梅花針,叫他們一人眇去一目,稍示警戒。”
迷糊仙漫不為意地自語道:“七巧梅花針是那一派的絕學,老夫似還沒有聽人説過。”
黃衣少女未予答理,逕自説了下去道:“兩人一聲慘呼,人潮立即大亂,姑娘滿以為人不知鬼不覺,冷冷一笑,正待悄然抽身退出,耳中卻忽聽有人傳音嘆道:
手狠心辣,這潑丫頭是那個教出來的啊?循聲搜去,看清了,不由得暗暗一怔,忖道:看這人相貌,難道就是十二奇絕中的迷糊仙古醉之不成?越想越像,又不由得在心中暗恨道:好呀,姑娘這次奉師命下山,要找的就是十二奇絕中人物,你酒鬼居然找上門來,先來招惹我姑娘,那可真是再好沒有了!
迷糊仙臉一仰,淡淡地道:“姑娘要找十二奇絕中人,為了什麼呢?”
黃衣少女道:“為了打聽……”話説半句,驀然住口,鳳目一瞪,嗔道:“你説還是我説?別再打岔行不行?”
迷糊仙忙拱手賠笑道:“是的,是的,抱歉,抱歉。”
黃衣少女點點頭道:“能認錯,還算有點名家風度,在這種地方,千面俠就比迷糊仙強得多了。”
迷糊仙嘻嘻一笑,拱手遜謝道:“不敢當,不敢當。”
黃衣少女又點了一下頭,滿意地接下去説道:“姑娘冷笑着,正待上前理論,誰知這酒鬼腳下滑溜得很,上身一矮,已在人羣中失去蹤影。”
微微一頓,恨聲接道:“當時姑娘發狠道:除非你酒鬼飛上天去,否則的話,不揪下你酒鬼的一把鬍子,我姑娘就不算師父他老人家門下!果然,今天中午時分,我打林苑樓下經過,偶爾抬頭,正好跟這酒鬼打了照面。”
迷糊仙瞟了上官印一眼,轉正臉問道:“怎又給他跑了的呢?”
黃衣少女哼道:“跑?跑到哪裏去?嘿,我告訴你吧,是姑娘高抬貴手,自動放他走的!”
説着,手向上官印一指道:“人在這裏,不信儘可對質。”
迷糊仙連忙點頭道:“相信,相信……”臉一抬,又問道:“好不容易才找到,姑娘為什麼又高抬貴手了呢?”
黃衣少女不屑地嘿了一聲道:“説起來,真替他酒鬼丟人,一見姑娘面,先是裝迷糊,一問三不知,拼命地推,眼看推不了,便又顧左右而言他,那副色厲內荏的可憐相,令人好氣又好笑,最後姑娘想,這酒鬼一杯在手,縱然逼死了他,可能也辦不了正經,於是便掉頭走下樓來。”
迷糊仙眨眼問道:“怎麼這麼巧,姑娘又來了這裏呢?”
黃衣少女哼了一聲,得意地道:“巧?嘿,這也算巧,那麼世間的巧事也未免太多啦!”
迷糊仙哦了一聲道:“那麼姑娘是循蹤跟來的了?”
黃衣少女鳳目一溜上官印,又哼了一聲道:“姑娘人雖下樓,但並未遠去,沒多久,這酒鬼也自樓上走下,之後,如影隨形,寸步不移,一直煩他帶路到此。”
迷糊仙雙目微微一亮道:“這麼説,姑娘早就在假山背後了?”
黃衣少女搖頭道:“不,剛到。”
迷糊仙不解地道:“姑娘不是説一直跟在他後面嗎?”
黃衣少女又搖了一下頭道:“那時才只黃昏光景,姑娘見他人這座古園之前,曾在園外四周戈巡了一陣,因此知道他今夜要在園內會見什麼人,一看時間還早,便又悄然離去。”
迷糊仙又瞟了上官印一眼,上官印又驚又慚,雙頰不禁為之大熱。
黃衣少女望月凝眸,似在想着什麼,迷糊仙輕輕一咳,才待開口時,黃衣少女忽然搖了一下頭,眼望迷糊仙,近乎自語般的皺眉説道:“有一點,姑娘始終想不透,就是白天這酒鬼下得樓來,臉上不但沒有酒氣,相反的卻是威容滿面,人道迷糊仙一生無難字,如今居然發起愁來,豈非奇聞?”
上官印暗哼道:“若非少俠心緒不寧,還會被你盯住?”
迷糊仙哈哈一笑,忽又轉為深深一嘆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姓古的發愁,恐怕才只是開始呢!”
黃衣少女鳳目一滾,又待發問時,迷糊仙臉一抬,搶着亂以他語道:“姑娘説下去吧,以後呢?”
黃衣少女注目遲疑了一下,終於又説道:“因為返回客店途中,無意碰上兩名丐幫弟子,由於二人衣襬上同樣打着五個法結,身分相當於該幫四大護法,姑娘不由得多注意了一眼,一經看清二人面貌之後,姑娘我,不禁為之一呆。”
迷糊仙輕輕哦道:“為什麼?”
黃衣少女甚為納罕地道:“其中一丐,年在五旬上下,雖有五結,尚不怎樣,但另外一丐充其量也才不過十六七,以那樣小的年齡,在丐幫中居然有着只比七結幫主追魂丐蕭振漢少兩個法結的地位,豈不令人驚異?”
迷糊仙點點頭道:“大概就是外傳的天目神童了。”
黃衣少女心問道:“天目神童?我怎沒聽師父説過呢?”
迷糊仙微笑反問道:“令師未在江湖走動,大概相當久了吧?”
黃衣少女點點頭,秀唇一啓,才待回答時,鳳目一閃,忽然不悦地瞪眼道:
“又在拿話套我是不是?”
迷糊仙哈哈笑道:“人一有成見,真是太難相處了!”
黃衣少女瞪眼道:“誰有成見?”
迷糊仙笑聲一收,正色道:“武林中代代有奇才,長江後浪催前浪,天目神童為追魂老丐唯一的一名弟子,三年前以十四幼齡,在丐幫三年一次的年會上技平四大護法,當場受封總壇令丐之職,一舉成名天下知,令師若非退隱三年以上,寧有不悉此事之理?”
黃衣少女芳容一緩,連連點頭。
迷糊仙接着説道:“再説像姑娘等奇資異質,老夫等要不是今日有幸相遇,又那能知道?”
眼瞟上官印,接着又説道:“再説遠一點,姑娘雖為一代巾幗之秀,但最近武林中出現了一位被人喊做小武曲,各方面的成就可能均在姑娘之上的年青俠士,姑娘知不知道?假如不知道,能算稀奇嗎?”
上官印肅容注目,似在敬答道:老哥哥賜號,上官印謹持心香叩領!
黃衣少女一怔,跟着芳容一變,急急地道:“那是怎麼樣的一位年輕人?現在人在那裏?”
迷糊仙反問道:“姑娘做甚要問這個呢?”
黃衣少女冷笑道:“沒什麼,想找他領教領教!”
迷糊仙仰臉道:“正想告訴姑娘,但經姑娘這麼一説,可就不太方便了。”
黃衣少女冷笑道:“只要有這麼個人,諒也不愁找他不到。”
迷糊仙點頭道:“這個當然……”旋注目接道:“我們扯得太遠了,姑娘見了他們二人之後,又怎樣了呢?”
黃衣少女由於心滋不悦,似對丐幫兩丐也有了恨意,這時冷笑了一聲道:“怎麼樣,不怎麼樣?姑娘見他們行色匆匆,料定可能沒有好事,便丟開一切,躡蹤追了上去,兩人沿路做着記號,最後在一家客店附近潛伏起來,姑娘到店中一看,裏面原來住的就是那對人妖門下,已各剩一目的賣解男女,覺得再跟下去也無甚意思,便又轉頭來了這裏。”
上官印暗忖道:芳駕真是跟蹤專家,有機會也請瞧瞧我上官印的!
黃衣少女説到此處,恨恨地又接道:“姑娘要不被那兩個花子打岔,早來這裏一步,多聽你們説幾句話,你們誰是誰,還能逃得出姑娘耳目麼?”
迷糊仙笑道:“之後又怎判別出來的呢?”
黃衣少女不屑地哼了一聲道:“這還不簡單嗎?姑娘只語氣不過稍為重了點,那酒鬼便忘了他今宵邀你來此的目的,作勢欲起,這樣一來,你們誰是誰還看不出來嗎?”
迷糊仙又笑道:“你怎知我係受邀而來?他邀我來此目的何在?”
黃衣少女笑道:“姑娘已在酒樓中告訴過他,只有一個千面俠或能從姑娘武功上看出姑娘的師承,他不找你又找誰?”
迷糊仙又笑道:“搶先出手的便是正牌迷糊,這又根據什麼?”
黃衣少女冷笑道:“你千面俠別的雖不值得恭維,但文武兼備,生就一副儒俠本色,品德修養,素為人所稱道,卻是事實。”
像黃衣少女這樣驕傲的人,在言詞之間都一直對自己父親表示着幾分敬意,上官印回想起父親千面俠上官雲鵬往日在武林中的尊崇地位,不由得悲從衷來,一陣心酸,兩行熱淚幾乎奪眶而出。
迷糊仙不得不勉強作態拱手道:“好説,好説,姑娘過獎。”
黃衣少女手指上官印,哼了一聲道:“至於那酒鬼,可就完全不同了!”
迷糊仙眯眼微笑道:“何處不同?願聞其詳。”
黃衣少女冷冷一笑道:“據恩師他老人家在評述十二奇絕時説,這酒鬼雖然是成天醉眼不開,嘻嘻哈哈,哼哼卿卿,外貌看上去隨和之至,但骨子裏,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迷糊仙眯眼笑道:“這麼説,迷糊仙三字豈非名不符實?”
黃衣少女哼聲説道:“迷糊仙?迷糊個鬼!他除迷糊黃湯,別的那點迷糊,你倒説説看!”
又哼一聲,接着説道:“師父説,在十二奇絕中,這酒鬼可説比誰都愛管閒事,同時又精靈無比,因此他浪跡風塵,遊戲一生,一次挫折也役遇到過。”
迷糊仙瞑目喃喃道:“怕是運氣吧?但願好運久長!”
黃衣少女繼續説了下去道:“想想看,師父説,兩醜雖然各負一身驚人武功,但卻遭兩老奚落,積怨數十年,至今報復不成。兩老呢?人雖逍遙如仙,但因深知與兩醜結怨過深,為避免正面衝突,一直躲躲閃閃,閒雲野鶴般的神仙生活,因而大為減色。”
迷糊仙點頭道:“正如姑娘所説,這一點倒是事實。”
黃衣少女接着説道:“再説一代女煞天魔女,想當年,天魔教高手如雲,朋羽遍天下,天魔女一身色相玄功,更不知使多少正派英豪屍化白骨,但最後終究邪不勝正,鬼谷先生,巫山神女師兄妹,合參虛幻心宗成功,黃山對答一晝夜,兵不血刃,天魔女長嘆一聲,紅顏立成白髮,天魔教也自此風消雲散!”
迷糊仙點頭答道:“唯一遺憾的,便是他們師兄妹當時沒令女魔交出那冊修練色相玄功的魔芨。”
黃衣少女不以為然地道:“那有什麼關係?天魔女留着色相玄功,鬼谷先生及巫山神女師兄妹不也仍留着那冊虛幻心宗麼?”
迷糊仙仰臉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雖説色相玄功已受降於虛幻心宗,但風雲難測,意外盡多,終究不是根本解決之道。”
黃衣少女默然半刻,忽然注目道:“您説對了,他們師兄妹當年怎沒考慮到這一點呢?”
迷糊仙苦笑着搖搖頭道:“那裏,那裏,鬼谷先生與巫山神女乃何等人物,這種人人都能顧及的事,他們師兄妹還會考慮不到?”
頓了頓,輕輕嘆道:“唉唉,力不從心罷了!”
黃衣少女詫異道:“什麼?力不從心?”
迷糊仙點點頭道:“正是這樣。”臉色一整,注目接着道:“俗語説得好:人急造反,狗急跳牆。姑娘要知道,他們師兄妹當年所折服的,只是天魔女一人,而天魔教之所以能順利解散,則系天魔女以教主之尊,普頒天魔令,方獲遵行,如他們師兄妹不肯適可而止,相逼過急的話,其後果將會如何呢?那時縱然能將天魔女制服,甚至也能逼出色相玄功秘芨,但是,那遍及天下、教徒逾萬的大小分壇,一旦以替教主復仇為藉口,而變本加厲起來,他們師兄妹縱有通天本領,勢亦難以收拾,其將奈天下蒼生何?”
黃衣少女不禁連連點頭道:“唔,唔,這個我可沒有想到。”
迷糊仙眉頭一皺,忽然注目問道:“怪了,這道理簡淺得很,令師既為姑娘述及這段公案,這一點怎沒向你解説?”
黃衣少女悶悶地搖了搖頭道:“沒有,我也正奇怪着呢。”
説着神情忽然一動,鳳目又是一瞪道:“不知不覺的又談及姑娘本身了,清閣下以後別再就姑娘的一切發問好不好?”
迷糊仙笑道:“大家都是不知不覺呀!”
黃衣少女狠狠地又瞪了一眼,這才接着説道:“好了,現在再説説巫山神女與鬼谷先生兩位吧。天魔教雖經天魔女一手解散,但他們師兄妹卻因守着你天魔女一天不興風作浪,我們師兄妹便一天不復出江湖的默契,一位隱居巫山,一位潛修鬼谷,算來迄今已是二十餘年,這種勝利的代價,該有多大啊?”
迷糊仙同意地點點頭,嘆道:“是的,勝敗雙方的得失,幾乎完全相等,打開全部武林史,大概便算當年黃山神鬼會天魔這一仗打得最平和、也最殘酷的了!”
上官印目射英光,突然朗朗接道:“一代武林典範無人爭,自此英名雙雙垂千古,所有的感喟和同情都應改作崇敬和羨慕!”
黃衣少女微微一怔,跟着頗感意外的喃喃自語道:“見解雖然高人一等,但迷糊仙居然明白地頂駁起千面俠來,寧非異事?”
迷糊仙忙朝上官印瞟了一眼,隨着臉一仰,哈哈笑道:“光榮是人家鬼谷先生和巫山神女師兄妹的,我千面俠縱然議論不當,你迷糊仙又有什麼好神氣的?”
黃衣少女點點頭,唔了一聲,跟着向上官印扮了個鬼臉笑道:“如何?酒鬼!
這個軟釘子碰得舒服不舒服?”
上官印剛才數語,乃一時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但由於話系接在迷糊仙的話後面,迷糊仙現在是扮的千面俠,他則在反串迷糊仙,武林中尚有桃園劉關張,武林丐俠仙的諺語在這種情形之下,他的語氣自然有所不妥。
不待迷糊仙暗示,上官印即已警覺過來,既然黃衣少女拿話逗他,樂得藉此掩飾,於是便以迷糊仙眾所周知的嘻笑之態,向迷糊仙涎臉笑道:“當然神氣噗,姓古的雖居榜末,但終究佔着十二奇絕一席呀!”
話畢轉向黃衣少女翻眼道:“咱們老哥兒倆的事輪到你風涼麼?沒大沒小的!”
黃衣少女笑彎了腰道:“老羞成怒在找人出氣啦,惹不得,惹不得,算姑娘錯也就是了!”
臉一抬,笑向迷糊仙道:“來,説完我們的。”
斂去笑容,接着説道:“底下再説一奇和一絕。這兩位異人據師父説,只在武林中公開出現過一次,但由於那還是六十年前的事,武林中別説沒人見過,就是聽説過那次奇絕會天山的,恐怕也少而又少呢。那一次,他們二人只過了一招便立即同時罷手,並同時分別默默隱去,從二人最後互望的一眼中,可以明白二人均未想到這世上居然還有自己的敵手,這一番無言而退,兩無音訊,已近一甲子之久,如雙方均不能修成自信可以超越對方的紀學,相信這種橫亙在奇絕之間的沉默,可能還要無限期地延續下去,直到永遠的永遠。”
迷糊仙輕輕一嘆,沒有開口。
黃衣少女接着説道:“最後再説您千面俠,以及追魂丐兩位。追魂丐三平幫亂,最後一次,因前任四大護法在賀蘭人妖熒惑之下,聯手圍逼,當時若非貪叟萬步厭,鄙叟羅棄誤聞丐幫得着一件奇寶,適時趕至,致令四大護法誤認他們為幫主約來的幫手而逃去,幾乎送去一命。至於千面俠您,古道熱腸,半生為正義而奔走,已將黑道人物得罪殆盡,目前那些人因無法見到您的真面目,根本有力使不出,而這一點,正像兩老迴避着兩醜一樣,一方面可説是您千面俠的榮耀,另一方面,也無疑是您千面俠的煩惱!”
説至此處,手朝上官印一指,哼道:“數來數去,就只剩下一個他,氣量小,眶毗必報,除惡務盡,從不留根,比他強的他不惹,比他弱的不惹他,您説説看,他真的迷糊嗎?”
迷糊仙拇指一豎,哈哈大笑道:“持平之論,罵得痛快!”
黃衣少女得意地作結論道:“所以説,剛才先要跳起來作金剛怒目狀的一個,不是正牌迷糊,還會是誰?”
上官印見黃衣少女自以為聰明地罵錯了對象,尚自揚揚自得,愈看愈滑稽,不由忘其所以的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黃衣少女哼了一聲道:“居然笑得出來,真臉厚。”
跟着鳳目一瞪,怒聲道:“你笑什麼?哼,告訴你吧,遇上了姑娘我,算你命苦,也許前世你欠了我的,也可能前世我欠了你的,也正如俗語所説的一樣:不是冤家不對頭。姑娘自下山以來,沒將姑娘放在心上的,你是第一個,今後縱令你想放過我,我可放你不過呢。”
迷糊仙哈哈大笑道:“假如那樣,老夫的罪過可就大啦!”
黃衣少女連忙搖頭道:“不,不,我知道,沒有你的事,你只不過適逢其會,偶被牽累罷了。”
迷糊仙益發大笑了起來道:“牽累於老夫者,其命運乎?”
黃衣少女不由得臉一沉,正色説道:“什麼命運不命運?聽命運安排,而不能主動安排命運的人,將來的結局,一定很慘。知道嗎?我師父説,關於這個,正是你千面俠上官雲鵬,唯一的一項缺點!”
上官印聽到心頭一震,雙目陡睜,華光迸射,上身一挺便欲躍身上前。
迷糊仙似乎早就料及此點,這時迅速偏臉丟了一道眼色,跟着眼皮一合,連連點頭道:“誠如今師所言,老夫受教了。”
微微一頓,抬頭肅容注目接道:“剛才姑娘説,老夫等若有疑難,只要肯向姑娘請教,包管能迎刃而解,姑娘這話不是説笑嗎?”
黃衣少女鳳目一瞪,不悦地道:“你見姑娘説過笑話沒有?”
迷糊仙略作沉吟,旋即毅然掉頭向上官印又遞了一道眼色,同時大聲説道:
“古老兒,這位姑娘蘭資蕙質,見聞見解實在超人一等,顯為異人門下無疑,咱們哥兒倆也不必再矜持了。你老兒説,三年前曾在某處見到一雙無名男女的屍體,並説曾在雙屍之旁見到些什麼奇怪現象,現在來向這位姑娘説説吧!”
上官印自然會意,當下只好點點頭,定了定心神,自地上站起身來。
黃衣少女眼望上官印走近,明眸滾動間,忽然搖手笑道:“噢,不,且慢,姑娘還有話説。”
上官印愕然止步,迷糊仙忙接口道:“姑娘有什麼話,但説無妨。”
黃衣少女瞥了上官印一眼,然後轉臉向迷糊仙豎起一根玉指,笑道:“疑難雖可代為解決,但姑娘可有一個條件。”
迷糊仙眉頭一皺,尚未及有所表示,上官印已臉色一寒,突然注目厲聲道:
“現在的這件事,如果到了姑娘手上就能解決的事,就算告訴了姑娘,也是枉然。
在下不想為此受人要挾,姑娘的美意,在下敬謝了!”
語畢雙拳一拱,冷笑着掉臉望向別處。
黃衣少女芳容慘變,抖手一指,顫呼道:“好,好……”一跺足,人如風送黃雲騰身便往園外飛去。
迷糊仙張口欲呼,卻眼見不及,只得搖頭一嘆而罷。
這時約摸四更將盡,月影西斜,秋蟲卿卿,芙蓉園中,又回覆了一片岑寂。
迷糊仙怔怔地發了一陣呆,然後輕輕噓出一口氣,緩步走至上官印身邊,雙手搭在上官印雙肩上,仰臉微喟道:“功虧一簣,真是可惜。”
上官印聞言一怔,不由得訝然抬起頭來。
迷糊仙搖搖頭,苦笑着用手向前一指道:“天也快亮了,我們還是坐到那邊去,慢慢説吧。”
二人坐定後,迷糊仙苦笑着注目接着説道:“你想想看,小老弟,設非事出異常,以我酒鬼哥哥這大把年歲,以及在當今武林中這份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身分和地位,我酒鬼哥哥犯得着在那麼年輕的一個女娃兒身上花那麼多的精神嗎?”
上官印不安地搓了一下手,迷糊仙突然笑意一斂仰臉道:“當今各門各派超羣拔萃的武學中,兩老的兩儀真氣,我酒鬼見識過了,貪叟的普羅掌以及鄙叟的絕户拳,我酒鬼也見識過了,雖然奇、絕、神、鬼、魔各有獨門絕學,且成就均在兩老、兩醜之上,但有關先天罡氣方面的武功,應數他們四老,殆無疑問。可是,兩儀真氣也好,普羅拳、絕户拳也好,其用於克敵制勝,必須借有形的招式加以運用,勢乃必然,我且問你,小老弟,你是千面俠之子,可説也屬於十二奇絕門派中人,你又可曾見過,或者聽説過,當今那一門那一派的武功已達到傷人於無形的境界沒有?”
上官印皺眉道:“傷人於無形?當然沒有!”
迷糊仙仰臉靜靜地道:“答對了,應該沒有。”
微微一頓,靜靜地又接道:“但不幸的是,現在的事實證明了一件事,咱們哥兒倆的見識,原來竟是一樣的短淺可憐。”
上官印失聲道:“啊,怎麼説?”
迷糊仙苦笑了一下道:“假如你小老弟能信得過我酒鬼哥哥這雙尚不太昏花的老眼,就大可不必驚訝了。”
又苦笑了一下,這才接着説道:“至於那人是誰,也可不必追問,以你小老弟的聰明才華,只要稍微定一下神,就可以明白過來了,這並不是一個需要回答的問題,小老弟,你説是嗎?”
上官印驚呼道:“什麼?就是那黃衣少女?”
迷糊仙輕輕一嘆道:“昨天在北城藥王廟前,由於我酒鬼哥哥發現那丫頭雙目彩華隱藴,顯然大有來路,因此,一直在暗中注意着她的一舉一動,最後,那丫頭臉上怒容愈盛,終於柳眉雙豎,鳳目一瞪,發出一聲嘿嘿冷笑,老哥哥方在忖度,心想這丫頭大概要有什麼舉動了,誰知一念未已,場子中即於此時先後傳出兩聲慘呼,那雙來路不正的賣解男女,已然雙雙掩面倒地!”
上官印張目道:“有這等事?”
迷糊仙輕嘆道:“她剛才説,兩老或者兩醜,二對一,也許能夠勝得了她,老哥哥比誰都相信,她這番話,事實上一點也不誇張。”
上官印遲疑地道:“那麼老哥哥為什麼一再逼她動手?”
迷糊仙輕嘆道:“老哥哥之所以甘願冒險一試,無非心裏有病罷了。”
臉一仰,黯然接道:“在今夜來此以前,老哥哥尚不過出於好奇,但自得悉我那雲鵬老弟及我那賢弟媳的慘耗之後,老哥哥我,原意立變,不但今夜對那女娃兒如此,從今而後,無論遇上什麼人、什麼事,只要老哥哥發生疑問,拼了提前會見你父母於地下,也非追究一個水落石出不可呢。”
上官印頭一低,淚如泉湧。
迷糊仙唏噓了一陣,啞聲又道:‘哪丫頭脾氣雖然躁了一點,但人卻異常天真可愛,她説當今武林中有你父親或能識破她的師承,這話可能一點不假,同時也就是為了這個原因,老哥哥更不肯放過她了。不是麼?與你父親千面俠相處最近的,除了一個追魂丐,就數我這個老酒鬼了,我老酒鬼自信,在武功方面,我老哥哥跟追魂丐蕭花子雖比你父親稍遜一籌,但由於我們丐俠仙三位一體,交往最深,你父親所知道的事,我酒鬼哥哥跟你那花子伯伯差不多也都十九清楚;那丫頭説的你父親一人才能摸得着她的底細,縱令是事實,你想我老哥哥身處此境,又怎能夠為了愛惜一點虛名,而放棄一試呢?”
上官印泣不成聲,迷糊仙逕自説了下去道:“古人云:‘集思廣益。’那丫頭非普通女子可比,她説她能解決任何疑難,當非完全無據,不然的話,這種與她全然不相干的閒事,她又何必自告奮勇?再説她這樣承擔下來,也是一番好心,她能對咱們有所幫助固好,就算告訴了她結果一無所獲,那對咱們,又有何損呢?”
輕輕一嘆,繼續説道:“老哥哥明白,你所不能忍受的,當是那丫頭聲稱要提出一個什麼條件,不過你就沒有再想想,條件儘管由她提,但接受不接受,其權在我,你又何必不讓她説出來聽聽呢?”
上官印飲泣着顫聲道:“是的,老哥哥,印兒錯了。”
迷糊仙將他的淚臉捧起,搖搖頭注目説道:“不不,孩子,你可誤會老哥哥説這番話的用意了,在剛才那種情形之下,你所做的,可説完全正確。不是嗎?你是千面俠上官雲鵬的後人,那正是千面俠上官雲鵬後人應有的骨氣!”
微微一頓,注目柔聲接道:“知道嗎?老哥哥現在這樣説,只不過在告訴你一點處事的經驗,今夜,你雖應該那樣做,但也可以不必那樣做,老哥哥的年紀將近你的四倍,你跟老哥哥的立場不同,老哥哥系就事論事,一切都在為大局着想,而你呢,你表現了你的品格!所以説,老哥哥雖然説的是大道理,但並不是對你有所指責,知道嗎?你並沒有做錯什麼。”
輕輕在上官印肩上拍打了兩下,低聲又説道:“天快亮了,那天你在屍旁另外發現了些什麼,這就告訴酒鬼哥哥吧。”
上官印抬起淚臉,想了一下咬咬牙,凝眸恨恨地低聲説道:“無情谷地形雖然幽靜隱僻,但離我家居處並不太遠,印兒練功,差不都多在那裏,谷中原有兩塊尺許高。寬闊各約丈許的青石,相隔兩丈東西對擺着,印兒趕到時,父親的遺體頭東腳西地仰躺着,母親的遺體則頭下腳上,搭掛在青石與地面之間,顯系受刺激過度,立足不穩,自石上栽倒下來的。當時印兒除看到父親身旁端排着六派信符之外,別無其他發現,直到含悲將兩位老人家的遺體在谷中就地葬好,不眠不休,流着眼淚在谷中來回徘徊了三天三夜之後,感到身心疲竭、再也支持不住而倒向西邊那塊青石時……”
迷糊仙雙目精光暴射如電,急急地連忙問道:“看到什麼?快説!”
上官印眼眶又是一潤,用衣角拭了拭,接着説道:“石面上,正中有一個面盆大小的淺印,盆形淺印兩側各有一個碗口大,深約三寸上下的圓洞,盆形淺印前面五寸許,有一灘已呈淺黃的水漬,水漬上零落地散佈着三五點紫黑色的斑跡。”
臉一抬,凝眸迫切地問道:“印兒當時見到的就這麼多,老哥哥,您想得出這些跡象它代表了什麼意義嗎?”
迷糊仙目注虛空道:“讓老哥哥想想看。”
相對默然片刻,迷糊仙搖搖頭,嘆了口氣道:“這些跡象既非原來所有,當屬人為,它除了説明你爹死前,當時谷中可能不止你爹一人外,老哥哥一時可也想不出什麼其他的解釋了。”
上官印含淚點頭道:“所以印兒認為我爹縱系死於自己掌下,但也出於被迫,便是這個理由。”
迷糊仙又想了一會兒,數度欲言還止,最後雙目一睜,嚴肅地沉聲説道:“這不是一件憑揣測就可以解決的問題,任意猜想,有害無益,正如你剛才所説,假如這事誰也解決不了,自然無話可説,但如果它只是一次對人類智慧和毅力的考驗,我們就必須堅持奮追到底。”
臉色一整,接着説道:“你前此所採取的步驟,都是正確的,發展的方向雖然要借精密的思考加以判斷取捨,但最後解決問題,仍須憑實體的證據,目前既然得有六派信符可以追究,就應繼續追究下去,武當派的鐵拂塵系贈送與我,我又轉贈你爹,這一條線索可算是暫時中斷,但另外還有五件沒查,這步工作仍應逐一地加以完成,其中可以發現出些許端倪,也不一定。”
上官印點點頭,迷糊仙接着又説道:“近來外面對這一屆華山武會的謠傳很多,雖然不一定每一種傳説都可靠,但無風不起浪,諒也不致全然事出無因,如酒鬼哥哥我來長安就是一例。”
上官印低頭説道:“假如印兒不信,也不會趕來這裏了。”
迷糊仙點點頭,繼續説道:“別的傳説都還罷了,唯有人説在終南附近見到你爹千面俠,這事大不簡單,假如是真的,那位假冒的人雖然不一定就是兇嫌,但斯人為誰?動機何在?卻也非弄個明白不可!”
上官印微顯激動地道:“印兒預備立即起程。”
迷糊仙忙搖搖頭道:“不,那邊由老哥哥我去。”
上官印抬起臉,迷糊仙接着説道:“以你目前成就,雖然不能與十二奇絕相比,但除了十二奇絕外,應該已少有敵手,加上你這份全得你爹真傳的千面易容術,行走在外,只要謹慎點,任何意外應該都能應付得了。”
微微一頓,接着又説道:“從剛才那黃衣女娃兒語氣聽來,那個跟天目神童走在一起的,可能就是丐幫四大護法中的外堂香主虎丐錢登,這次你爹孃的不幸,你那花子伯伯大概還不知道,他人在洛陽,你也不必趕去找他,丐幫中傳遞消息非常迅速,橫豎你對丐幫一切十分明瞭,四大護法及天目神童你都認得,你只要設法找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簡要地託付一下,也就是了。”
天已微明,老少二人相繼站起身來,迷糊仙默默地向前走了幾步,忽然腳下一頓,回頭注目沉吟道:“還有一句話,你必須記住。”
上官印忙問道:“老哥哥還有什麼吩咐?”
迷糊仙若有所思地仰臉道:“就是那個穿黃衣服的女娃兒,以後遇上時,你最好能夠稍微留心一下,她的來歷,實在太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