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無害佯作吃驚之狀,迎上去道:“是不是路上出了什麼事?”
宋巧巧一邊喘氣一邊跺着腳道:“那個姓艾的老殺才真可惡,姑娘幾乎上了他的大當!”
申無害忍住笑,故意瞪大眼睛,露出意外之色道:“上什麼當?”
宋巧巧恨恨不已地道:“沒想到老殺才已在大通錢莊附近埋下暗樁,幸虧姑娘機警,早在進門之際,便留意到門口那兩個閒散漢子不是好東西。”
申無害道:“後來呢?”
宋巧巧道:“後來,姑娘進門之後,那兩個傢伙突然消失不見,姑娘知情不妙,曉得那兩個傢伙可能已繞去後院,當下對那個接待的錢莊夥計謊稱要和外面跟班的交代幾句話,匆匆轉身退出,那夥計臉色微變,口裏雖然説着不打緊,一面卻重重發出一聲咳嗽……”
申無害道:“那麼你還等什麼?快跑呀!”
宋巧巧道:“我又不是傻瓜,當然不會再等下去,沒想到那兩個傢伙,身法快得驚人,姑娘才轉過一條街角,兩人便從身後跟了上來,還好姑娘也不是一盞省油燈,出城沒多久,便將兩個傢伙遠遠甩去身後……”
丫頭説至此處,臉上不禁現出得意之色。
申無害心想:哼,人家這叫做放鴿引路之法,你這丫頭中了人家的計都不知道,居然還在這裏自嗚得意!
宋巧巧目光一轉道:“怎麼只你一個人在這裏?那三個傢伙哪裏去了?”
申無害笑着一指不遠的空地道:“在那邊躺着呢。”
宋巧巧朝兩具屍體看了看,又道:“還有一個呢?”
申無害道:“溜了。”
宋巧巧道:“既然跑掉一個活口,消息很快就會傳到姓艾的那老殺才耳朵裏,你怎麼呆在這裏,還不快快避開?”
申無害道:“等你啊!”
丫頭似乎受了感動,含情脈脈瞟了他一眼,然後微微垂下頭去,一邊理着衣襟,一邊低聲説道:“我們走吧!”
雖然只是短短的四個字,但聲音聽來是那麼樣的温婉、柔和、甜美;與這以前,就彷彿突然間換了一個人似的。
女人就有這種較力!
往往僅憑一句話,一個微笑,或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動作,就能改變男人的觀感。
只可惜一般女人多半不知道利用這種天賦可以溶化男人的利器,而一味在使男人生反感的口舌上逞能,或是在衣着和塗抹上死下功夫!
申無害笑了笑,正待要説什麼時,忽然神色微微一動,急速地向前跨出一步,伸手一把攬住小妮子的腰肢。
小妮子冷然間防不及此,就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小麻雀一樣,一面掙扎撲打着,一面駭然怒道:“你……你……瘋了嗎?”
申無害手臂一緊,低沉地道:“聽説你頗精於易容之術,如果身上帶有人皮面具,快拿一副替我戴上,有人過來了!”
小妮子面孔微微一紅,這才知道是場誤會。
不過,她在取出人皮面具之前,仍然狠狠的白了他一眼。
意思似説:就算有人來了,你也用不着採取這種手段呀!
我又不是聾子,你就像現在這樣告訴我,我難道會聽不見不成?
小妮子在這一方面,果然是個行家。
手法之熟練,堪稱罕見。
只一眨眼工夫,便為他將一張人皮面具戴得端端正正的。
而他也由一名車伕模樣的青年漢子,於頃刻間變成一名四十出頭,黃臉膛的中年人。
人皮面具戴好,申無害剛剛將手臂鬆開,兩人四周,便如飛蝗一般,落下了七、八條身形,將兩人團團圍在核心!
落在兩人正對頭的,是一名身量高大的黑衣老者。
這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劍王宮那位僥倖逃過一死,而重作馮婦的大總管,無情金劍艾一飛。
在申無害來説,他當然不會將這麼幾名劍士放在心上。
可是,宋巧巧那丫頭就不同了。
這丫頭的一張嘴巴雖然能言善道,但像這種大場面,顯然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遇上。
不過,這丫頭總算肚裏還有點貨色,這時儘管心頭緊張,仍未忘卻應變之道。
她一見那些劍士現身,立即閃身貼到申無害背後,運氣凝神,以靜待動。
申無害緩緩四下掃了一眼,他發覺他當初所猜測的,果然沒錯。
刻下四周,除了無情金劍之外,共有劍士七名。
七名劍士之中,藍衣劍士和紅衣劍士各佔兩名,其餘三名均為錦衣劍士。
而在這三名錦衣劍士之中,果然就有着那位以心計過人見稱的智多星方知一。
無情金劍看上去並無多大改變。
氣派仍是那麼樣的凜凜含威,目光也仍是那麼樣的奕奕有神,只是氣色卻似乎憔悴多了。
這時只見他扭過頭去,向身邊一名劍士問道:“剛才去大通的,可就是後面那個妞兒?”
可見宋巧巧的易釵而弁,並未能瞞過這位劍宮總管的一雙眼。
那劍士答道:“是的。”
無情金劍接着又轉向申無害,冷冷問道:“朋友如何稱呼?”
申無害道:“人屠張弓。”
無情金劍道:“朋友在天殺幫中職司何事?”
申無害道:“‘天字組’統領。”
無情金劍道:“何謂‘天字組’統領?”
申無害道:“一種職銜的名稱,正如貴宮劍士級分五等,每一級劍士都有一名隊長一樣。”
無情金劍道:“貴幫成立多久了?”
申無害道:“不久。”
無情金劍道:“貴幫除張朋友帶領的‘天字組’以外,還分哪些組?”
一個人官做久了,往往會於不知不覺中養成一種高高在上的習慣。
現在的這位無情金劍,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這種人一開口,句句都是問句,要不然就是命令式的訓詞,或訓詞式的命令!
他一連向申無害提出了五個問題,一個連接着一個,根本就沒有為申無害留下説話的機會。
而申無害的語氣,始終都很平和,彷彿對方這樣一直問下去,他就是回答到明天這個時候,也不會感到厭倦似的,這使無情金劍對他產生出一種很好的印象,覺得眼前這名天殺幫的頭目,外號雖然不雅,但人看上去,似乎還不錯。
可惜無情金劍心目中的那股好感,也只到此為止。
因為申無害並沒有回答最後的那個問題!
申無害面孔微揚,淡淡一笑道:“抱歉得很,這是敞幫中的一個秘密,恕在下不便奉告。”
他頓了一下,又笑道:“閣下如何稱呼?”
無情金劍冷冷地道:“無情金劍艾某人,便是在下。”
申無害道:“閣下在劍王宮中職司何事?”
無情金劍:“全宮總管。”
申無害道:“何謂全宮總管?”
直到現在,這位劍宮總管才知道受了對方的戲弄。
因為對方問的話,除了將“朋友”改成了“閣下”之外,可説和他剛才所問的完全一樣。
這位大總管察覺到受了對方戲弄之後,不由得為之勃然大怒。
當下面孔一沉,便有發作之意。
那位守在東南角落上的智多星方知一,這時突然閃身去到無情金劍面前,不知低低説了幾句什麼話,後者臉色這才重又緩和下來。
智多星方知一跟着就在無情金劍身旁站定,而由原來身旁的一名紅衣劍士,去東南角上遞補了他的位置。
無情金劍等兩名劍士分別站定後,才又抬起那張餘忿猶存的面孔,注目問道:“你們那位天殺幫主,刻下何在?”
申無害正待開口,身後的宋巧巧忽然輕輕推了他一下,悄聲説道:“不要再激惱這老鬼了,他們人多,若是動起手來,吃虧的是我們。”
申無害傳音道:“依你看該怎麼辦?”
宋巧巧道:“跟他繞圈子説廢話,慢慢地拖時間,然後再找個機會,趁對方不注意,奮力衝殺出去……”
申無害心中一動,暗忖道:我何不趁此機會,問問這個丫頭,那位冒牌的天殺星,究竟住在什麼地方?
於是,接着傳音道:“我們那位幫主,你見過沒有?”
宋巧巧道:“當然見過。”
申無害又傳音道:“他如今落腳在什麼地方?”
如果換了平時,這個問題也許不會得到回答,如今這丫頭竟想也沒想就答道:“聽黑心書生説,我們在北邙後山某處,已經找到一座天然石穴,地點嚴密,容積極廣,可納千人之眾,不過,我晉見時,卻是在城外的白馬寺。”
白馬寺!
還是白馬寺!
這正應了用兵之道:虛虛實實,實實虛虛!他原以為佛門清靜之地,不會與為非作歹之徒發生牽連,想不到最後還是成了匪徒的窩藏之所!
當兩人竊竊私語時,無情金劍始終顯得很有耐心的在一旁等候着。
説出幫主的住處,不是一個小問題。
他覺得兩人為了將來的責任,先商量商量,好有個默契,也是應該的。
所以他直等到申無害抬起了面孔,才幹咳了一聲道:“剛才我問的話……”
申無害笑了一下,緩緩説道:“後面這一位是敝幫的護法,剛才我們兩人已經商量過了,關於閣下的這個問題……”
他故意頓住,沒説下去。
無情金劍忙道:“怎麼樣?”
申無害不慌不忙地笑着接下去道:“我們商量的結果是,閣下的這個問題,我們無法回答!”
無情金劍這一下真的按捺不住了,雙目威稜迸射,驀地上跨一步,戟指厲聲道:“這位朋友,你最好放明白點,老夫如欲取你性命,可謂易如反掌。你朋友若是再像這樣油嘴滑舌,戲弄老夫,老夫管教你血流五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你朋友不信,就不妨再説一句試試!”
宋巧巧趕緊推了申無害一下,意思要他打個圓場,別這麼快把局面弄僵。
申無害目光偶掃,忽然傳音道:“等下如果動起手來,你最好卸去衣衫除掉頭巾,打開頭髮,立即回覆你本來面目。”
宋巧巧有點緊張道:“幹嘛要這樣做?”
申無害笑道:“因為這些劍士都是不折不扣的大男人,對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孩子,他們也許下不了絕情,正如你所説的,他們人數太多,一旦發生混戰,到時候我可能無法兼顧……”
宋巧巧吃了一驚:“難道……”
就在這時候,東南角落上,那個與智多星方知一交換防守位置的紅衣劍士,忽然像醉酒似的,向前歪斜着踏出一步,雙臂一張,向前撲下,倒下去就沒能夠再站起來。
鮮血像沖天炮剛點燃時冒出來的火花一般,從他的背上激射而起,附近的雪地,頓給染紅一大片。
宋巧巧又驚又喜,大叫道:“是嚴統領!”
灰影一閃,一人仗劍現身,正是粉樓怪客嚴太乙!
這位粉樓怪客的一身輕功,果然靈捷得驚人,只見他如蜻蜓點水一般,於落地之際,伸手一抄,已將那名紅衣劍士的一口寶劍取到手中。
“張兄接劍!”
雙腳落地,劍已拋出。
申無害伸手接住來劍,粉樓怪客道:“宋護法先退,我與張統領斷後,快!”
宋巧巧不敢怠慢,立即提氣騰身,向林外掠去!
一名錦衣劍士追上去意欲攔截,但為粉樓怪客橫劍擋住。
另外一名錦衣劍士和一名紅衣劍士,則雙雙持劍而上,將申無害的去路左右遮斷!
憑這樣兩口寶劍,要想將申無害困在當場,自是辦不到的事。
不過,申無害並無意立即脱身。
因為粉樓怪客仗着一身超絕的輕功,本可一走了之,但這位天殺組統領並未如此打算。
他以天字組統領的身份,當然不能表現得太差勁。
這樣一來,就便宜了圍攻他的這兩名劍士了!
若在平常時候,他要取這兩名劍士的性命,可説只是舉手之勞,但現在因為多了一個粉樓怪客在場,他則不得不耐着性子,與兩人曲意周旋。現在,那位無情金劍反而閒了下來。
申無害一邊與兩名劍士周旋,一邊偷偷的以眼角留意着粉樓怪客與那兩名錦衣劍士的情形。
只要粉樓怪客一得手他就不再客氣,也將這兩名劍士打發上路,以便與這位天殺組統領共進退。
可是,他馬上發覺,粉樓怪客在輕功方面雖然成就卓絕,但一套劍法卻不見得高明到哪裏去;同時與他交手的那名錦衣劍士,是錦衣劍士之中,武功最高的一個。
所以兩人殺得難解難分,一時勝負難卜。
現在他明白了!
原來粉樓怪客並非有意戀戰,他沒跟在宋巧巧後面離去,實在是礙着他這位天字組統領的關係,這位粉樓怪客,顯然也是個要面子的人!
就在這時候,林外遠處,忽然傳來宋巧巧那丫頭的尖叫聲。顯然這丫頭已被智多星方知一及三名藍衣劍士攔住。
這下,申無害可給難住了。
在見到那名冒牌天殺星之前,這丫頭對他將有很大的幫助。
如果這丫頭真是魚龍掌宋知義的孫女兒,對他來説,用處更大。
所以,在目前他無論如何不能讓這丫頭落入智多星等人手裏。
但是,這丫頭的武功,可能只相當於一名藍衣劍士,他如不立刻伸以援手,這丫頭一定難逃被生擒的命運。
而這一邊,他又不能一下表現得太突出,這種情形之下,他該怎辦呢?
申無害正感左右為難之際,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林邊忽然出現兩名衣着破爛的中年漢子。
兩名漢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身材頗不相稱。
不過,兩人的年紀。看上去倒是差不多,大約都在三十四五歲光景。
兩人現身之處,就在無情金劍身後不遠。
無情金劍循聲掉過頭去,見來的只是兩名愣頭愣腦的鄉愚,也就未予多加理會,仍然回過臉來,以全副精神,注意着林中幾名劍士與申無害和粉樓怪客交手的情形。
那兩名漢子見林中有人廝殺,似乎一點也不害怕。
只見其中那個高大的漢子説道:“老二,你看,這些傢伙多沒有出息,像這種天氣,不找個地方去喝酒,卻躲在這裏打架。”
那個瘦小漢子道:“真是沒出息!”
那個高大的漢子眨了眨眼皮又道:“這幾個傢伙穿得都不壞,我看他們每個人身上,一定多多少少都有幾兩銀子。”
那個瘦小的漢子道:“買兩碗酒喝喝,總是夠的。”
那個高大的漢子道:“他們這樣打下去,一定有人非死不可。”
那個瘦小的漢子道:“是的,只要咱們等下去,咱們就有酒喝了!”
兩個漢子説着,果然席地坐下,耐心的守候起來。
申無害一眼便認出這兩名漢子正是雲夢那一對有名的活寶兄弟,只因為兩名劍士逼得太緊,一時無法分神招呼,這時趁無情金劍不注意,驀地揮出一劍,這一劍看上去平淡無奇,實際藴藏着好幾個變化,那兩名劍士急切問措手不及,只得雙雙撤劍後退。
申無害覷空忙向兩兄弟高聲喊道:“你們兩個來得好極了,快幫我辦一件事,事成之後,我請你們喝酒,吃紅燒肉!”
大寶一愣道:“這廝在跟誰説話?”
二寶道:“讓我來問問他!”
大寶道:“快去!”
二寶依言一躍而起,大聲問道:“喂,夥計,你剛才是在跟誰説話?”
申無害道:“賢昆仲。”
二寶轉過頭去茫然道:“賢昆仲?誰是什麼賢昆仲?”
申無害馬上知道用錯了詞句,當下連忙改口道:“就是你們兄弟兩個!”
二寶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大寶已在身後搶着道:“那就對了,二寶,快答應他!咱們已好幾天沒有喝酒吃肉了,好不容易碰上這個願化銀子請別人喝酒吃肉的呆瓜,機會可不能再錯過。”
二寶點頭道:“我知道!”
説着,向前跨出一步道:“夥計,你聽到沒有?大寶和二寶都答應你了,要辦一件什麼事,快説吧!”
申無害一面運劍護身,一面指着林外道:“外邊有個俊秀的後生小子,正遭三四個使劍的傢伙圍攻,你們快去幫幫他的忙。只要我這個小兄弟不落入敵人手裏,你們的一頓酒肉,就吃喝定了!”
大寶搶着道:“容易,容易!”
身子一滾,騰躍而起,第一個向林外奔去,二寶不敢怠慢,身形一旋,拔步便追。
兩兄弟去勢如箭,瞬息便於林外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