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車馬行人,絡繹不絕。
無情金劍押着囚車,只顧趕路,根本沒有想到有人遙遙綴在後面,想趁機下手,將囚車中的天殺星,毒害滅口。
遙遙跟在囚車後面,是一輛半新不舊的馬車。
在這條官道上,像這樣的馬車,整日來來往往,可説是多不勝計;所以自從這輛馬車跟上囚車之後,幾乎一點也沒有引起無情金劍以及那些錦衣劍士們的注意。
馬車上的乘客,是一對老年夫婦。
這對老年夫婦不是別人,正是笑裏藏刀勝箭和如意嫂之化身!
兩人當天在客棧中打定主意之後,立即易容改裝,當夜就僱了一輛馬車,一路追了下來。
儘管他們兩人在第二天就追上了囚車,但由於那些劍士們防範嚴密,一直未能獲得一個下手的好機會。
不過兩人並不着急。
他們都知道,幾天過去之後,只要沒有事故發生,那些劍士們的警惕之心,自然會慢慢鬆弛下來的。
※※※※※
小鎮上只有一家酒店。
雖然全鎮只有這麼一家酒店,但這一家酒店的生意,卻並不見得如何興旺。
因為一般旅客除非趕過了宿頭,很少有人願意在這種小地方落腳過夜;而鎮上幾家供人過夜的棧房,差不多都是兼營着酒食買賣,所以這家酒店主要的營業,只是在中午時分,供過往客商打打尖,賺幾文蠅頭小利。
不過,話雖如此,這家酒店今天還是出人意外地做了一筆大生意。
照顧這筆生意的客人只有兩個。
兩個穿得破破爛爛的中年漢子。
當這兩個漢子進門時,店主人張二麻子幾乎忍不住要往地上吐口水。
這種客人,他見得多了,一斤燒酒,幾塊豆乾,兩碟茵香豆,一喝就是老半天,統共也賺不到十文。
可是張二麻子這一次卻看走了眼。
兩個漢子衣着雖然破爛,掏出來的銀子,卻全是成錠的,一點邊子也不缺。
兩人既不點酒,也不叫菜,只喊一聲快拿吃的喝的來,便向桌面上扔出一整錠銀子。
張二麻子有點發慌道:“請客官見諒……小店……今天……還沒有做多少生意……這塊銀子……只怕……只怕,無法找開……”
那個瘦小的漢子道:“誰説要你找?”
那個高大的漢子道:“只要我們兄弟吃得痛快,這塊銀子就是你的。”
那個瘦小的漢子道:“我們兄弟身上,像這塊銀子,還多的是。”
那個高大的漢子道:“你就是找給我們碎銀子,我們也沒有地方放。”
張二麻子這才知道遇上了兩個渾人。
當下趕緊賠笑稱謝,一面揣起那錠銀子,一面忙着燙酒上菜。
口中的稱呼,亦由“客官”改成“大爺”。
他知道應付這種渾人,最要緊的訣竅,就是一切順着對方的意思辦,多賠笑臉,多説好話,保管天下太平,皆大歡喜。
那個瘦小的漢子忽然一愣道:“大寶,你聽麻子喊我們什麼?”
大寶道:“我聽到了,他喊我們大爺。”
二寶像是不相信,眨了眨眼皮道:“我們是大爺?”
大寶道:“他喊我們做大爺,我們當然就是大爺。”
二寶道:“那麼過去為什麼一直沒有人喊我們大爺?”
大寶道:“過去我們沒有銀子啊!”
二寶道:“有銀子才是大爺?”
大寶道:“當然!”
二寶道:“假如我們的銀子用完了呢?”
大寶搔搔頭皮道:“那……那……當然就不再是大爺了……沒有銀子……還……算什麼大爺?”
二寶道:“可惜銀子總是越用越少。”
大寶道:“是呀!聽人喊大爺,心裏舒舒服服的,不知道這些銀子用完之後,還能不能再遇上一個姓申的?”
二寶喝了酒道:“人家都説銀子難賺,我們兄弟賺起銀子來,卻比什麼都容易,你看這一趟差事多輕鬆,沒花一點力氣,一袋白花花的銀子,就這樣到了手。”
張二麻子一旁聽得心動,暗忖道:像這麼一對渾人,都能一賺就一袋銀子,難道我張二麻子天生的苦命,連這種渾人都不如?我倒要打聽打聽,這是怎麼回事,看我張二麻子能不能也插上一腿,分點油水,發個小財!
他想着,上前賠笑搭訕道:“兩位大爺做的是什麼生意呀?”
大寶道:“這種生意你做不了。”
二寶道:“所以你問了也沒有用。”
張二麻子連忙賠笑湊趣道:“當然,當然,我張二麻子這塊料,怎能跟兩位大爺比?我不過隨便問問罷了!”
大寶點點頭道:“這件事我們本來不應該告訴別人,現在你既然口口聲聲喊我們大爺,我們自然不好意思瞞着你。”
張二麻子趕緊哈腰道:“承大爺瞧得起!”
大寶一甩頭道:“二寶,你告訴他,我要喝些酒。”
二寶道:“我們如今告訴了你,你可不許再告訴別人。”
張二麻子道:“當然。”
二寶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受了囑託,準備將四千兩黃金送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去,那個囑託我們的人,便送了我們一袋銀子,給我們一路上買酒喝,這樣説你懂了嗎?”
張二麻子睜大眼睛道:“原來……兩位大爺……是何鏢的鏢頭?”
二寶轉向大寶道:“什麼叫鏢頭?”
大寶望向張二麻子道:“什麼叫鏢頭?”
張二麻子好氣又好笑,他想不到兩人竟然連鏢頭是什麼意思都不清楚,當下只好耐着性子將鏢局這一行業的性質,用最淺顯的引喻,為兩人説了一遍。
大寶聽完了,一拍大腿道:“對,對,我們是鏢頭!”
二寶道:“他是大鏢頭,我是二鏢頭,那四千兩黃金,便是我們這一趟保的鏢貨!”
張二麻子心中又是一動,滿臉堆笑問道:“兩位大爺將那四千兩黃金放在什麼地方?”
大寶道:“不在我們身上。”
二寶道:“我們身上只有銀子,沒有金子。”
張二麻子道:“兩位大爺還有夥伴在後面?”
大寶道:“已經到了。”
二寶道:“就住在斜對面的客棧裏。”
大寶道:“就是住在後院第二個房間裏的那個老頭兒。”
二寶道:“還有一個老太婆。”
大寶道:“其實兩個人都不老。”
二寶道:“兩個人都是故意裝出來的。”
大寶道:“他們以為這一改裝,就可以瞞得過我們兄弟,其實我們兄弟早就識穿了他們的這鬼把戲。”
張二麻子愈聽愈糊塗,愣了一陣,才結結巴巴地道:“兩位……兩位大爺……意思是説……有人帶着兩位交給他們的四千兩黃金,他們竟瞞着兩位大爺,想偷偷的遠走高飛?”
大寶道:“他們是不是想遠走高飛,我們兄弟兩個,現在還不知道。”
二寶道:“我們知道了,就會要他們好看。”
大寶道:“這是別人拜託我們的事,我們絕不馬虎。”
二寶道:“這就跟替人家打短工一樣,咱們喝了人家的酒,吃了人家的肉,就得替人家把活兒幹好。”
張二麻子忽然説道:“兩位在這裏喝酒,那兩個傢伙要是從客棧裏悄悄溜了,兩位如何知道?”
大寶道:“我們喝完了酒,就去看住他們。”
二寶道:“大寶負責上半夜,我二寶負責下半夜。”
大寶道:“天亮了再一起上路。”
二寶道:“一直跟到地頭為止。”
張二麻子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同時他也不相信真有人會將四千兩黃金交給這樣一對活寶,興趣也就漸漸淡了下來,這時恰巧又進來了一個客人,便塔訕着走開了。
兩兄弟喝了一會兒酒,突然分出一人,悄悄出了酒店。
出去的是大寶。
那個剛走進來的酒客,是個年約三十出頭的黃臉漢子,隨身帶着一隻!日木箱,看上去很像是一名跑江湖賣草藥的郎中。
這漢子一直在暗中偷偷留意着雲夢雙寶兄弟的一舉一動,這時他見大寶離開了,匆匆付了酒賬,也跟着出了店門。
※※※※※
申無害忽然想到要喝酒。
那兩名負責守衞的劍士聽了他的請求,只冷笑着拿眼角溜了他一眼,便悠然踱開了。
申無害眼睛轉了轉,忽然提高聲音説道:“帶我去見你們總管,或者去請你們總管來。
他昨天問的那幾件事,我願意説了。”
那個姓井的劍士朝另外那個姓孫的劍士望了一眼,似乎在徵詢後者的意見。
那個姓孫的劍士打鼻管中哼了一聲道:“你信他這一套!”
申無害笑着道:“孫子,你來,我有一句話問你。”
那個姓孫的劍士霍地轉過身來,怒聲道:“你小子是不是活膩了?”
申無害含笑如故道:“朋友的火氣怎麼這樣大,我申某人又沒有得罪你,要活沒有酒喝,要你們去請總管來,你們又當耳邊風”
孫姓劍士道:“你喊誰孫子外”
申無害一咦道:“這有什麼不對?你朋友難道不知道在姓氏底下加個子字,乃是一種尊稱?譬如説:孔子、孟子、曾子、苟子等等。你朋友難道不姓孫?”
孫姓劍士臉孔氣得發青,一隻右手不期而然搭上劍柄。
就在這時候,無情金劍突然出現,他寒着面孔,滿屋掃了一眼,然後冷冷問道:“什麼事吵吵鬧鬧的?”
井姓劍士搶着道:“這小子在這裏嚷着要喝酒,我們沒有答應他,他又嚷着要見總管,老孫見他鬧的太不像話,只不過責備了他一句,不想這小子就像發了瘋似的,一直吵鬧個不休,還討老孫的便宜。”
無情金劍轉向囚籠中的申無害道:“你要見老夫?”
申無害道:“是的。”
無情金劍道:“什麼事?”
申無害輕咳了一聲,道:“有幾句話,我不得不説,不過,這幾句話,除了總管外,我不希望讓別人聽到。”
無情金劍轉向那兩名劍士,手一揮道:“你們出去!”
等那兩名劍士退出後,無情金劍道:“這裏沒有人了,什麼話你説罷!”
申無害又輕輕咳了一聲道:“剛才,我的確是向他們討過酒喝,那是因為我忽然想到一件很不痛快的事。”
無情金劍道:“那是一件什麼事,使你忽然感到不痛快?”
申無害道:“我一直都認為您是一位非常稱職的總管,如果劍王宮一旦將這個職位換上了另一個人……”
無情金劍不覺一愕道:“你這小子莫非是真的發瘋了?是誰告訴你老夫要辭去劍王宮總管之職的?”
申無害緩緩道:“劍王宮如果要換一位總管,我看並沒有像您説的這樣嚴重。”
無情金劍又是一愕道:“你小子意思是説,劍王宮方面,將會主動將老夫辭退?”
申無害微笑道:“不可能嗎?”
無情金劍哈哈大笑!
申無害等了一會兒道:“總管笑完了沒有?”
無情金劍陡地笑聲一收,頓時,沉下臉來,道:“告訴你小子,少拿這些話來恐嚇老夫,你要知道,老夫乃是有名的鐵面無情,無論你小子舌燦蓮花,説出多麼動人的理由來,也休想老夫對你法外施恩!”
申無害不以為意地又説道:“那麼總管知不知道賢主人這次不惜任何代價,務必要將申某人生擒活捉的真正用意?”
無情金劍道:“當然是為了追查你小子的師承出身,以及追究你小子殺人的目的!”
申無害道:“如果我抵死不招呢?”
無情金劍道:“沒有一個人能熬得過劍王宮的五毒酷刑!”
申無害談笑道:“如果我表示願意照實招認,不過得附有一個小小的條件,你想賢主人會不會答應?”
無情金劍道:“敝上行事為人,一向都通情達理,只要你的要求不太過分,他老人家自然不會拒絕。”
申無害道:“假如我要求他馬上撤去你艾大總管的職務,你認為算不算太過分?”
無情金劍聞言一呆,半晌未能説得出話來。
申無害微微一笑,又道:“如果賢主人真如您所説,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我也猜想他應該不會拒絕才對。”
無情金劍板着面孔,仍然沒有開口。
申無害又笑了一下道:“就劍王宮今天在武林中的地位而言,如能順利查出我這位天殺星的師承來歷,以及我姓申的這兩年來一再肆行殺戮的動機,以便向天下武林有所交代,自比撤換宮中一名總管要來得重要得多!艾大總管,你説是嗎?”
無情金劍臉色驟變,突然冷冷問道:“老夫過去什麼地方得罪過你小子,你竟要這樣跟老夫過不去?”
申無害哈哈笑道:“問得好極了!申某人繞了半天圈子,最後想要提出來的,正好也就是這兩句話!”
無情金劍愣了愣道:“那麼;你小子認為老夫哪點虧待了你?”
申無害道:“虧待談不上,不過如果易地以處,像現在這種時候,我一定會將你放出來,飽以酒食,安以牀位,直到明天上路,再將我趕回囚籠,因為我的要穴受制,又有劍士輪流看守,你並不擔心我能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