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風雙目睜的更大,眼角都幾乎睜裂!
他正將仇夫人追回去,手中槍彈出無數槍花,一槍幻成無數槍!
仇夫人都用鐵傘擋下。
柳三風一連迫前十步,嗔目猛一聲大喝。
霹靂一樣的喝聲,天地也似乎為之震動!
他手中槍同時猛一吞一吐。
槍花盡散,槍影盡散,千槍合成一槍,一槍閃電刺出!
仇夫人給他突然一喝,心神不由的一亂。
他只看槍勢,已知道厲害,忙抽身暴退,連左手鐵傘也想收回。
心神一亂之下多少都難免有些影響。
她退得雖然迅速,鐵傘並未能及時收回。
槍刺在鐵傘之上!
篤一聲,槍尖穿透傘面,直刺仇夫人握傘的左手!
仇夫人趕緊棄傘。
柳三風又一聲大喝,手中槍一抽一甩,穿在槍桿上的鐵傘脱槍飛出!
他正想挺槍追刺,仇夫人的劍已經凌空擊下!
仇夫人並不是一個不懂得掌握機會的人:柳三風將槍抽回,她便已凌空飛起,鐵傘方從槍桿飛脱出去,她人劍就合一,凌空飛取柳三風的人頭!
柳三風也算眼利,一眼瞥見,引身急退,一退丈外!
仇夫人一劍擊出,身形落地!
柳三風回槍急刺。
仇夫人不閃不擋,反而挺胸疾迎向槍鋒!
這簡直就是自尋死路,莫非她瘋了?
柳三風卻知道仇夫人沒有發瘋。
一見仇夫人挺胸疾向槍尖迎來,他心頭便一寒。
這一着實在大出意料之外。
他幾乎立即就肯定那一槍絕不會刺入仇夫人的胸脯。
可是他已來不及收槍。
他的判斷並沒有錯誤。
兩下眼看就相撞,仇夫人的身形猛一側:這一側恰到好處,本來應該刺入她胸脯的槍立時變了從她的脅下刺過。
她右手長劍幾乎同時削在槍桿之上!
“刷”一聲,槍桿斷成了兩截!
仇夫人劍勢不停,一連七劍斬前!
刷刷刷刷之聲直響。
柳三風手中斷槍剎那變成了七截。
幸好他及時鬆手。
仇夫人六劍將槍桿斬成七截,還有一劍斬向柳三風的胸瞠!
不等劍到,柳三風人已矮了半截!
他伏地滾身,一滾又弓起,右腳屈立,左腳拖地!
仇夫人第七劍已經斬下!
劍風激起了柳三風的頭髮,卻傷不到他分毫。
第八劍應該立即出手,卻沒有出手。
一支纓槍從下而上,已刺入了仇夫人的胸膛!
槍握在柳三風的手中!
地上除了那些捕快的屍體之外,還有他們所用的兵器!
仇夫人擊殺那些捕快之時,並沒有將他們的兵器也擊碎。
她的一傘一劍也根本不能夠將那些捕快的兵器擊碎。
那些捕快所用的兵器有四種。
鎖練、鐵尺、長刀、纓槍。
散落在地上的纓槍有五十支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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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三風只執起一支。
一支已足夠!
仇夫人沒有哀呼,也沒有慘叫。
她咬着嘴唇。
嘴唇已被她咬的鮮血淋漓。
並沒有倒下,那支纓槍支持着她的身子。
血開始從她的胸膛流出來。
柳三風緩緩站身子,緩緩轉過身子,道:“這一式回馬槍如何?”
槍仍握在他手中,他這幾下動作,仇夫人胸膛的傷口最少給槍尖弄闊了一倍。
鮮血染紅了仇夫人雪白的衣裳。
她本來蒼白的臉龐卻白的更厲害。
她突然張口,噴血回答道:“好!”
柳三風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説?”
仇夫人道:“言盡於此!”,柳三風冷笑一聲,手向前一送!
“奪”一聲,纓槍穿透了仇夫人的胸膛!
仇夫人整個身子一仰一栽!
一栽她那個身子竟順着槍桿衝前!
一衝三尺,劍光暴閃!
她垂指地面的長劍,突然自下而上挑起!
這一劍比柳三風那一式回馬槍更來的突然!
柳三風的確眼利,反應也的確迅速,劍光一閃的剎那,他握槍的雙手就橫揮了出去!
仇夫人連人帶槍立時給揮出丈外!
她砰的摔倒地上,劍亦哧的插入了地上!
一倒就不見她再起來。
柳三風瞪着仇夫人倒下,亦緩緩跪倒地上。
他雙手隨即從長衫的下襬伸入,神色忽變的非常怪異。
長衫下襬之上有一道裂口!
他反應雖然迅速,與仇夫人那一劍相較,還是慢了半分。
仇夫人那一劍倒挑,正是削在這個地方。
劍不止削破長衫,還從這個地方削入褲內,他有意去做太監的話,相信就最簡單沒有。
石球那邊看見柳三風跪倒地上,亦吃了一驚。
他慌忙走過來。
還未走近,柳三風雙手已從長衫下襬抽出。
手中有血!
他背向石球。
所以石球並不知道他那雙手曾經接觸過什麼地方。
石球一直走到石球身旁。
他連隨伸手扶住了柳三風的肩膀,開心的問道:“柳兄,你怎樣了?”
看他的表情,聽他的語氣,他顯是真的關心。
柳三風淡笑道:“只是手掌被劍劃傷,不成問題。”
他雙手一攤一收。
石球看見他手掌的血。
他還未看清楚,柳三風雙手已握拳,緩緩站起身子。
石球仍再問一聲,道:“你真的沒有事?”
柳三風道:“我現在不是好好的站在這裏?”
石球放開扶着柳三風的肩膀的兩手,上下打量了柳三風一眼,點頭道:“這我就放心了。”
柳三風淡笑。
石球目光一轉,落在仇夫人的屍體之上,輕嘆一聲,道:“這個女人,也實在夠厲害。”
柳三風道:“她的武功並不在金滿樓、胡香之下。”
石球回顧柳三風,道:“幸好有柳兄相助,否則,這一趟,我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柳三風徐徐的吁了一口氣,道:“事情到現在,總算了結了。”
他一頓接道:“關於這三件美人酒殺人案,總捕頭現在相信已經完全明白。”
石球臉一紅,微喟道:“這件事實在太過複雜。”
柳三風道:“與其説太過複雜,毋寧説太過巧合。”
石球訥訥地道:“你大概完全明白的了。”
柳三風點頭道:“不錯。”
石球道:“你……你能否扼要的給我一説?”
柳三風道:“總捕頭,你莫非還有疑問?”
石球嘆息道:“單就是殺人的動機,我已經傷透腦筋。”
柳三風道:“這個其實簡單。”
石球道:“請説。”
柳三風沉吟道:“為了方便説話,我還是詳細一點比較好。”
石球道:“這最好。”
柳三風緩緩道:“這三件案之間,其實有一種很微妙的關係。”
石球道:“哦?”
柳三風道:“我們都知道,三件案的兇手都是利用美人酒來進行他們的謀殺計劃。”
石球道:“都是。”
柳三風道:“他們先將毒混入酒中,再將毒酒送給他們要毒殺的對象。”
石球道:“不錯。”
柳三風道:“所用的毒藥不約而同,都是火蜈蚣的血這種毒藥的來源,這之前我已經對你説的很清楚石球道:”我沒有忘記。“柳三風道:“一樣的殺人方式,一樣的毒藥,驟看之下,這似乎是同一個人所為石球道:”我也曾經這樣想。“
柳三風道:“這樣想就大錯特錯了,事實上,那是獨立的三件殺人案,也就是説,一共有三個兇手。”
石球道:“是三個兇手?”
柳三風道:“這三個兇手,有他們不同的殺人動機、殺人計劃,卻事有湊巧,竟然選擇了相同的毒藥,相同的殺人方式,於是就發生了這三件奇怪的美人酒殺人案。”
石球道:“哦?”
柳三風道:“還有更巧的便是這三件案的三個殺人者與三個被殺者,都是彼此有關係的人!”
石球道:“哦?”
柳三風拇中指捏成環狀,接着:“以環來譬喻,這三件案本來是三個獨立的環,就因為殺人者與被殺者之間的種種關係,連組在一起,變成了一個連環。”
石球一怔,道:“連環?”
“不錯,毒連環!”柳三風兩手拇中指捏出來兩個環一扣,道:“我這樣説你也許不明白。”
石球點頭承認。
柳三風解釋道:“這三件案的殺人者與被殺者一共只是三個人。”
石球道:“不是六個人?”
柳三風道:“不是,因為這三件案的殺人者也就是這三件案的被殺者。”
石球微喟道:“你可以不可以説簡單一些。”
柳三風道:“簡單一些説,就是甲殺死乙,乙殺死丙,丙殺死甲,三個人循環殺人!”
石球這才明白一些,道:“那麼第一次所發生的美人酒殺人一案中被殺的水觀音,到底是誰殺的?”
“金滿樓!”柳三風的語透着強烈的輕蔑,道:“毫無疑問是金滿樓,他自己臨死之前豈非亦已承認?”
石球點頭。
柳三風接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像他那麼狡猾的人。”
石球道:“動機是什麼?”
柳三風道:“報復。”
他冷笑一聲,又道:“他這個人一向自視甚高,事實,以他的財富,以他的英俊,也的確值得他驕傲,這些年以來,只要他喜歡的女人,就一定可以得到,只有水觀音,完全不將他放在眼內,而且,還説他……”
石球插口道:“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
柳三風點頭,道:“別的話,他或者還可以忍受,這些話,我看他無論如何受不了,由那一刻開始,只怕他便動了殺機。”
石球道:“這不難理解。”
柳三風道:“水觀音最初其實對他也不錯,完全是由於我的出現,才將他視如路人,而我的認識水觀音,卻是出於他的介紹,所以他對我的憤恨絕不在水觀音之下。”
石球道:“應該就是了。”
柳三風道:“三個月之前,我在那間賭場輸得那麼慘,顯然就出於他的擺佈,是他有計劃的報復行動,我看他,本意是要我傾家蕩產。”
石球道:“他已成功的了。”
柳三風道:“如果沒有水觀音的加入,無疑他一定可以成功,誰知道就在事情進行的七七八八的時候,他忽然發覺水觀音暗中替我籌款債。”
石球道:“你是説伍步雲那件事。”
柳三風點頭道:“水觀音着伍步雲出賣那些珠寶,正是為了我。”
石球道:“金滿樓知道這件事,當然生氣得很。”
柳三風道:“當然,卻因為那些珠寶之中,有我從他那裏買來,轉送給水觀音的那支玉指環,他想出了一個更加狠毒的一石二鳥之計!”
他頓接道:“也就在那天夜裏,他以本來的身份出現在美人樓,買了一瓶美人酒,寫了一張美人箋,有意無意的將那支玉指環留下。”
石球道:“伍步雲如果不肯出面作供,別人根本就不知道那支玉指環,又回到他的手中,再加上其他種種不利於你的證據,以及他充分的不在場證明,他雖然以本來身份出現,卻反而使人懷疑,那個他是你。”
柳三風道:“這種逆手法的確比正手法厲害,如果他改用正手法,直接化裝成我去買酒,效果反而沒有這麼好,他來這一下逆手法,縱然他親自下手殺人,又被別人看見了,只要他拿出充分的不在場證明,你們也一定會以為是別人化裝他,有意陷害他!”
石球道:“他的毒藥是從水觀音那裏偷來?”
柳三風道:“只有水觀音,有那種毒藥。”
石球轉問道:“第二次的美人酒殺人案中,毒殺胡香的又是誰?”
“水觀音。”柳三風黯然低頭。
石球道:“水觀音那之前不是已被金滿樓用美人酒毒死了?”
柳三風道:“她未死之前,已經擬好毒殺胡香的計劃,交給仇夫人代為執行,仇夫人現在才伏屍在這裏!”
他目光一掃仇夫人的屍體道:“方才仇夫人的説話相信你也已聽的很清楚。”
石球道:“為什麼她要交給仇夫人代為執行?”
柳三風道:“一來是為了避免別人懷疑,二來她與胡香本來就是仇人一樣,而且,也根本找不出什麼理由,送禮物給胡香。”
石球道:“為什麼她要毒殺胡香?”
柳三風道:“你也知道的了,水觀音是一個性欲極強的女人,所以,才人儘可夫。”
石球道:“她這個人我清楚。”
柳三風道:“一直都沒有人能夠滿足她,只有我……”
石球道:“對於你這種本領,我向來都羨慕得很。”
柳三風苦笑接道:“大凡一個性欲極強的女人,如果找到一個時常能夠令她滿足的男人,一定不肯放過他。”
石球頷首,説道:“這種做法,相當正常。”
柳三風道:“她也早就表示一定要將我完全據為已有問題這就來了。”
石球道:“哦?”
柳三風道:“即使我答應她,她也未必能夠如願以償。”
石球道:“為什麼?”
柳三風道:“就為了胡香相信你也知道,胡香是一頭母老虎。”
石球道:“她的確夠兇。”
柳三風道:“在她走鏢外出的時候,我當然可以大搖大擺進出美人樓,但她若是在家,我就算有機會溜出來,也得要偷偷摸摸,萬二分小心,否則給她知道,美人樓只怕不難給她拆掉一半。”
石球道:“她有這個本領的。”
柳三風道:“這方面水觀音也清楚,所以她雖然恨的咬牙切齒,還是不敢跟胡香正面衝突。”
石球點頭道:“她無疑是一個聰明人。”
柳三風道:“所以胡香在家的時候,她只好跟我偷偷摸摸。”
石球道:“她當然不會怎樣高興。”
柳三風道:“因為她也是一個好勝的女人。”
石球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怎會惹上胡香那條母老虎的?”
柳三風道:“我本來就是有些喜歡事實她雖然兇一點,未嘗不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石球不能不承認這是事實。
柳三風道:“如果她不是管得我太緊,也許我早已娶了她做老婆。”
石球道:“好像你這種男人,的確不適合有一個管得太緊的老婆。”
柳三風嘆了一口氣,道:“我雖然沒有娶她,她卻早就以我的老婆的身份自居了。”
石球莞爾道:“看來就是了,為此你當然煩惱得很。”
柳三風道:“我倒不怎樣,水觀音可受不了。”
石球點頭道:“胡香出外走鏢的時候雖然很多,在家的時候只怕也是不少。”
柳三風道:“水觀音既已出賣那麼多的珠寶,準備替我償還欠下的賭債,當然希望在事後我完全屬於她。”
石球道:“當然,以我看,她並不是那種視錢財如糞土的人,絕不會做那種既花錢,又無益的事情。”
柳三風道:“可是,她卻知道,即使我答應,胡香不答應,結果也只有徒增煩惱。”
石球道:“所以她就一不做,二不休,指使仇夫人毒殺胡香?”
柳三風道:“正是!”
他一聲嘆息,又説道:“事實在胡香毒發身亡的時候,我已經懷疑她的了,聽了仇夫人那番説話,更就完全肯定。”
石球連連點頭,道:“然則第三件美人酒殺人案又何以發生?”
柳三風道:“在這件案之中,被殺者是金滿樓……”
石球道:“殺人者又是哪一個?”
柳三風面容一黯,一再嘆息才應道:“是胡香!”
石球愕然道:“是胡香?在第二次美人酒殺人案中被水觀音毒殺的胡香?”
柳三風沉聲道:“難道還有第二個胡香?”
石球急問道:“這件事,到底是怎樣的?”
柳三風道:“胡香知道我中了金滿樓的圈套,欠下了金滿樓一大筆賭債……”
石球道:“是你告訴她?”
柳三風道:“一個人苦惱之下,説話難免就會多一些,尤其是對自己所親近的人。”
石球道:“這又有什麼關係?”
柳三風道:“她一向我的妻子自居,做丈夫的因為欠債大感苦惱,做妻子的除非不愛丈夫,否則難免就有同感,她卻沒有辦法替我清還,苦惱之餘,便想到毒殺金滿樓來解決夫妻兩人間的困難!”
石球只聽得目定口呆。
柳三風嘆息接道:“女人的心眼大都比較狹窄,愛惡的表現,往往都特別來得強烈!”
石球呆應道:“嗯。”
柳三風道:“她決定了毒殺金滿樓之後,就買來一瓶美人酒,將火蜈蚣的毒血混入酒中,託一個過路商人也許是她的親戚冒充金滿樓的好朋友,乘金滿樓不在家的時候,將酒送到金家。”
石球問道:“為什麼要乘金滿樓不在家……”
柳三風截口説道:“如果金滿樓在家,又豈會認不出那個人,並不是他的好朋友?”
他沉聲接道:“這就是第三件美人酒殺人案的真相!”
石球想想又問道:“可是胡香哪裏來的火蜈蚣毒血?”
柳三風道:“我給她的。”
石球道:“哦?”
柳三風道:“我早就知道水觀音藏有那種毒藥。”
石球道:“是她告訴你?”
柳三風點頭道:“我早已説過她這個人的口很疏。她告訴得金滿樓的事情,又豈會不告訴我知道?”
石球道:“不錯。”
柳三風道:“我聽她説得那麼厲害,一時好奇,就向她要了一些。”
石球道:“要來幹什麼?”
柳三風道:“試試是不是真的那麼厲害。”
石球道:“你找什麼東西來試?”
柳三風道:“一支狗。”
石球道:“那支狗給毒死了?”
柳三風道:“死得很快,那種毒藥,實在厲害。”
他目光一閃,道:“當時胡香就在我身旁,事後還要我將剩餘的毒藥給她。”
石球道:“她有沒有告訴你要那些毒藥幹什麼?”
柳三風道:“只説她走鏢江湖,會遇上武功比她更高強的盜匪,到時她就使用暗器,暗器上如果淬毒更加好,可是她一直都沒有找到合用的毒藥。”
石球點頭道:“她卻是看上那些毒蜈蚣血。”
柳三風點頭道:“所以留了下來。”
石球道:“這並不能夠證明就是毒殺金滿樓的真兇。”
柳三風道:“案發前一月的某天中午,我偶然經過她的鏢局,一時心動,走了進去。”
石球道:“又怎樣?”
柳三風道:“她看見很高興。親自下廚去給我燒幾樣小菜,我在她房中坐着無聊,東翻翻,西揭揭,無意在壁櫃之中看見了一個錦盒。”
石球道:“錦盒內放着什麼東西?”
柳三風道:“一瓶美人酒。”
石球道:“也許她買來送給別人。”
柳三風道:“當時我也是這麼想。”
石球忽然問道:“錦盒內莫非有什麼?”
柳三風道:“還有一個小瓶,我當時沒有在意,昨日思前想後才省起,那個小瓶正就是我盛那些火蜈蚣用的。”
石球目光一亮道:“是真的?”
柳三風點頭,道:“也就在當日,她對我説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石球道:“是一句怎樣的話?”
柳三風道:“她叫我不必擔心那一筆賭債,一切有她。”
石球道:“如此説,當時她已經有意毒殺金滿樓的了。”
柳三風道:“當時我還以為她只是拿説話開解我,昨日省起來,才想到可能是有用意。”
他又嘆了一口氣,道:“是以昨夜你一告訴我金滿樓被人用美人酒毒殺,我便已知道,兇手是胡香。”
石球沉默了下去。
柳三風嘆息接道:“金滿樓毒殺水觀音,水觀音毒殺胡香,胡香毒殺金滿樓,本來各自獨立的三件美人酒殺人案,就因這種巧合,扣成了一個連環,連成了一件罕有的循環殺人案!”
石球道:“這樣的殺人案,我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遇上。”
柳三風道:“我也是。”
石球道:“若不是金滿樓毒發之時,泄露他殺人的秘密,這件案到現在只怕也難有一個水落石出。”
柳三風道:“這就是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石球微笑道:“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柳三風目光一轉,道:“事情既然已完全解決,我也該走了。”
他舉步欲走。
石球脱口道:“一起回衙門喝一杯水酒如何?”
柳三風漠然一曬,道:“你還有心情喝酒?”
石球道:“我沒有,不過想藉此向你聊表謝意。”
柳三風道:“你不控告我殺人,我已經很高興的了。”
他放步走了出去。
石球説道:“再過幾天,我再登門道謝。”
柳三風彷彿沒有聽入耳,沒有回答。
他走的很快。
一直到柳三風遠去,石球的目光才收回。
他忽然發覺,柳三風方才站的地上有一灘鮮血。
北彪這下子已走到他身旁,亦看到了那灘血,道:“頭兒,他也受傷了?”
石球道:“他只説雙掌被劍割傷,可是這灘血,並非從他的手滴下來。”
北彪説道:“也許,他的腳也被割傷了”
石球點頭道:“他方才蹲下去的時候,也許就是將傷口紮好。”
北彪道:“不過他走的這麼快,他腳上縱然受了傷,相信傷也不重。”
石球反問道:“你傷的又怎樣了?”
北彪道:“右脅拚了那女人一劍,已用藥包紮起來,過幾天大概便會痊癒。”
他目光一轉,轉向仇夫人的屍體,猶有餘悸道:“那女人也實在厲害,幸好柳三風來得及時,又及時拉我一把,否則我這條命就丟定了。”
石球道:“如果他不肯出手,就不單止你,我相信一樣性命難保。”
北彪道:“真想不到他有這麼好的武功。”
石球道:“頭腦也不錯。”
石球點頭道:“他不干我們這一行,是我們這一行的損失。”
石球道:“方才,他的説話你都聽到了?”
北彪道:“想不到這三件案揭破了,竟是一件罕有的循環殺人案!”
石球道:“我仍然有些懷疑。”
北彪道:“頭兒在懷疑什麼?”
石球道:“我説不出來。”
北彪道:“哦!”
石球道:“我只是覺得,這件事太過巧合。”
北彪道:“哦!”
石球道:“現在別再傷腦筋了,先收拾妥當那些屍體。”
北彪環掃了一眼,皺起了眉頭。
收拾那些屍體,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這一次實在死得太多人。
又過了十天,事情正式告一段落。
石球這時才能夠抽身出來。
他立即想到去探訪柳三風。
北彪林雄也有這個意思。
經過十日的休養,北彪的傷勢已經痊癒,林雄也好的七七八八,可以緩緩的走動。
他們正準備動身,柳三風那個管家就來了。
那個管家是奉柳三風之命,前來請他們到柳家一聚。
一請就是三個。
這麼巧?
柳三風找我們到底有什麼事情?
他們都很奇怪。
那個管家卻全不知情。
只有柳三風才能夠回答他們的問題。
他們立即動身去柳家。
柳三風在書齋等侯。
秋盡。
院中的芙蓉已經開始凋落,菊花卻正是時候。
菊花盛放,一院菊香。
石球北彪林雄到達的時候,柳三風正負手窗前,呆望着窗外,彷彿在欣賞窗外盛放的菊花。
他的神態落寞,他的容顏憔悴。
不過十日,他竟像老了十年。
所以石球他們看見他,都不由一呆。
他們一踏入書齋,柳三風便自回過身來。
石球一怔呼道:“柳兄!”
柳三風淡然一笑,道:“你們都來了,好。”
説完這句話,他又轉回去,呆望着窗外!
石球等了一會,忍不住問道:“柳兄在呆看什麼?”
柳三風道:“菊花。”
他再次回過身來,道:“這個時候,這個院子除了菊花之外,還有什麼可以一看?”
石球道:“現在不錯正是菊花盛開的時候。”
柳三風道:“不過早開的菊花,現在已經開始凋謝的了。”
石球道:“哦?”
柳三風道:“窗右那一叢菊花昨天還有四十七朵,今天已只剩三十六朵。”
方才他原來在數菊花。
石球不由又一怔。
柳三風微喟接道:“不過花謝還開,明年開的也許更好,不像人,死了就死,絕不會復生。”
石球道:“柳兄好大的感觸。”
柳三風道:“人到中年,感觸自不免多一些。”
他連隨揮手,道:“坐!”
石球三人在桌旁坐下。
一坐下,他們才發覺桌上放着一隻杯,一瓶酒。
只是一隻杯,一瓶酒,放在主位的那邊。
林雄忖道:“這個柳三風原來與衙中的哪個老師爺一樣吝嗇。”
石球北彪面色一變。
他們已然看清楚,那是一瓶美人酒。
北彪脱口道:“這瓶酒……”
柳三風截道:“是瓶美人酒!”
林雄一驚而起,道:“美人酒?”
柳三風道:“如假包換。”
林雄道:“美人樓仍被封閉……”
柳三風道:“我這裏一直都藏有十二瓶美人酒,十天之前雖然就剩下十一瓶,我一天一瓶,到十天之後的今天,仍然還有一瓶留下。”
他連隨伸手抓起那一瓶美人酒。
林雄“哦”一聲,道:“這一瓶美人酒有沒有毒?”
柳三風道:“就算是有毒,也只會毒死我一個人,因為我這瓶美人酒,是準備給自己喝。”
他笑着拔出瓶塞。
空氣中立時一股芬芳的酒香。
林雄道:“這樣一瓶酒,的確只夠你一個人喝。”
柳三風道:“不錯。”
他從容斟下了一杯酒,坐下來,手雖然已捏着那杯酒並沒有立即喝下。
他接道:“三位的心中,一定會説我吝嗇事實就算沒有美人酒,其餘的我也可以準備一些。”
石球北彪連忙搖頭道:“我們並沒有那個意思。”
林雄卻暗忖道:“你知道就好了。”
柳三風當然不能夠聽到林雄的説話,他笑笑,道:“我事實也不是請三位來喝酒。”
石球立即問道:“柳兄這一次請我們到來,究竟有什麼事情。”
柳三風道:“有件事,我要與三位當面説清楚。”
林雄脱口道:“什麼事?”
柳三風不答反問道:“林捕頭的傷如何?”
林雄道:“已好的七七八八。”
柳三風道:“仇夫人給你那一傘委實太重。”
林雄道:“幸好我的骨頭還算硬,”
柳三風轉頤北彪,道:“北捕頭又怎樣了?”
北彪道:“託福,已完全痊癒。”
他連隨起立,抱拳道:“救命大恩,北某尚未謝……”
柳三風截口道:“這些小事,何必掛齒。”
北彪正想説什麼,柳三風已轉向石球道:“總捕頭的心中是必仍然有疑問。”
石球一怔道:“你怎麼知道?”
柳三風道:“總捕頭當時面上的表情告訴我的。”
石球道:“哦?”
柳三風道:“當時我很想立即解開總捕頭心中的疑團,只可惜有些事情仍未解決,所以才留到今天。”
石球道:“哦?”
柳三風道:“今天我其實請總捕頭一個人到來已經足夠,但片面之詞,大老爺未必置信,是以我才將北林兩位捕頭也一齊請來,做這件事的見證。”
石球道:“你……”
柳三風道:“總捕頭是不是覺得這件事太巧合?”
石球道:“是……”
柳三風又截道:“所以這十天以來,總捕頭一定還沒有中止調查。”
石球道:“是……”
柳三風再截口道:“總捕頭一定已經查出金滿樓收到那一瓶美人酒的時候,胡香正保鏢外出,並不在揚州。”
石球道:“是……”
柳三風又一次截口道:“是以總捕頭一定已在懷疑毒殺金滿樓的真兇並不是胡香,而是我!”
石球道:“到底是不是?”
柳三風斬釘截鐵的道:“是!”
石球林雄石球大驚而起!
柳三風若無其事,緩緩的舉起酒杯,幹了那杯酒,才接道:“總捕頭雖然已想到,但因為缺乏證據,拿我沒辦法,所以才沒有進一步對我採取行動。”
石球點頭道:“我的確找不到任何證據!”
柳三風道:“當然,因為送酒到金家的那個人,本就是我化裝的,除非我自己承認,否則沒有人能夠指控我,我要逍遙法外,實在輕易得很。”
石球道:“為什麼你當時不承認,嫁禍死了的胡香?”
柳三風道:“這一點也許會令你反感,但胡香,一定會原諒我的。”
石球道:“到底為什麼?”
柳三風道:“只為了打點我們三人的身後事?”
石球道:“你們三人?”
柳三風道:“我、胡香、和水觀音三人。”
他又斟下一杯酒。
石球瞪着他,道:“我知道你領去了胡香水觀音的屍體。”
柳三風一口將酒喝下,道:“現在一切我都已打點妥當,所以請你們到家中,來一個坦白。”
石球詫聲道:“你本來可以逍遙法外,為什麼現在坦白承認出來?”
柳三風悽然一笑,道:“我平生最喜歡的兩個女人都已一一死亡,以後縱然有比她們更可愛的女人,我也已有心無力,做人做到這個地步,實在無趣得很。”
石球聽不明白。
旁邊北彪突然道:“柳兄,你説的都是事實?”
柳三風道:“都是事實。”
北彪嘆了一口氣,道:“你自承罪行,雖然是我的救命恩人,但職責所在,我還是不得不拘捕你…”
柳三風道:“不必麻煩……”
他的語聲不知何故忽變的嘶啞起來。
林雄即時怪叫道:“你的臉,怎麼了……”
柳三風的臉真的已經發紫。
他啞聲大笑道:“你們難道仍然不明白?”
石球已明白,他颯地欺身,一手將柳三風手中那瓶美人酒搶過來。
柳三風無力的一擺手,道:“沒有用,我已經兩杯下肚……”
石球顫聲道:“你真的在酒中混入了火蜈蚣的血?”
柳三風道:“我那種火蜈蚣的血也……也是……如假包換……”
石球一張臉,立時發了青,道:“柳兄……”
柳三風雙手抓胸很艱苦的道:“只可惜……我雖選……選擇這種死……死亡的方式……我説的那個那個毒……毒連環也無法連在……在一起……”
他混身猛的一下抽搐,僵直在椅上。
石球北彪林雄三人立時都怔在當場。
他們一動也不動,目定口呆,就像是三個傻瓜。
又一件美人酒殺人案!
這一次,殺人者與被殺者,卻同是一個人:有風。
風從窗外吹進,風中帶着菊香。
秋已盡,距離深秋仍然有一段日子。
石球四人卻已感到了深多的寒意。
金滿樓毒殺了水觀音,水觀音毒殺了胡香。
胡香卻沒有毒殺金滿樓。
毒殺金滿樓的是柳三風。
這個毒連環就因為多出了一個柳三風,不能夠連環。
世間還沒有這麼巧的事情。
以後也許有,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