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夜已深。
斷香浮缺月,古佛守昏燈。
缺月從破壁上射進來。
這座寺院本來就是年久失修,到處都是破壁。
月缺時很多,是以從破壁上射進來的月光與燈光同樣淡薄。
佛是古佛,燈也是古燈,燈油卻是新添上去,只可惜燈蕊已燒的七七八八。
燈前,一座鼎爐,爐中插着香,燃燒着的龍涎香。
龍涎香是所有香料之中最貴重的一種,現在竟然在這樣一間寺院的後堂之內燃燒起來,實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香飄煙迷離,月光燈光在煙香中亦變得迷離,就連燈前那尊古佛也沒有例外,隱隱約約的驟看起來,彷彿就真的是一個九天仙佛突降凡塵。
這個仙佛卻不知是什麼仙佛。
因為這個仙佛,並沒有面目。
佛像是盤膝坐在一個佛壇之上,比例與人差不多,頸以下還算完整,頭顱卻已不見了。
斷口齊整,就像是給人一刀砍斷。
是誰砍斷了它的頭顱?
頭顱現在又哪裏去了?
一聲嘆息突然從堂中響起。
幽幽的嘆息,竟像是來自佛像的斷頭內!
毫無疑問是嘆息。
莫非這真的是一個仙佛。
莫非這仙佛的頭顱是藏在腹內?
這到底是什麼仙佛?
嘆息聲猶在搖曳,一個頭就從佛像的斷頸上浮起來。
仍不見面目。
浮起來的只是一頭黑髮。
長而美的黑髮,燈光月光中閃動着妖異的光芒。
這一頭黑髮是如此美麗,藏在黑髮中的面龐是否也是一張美麗的面龐?
又一聲嘆息,佛像的後面緩緩伸出了一雙手。
手赤裸,上面並沒有任何裝飾,卻比戴滿了珠寶玉石的任何一雙手還要動人。
凝脂一樣的肌膚,春葱一樣的手指,晶瑩而潔白,簡直就像是白玉雕琢出來。
卻不像人間所有。
這雙手顯然是倒生在佛像的背後,因為這雙手的方向與佛像原來那雙手完全相反。
左面的一雙手,輕按在佛像後面的木榻上,右面的那雙手卻乎舉起來。
也就在這雙右手之上,抓着一個頭。
齊頸而斷的佛頭,佛頭的顏色,切口的色澤,大小與那個無頭佛身完全一樣。
顯然這就是佛像本來的頭顱。
這個佛到底一共有多少個頭?多少雙手?
燈光雖淡薄,月色雖朦朧,佛面仍可見。
佛面如滿月,笑口常開,正是笑面佛“大凡天王阿逸多”的塑像。
這個佛據稱生來知足。
知足者常樂,是以他無時不是一面笑容頭也給斬下來仍是笑容滿面。
沒有風。
笑面佛的頭雖然在顫動,只因為抓着這個頭的那雙手在移動,那雙手彷彿要將頭放回頸上去,卻又彷彿不過無意識地一抬。
斷頸上那一頭黑髮亦即時起了移動。
佛頭當然光得很,據稱成了佛的和尚六根清淨,一根頭髮也不會再長出來。
好像這種仙佛,居然還長出一頭黑髮,簡直就是神話之中的神話。
吱一聲,一隻蝙蝠突然從屋樑上飛出,掠過那一頭黑髮,掠過了燈火,方要從缺口飛出牆外,燈光中突然藍芒一閃!
那度線藍芒箭一樣飛射向那隻蝙蝠,筆直射入了那隻蝙蝠體內。
即時又是吱一聲,那隻蝙蝠的去勢更迅速,方向卻已然改變,不再飛向牆壁的缺口,轉撞向那面牆壁!
然後整隻蝙蝠就伏在那面牆壁之上,一動也不再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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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能夠在黑暗之中飛舞,也能夠倒掛在屋樑樹枝之下,可是怎會像現在這樣,壁虎般伏在牆壁之上。
這又是什麼蝙蝠。
那一頭黑髮亦即時飛起來。
同時飛起來的還有那雙手,還有一身雪白的衣裳!
衣裳緊裹着一個美麗的女人身軀。
挺起的胸膛,微隆的小腹,修長的一雙小腿一大截外露,與那雙手同樣潔白,同樣晶瑩。
笑面佛只是一個男人,怎會有一個女人的身軀?
莫非這個是他的化身,他一時高興,變成了一個女人?
笑面佛雖然終年一面笑容,也特別喜歡開玩笑,卻肯定不會開這種玩笑。
因為他到底是一個佛。
這其實只是一個女人躺在笑面佛的佛像後。
出現在佛像斷頸上的那頭黑髮,也就是那個女人的頭髮。
那個女人以木榻作牀,以笑面佛的頭顱作枕,睡在那裏已不少時候,方才才醒轉過來。
她挨着那個佛像半坐起身子,從正面看來,就好像佛像的頸部徐徐長出了一頭黑髮……
一切都顯得那麼詭異。
那個女人非獨有一副動人的身材,還有一張令人心蕩神怡的臉龐。
那張臉龐之上的每一寸一分地方都充滿誘惑,尤其是一雙眼睛,簡直就攝魄勾魂。
攝的當然是男人的魄,勾的當然是男人的魂。
她的臉龐雖則是這樣美麗,上面卻沒有任何表情,也就只有那一雙眼睛之內,微露出笑意。
無意識的笑意。
那度線藍芒從她的手中飛出,這笑意就顯得惡毒。
到她的身子凌空飛起時已不再只有笑意,整雙眼睛都變得惡毒。
惡毒如毒蛇。
她動人的胴體亦蛇一樣半空中翻滾起來。
一個翻滾就落下,落在那面牆壁的前面。
她盯着那隻蝙蝠,木無表情的臉龐終於有了變化,亦是變得惡毒。
惡毒而狡猾。
她突然抽出右手,伸向伏在牆壁上的那隻蝙蝠。
手一落一抽。
到她的手抽回的時候,拇食指之中赫然多了一支長達三寸的閃亮藍針。
藍針一從那隻蝙蝠的身上抽出去,一線紫黑色的液體,亦從那隻蝙蝠體內標出來。
是蝙蝠的血液。
鮮紅的血液現在已變成紫黑。
那支藍針本來就是一支毒針!
藍針一抽出,那隻蝙蝠立即從牆上落下。
那隻蝙蝠之所以能夠像壁虎一樣伏在那面牆壁之上,完全是因為那支藍針。
是那支藍針將蝙蝠釘在牆壁之上!
那個女人的視線連隨落向那隻蝙蝠,神情更惡毒。
她躺在木榻之上的時候,是顯得那麼的嬌弱,誰知道一動起來,竟然如此的敏捷,而且還懂得用暗器!
毒藥暗器!
一陣風又從牆壁缺口吹入,正吹在她的臉上。
她一臉惡毒的神情即時消散,也不知是否被風吹走還是她的心中已沒有了惡毒的念頭。
也幾乎同時,她的眼睛又有了笑意。
這一次的笑意之中彷彿已有了什麼。
卻又不知道是什麼。
她的右手亦同時落下,拇食指捏着的那支藍針,刺入了左手抓着的那個佛頭的嘴巴之內。
那張嘴巴始終大大的笑裂開來。
這到底只是一個木佛,並不是活佛。
笑裏現在已藏針!
針比刀更厲害!
因為這是一支淬了毒的針!
她就抓着這個毒佛頭,轉身走向門那邊。
門外是一條走廊。
走廊的盡頭又是一道門。
拱門,大門。
門板卻已四分五裂。
出了這道門,就是寺院的大殿。
這個大殿損壞的更加厲害,一半的瓦面已經通天,不必走出殿外便可以看見天上的月亮。
卻也不必月光來照明,這個大殿已經夠明亮。
擺放在大殿正中的那個銅鼎之內,現在正塞滿木柴,正燃燒着熊熊烈火。
“畢剝”的聲音不絕於耳。
火焰足足有三四尺高下,飛舞在夜風之中。
周圍的光景亦隨着變動。
那些殘缺的佛像在牆壁上留下的影子本來就已經詭異,現在更有如鬼怪亂舞。
最詭異的卻還是端坐在銅鼎之前的那個人面上的投影。
火光只閃動一下,那個人面上的投影最少七變。
那個人面上一半的肌肉本來就不住在顫抖。
秋已深。
風中已有了寒意。
可是坐在那麼旺盛的一堆火旁邊,縱然是人多,只怕也不難熱出一頭大汗。
那個人的面上,也是在流着汗,滴着汗。
他的呼吸急速而濃重。
這只是由於他的心情太過緊張。
他面上肌肉不住在顫動也是這個原因,絕不是發冷。
不過無論什麼人,縱然心情怎樣緊張,面上的肌肉也不會像他顫動的這樣厲害。
因為無論什麼人,都有一張完整的臉龐,就算不完整,也不會毀壞到他這個地步。
他只有半邊臉完整。
這半邊臉非獨完整,而且毫無瑕疵,就像是一塊上好的玉石。
劍眉,星目,挺直的鼻子,大小厚薄適中的嘴唇,他這半邊臉的每一分,每一寸,無不是常人眼中認為最美好、最英俊的一種。
“美公子”玉無暇人如其名,在江湖上本來就是出了名的英俊。
這卻已是三年前的事情。
在江湖的人難免與人結怨,玉無瑕沒有例外。
他年少英俊,武功又相當高,不免就心高氣傲,開罪的人並不比任何人少。
這些人大都不是他的對手,只有一個例外。
一個已足夠。
這個人也就是唐十三。
唐十三是四川唐門的子弟。
他在十八個兄弟之中排行十三,身手卻只在唐老大唐飛雨之下,江湖中人聞名色變。
玉無瑕如果知道對方就是唐十三,一定會再三考慮。
只可惜他開罪了對方還未知道對方的姓名。
到他知道所開罪的人就是唐十三的時候,唐十三的毒藥暗器已打在他的左半邊臉頰之上!
唐門的毒藥暗器見血封喉,唐十三卻沒有要他的命,只毀去他的半邊臉。
因為唐十三也知道在玉無瑕來説,這種懲罰比要他的命還要重!
那之後,江湖上便少了“美公子”玉無瑕這個人。
很多人都以為玉無瑕已經自絕身亡。
事實他雖然痛不欲生,還不肯自尋死路。
他無疑愛惜容顏,更珍惜生命。
何況水觀音一直伴在他左右?
水觀音姓水,本來叫做什麼名字,據她説連她自己都已經忘掉。
這是否事實,當然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觀音這個名字是江湖朋友替她起的,卻不是隻得觀音兩個字。
除了觀音之外,還有“十一面”三個字。
十一面觀音也是觀音菩薩的一種。
根據佛經的記載,十一面觀音真的有十一面臉龐,當前的三面作慈悲相,左三面作嗔怒相,右三面作白牙上出相,當後只一面,作暴惡大笑相。
還有頭頂的一面,則是成佛相。
菩薩可以有十一面,人卻不可以。
水觀音只不過是一個人,當然也沒有例外。
他雖然只得一面,那一面卻是變化萬千,而且幾乎在同一時間之內,可以變換好幾種表情。
那種表情變化的迅速,簡直無人比得上,也無人能夠清楚她的表情變化,就正如無人清楚她的心情一樣。
她明明在跟你説笑,可是説到一半,説不定就會睜眉怒目,抽冷子一刀將你殺掉。
好像這樣一個人,所惹的麻煩當然不少,她卻一直都非常安全。
因為她也懂得廣施雨露。
她雖然不是萬家生佛,最低限度已可以叫做千人活佛。
何況她也是一個美人!
水觀音與玉無瑕無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所以四年前,兩人一遇上,便難捨難分,玉無瑕不再風流,水觀音也成了玉無瑕一人的觀音。
這在當時來説並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可是在現在,玉無瑕變成這個樣子,水觀音仍然沒有離開,三年如一日,追隨他左右,卻就不能不令人奇怪了。
大殿的風勢比後堂更來得急勁。
風吹起了水觀音的下裳,她的兩條腿給吹的若隱若現,火光下倍覺誘惑。
她的腳下並沒有穿着鞋子。
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她用腳尖來走路?
她的腳步本來已輕盈,現在起落更無聲。
一踏出大殿,她便已皺起鼻子。
整個大殿除了柴火的氣味之外,還籠罩着一股濃重的藥香。
那種藥香來自玉無瑕與銅鼎之間的一個大缸。
琉璃造成的大缸,足足可以坐得下一個童子,火光照耀下七彩繽紛。
缸中白煙迷濛,隱約可以看見有些東西在缸底遊走。
長身,足多。
是蜈蚣!
十二條大蜈蚣,紅蜈蚣!
紅得就像火焰,在缸底遊走,就像是火焰在缸底流竄!
十二條紅蜈蚣雖然全都是一種顏色,卻有深淺,其中的六條深紅,還有六條卻紅的比較淡。
深紅的六條背脊有一條青綠色的線條由頭長至尾,淡紅的六條也有綠線,而且有兩條之多,卻是分佈在左右。
一般的蜈蚣都是黑色間紅線,這十二條蜈蚣卻相反,完全相反。
迷濛白煙中,十二條紅蜈蚣不停在琉璃缸底遊走,那一身環節紅而光,烈火一樣輝煌。
也不知是蜈蚣腹還是蜈蚣爪與琉璃相擦,缸中“悉悉索索”的一連串異響。
那種聲音就像是一羣活屍正在墳墓中爬出來。
又像是無數老鼠在舐着死人骨頭,這個時候,這種環境之下聽在耳中,分外清楚,分外恐怖。
玉無瑕當然聽的最清楚,面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對於這種聲音,他已經習慣。
他盤膝坐着,一動也不一動,眼瞳火炬般發光,一瞬也不一瞬的盯着琉璃缸中的十二條蜈蚣。
他全副精神似乎都集中在蜈蚣之上,似乎並未察覺水觀音從後面走來。
可是水觀音一走近他身後七尺,他的頭便回過去,迅速的回過去。
他恐怖的左半瞼便變了正對水觀音。
他的左半臉的確恐怖。
上面已沒有眉毛,也沒有鼻子,慘白的骨頭隱約外露,口唇已裂開,嘴角的肌肉與口腔內部的肌肉一樣,面部的肌肉並無分別,是一種令人心悸的桃紅色,爬滿了蚯蚓般的紫筋,而且不住在顫抖。
只有他的左眼比較完整,眼球卻已硬化,瞳仁就像是那些蜈蚣的眼睛,閃動着令人心悸的慘綠光芒,卻沒有絲毫生氣,也沒有絲毫神采。
無論什麼人,看見玉無瑕那半邊臉,只怕都不免大吃一驚。
水觀音沒有吃驚。
對於玉無瑕這半邊瞼水觀音亦已經習慣。
她神色不變,腳步亦不停。
玉無暇盯着她,道:“你不是睡覺去了?”
他的聲音輕柔而動聽。
水觀音彷彿陶醉在這聲音之中,眼神似變得朦朧。
她半眯着眼睛,瞟着玉無瑕道:“這麼多年了,你的聲音一直都沒有改變。”
玉無瑕淡應道:“你我認識,前後不過四年,不是四十年,四年並不多。”
水觀音自頤接道:“我就是喜歡你的聲音。”
玉無瑕道:“我的臉龐,你卻就討厭了!”
水觀音道:“誰説的?”
玉無瑕説道:“我説的,也是替你説的。”
水觀音以指按唇,放軟聲音道:“你的疑心仍然這樣重,如果我討厭,怎麼還會跟着你?”
玉無瑕道:“這只是因為你不敢離開我。”
水觀音沒有作聲。
玉無瑕一聲微喟,接説道:“我是一個明白的人。”
水觀音倏的一笑,道:“你卻不明白自己。”
玉無瑕道:“哦?”
水觀音笑接道:“我實在懷疑,你是否知道除了一張臉之外,還有很多令女人着迷的地方,譬如……”
她忽然住口。
玉無瑕追問道:“譬如什麼?”
水觀音一張瞼居然紅起來,微嗔道:“不來了,你分明知道,故意問人家。”
玉無瑕大笑。
水觀音的臉彷彿更紅了。
笑聲猛一落,玉無瑕突然連笑臉都收斂,道:“你真的不怕我這張瞼?”
水觀音紅着臉道:“本來是怕的,不過現在已經習慣了,一點也不再覺得可怕,何況做那些事的時候,根本不必瞧着你的臉。”
玉無瑕再現笑臉。
水觀音目光轉向那個琉璃缸,接道:“更何況那些蜈蚣都已經變成紅色,再過些時日,只要你將他們的血液敷在臉上,就可以回覆本來面目。”
玉無瑕那笑臉又消失。
他連隨嘆息起來,道:“你很懂得説話,也很會逗人高興,只可惜並不知道,你我相處的這四年之間,我無時不在留意你的表情變化。”
水觀音奇怪的望着他,似乎不知道他那麼説是什麼意思。
玉無瑕道:“你是否説謊,只要一看你面上的表情,我便已明白。”
水觀音道:“你是説我説謊?”
玉無瑕微一點頭,道:“一直都對我説謊。”
他微喟又道:“不過我並不怪你,因為我也曾對你説謊。”
水觀音閉上嘴巴。
玉無瑕接道:“你當然已經知道,那些蜈蚣的血液根本不能夠接觸肌肉,我左半邊臉根本就無法回覆本來。”
水觀音詫異的道:“可是三年前,你卻是那樣説的。”
玉無瑕道:“你何必再裝下去,其實當時你便已知道完全沒有這種可能。”
他悽然一笑,抬手往左眼抓去。
“嘎”一聲,那隻左眼的眼球給他挖了出來。
沒有血,一滴都沒有。
他握着那個眼球,道:“我左半邊臉龐的肌肉差不多已經完全麻木,眼眶附近更就完全已硬化,什麼感覺都沒有,眼球也一樣,所以如此容易將它挖出來,好像這樣的一隻眼縱然是華陀重生,也束手無策。”
他一聲嘆息,接下去:“藥醫不死病,我這隻眼睛卻是早已死亡!”
水觀音垂下眼睛,道:“你當初那麼説話……”
玉無瑕截口道:“只不過給你一個希望,一個人只要還有希望,日子一定會好過得多。”
水觀音淡笑。
玉無瑕道:“你這些日子我卻知道並不好過!”
一頓他才接上説話,道:“因為那個希望在你,已早已破滅!”
水觀音搖頭方待開口,玉無瑕説話又已來了:“你不必否認,其實你早已知道我這左半邊臉根本就無可救藥。”
水觀音道:“如果是這樣,我還會留在這裏?三年的時間已不算少的了,要離開的話,機會豈非多得很?”
玉無瑕道:“的確多得很,其實你也不止一次想偷偷離開的了。”
水觀音道:“可是我並沒有離開。”
玉無瑕道:“因為你太瞭解我這個人,因為你知道,一離開的話,我必然追蹤報復,不殺你絕不罷休!”
水觀音道:“你好像忘記了天下有多大。”
玉無瑕道:“我並沒有忘記,不過天下縱然再大,要找你相信並不是一件難事,只怕不出十個地方,就可以找到你了!”
水觀音淡笑道:“憑什麼,你這樣肯定?”
玉無瑕道:“不憑什麼,只是對於你這個人,我同樣太瞭解。”
水觀音道:“哦?”
玉無瑕道:“好像你這種人,絕不會躲在窮鄉僻壤吃苦,離開我之後,一定會找一個最繁華的地方,找到一個最有錢的財主,也只有最繁華的地方才能夠滿足你的需求,最有錢主才有足夠的金錢供你揮霍。”
水觀音嘆了一口氣。
玉無瑕接道:“或者你會再找一個俏郎君,不過我認為這種可能不大,經過我這一次的教訓,你一定有所警惕,絕不會重蹈覆轍。”
水觀音只有嘆氣。
她不能不承認玉無瑕對於她實在太瞭解。
玉無瑕還在説話,道:“其實你跟我也沒有什麼好。”
水觀音環顧周圍,苦笑。
玉無瑕的眼睛跟着水觀音的眼睛移動,道:“目前我們之所以住在這個地方,只為了方便照頤那些蜈蚣,很快就會搬到一個令你滿意的地方去。”
水觀音苦笑道:“據我所知,這三年下來你身邊的錢已用得七七八八。”
玉無瑕道:“只要我們離開這個地方就會變得富有。”
水觀音道:“你在外面好像也沒有財產。”
玉無瑕道:“我沒有,別人有。”
水觀音道:“你做賊好像也沒有我做的高明。”
玉無瑕道:“這是以前的事情,現在不同了。”
水觀音道:“有何不同?”
玉無瑕的目光又落在那個琉璃缸之上,道:“現在我已有了十二條火蜈蚣!”
水觀音忍不住問道:“這十二條火蜈蚣難道能夠替你奪取別人的財產?”
玉無瑕道:“一定能夠”
水觀音一瞼的不相信,道:“它們只是十二條蜈蚣,並非十二個妖怪。”
玉無瑕道:“它們比妖怪還要厲害,十二個妖怪在同一時間之內,最多也許只可以吃掉十二個活人,它們卻可以在同一時間之內殺人百十,甚至萬千!”
水觀音吃驚的説道:“真的有這麼厲害?”
玉無瑕道:“你是否知道我為什麼三年來一直住在這個地方?”
水觀音道:“因為你害怕見人,而這個地方除了你我之外,一個人都沒有。”
玉無瑕搖頭,轉問道:“這個地方為什麼一個人都沒有,你又可知道?”
水觀音道:“因這地方太過荒僻。”
玉無瑕又搖頭,道:“十里方圓之外市鎮林立,這個地方正當要衝,那談得上荒僻,何況又山明水秀……”
水觀音道:“那麼怎會變成這樣?”
玉無瑕道:“完全因為這個地方盛產五種東西,”
水觀音道:“什麼東西?”
玉無瑕道:“金蜘蛛、藍蠍子,白蛤蟆、赤煉蛇,黑蜈蚣!”
水觀音打了一個寒噤,道:“這五種東西我都見過,除了形狀醜惡一些之外,好像沒有什麼。”
玉無瑕道:“給它們咬上一口,你就知道麻煩了。”
水觀音道:“它們有毒?”
玉無瑕道:“很毒。”
水觀音道:“這個地方是否很多這五種東西?”
玉無瑕目注琉璃缸,道:“就在寺外轉一圈,你看見的,大概已可載滿這個琉璃缸。”
水觀音不由張目四顧。她忽然呼一口氣,道:“怎麼這個寺院之內莫説赤煉蛇,就連一隻金蜘蛛都沒有?”
玉無瑕道:“這是由於我在這個寺院之內散佈了五毒辟易的藥物。”
水觀音道:“原來這樣。”
玉無瑕又道:“此外在你我平日的食物之中,不時我都放一些藥物進去,吃了那些藥物,體內就會分泌出一種特殊的氣味,亦是五毒辟易。”
水觀音道:“怪不得這三年以來,我總覺得體臭與從前不一樣。”
玉無瑕道:“你當然亦已發覺平日食物的氣味有時很特別。”
水觀音道:“我也曾看見你將一些粉末放進食物之內。”
玉無瑕道:“你一定以為那些是毒藥,吃下去之後,一離開這個地方,離開我,可能就毒發身亡。”
水觀音道:“我是這樣以為。”
玉無瑕接道:“這想必也就是你不敢離開我的一個原因。”
水觀音默認。
玉無瑕看在眼內,冷笑道:“少了這一重顧慮,就算明知我不會罷休,只怕你也會冒險離開這個地方,是以我一直都不去糾正你那個錯誤的以為。”
他一頓,又説道:“茫茫人海,話雖説簡單,要找一個人其實談何容易,你當然也明白這一點。”
水觀音垂下頭去。
玉無瑕機心之重,實在大出她意料之外。
這樣一個人,能夠不得罪當然還是不得罪的好。
玉無瑕轉回話題,道:“就因為這裏漫山遍野都是那五種毒物,儘管地方怎樣好,也沒有人膽敢住下來。”
水觀音這才抬起頭來,説道:“這寺院……”
玉無瑕道:“這寺院就算沒有百年曆史,六七十年大概少不了,當時五毒的數量,也許沒有現在這麼多。”
水觀音道:“你留在這個地方難道就因為那五毒?”
玉無瑕道:“正是。”
水觀音道:“難道你不時將那五毒一筐一筐的捉回來。”
玉無瑕道:“你當然也看見我將其中的蛇、蛤蟆、蜘蛛、蠍子餵給那些蜈蚣的了。”
水觀音道:“莫非它們就是那些蜈蚣的主要食物?”
玉無瑕道:“不是,只是吃了它們,那些蜈蚣就會變得更毒。”
水觀音道:“那些蜈蚣本就有毒?”
玉無瑕點頭道:“不過毒性並不重,就算擠幹了毒囊,十二條蜈蚣的毒液合起來也未必能夠毒死十二個人。”
水觀音恍然道:“你原來就是為了用蛇、蜘蛛、蠍子、蛤蟆養那些毒蜈蚣才住在這個地方。”
玉無瑕道:“你現在總算明白了。”
水觀音思索着道:“那些蜈蚣我記得本來是黑身紅線。”
玉無瑕道:“你沒有記錯。”
水觀音道:“現在它們恰好相反,變了紅身黑線,再變下去又是什麼顏色?”
玉無瑕道:“不會再變的了,它們的毒性亦是到此為止,再下去,不難就連他們都被毒死。
水觀音道:“怎會這樣?”
玉無瑕道:“物極必反!”
水觀音道:“現在給它們咬上一口,有什麼結果。”
玉無瑕道:“全身紫黑毒發身亡!”
水觀音道:“它們的牙齒這麼毒?”
玉無瑕道:“血液更毒,最少毒十倍!”
水觀音動容道:“真的?”
玉無瑕道:“你記不記得半年前我曾經與你走一趟張家村。”
水觀音道:“我記得,是一條小村,由這裏往南走,要走好幾里路才到。”
玉無瑕接道:“我們到達村口的時候,已入夜。”
水觀音道:“到我們進去的時候,整條村已一個活人都沒有,遍地死屍。”
他連隨問道:“你是否還記得那些死屍是什麼樣子?”
水觀音面色立時一白,顫聲道:“他們全都渾身紫黑,……我記得那天夜裏你曾經外出,難道就在那時候,你將那些蜈蚣放進村內,咬死他們。”
玉無瑕道:“我只是將其中的一條蜈蚣剖開,放進村中的水井之內。”
玉無瑕又道:“你應該也記得我本來一共養了十三條蜈蚣。”
水觀音一個字都説不出來。
玉無瑕繼續説道:“那條蜈蚣當時還未成熟,與現在缸中這十二條比較,可差得遠了。”
水觀音忽然問道:“現在這些蜈蚣的血液如果塗在你那左半邊臉上,又會有什麼作用。”
玉無瑕道:“我雖不知道,但可肯定,就算我有十條命也會死一個精光。”
水觀音轉問道:“它們到底怎樣替你奪取別人的財產?”
玉無瑕手撫左臉,反問道:“你應該記得是誰將我這半邊臉弄成這樣。”
水觀音道:“唐十三。”
玉無瑕眼中寒芒暴閃,道:“正是唐十三。”
他一頓又道:“唐十三乃是唐門十八蜂之一,暗器功夫據稱只在老大唐飛雨之下。”
水觀音道:“這個人你在我面前已提過很多次。”
玉無瑕道:“我養那些毒蜈蚣其實就是為了對付這個人。”
水觀音道:“報仇?”
玉無瑕道:“有仇不報非君子!”
水觀音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向來都君子得很。”
玉無瑕冷笑道:“君子報仇,卻是三年不晚,”
水觀音道:“現在好像已經足夠三年了。”
玉無瑕道:“連今天在內,已經三年零五十四天。”
水觀音道:“你記得這麼清楚?”
玉無瑕道:“在我來説還有什麼事情比報仇這件事情重要,日子又怎會記的不清楚?”
水觀音道:“唐十三如果知道你是這樣的一個人,一定會後悔當年不殺你。”
她拍拍胸口,又説道:“我本來也有些後悔自己竟然不懂得離開這個地方,現在我卻替自己慶幸了。”
玉無瑕説道:“你的確應該替自己慶幸。”
水觀音道:“一切報仇的準備工作你現在大概都已經做妥了。”
玉無瑕頷首。
水觀音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採取行動?”
玉無瑕道:“明天。”
水觀音再問道:“一定可以成功?”
玉無瑕道:“除非我採取行動之時,唐十三不在家,否則他必死無疑!”
他冷笑一聲,補充道:“我當然一定會在確定他沒有離家之時才採取行動!”
水觀音説道:“聽你的説話,你報復的對象,並非唐十三一個人,而是整個唐門!”
玉無瑕冷笑道:“殺一個唐十三又豈能消我心頭大恨!”
水觀音打了一個寒噤,奇怪的問道:“唐十三個人已經不容易對付,整個唐門你如何應付得了?”
玉無瑕道:“如果正面衝突,沒有一個人甚至沒有一個門派應付得了整個唐門,要知道唐門中人,大都是暗器高手,唐門的暗器更不止匠心獨運,種類繁多,而且盡皆淬毒!”
水觀音道:“那麼你是打算……”
玉無瑕道:“以毒攻毒!”
水觀音道:“利用那些蜈蚣?”
玉無瑕道:“不錯。”
水觀音面露懷疑之色。
玉無瑕看在眼內,解釋道:“唐門的根據地乃是在川中毒谷之內。”
水觀音道:“我聽人説過這地方。”
玉無瑕接道:“毒谷之內寸草不生,終年毒氣瀰漫,那些毒氣其實就是在唐門子弟淬鍊毒藥暗器之時發出來,卻成了毒谷的天然屏障。
他冷笑一聲,又道:“唐門中人當然不怕吸入這種毒氣,可是由於這種毒氣的影響,唐門中人每日都需要大量的喝水,尤其在每天清早。”
水觀音道:“這又怎樣?”
玉無瑕道:“毒谷之內並無水源,那些水是唐門中人利用一條秘密的引水道接通鄰近一個高山之上的天池得來。”
水觀音道:“這當然是一個秘密。”
玉無瑕道:“當然。”
水觀音道:“既然是秘密,你怎會知道?”
玉無瑕道:“任何門派都難免有一兩個不肖的叛徒,唐門也沒有例外。”
水觀音道:“這麼巧,竟給你遇上唐門的叛徒。”
玉無瑕道:“就是這麼巧。”
水觀音問道:“你準備利用那條引水道?”
玉無瑕道:“也只有那條引水道可以利用。”
水觀音道:“放毒?”
玉無瑕道:“就像是我將那次在張家村唯一的水井之內放毒一樣。”
水觀音道:“唐門中人卻不同張家村的居民,他們既然能夠在毒谷中生活,就不會中毒。”
玉無瑕道:“一般的毒藥當然奈何不了他們。”
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那個琉璃缸之上,道:“這十二條火蜈蚣卻是集金蜘蛛、白蛤蟆、赤煉蛇、藍蠍子四毒於一身,五毒合一,其毒更猖,它們的血液溶在水中,不喝下則已,一喝下定必立死當場!”
水觀音不由又打了一個寒噤。
玉無瑕獰笑一聲,道:“除了張家村那一次,我先後也不知多少次拿山林中的動物來試驗,對於火蜈蚣的毒,我早已計算準確。”
水觀音顫聲問道:“你真的打算殺唐門所有的人?”
玉無瑕道:“你現在可以不相信。”
水觀音連隨又問道:“唐門莫非很富有?”
玉無瑕道:“百數十年來唐門一直是武林中最富有的三大家族之一,根據我所得到的消息,唐門家藏珠寶數量之多,價值之巨,已不在大內庫藏之下。”
水觀音一雙眼立時發了光,脱口道:“這就難怪你要毒殺唐門所有的人了。”
玉無瑕淡淡的道:“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水觀音面上卻又露出疑惑之色,道:“你説的都是真話?”
玉無瑕道:“今夜我跟你所説的無一不是真話。”
水觀音道:“為什麼今夜你突然跟我説起真話來?”
玉無瑕道:“明天我就開始行動,在那些行動之中,我需要一個助手。”
水觀音道:“我當然就是你最理想的助手。”
玉無瑕説道:“我卻需要你的衷誠合作。”
水觀音道:“所以你先對我坦白,告訴我那些秘密。”
玉無瑕道:“不錯。”
水觀音道:“你不怕我泄漏出去?”
玉無瑕道:“難道你會泄漏出去?”
水觀音嘆了一口氣,道:“兩個人分錢我都已嫌太多。”
她忽又問道:“你也不怕那些珠寶到手之後,我想到一個獨吞,找機會害你一害。”
玉無瑕道:“那麼多的珠寶,一個人就算怎樣懂得花錢,三輩子也未必能夠花光,若成你可以活三輩子!”
水觀音搖頭,道:“你花錢的本領好像還沒有我的一半。”
玉無瑕道:“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水觀音道:“有一件事情我卻不怎樣放心。”
玉無瑕道:“什麼事情?”
水觀音道:“我擔心你這個秘密已經不是秘密?”
玉無瑕道:“你怎會這樣想?”
水觀音道:“這個秘密你真的沒有跟其他的人説及?”
玉無瑕道:“為什麼我要跟其他的人説及?”
他一笑又問:“三年來你豈非一直都跟在我身旁?”
水觀音額首,道:“可是你也會好幾次單獨一個人外出!”
玉無瑕突然放聲大笑,道:“看來你這個人的疑心比我還要大。”
水觀音笑道:“也許因為這件事成功得益太大,所以我的疑心也大起來了。”
玉無瑕大笑不絕,道:“你放心,這秘密我一直藏在心中,今夜才出口。”
他目光橫掃,又道:“除了你,就只有這些佛像聽到這個秘密!”
一陣夜風即時吹進來。
銅鼎中的柴火迎風標高了一尺:“畢剝”“畢剝”的一陣吞吐。
周圍的光影,相應亦有一陣急劇的變幻。
那些殘缺的佛像也就更顯得詭異了。
玉無瑕目光正是環掃那些佛像,笑聲更響亮,接道:“這些佛像難道會將我這個秘密泄漏出去?”
這句話出口,他響亮的笑聲就中斷。
非常突然的中斷!
殿堂內即時又一陣“畢剝”“畢剝”的聲響。
並不是柴火燃燒的聲響。
一陣“畢剝”聲響來自玉無瑕身後。
大殿向門韻佛壇之上,供奉着一尊大佛如來。
金漆已剝落,這個如來佛像卻沒有崩缺任何地方,是所有佛像之中最完整的一個。
那一陣“畢剝”聲響,赫然就發自這個如來佛像之上。
玉無瑕應聲回頭,目不轉睛的盯着那尊如來!
“畢剝”聲再響,那尊如來佛像突然間四分五裂。
水觀音的視線也轉落在那尊佛像之上,道:“這個如來佛原來是泥塑的。”
玉無瑕道:“你以為是什麼做的?”
水觀音嬌笑道:“金做的怎會留得到現在?我本來以為是鐵打的。”
玉無瑕道:“鐵打的也一樣不會留得到現在。”
水觀音點頭道:“我幾乎忘記了鐵也一樣可以賣錢。”
她目光一轉又道:“泥塑的當然沒有鐵打的堅固,遲早都難免倒塌,可是既不遲,也不早,在你那麼説話的時候才開始倒塌,實在奇怪。”
玉無瑕冷笑道:“的確奇怪!”
語聲未落,他面上的笑容已經盡落,那雙眼睜的更大,盯穩了那尊如來佛像,動也不動,彷彿也已死亡硬化。
在他們説話之際,那尊如來佛像事實亦開始倒塌。
倒塌得卻未免太慢了。
七尺佛像“畢剝”“畢剝”的一下子便四分五裂。
分裂的這樣迅速,整座佛像,應隨即就倒塌下來。
可是這座佛像並沒有,不過一片片的剝落。
一面剝落,一面繼續分裂。
尤其是那張佛臉,分裂的更加厲害,蛛網一樣的散開,破碎,剝落。
莊嚴相片刻間,變成了恐怖鬼臉!
鬼臉剝落而消失。
後面赫然還有一張臉!
不是佛臉,也不是鬼臉。
佛臉沒有這麼樣陰森,這張臉卻又沒有鬼臉那麼醜惡。
筆直的眉毛,尖挺的鼻子,扁薄的嘴唇。
這張臉的每一分,每一寸,簡直就像是用刀削出來的一樣。
臉色蒼白如死人。
這張臉卻絕對不是一張死人臉。
死人臉僵硬,這張臉還有變化。
目光一閃,這張臉突然露出了一臉笑容。
冷峻的笑容,殘酷的笑容。
殿堂之內,即時響起了一聲驚呼!
“唐十三!”
玉無瑕的聲音。
他一聲驚呼,一雙手已按住那個琉璃缸邊沿之上,就勢一個風車大翻身,人從琉璃缸之上翻過,落在琉璃缸另一邊。
“畢畢剝剝”的同時一陣亂響,已經碎裂的佛身一下倒塌!
塵土飛揚!
佛臉之後還有臉,佛身之後同樣還有身。
一個黑衣人標槍一樣站立在佛壇上。
佛像倒塌,這個黑衣人就出現。
他什麼時候開始躲在那尊如來佛像之後。
玉無瑕也不知道。
這個人他卻並不陌生。
因為這個人相貌他早已刻骨銘心。
這個人也就是毀去他英俊的半邊臉龐,使他變成現在這樣子的唐十三!
飛揚的塵土終於落盡。
唐十三仍然老樣子站立在佛壇之上,也仍然一臉笑容。
玉無瑕卻就笑不出來了。
水觀音的一張臉更早已發青。
再沒有動作,再沒有説話,整個殿堂在塵土落盡之後,就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打破這片死寂的竟然是水觀音。
她盯着唐十三,囁嚅着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唐十三目不轉睛,道:“人!”
水觀音籲一口氣。
唐十三居然還有説話,道:“據講鬼沒有影子,人卻有,你難道沒有看見我的影子?”
他真的有影子。
火光正將他的影子映在佛壇後面的牆壁之上。
水觀音道:“我現在看見了。”
唐十三沒有再理會她,目注玉無瑕,道:“三年了,你居然還認得我,一眼就能夠將我認出來!”
玉無瑕冷冷的道:“你就是化了灰,我也一樣能夠認得出!”
唐十三點頭道:“我明白你對我已經刻骨銘心。”
玉無瑕道:“應該明白。”
唐十三接道:“我卻是現在才知道你是怎樣的一個人,幸好還不遲。”
玉無瑕悶哼。
唐十三目光環掃,又説道:“那些佛像毫無疑問都不會泄露你的那個秘密,可是這個如來佛像之後還藏着一個我,你那個秘密也就不再成為秘密的了。”
玉無瑕道:“未必!”
唐十三道:“如果你能夠殺掉我,當然未必,只不知,你是否有這本領。”
玉無瑕冷聲道:“這很快就會有一個明白。”
唐十三道:“我還以為你立即就給我一個明白。”
玉無瑕説道:“你以為我不想速戰速決?”
唐十三道:“如此還等什麼?”
玉無瑕道:“先問明白你一件事。”
唐十三道:“請問。”
玉無瑕問道:“你怎麼會走來這個地方?”
唐十三道:“這幾年我總覺得我唐門所淬鍊的暗器不夠毒,一心想改善一下,月前有個朋友告訴我,這個地方五毒聚生,也許對淬鍊毒藥有很大的幫助,所以我走來一看。”
玉無瑕接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唐十三道:“前天。”
玉無瑕道:“這是説你已經發現了我兩天。”
唐十三搖頭道:“那兩天我都是在這裏南面的一個山谷,一直到今天,我信步北上,才來到這裏,才發現這座古寺,也同時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玉無瑕道:“什麼事情?”
唐十三道:“五毒在寺外徘徊,但全都不敢進內,我本來以為寺內藏着比五毒更厲害的毒物,可是,走近去,卻嗅到藥香,也就在那個時候,我看見你從寺內出來。”
玉無瑕道:“我沒有看見你。”
唐十三道:“其實你還未現身,我已經聽到腳步聲,已經在草叢中伏下。”
玉無瑕相信唐十三的説話。
因為,他知道唐門子弟大都是暗器高手。唐十三更就是唐門暗器高手之中的高手。
一個人稱得上暗器高手,手腳就一定靈巧過人,耳目也一定靈敏過人。
他冷哼了一聲,説道:“你當然認得出我。”
唐十三道:“當然。”
他一笑接道:“你這張臉很好認,何況這還是出自我的手。”
玉無瑕沒有生氣,道:“當時我是出來替那十二條火蜈蚣準備食物。”
唐十三道:“我看見你抓起一隻只蠍子蛤蟆,放進竹筐內。”
玉無瑕道:“你當然很奇怪。”
唐十三道:“當然,所以你一走遠,我立即就偷進寺內。”
玉無瑕説道:“如果赤煉蛇、金蜘蛛不是在那邊樹林內才可以捉到,我是不會走遠的。”
唐十三道:“你就算不走遠也不要緊,在寺外我一樣可以偷聽你的説話,只是沒有這個如來佛像後面那麼舒服。”
他目光一寒,道:“想不到,你這個人的心腸比我還要狠毒。”
玉無瑕道:“現在你已經知道了我這個秘密,你準備怎樣?”
唐十三道:“還要問我?”
玉無瑕淡然一笑,道:“今夜相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唐十三點頭道:“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活命的了。”
他隨即一瞟水觀音,揮手道:“小娘子,你最好給我們一旁讓開。”
水觀音立時就像一隻給老虎趕着的兔子,連跳帶竄的趕緊躲到那邊牆角去。
唐十三笑顧玉無瑕道:“她實在是一個聰明人。”
玉無瑕鐵青着臉,説道:“本來就是的。”
唐十三道:“我敢擔保她一定不會出手助你。”
玉無瑕道:“這要看你我最後拚成怎樣子。”
唐十三道:“也就是説如果我給你打得只有等死,她一定會讓你省回那點力,替你結果我的了。”
玉無瑕道:“一定會。”
唐十三道:“這也好。”
玉無瑕道:“哦。”
唐十三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玉無瑕這才明白,冷笑道:“你原來想做一個風流鬼。”
唐十三道:“死在你手上,卻變成冤鬼的了,風流比冤鬼豈非好得多?”
玉無瑕道:“這看來給打得只有等死的如果是我,也得請她來了斷的了。”
唐十三大笑,道:“你也希望做一個風流鬼?”
玉無瑕説道:“我本來就是一個風流人。”
唐十三大笑不絕,道:“放心,我一定會讓你如願以償。”
玉無瑕道:“只怕你不能夠將我打的半死。”
唐十三道:“三年前的事你難道忘記了?”
玉無瑕道:“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何況三年?”
唐十三道:“莫非在這三年之內你還煉成了什麼武功?”
玉無瑕道:“你難道害怕了?”
唐十三道:“我藏在佛像之後最少已兩個時辰,這兩個時辰之內你知道我的暗器有多少次可以出手的機會?”
玉無瑕道:“無數次!”
唐十三道:“不錯,無數次,這兩個時辰之內,我時刻可以從佛像後面閃出來,用暗器襲擊你!”
玉無瑕道:“以你的暗器本領,如果突然向我襲擊,我一定無法抵擋閃避!”
唐十三道:“可是我沒有這樣做。”
玉無瑕冷笑道:“難道你也是一個君子?”
唐十三立即搖頭。
玉無瑕冷笑接道:“我幾乎忘記了君子光明磊落,根本就不會用暗器。”
他一頓又問:“然這是什麼原因?”
唐十三一字字的説道:“沒有這個必要!”
這也就是説,他根本沒有將玉無瑕放在心上。
玉無瑕沒有作聲。
唐十三接道:“你還有什麼話説?”
玉無瑕道:“沒有了!”
語聲一落,他的右手已多了一支劍。
三尺長劍,劍鋒如一泓清水。
他的左手旋即往臉上一拍,將握在手中的那顆已經死亡硬化的眼球拍回眼眶之內。
唐十三看在眼內,道:“這個眼球留着也是無用,何不丟掉,省得麻煩?”
玉無瑕不答,冰石一樣的那隻左眼斜映柴火,閃出一團詭異的光芒。
死亡的光芒!
唐十三都看在眼內,心頭不知怎的,即時突然一凜。
玉無瑕空出的那隻左手連隨探向那個琉璃缸的缸底。
到他那隻左手從缸底抽出,已多了一個直徑幾乎有兩尺的圓盾。
圓盾黑而亮,好像是用鐵打的,厚不過分許,打的非常薄。
玉無瑕就左手握着鐵盾,右手握着長劍,緩緩從那個琉璃缸後面站起身。
唐十三目光落在那個鐵盾之上,道:“你以前好像沒有這個鐵盾。”
玉無瑕道:“我這個鐵盾打成了還不到兩年。”
唐十三道:“也是為了對付我而準備的東西?”
玉無瑕道:“不錯。”
唐十三又笑,道:“你以為多了這個鐵盾。就可以抵擋得住我的暗器。”
玉無瑕道:“可以不可以,立即就知道。”
他立即就一步橫移,再一步繞開那個琉璃缸。
看樣子,他已經準備出手。
唐十三也已準備。
玉無瑕那-步才橫移,他的臉上已沒有笑容,玉無瑕第二步才舉起,他的兩手已按在腰間的豹皮囊上。
他説話雖然是不將玉無瑕放在心上,可是一臨到出手,就像是大敵當頭一樣。
對付任何敵人他向來都是這樣。
出道以來他其實一直都沒有輕視過任何敵人。
所以他儘管身經百戰,仍然能夠好好的活到現在!
玉無瑕第二步一落下,唐十三的暗器已在手。
他突然一聲尖叫。
夜梟一樣的尖叫聲驚破殿堂的寂靜。
尖叫聲未絕,唐十三的人已在半空!
他的人亦是夜梟一樣高飛。
一飛丈八,半空中猛一個翻滾,他混身上下突然閃起了一片慘綠的寒芒!
是暗器!
他的毒藥暗器已出手!
十三種暗器十三種暗器有大有小,有多有寡,有粗如手指,重足三兩,有的細如牛毛,根本無法計算它的重量!
唐十三無可否認是一個暗器高手之中的高手。
不是暗器高手之中的高手,如何能夠發出十三種這樣的暗器!
十三種暗器就像是平空突然一場暴雨,疾打玉無瑕!
唐十三顯然已動了殺機,立心取玉無瑕性命,是以才一出手就用十三種暗器!
三年前,他對付玉無瑕,先後只不過用了五種暗器,還不到現在的一半!
玉無瑕早已知道唐十三的暗器厲害,卻不知道厲害到這個地步。
他有生以來,也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厲害的暗器出手。
若換是別人,不必等暗器擊到,已嚇的半死,癱軟在地上。
他雖然沒有癱軟,一張臉卻已青了。
可是他沒有閃避。
因為他明白唐十三的暗器並不是他能夠閃避得來。
他當然也沒有就呆在那裏等死。
慘綠的寒芒一出現,他左手鐵盾已上下飛舞!
好像這樣的鐵盾除非舞的風雨不透,護住他整個身子,否則絕對擋不了唐十三的十三種暗器!他的左手卻顯然不大靈活,那個鐵盾並沒有給他舞的風雨不透。
暴雨一樣的暗器剎那落下。
玉無瑕竟然沒有倒下。
唐十三的十三種暗器竟然都被他用那個鐵盾接下來。
叮噹悉索的聲響一時間不絕於耳!
這種聲響停止的時候,那個鐵盾之上已沾滿了暗器。
十三種暗器全都沾在鐵盾之上,沾得緊緊的,一支也沒有脱落。
好一個鐵盾!
唐十三十三種暗器出手之後就收手。
無論這一擊成功與否,他都會等到有了答案之後才決定怎樣。
這一次出手,他主要的目的亦不過在一試玉無瑕鐵盾的威力。
能夠擊殺玉無瑕,當然更加好。
他的身子並沒有落下,暗器一出手,就勢一挺腰,人便翻上了一條橫樑上。
一切他全部看在眼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