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百城搖頭道:“不行。”
六鷹愕然道:“為什麼?”
蕭百城道。”兩個丫頭已跟令狐平那小子約好今晚起更之後,在東城藥王廟前見面,要是讓那小子搭上了線,這兩個丫頭就輪不到我姓蕭的了。”
六鷹微感意外道:“兩個丫頭已跟那小子私下有了約會?”
蕭百城道:“表面上是約去那裏較量劍法,其實這兩個丫頭的用心,誰都不難一眼看出,再加上令狐平那小子,又是此道中之能手,深更半夜,地廣人稀,比劍?嘿嘿!比到最後,不脱光了衣服到牀上去才怪!”
六鷹緊皺着眉頭,自語似的道:“那怎麼辦?”
五鷹眼珠子一轉,忽然説道:“辦法到有一個,只要不知道靈不靈。”
蕭百城一哦,忙道:“什麼辦法?”
五鷹手一指道:“時間還早,前面去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説不遲。”
在集賢客棧後面的一間上房中,賈薔和賈薇兩姊妹爭相誇耀,你一言,我一語,誰都認為自己比對方扮演得更出色。
兩姊妹爭到最後,終又言歸於好,一致認為彼此扮演得都不錯。
因為這是兩個人的事,一個扮得好,另一個露了馬腳,也是枉然。現在既然沒有一個能識破她們是女兒身,當然表示兩人在這一方面,表演的都很出色。
賈薔笑着道:“人人都説這位浪蕩公子如何如何的了不起,沒想到聞名不如見面,也不過如此而已。”
賈薇也笑道:“有幾次我真捏着一把冷汗,尤其是當他説到,他和那個火雷婆婆,都有一件事想不透的時候……”
賈薔搶着道:“可不是,那時候,我的一顆心跳得好厲害,還好他馬上説出想不透的是另一件事,假如他再賣個關於,我想即使我能沉得住氣,你丫頭恐怕就很難説了。”
賈薇哼了哼,道:“算了吧,你那時臉都變了顏色,還説什麼你比我沉得住氣!”
賈薔道:“你呢?”
賈薇道:“我怎樣?”
賈薔道:“你就沒有看到你自己的一張臉孔是什麼顏色,只知道説別人。”
賈薇道:“不管怎麼樣,我總比你強,開頭的時候,如果不是我沉得住氣,在桌子底下拉你一把,哼哼”
剛化干戈為玉帛,不意説不上幾句,又爭吵起來了。
就在這時候,外面院子中,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進來的好像不止一個人,只聽其中一個邊走邊説道:“這位什麼浪蕩公子,果然名不虛傳……”
兩姊妹立即停止爭辯,一齊屏息聆聽來人怎樣説下去。
只聽另一人接口説道:“這一次碰上黃山這對叔侄,我看他小子大概有點苦頭吃吃了。”
先前的那人道:“小子掀桌子的時候,我猜他小子一定沒有想到,在這對叔侄後面,還有着黃山八鷹,否則……”
另外那人接口道:“那當然,這小子雖然目空四海,人並不笨,他如果知道對方約他去北城門外分個高下,是為了有時間通知八鷹赴援,他自然不肯上這種當,茶棚外面,地方寬得很,為什麼一定要老遠的跑去北城門外才能動手?”
先前的那人道:“可惜咱們都不是江湖中人,不然我除六倒真想趕去瞧瞧!”
另外那人道:“算了,算了,這種動刀動劍,拼性命的玩藝兒,我看還是少沾惹的為妙,別放着好日子不過……”
談話聲愈去愈遠,終於杳然寂靜。
兩姊妹互相望了一眼,接着不約而同地自壁上摘下寶劍,匆匆於衣裏藏好,出棧向北城趕去。
這時已將近黃昏,北城門外,地勢荒涼,以前還有一座丐幫分舵點綴着,現在連這座分舵也給燒去了,更顯得一片蕭瑟,極目望去,數里不見人煙。
兩姊妹出城之後,毫不猶豫,徑奔那座已燒去的丐幫分舵舊址。
她們相信,雙方約鬥之地點,必然是樹林後的那片瓦礫場。
兩姊妹剛剛投身入林,便感覺事情有點不妙。
因為四周圍太靜了。
賈薔突然停步叫道:“慢點,我們可能被人戲弄了。”
走在前面的賈薇,跟着站定下來,轉身道:“情形的確不對……”
左側忽然響起一陣陰笑道:“不錯,情形的確不對,只是明白得太遲了,我看你們兩個丫頭,還是乖乖地認命了吧!”
兩姊妹正疑愕間,前後左右,已同時出現六名青衣蒙面人!”
六名青衣蒙面人,兵刃都是清一色的流星飛爪,纏在兩邊手腕上的銀鏈子,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彷彿六條蠕動的毒蛇。
兩姊妹馬上從六人的兵刃上,猜想到六人的來路。
黃山八鷹!
兩姊妹雖然入世未深,缺少臨敵經驗,但在一套家傳的武侯劍法上,卻已極具火候。這時兩姊妹一見四面受敵,立即撥出寶劍,身形一錯,肩背互抵,腳底下同時成圓圈形,原地緩緩移動。
兩姊妹雖然採取了嚴密的戒備,其實並沒有將眼前這六名黃山高手真正地放在心上。
六名青衣蒙面人,正是八鷹中的六鷹;沒有到的是首鷹和二鷹。
適才發話者,便是刻下這六鷹中,身份最高的第三鷹曾文標。
六鷹現身之後,並未立即出手,當然為的是想拿活口;這六名黃山高手,想法也和兩姊妹一樣他們顯然也沒有把這兩姊妹放在心上!
三鷹曾文標逼上一步,陰笑着又道:“怎麼樣,小妞兒,咱們是説了就算,還是先走幾招,稱過分兩之後,再回頭講價錢?”
賈薔曲起肘彎,輕輕向後一點,賈薇也回頭點了一下表示會意!
然後,兩姊妹同時發出一聲嬌叱。嬌叱聲中,劍光一閃,突然躍身分向正對面的兩名敵人飛撲過去。
首當其衝,是第五鷹班大登和第七鷹座水波。
七鷹莊水波在黃山八鷹中,素以心計過人見稱。他趁三鷹曾文標發話之際,一直在轉着如何奇兵突擊,搶先建下首功的念頭。
他滿以為這兩個妞兒膽量再大,也絕不敢妄自出手,儘可構思周詳,謀定而後動,沒想到,兩個妞兒未等三鷹曾文標話完,已然發動攻勢,一劍劈面刺來!
這位第七鷹的武功,原並不弱,只可惜心神旁騖,直到劍臨面門,方始悚然驚覺!
急切間無暇從容化解,只得一仰身軀,避開面門要害,同時一抖手中銀煉,蕩起右腕下的流星,向來劍劍身反捲過去!
攻出這一劍的如果是賈薇,這位第七鷹這時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
可惜向這一邊攻過來的卻是賈薔!
這並不是説做妹妹的賈薇比做姊姊的賈薔劍法高明,而且兩姊妹性格不同,雖然習的是同一套劍法,但在招式的運用上面,卻往往有見仁見智之別。
這時如果換了賈薇,眼見敵人仰身後退,一定會毫不遲疑的跟着追了過去,劍尖下沉,化刺為劈,順勢攻取對方之心胸要害!
那樣一來,七鷹之流星縱能以半條銀鏈捲住劍身,敞開的心胸門户,必然難逃一劍之危!
那時這位七鷹如能落得一個兩敗俱傷,就算是很不錯的了。
但賈音卻沒有這樣做。
原因是身為姊姊的賈薔比較保守,她見敵人仰面向後倒下,深恐收勢不住,壓在對方身上,造成不雅的場面,所以她雖明知道良機難再,仍然採取通常的迎拆手法,劍尖一劃,騰身側移。
直等到對方流星撩空,從劍身上滑了下去,方順勢劈出第二劍。
這樣就便宜那第七鷹莊永波了!
不過,饒得如此,七鷹在滾身躍退的一剎那,仍被劍尖劃破了一大片衣服。
劃破一片衣服跟身上劃一道血溝,當然不足以相提並論。
同一時候,另一邊的賈薇一劍攻出之後,由於五鷹班大登早有提防,可説一點便宜也沒有佔到。
好在這妞兒劍路潑辣,每一劍攻出,均為對方致命要害,而五鷹為了要拿活口,又不敢真的傷了她。所以,一時之間,兩姊妹尚能維持着小康的局面。至於這種小康的局面,究竟能維持多久,那就很難説了!
其餘的三、四、六、八等四鷹並未立即加入戰圈。
這四鷹袖手一旁,當然不是不屑於羣毆。
很明顯地,他們無疑已將這對姊妹看成籠中之鳥,網中之魚,根本不擔心兩姊妹會脱出掌心!
轉眼之間,十多個照面過去了。
賈薔突然發出一聲清吟道:“江流天地外。”
賈薇立接吟道:“山色有無中!?”
三鷹曾文標為之一怔道:“兩個丫頭一唱一和,忽然吟起詩文,算是什麼名堂?”
四鷹張清溪道:“是啊,聽説武當八子在排出大羅漢陣時,常以劍訣編成韻文,借唱和以取得呼應,這兩個丫頭,如今各自為政,根本無從聯絡,而所吟之詩句,又與劍訣無關,豈非咄咄”
語音未了,忽聽賈薔在連攻數劍之後,這時又接着發出一聲清吟道:“蕃漢斷消息。”
賈薇馬上接吟道:“死生長別離。”
三鷹曾文標又是一怔道:“老四,你聽聽,兩個丫頭語出不樣,你看這兩個丫頭會不會是想以手中寶劍自刎?”
四鷹張清溪皺了皺眉頭道:“這……”
不料這位第四鷹尚未説出他的看法,鬥場上形勢已起變化!
只見兩姊妹在第二次發出聯吟之後,手中長劍,劍路突改。
兩支長劍幾乎在同一剎那,以齊一之動作,倏而幻化出一片流轉不定的耀目劍影!
第一鷹與第二鷹之間,幾乎令人無法分辨出手之先後,以及哪一劍是攻,哪一劍是守?
五鷹和七鷹一時招架不住,被逼得連連後退。
三鷹曾文標點頭讚道:“這兩個丫頭的一套武侯劍法,看來好像還有一點門道,如果再有三五年練下去,説不定會成氣候……”
四鷹張清溪道:“老五和老七已呈不支之象,我看我們也該下場子了。”
三鷹曾文標道:“沒有關係,請等一等,這兩個丫頭即使情急拼命,要想勝過老五和老七,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就在這時候,整個身形已化人一片劍光之中的兩姊妹,突然離地拔起兩丈來高,半空中一個倒轉,連人帶劍,像流星般,驀然挾着一道銀光,回頭反向身後正在作壁上觀的三鷹曾文標和四鷹張清溪疾撲過去!
三鷹和四鷹做夢也想不到兩個丫頭,在激戰之際,會突然拋開正面的敵人,作此出人意外之突襲,一時措手不及,竟告雙雙劍貫頂門!
分守南北兩端的六鷹和八鷹,遠水不救近火,眼睜睜地看着兩姊妹,兩支長劍如虹瀉落,一點辦法也沒有。
三鷹和四鷹雙雙栽倒,從頂門冒出的鮮血,像兩道澗泉,頓時將附近的雪地,染成一片殷紅!
第六鷹和八鷹舞動流星飛爪撲過來,五鷹和七鷹也趕到了。
兩姊妹雖然奇襲得手了,但交手之敵人,也由兩名一下變成四人。
四鷹怒眼交迸,四根流星飛爪,盤旋飛舞,勁風呼呼,立即將兩姊妹罩人一片銀色光網之中。
流星飛爪乃十八般兵器之外的一種奇門兵刃,它是在一根長約丈五的銀鏈兩端,分別連着一支鋼爪,和一支多芒流星,通常的使用法,是以飛爪先攻,待飛爪鈞實敵人衣服皮肉或兵刃之後,再跟着打出另一端的多刺流星,制敵死命。
這種兵刃,兼具鞭、錘、鈎、索等諸般武器之功能,如在曠野之地,以一手執飛爪,盡銀鏈之長度,四下盤揮掃打,威力可及方圓三丈之遠,是黃山八鷹賴以成名的獨門兵刃。
由於三鷹和四鷹之死,如今剩下的這四鷹,顯然已不再考慮什麼活口不活口的問題了。
被困在四根流星飛爪所交織成的銀網中,兩姊妹漸漸感到力有不支。
同時,兩姊妹從四名敵人的出手上,也看出敵人為兩名夥伴復仇心切,已不像先前那般處處顧忌了。
兩姊妹都知道,如今只要稍一疏神大意,性命便會完結。
所以,兩姊妹心意相同,與其力竭而亡,不如搶在前頭,趁手中長劍尚能發揮力量時,來個玉石俱焚,再講掉兩名敵人。
兩姊妹主意一定,迅即以眼色傳遞心聲,然後同發一聲脆喝,置五鷹和六鷹的流星飛爪於不顧,陡向七鷹和八鷹奮身一劍刺去!
“沙”的一聲,五鷹和六鷹的兩支飛爪,全構實了!同樣的,兩姊妹的兩支長劍,也分別送進了七鷹和八鷹的心窩!
七鷹和八鷹的慘叫聲,使五鷹和六鷹不及打出銀鏈另一端的流星,而忙着一腕一帶,意圖將兩姊妹拖開一邊。兩姊妹被拖開了,但已無補於七鷹和八鷹所承受的那致命一劍!
飛爪透衣入肉,兩姊妹熬疼不過,五指一鬆,血劍落地,人也跟着昏厥過去!
六鷹方守仁切齒罵得一聲賤人,流星呼的一崛飛起,便朝賈薔當頭砸下!
五鷹班大登忽然抖手灑出手中之流星,一面發聲制止道:“老六,使不得!”
兩顆流星半空相撞,迸出一片火花,然後兩下蕩了開去。
六鷹方守仁瞪眼道:“老五,你瘋了嗎?”
五鷹班大登一步跨上前去,先點上了兩姊妹的穴道,方才轉過身去,搖了搖頭,説道:
“這兩個賤人萬萬殺不得,殺了這兩個賤人,你我就完定了!”
六鷹方守仁一呆道:“你是説”
五鷹班大登苦笑着嘆了口氣道:“我這話什麼意思?你老六應該明白,這一場爭鬥咱們兄弟失去其四,如果你我還想在黃山門下繼續混下去,這兩個賤人就不能不暫時留下來。”
六鷹方守仁道:“留下來讓我們那位蕭大少爺享用過後,好為我們設法開脱?”
五鷹班大登道:“除了這樣一着,還有什麼辦法?”
六鷹方守仁朝地上幾具屍體掃了一眼,恨恨然説道:“老三他們也是該死,我早説過,這兩個丫頭來了之後,來個一擁而上,早點動手,早點完事,橫豎我們那位蕭大少爺玩過了,並不一定就要討作妻室,即使以暗青子招呼,也沒有什麼區別。他偏説什麼武侯劍法,究竟奧妙在哪些地方……”
五鷹班大登皺眉截口道:“好了,好了,事情早成過去,人也死了,還提這些幹什麼呢?”
六鷹方守仁指着地上被點了穴道的兩姊妹道:“這兩個丫頭,如何處置?”
五鷹班大登道:“咱們先來將老三他們埋起來,然後你帶着這兩個丫頭,去後面找個避風之處,由我去一趟香花院。”
月亮已自東方天際升起。
藥王廟前,令狐平背手徘徊,左等右等,始終不見兩姊妹露面,心中不由得生出懷疑。
兩姊妹沒有理由打退堂鼓,如今初更已敲,仍然不見前來,他猜忖兩姊妹八成兒可能已經出了什麼事!
於是,他不再猶豫,匆匆改了容貌,轉身便向永樂坊奔來。
他並沒有去集賢棧查問,而是一徑走進了集賢棧對面的太平棧。
黃山那對叔侄,一向講究排場,要歇客棧當然會挑最大的一家。而他算定,兩姊妹如果出了事,無疑定與這對叔侄有關!
他施出輕身功夫,很快的查遍了後院每一間上房,結果證實那對叔侄不在客棧中。
然後,他再繞來棧前,從大門中走進去,拉住一個夥計問道:“住在後面的蕭大爺在不在?”
那夥計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但他一身衣着十分講究,方才滿臉堆起笑容回答道:
“噢噢,您是問蕭大爺嗎?蕭大爺去了香花院。”
令狐平又問道:“蕭少爺呢?”
那夥計想了想了道:“這個……小的倒是未曾留意……唔,好像……好像是一起出門的吧?”
令狐平點點頭,正擬轉身之際,那夥計賠笑接着道:“您老找蕭大爺有什麼事,最好明天來,他這時候不回來,今晚大概是不會回來的了。”
令狐平也笑了一下道:“誰去了香花院,如果還想回來,香花院就不配叫做香花院了。”
香花院中,絲竹盈耳,笑語不絕,第三進東首一間廂房中尤其熱鬧。
因為這裏是專供小豔紅接客的地方。
今晚,百手蜈蚣蕭揚偉的興致似是特別好,首鷹和二鷹的興致也不錯,只有一個俏郎君蕭百城,坐立不安,渾身不對勁。
小豔紅很使他着迷,如果今晚有這個小豔紅陪伴他,他倒不一定急着要得到賈家姊妹。
可是,小豔紅卻坐在百手蜈蚣懷裏。
而且,恰巧又坐在兩人的正對面。小豔紅趁百手蜈蚣不注意時,常朝他偷偷的拋媚眼,害得他心裏癢癢麻麻的,頭卻不敢抬起來,為了女人,他誰也不在乎,但他這位叔叔,他可招惹不起。
因此,他只好事負美人芳心,儘量避免跟小豔紅的眼光接觸。
也就由於這個緣故,使他更惦念着賈家姊妹花。
他計算時間,六鷹應該已經得手多時了,但他不敢隨便離席,怕因此掃了百手蜈蚣的興頭。
他很奇怪,他這位叔叔“毛病”還沒有治好,不知道這份“興致”是哪裏來的?
可惱!
小豔紅要百手蜈蚣再喝一杯酒,百手蜈蚣哈哈大笑,連稱沒有問題,不過要換個酒杯——
最好的酒杯當然是她的櫻桃小口。
首鷹皮舟和二鷹苗仲,一齊鼓掌湊趣。
蕭百城則移開了視線。他移目望去的地方,一雙眼光正在等待着他,這位俏郎君的一顆心,突然加快起來!
因為藏在門外暗處向他打着信號的,正是五鷹班大登!
蕭百城咬咬牙,下定決心,終於舉起杯子笑着道:“百城乾了這一杯,先回客棧看看,皮老大和苗老二再陪叔叔坐一會兒,百城酒量不比叔叔,再喝下去就要醉了。”
百手蜈蚣已有八分酒意,有了八分酒意的人,往往顯得特別慷慨,什麼事都會説好。
蕭百城見叔叔點了頭,如獲大赦,趕緊走出了廂房。蕭百城一出香花院大門,五鷹便從暗處迎了出來。
蕭百城低聲問道:“怎麼樣?”
五鷹苦着臉道:“漏子出大了!”
蕭百城一呆道:“什麼漏子?是那兩個妞兒沒有上當?還是兩個妞兒來了你們不能夠逮得住?”
五鷹道:“都不是。”
蕭百城道:“那麼”
五鷹道:“兩個妞兒當是上了,人也逮住了,只是我們這邊去的六個人,有四個都在兩個妞兒的劍下送了命!”
蕭百城又是一呆道:“有這等事?死的是誰跟誰?”
五鷹道:“死的是老三、老四、老七、老八。我和老六,雖然僥倖得手,卻不知道這筆賬將來如何向老爺子交代!”
蕭百城道:“那兩個妞兒如今藏在什麼地方?”
五鷹道:“在燒去的丐幫分舵那邊,我叫老六留在那邊看守。”
蕭百城道:“你跟老六有沒有受傷?”
五鷹道:“沒有。”
蕭百城道:“老三他們怎麼這樣不中用?連鳳陽五虎和洞庭雙蚊,都被你們收拾下來,難道這兩個丫頭,還比五虎和雙蚊還要強?”
五鷹道:“老三他們説起來實在死得很冤枉。”
蕭百城詫異道:“怎麼呢?”
五鷹於是邊走邊將適才交手的經過,詳詳細細説了一遍。
蕭百城聽完忍不住罵道:“老六説得不錯,的確該死!兩個丫頭不管怎麼樣,也是隆中劍客的後人,要不是為了這一點,我為什麼派你們六個人去,近百年來,武林中出過幾個隆中劍客?真是糊塗透頂!”
五鷹道:“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老爺子方面,還得少爺想個辦法,遮蓋遮蓋才好,不然,我跟老六”
蕭百城道:“這個你們倒勿須擔心,是我叫你們辦的事,當然由我來承當。”
五鷹道:“少爺打算如何向老爺子解説這件事?”
蕭百城道:“一句話就夠了。”
五鷹道:“一句什麼話?”
蕭百城道:“你們難道不會説你們遇上的是那位浪藥公子令狐小子嗎?”
五鷹拊掌道:“好,妙!”
蕭百城得意地笑了笑,道:“年前的武當八子,那是一個最好的例子。當時八子有七個人,都幾乎全軍覆沒,你們今天只有六個人,輸了這一仗當然不算你們無能!”
五鷹高興地道:“這個妙主意,要換了別人,一定想不出來。”
蕭百城又笑了一下道:“這小子忽然出現太原,就只這麼一點好處。這些日子裏,不管誰闖了禍,都可以一口賴在這小子頭上!”
五鷹點點頭道:“是的,那兩個妞兒等下如果不順少爺的意,少爺玩過了,一人賞一刀,連屍首都用不着收拾……”
主僕倆,一唱一和,越説越得意,幾乎已將死去的四鷹完全忘去九霄雲外。
四鷹若是泉下有知,真不知道作何感想。
五鷹向前走了一段,忽然若有所思地道:“小的只擔心着一件事。”
蕭百城道:“什麼事?”
五鷹道:“老爺子要是獲悉老三、老四他們全毀在這小子手裏,一定會興師問罪,找這小子理論。萬一那小子來個不認賬,咱們幾個人豈非罪上加罪?”
蕭百城笑道:“你真是杞人憂天!咱們的嘴巴,是留着幹什麼的?那個殺了人的人,會一口承認自己殺了人?人不是他殺的難道是你我殺的不成?”
五鷹道:“到時候就全看少爺的了!”
蕭百城道:“只要你們兩個沉得住氣,一口咬定,死不更改,保你們太平無事。”
主僕兩人口中説着,腳下不停,轉眼出了北門。
蕭百城四下望了一眼道:“人在哪裏?”
五鷹手一指道:“就在樹林那邊,我們走過去就到了。”
蕭百城身軀一側道:“你在前面帶路,這裏我沒有來過。”
五鷹帶路穿過樹林,來到燒去的一座道觀前,回過頭來説道:“請少爺在這裏等,待小的先進去找一找,裏面全是瓦礫,路不怎麼好走,小的找着老六之後,再來招呼少爺進去。”
蕭百城點點頭道:“好,你進去吧!”
五鷹快步跨上台階,踏着破碎的瓦礫,一路摸索着向裏走,一面不斷低呼着六鷹方守仁的名字。
“守仁,守仁”
呼喚之聲,終告漸漸消失。
蕭百城等了一會兒,仍不見五鷹出來,忍不住低聲罵道:“全是一些飯桶!”
口中罵着,正待跟着進去時,右肩上忽然重重拍落一隻手掌。
有人於身後笑着道:“形容恰當之至!”
蕭百城暗道一聲不妙,方想卸肩脱身,不意心念才動,右肩一麻,全身力道,已告喪失。
身後那人接着又笑道:“黃山八鷹,的確都是些板桶,只可惜你這位少主人似乎也不怎麼高明!”
蕭百城已從口音上聽出正是那位浪蕩公子,魂飛魄散之餘,連忙出聲哀告道:“令狐兄饒命……”
令狐平笑着道:“你是剛喝了酒的人,風吹久了,會傷身體,咱們到裏面找個避風之處再説吧!”
接着,就像老鷹抓雞似的,將蕭百城抓進觀中尚未完全塌的大殿一角。
等他升起了一堆火,蕭百城才看出五鷹、六鷹以及賈家那對姊妹,原來都已聚集在這裏。
賈家姊妹傷口已經裹紮過了,正在沉沉熟睡,似被點了黑甜穴。
五鷹和六鷹也仍然活得好好的,身上連傷口都沒有一處,不過全身能動的地方,已只剩下一雙眼睛。
令狐平火生好了,轉過身來笑道:“怎麼樣,這位蕭大兄台,你要這兩位夥計明天告訴你那位叔叔,説是四鷹都是死在我令狐平手上,本來只是一種藉口,現在居然弄假成真,你蕭大兄台心中高興不高興?”
蕭百城本來還想求饒,聽得這樣一説,自知已無生望,便索性閉上眼睛,只等死神降臨了。
令狐平又笑道:“你兄台是不是在等死?告訴你,放心!浪蕩公子行事,一向講究乾脆,若是想要你的命,早不會等到現在了,你還是鼓起勇氣,把眼睛睜開來吧!”
蕭百城眼睛是睜開了,但他並不相信對方的這種承諾。因為他實在想不出這位浪蕩公子會有什麼理由,竟真的饒了他。
令狐平斂去笑容,緩緩説道:“本公子一向説一是一,説二是二;尤其對於一個失去抵抗力的待宰之四,更沒有戲弄的胃口。所以,本公子答應不取你性命,你就一定死不了!”
蕭成城心底漸漸升起一絲希望。
這位浪蕩公子對待敵人的手段雖然可怕,但一向言而有信,是大家都知道的。
他儘管想不出這位浪蕩公子何以要饒他一命的理由,同時他也想不出這位浪蕩公子故意拿話穩住他的理由。
令狐平似已看透了這位俏郎君的心意,輕輕咳了一聲,又道:“本公子如果只説饒了你,你一定無法相信。因此,本公子無妨先行告訴你,為何會饒你一命的理由,好讓你蕭大兄台放心!”
這正是蕭百城此刻最想聽到的一句話。
他的一雙眼睛,睜得更大了,滿腔的恐懼,顯然已為好奇心所代替。
無論誰處在他現在的地位上,都難免會急着想知道,究竟是什麼理由幫他挽回了一條性命?
令狐平緩緩説下去道:“本公子之所以不想殺了你,既不是心軟下不了手,也不是因為你是黃山掌門人的侄少爺。而是因為咳咳如果就這樣殺了你,未免過分便宜了你小子!”
蕭百城心頭咚的一聲,如中巨杵,臉孔登時變成一片死灰!
這真是一個好理由!
原來就是這樣一個好理由使他免除了一刀之災!
令狐平微微一笑,側目道:“這個理由可夠充分?你蕭大兄台會不會有點感到意外?我想應該不會才對。像你蕭大兄台這樣的人,一旦落在我這位浪蕩公子手裏,你應該想象得到。要想逃過一命,機會似乎不多。要有機會,也只有一個。那就是僅憑一死尚不足以謝世人!蕭大兄台,你説對嗎?”
蕭百城渾身顫抖,要想破口大罵,卻又沒有這份勇氣。
令狐平俯身撿起一副流星飛爪,在手上掂了掂,又道:“碰上了我這位浪藥公子的人,雖然免不了要走黴運,但也有一樁好處。就是不管對方惡性多重,本公子都會為保留一次逃生或報復的機會!”
説着,伸出腳尖一踢,第一個先替五鷹班大登活開穴道。
五鷹班大登雖然活開了穴道,卻不敢故意逃跑,這位浪蕩公子的身手他剛才已經領略過了。
令狐平點點頭道:“來,先從你這位夥計開始。你夥計可以先站起來,舒展一下筋骨,然後向外奔跑。本公子站在這裏,絕不移動半步,能脱出這根飛爪的範圍,算你夥計命大,本公子絕不追趕!”
五鷹班大登雙拳一抱,苦着臉道:“但求公子一一”
令狐平臉孔一沉道:“你是不是要本公子收回成命?”
五鷹班大登微上半步道:“務乞公子慈悲!”
説着,跨出的左腿一弓,右腿跟着下彎,作勢便待下跪。
説時遲,那時快,就在令狐子眉頭剛剛往起一皺的剎那,這位黃山第五鷹突然掌心外吐,拍出一股掌風!
借雙掌向外一登之力,人已倒縱而起,話一般朝殿後飛射出去!
只聽令狐平冷冷一笑道:“算盤倒是打得如意!”
銀虹一問,飛爪已然出手!
結果正如這位五鷹以飛爪抓中賈家姊妹一樣,一抓不偏不倚,正好抓在這位五鷹的右肩上!
所不同的是,令狐平並沒有跟着打出另一端的流星,而是曲肘一帶,然後後腕一翻,在半空中盤了個大圈子,活像摔田雞一樣,劈啪一聲,摔落地面,使那位鈎在飛爪上的五鷹,結結實實地嚐了一次活人被摔成肉餅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