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平莞爾頷首道:“很可能,本座那天的確喝得不少。”
他那天真的喝醉了嗎?
是的,他那天確實喝醉了!不過,有一點他敢肯定,花臉閻羅那天只為他介紹了四名黃衣護法,而絕沒有為他介紹五堂堂主!
在魔幫的組織中,五堂堂主可説是真正握有實權的核心人物,論地位並不在黃衣護法之下,細想起來,這又是一大怪事。
花臉老賊為什麼為他引見了四名黃衣護法,卻不為他引見那五位堂主?
三才刀闊全壽忽然插口道:“有一件事不知護座想到沒有?”
令狐平轉過臉去道:“什麼事?”
三才刀眨着眼皮道:“這位下毒之人,不問他是何來路,他既有機會做下手腳,為什麼他不將藥量一次下定,使中毒者毫無族救之餘地?他為什麼要故意留下這樣一個不死不活的尾巴?關於這一點,卑座以為,這裏面很可能另有蹊蹺!”
令狐平點頭道:“這些地方,果然還是閔護法細心,本座也覺得這次事件之背後,似乎另有隱情。”
他抬起頭來,向兩人分別望了一眼;又説道:“如果本座料得不錯,那位下毒的朋友,目前也許尚未離開太原,有道是:既來之,則安之!這次事件,如不能查一個水落石出,你們兩位,以及本座,均無顏面可言。所以説為今之計,種種揣測,均不妨暫擱一邊,現在最要緊的,便是如何設法去找出那位下毒的朋友!”
錢、閔兩人都認為這是一個最好的辦法,只要找出那名下毒之人,所有的問題,自會迎刃而解。
於是,由回春郎中配藥與眾人服下,令狐平和三才刀則易容改裝,從側門走出分舵,分頭向城中各處查訪。
令狐平與三才刀分手之後,立即間去一條小巷中,撕下假須,脱去外衣,另外戴上一副精緻的人皮面具;由走出分舵時之龍鍾老者,又改變成一名中年人士。現在就是再和三才刀迎面遇上,三才刀也不會認出他是誰了。
太原城內,並不如想象中那樣繁榮。
再過三天,便是大除夕,市面上仍然一片蕭條,毫無年節即將到來的歡樂氣氛,令狐平輕輕嘆了一口氣,心頭不由得一陣黯然。
這是他流落在外,過的第三個年節了;三年彈指而過,當年的一腔抱負,卻至今未能實現!
這時約莫為午初時分,他信步而行,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往哪裏去好。
他當然不相信這樣漫無目標,滿城亂轉,就能找到那個下毒的人。
再説,就算找到了那個下毒的人,他又能拿對方怎麼樣?
難道他真的要替分舵中那些專門欺壓善良,為魔幫從事斂聚的歹徒,通對方拿出解藥來!
所以,他這時只想找個清靜的地方,想想他自己的切身問題。
花臉老賊那天為什麼不替他介紹那五名堂主?
這個老魔頭向無量三翁提出了什麼保證,竟使三貧如此放心他帶人前來太原,而不擔心他就此鴻飛冥冥?
他邊走邊想正前行間,忽聽身後有人高聲招呼道:“喂!前面走的,可是馬文遠馬老弟?”
令狐平回過頭去,看到一個年約五旬上下,手託旱煙筒的灰衣老者,正揮舞着手臂,向他快步走來。
他知道對方準是從背影上認錯了人,於是便站在那裏不動,等待對方走近。
這是應付這種場面最好的方式之一。你站下來,望着對方,讓對方將你重新看個仔細!
可是,怪事發生了!
那灰衣老者走近之後,非但未馬上發覺馮京馬涼之誤,反而嘻嘻一笑,低聲暖昧地道:
“怎麼樣?尊夫人同意了沒有?”
令狐平見老傢伙糊塗得如此可笑,決定尋對方一個開心,看這老傢伙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發覺認錯了人。
當下揚臉輕輕一咳,信口反問道:“同意什麼?”
那老者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笑道:“何必呢?老弟!我火眼兒狄三爺的為人,你老弟又不是不知道,區區三百兩銀子,我怎會放心不過?再説,秋香那丫頭,三爺長三爺短的,那樣逗人喜愛,你老弟能夠收她下來,正是天生的一對,地設的一雙;我狄三爺今世無兒無女,修修來世,也是好事。”
嗓門一低,接着道:“一句話!只要尊夫人不反對,銀子現成!至於利息怎麼算,小意思,你老弟不比別人,咱們就算它個月息八釐如何?”
令狐平至此總算明白了事情的梗概。
這個老傢伙,原來是個放印子錢的!他口中的馬文遠馬老弟,大概看中了一個叫秋香的女子,想收為小妾,手頭不方便,便找這個老傢伙打商量。第一次洽談,顯然未有結果,後來這老傢伙算盤一打,可能覺得這筆交易還做得,便又從後面追上來,想續前議。
老傢伙自稱火眼兒狄三爺,可見一雙眼睛並不怎麼靈光,認錯人自不足怪。
令狐平在弄清這個老傢伙並不是一個什麼好貨色之後,決意再進一步,讓老傢伙嚐嚐貸錢與人討小的滋味!
於是,他將面孔又揚高一些,仍以先前那副腔調,不温不火地緩緩説道:“銀子在哪裏?”
老傢伙嘻嘻一笑道:“當然帶來了!拿我火眼兒狄三爺來説,百把兩銀子,算得什麼。
不過,有一件事,你老弟得在先説明白。”
令狐平道:“什麼事?”
老傢伙低聲道:“老弟在龍虎幫中的身份大概不低吧?”
令狐平聞言一呆,這才知道上了大當。
欲待抽身,已告不及!
老傢伙擱在他肩上的右手五指一緊。已將他“肩井”、“天宗”、“臂貞”三穴扣在五指下!
令狐平只覺左肩一麻,半邊身軀,頓告軟瘓!
老傢伙得手之後,側臉一笑道:“是黃衣護法?還是藍衣護法?”
令狐平一面默運真氣,一面平靜地答道:“既不是黃衣護法,也不是藍衣護法。”
“青衣護法!”
“錦衣護法!”
那冒稱狄三爺的灰衣老者聽了,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令狐平冷冷問道:“何事好笑?”
那老者收住笑聲道:“笑你老弟真是個趣人,命在旦夕之間,居然還有這份輕鬆的心情!”
令狐平有心拖延時間,板着面孔又問道:“此話怎講?”
灰衣老者笑道:“瞧你老弟刻下這副氣派,倒是蠻像,只可惜還沒聽説貴幫有你老弟這樣年輕的錦衣護法!”
令狐平道:“尊駕怎麼稱呼,可否見告?”
灰衣老者笑道:“你老弟會不會覺得此時此地問這些,未免問得有點不是時候?一令狐平道:“不盡然!”
灰衣老者顯然未能聽懂他最後這三個字的含義,眼皮眨了一眨,正待開口之間,令狐平如意玄功業已運足,不等對方再有表示,右臂一抖,氣行百穴,被制之穴道,立告不活自解。
灰衣老者怎麼也沒有想到對方這名年輕的魔幫護法,會有如此驚人的功力,一時猝不及防,五指隨告滑落!
令狐平當然不肯就此罷手,一着佔先,立刻反客為主。
左足向後斜移半步,上身前傾,手腕一翻,右手五指緊跟着反朝對方自他肩上滑落之後率,迅若電光石火般一把撩去!
灰衣老者輕輕一嘿,手臂一側,身形門處,不但巧妙地避開他這一招,反而就勢拍出一掌!令狐平一把撩空,不由得暗暗吃驚!
對方趁他毫無防範之際,出手制住他的穴道,那並不算什麼稀奇;就是換了龍虎幫中一名黑衣護法,都不難做到這一點。
而今,對方竟能於咫尺之間,讓開他這一招,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須知他這一招看來似乎平淡無奇,實則乃是無相神掌“五丁擒龍”,一招出手,變化多端,為乙丑奇士孫子明精心研創的得意傑作之一;敵方被攻之部位,在方圓五尺之內,無論如何躲閃,亦難逃出掌心。
嚴格一點説,這一招即使換上“花臉閻羅”或是“無量三翁”,都不一定就能化解得開;現在對面這名灰衣老者輕易地化開了這一招不算,居然還能忙中抽暇,反過來攻出一掌,自非他始料所及。
不過,令狐平平日在言行方面儘管表現得放蕩不羈,但在對敵之時,卻從無輕敵之心,這是四奇士對他的訓誡。
而他,也一直將這種訓誡與四奇士之絕學,看得同等重要,無時或忘。
所以,灰衣老者這時攻來的一掌,雖然是倉促出手,談不上什麼威力,他仍以傳自丙寅奇士之九宮移形身法,遊身閃過。
那老者看清他所使用之身法,不期而然眼中一亮,同時發出一聲輕噫。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如何?我説我是龍虎幫中的錦衣護法,你老朋友現在總該相信了吧!”
灰衣老者掌勢一收,注目道:“就算相信,又當如何?”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道:“得罪了龍虎幫的錦衣護法會有什麼後果,你老朋友應該想象得到,所以,我説……咳咳……”
灰衣老者道:“説下去!”
令狐平道:“所以,我説,你老朋友最好先報出貴姓大名,讓彼此好有一個稱呼。然後,如果你老朋友不反對,不妨再簡單扼要的解釋一下,你與本幫這兒太原分舵上那批弟兄們結怨之經過!”
灰衣老者道:“很好!除了這兩點,大護法還有什麼吩咐沒有?”
令狐平道:“沒有了!”
灰衣老者道:“老夫遵辦之後,大護法打算如何處置老夫?”
令狐平道:“本護法將衡情度理,作一公平了斷。”
灰衣老者道:“願聞其詳。”
令狐平道:“倘若這次事件之起因曲在本幫弟子,只要你老朋友拿出解藥來,本護法也許會考慮網開一面,對此事不再追究!”
灰衣老者點頭道:“條件不算苛刻。”
語音未了,一聲輕嘿,身形倏而展開!口中同時冷笑着道:“適才一掌對敵,應該算是秋色平分;等你夥計接下老夫這三掌,有了本錢之後,再開條件,尚不為遲!”
令狐平談談一笑道:“慢説……”
原來灰衣老者身形一經展開,就如盤舞在秋風中的一片落葉似的,東飛西舞,捉摸不定,他才説出兩個字,但見黑忽忽的掌影一閃,灰衣老者右手五指,已如鋼鈎般劈面抓至!
令狐平大吃一驚,從對方刻下的身法上,他猛然想起一個人來。
當下不敢再還手,一面縱身疾退,一面高聲叫道:“住手!”
灰衣老者應聲收掌、停下腳步冷笑道:“怎麼樣?大護法還有什麼話説?”
令狐平前後望了一眼,跨上一步,低聲問道:“是上官叔叔吧?”
灰衣老者瞠目一咦道:“你……”
令狐平低聲笑着道:“我是阿平。”
原來眼前這名灰衣老者不是別人,正是令狐平一套九宮移形身法的傳授者,丙寅奇士上官亮之化身。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傳音説道:“走!我請上官叔叔喝一杯去!”
在靠近北門,一座生意清淡的酒樓上,令狐平花足一個半時辰,方將他離堡之後,這兩三年來,種種際遇,以及最後發現龍虎幫這個組織,和兩度冒險混入之經過,詳細説了出來。
丙寅奇士聽完之後,輕輕嘆了口氣道:“我早料到會有這一天,無奈令尊個性太強,又有司徒老兒幫腔,總以為奇士堡一向強大,與人無爭……”
令狐平忽然想起一件事,迫不及待地岔口問道:“丐幫那位上官侯丐去過堡中沒有?”
丙寅奇士道:“去過了。”
令狐平道:“那一身奇毒,上官叔叔有沒有替他設法拔除乾淨?”
丙寅奇士道:“我這一次來太原,便是為了這件事。該幫那位用毒的朋友如不能先行除去,實在使人無法安心。”
令狐平一怔道:“上官叔叔意思是説,侯丐所中之毒,尚未根愈?”
丙寅奇士道:“侯丐的一身病毒,倒是沒有費多少手腳,不過,這也只能歸功於這個二號化子頭兒的運氣。”
令狐平道:“怎麼呢?”
丙寅奇士道:“因為他是隱身魔窟的第一人,那位用毒的朋友,顯然未能料及他會有脱身的一天,否則,用藥之人,為慎重計,只要……”
令狐平星目一轉,失聲道:“不好!”
丙寅奇士抬頭道:“何事不好?”
令狐平眨着眼皮道:“有兩個問題,阿平一直想向上官叔叔請教:就是花臉老賊為何不為我介紹五堂堂主?以及這一次為何肯放心讓我帶人出來?現在,這兩個問題,答案已很明顯,阿平正是緊接在侯丐之後的第二人了!”
丙寅奇士點頭道:“是的,當你剛才述説之際,我就已經想到這一點了。”
令狐平遲疑了一下道:“聽上官叔叔前此之語氣,那樣阿平刻下所中之毒,就連上官叔叔也無法化解了?”
丙寅奇士笑着手一指道:“罰酒三盅,以代掌嘴!”
令狐平愣了一愣,旋即賠笑道:“是!是!阿平口不擇言,罪該萬死,罰三盅,太少了!”
口中説着,一氣連喝三盅,又抓起酒壺道:“再來三盅!”
丙寅奇士喝道:“魚腥打貓,正對胃口;你諒我不知道?快替我把酒盅放下來!”
令狐平笑着舉起酒杯道:“敬叔叔一盅總可以吧?”
丙寅奇士笑着喝完一杯酒,放下空杯,又嘆了一口氣,緩緩説道:“阿平,你也別歡喜太早。這些年來,上官某人手上,雖然尚未有不治之症,但是治得好壞一回事,需要多久才能治好又是一回事。”
“你刻下所中之毒,由於已有侯丐之例在先,我用不着診察,也知道你中的是什麼毒,要用哪些藥品方能拔根;只是,要找齊這些藥品,一時之間,恐非易事。”
令狐平道:“要多久?”
丙寅奇士道:“由這裏到天山接天嶺,往返一趟,需時幾許,你自己可以計算。”
令狐平道:“我的老天爺,這沒有一年半載,如何能夠打來回?”
丙寅奇士道:“派去之人,不但要有一身武功,而且還要懂得如何鑑別和採集,否則縱然能夠找到這種藥材,亦屬徒勞。”
令狐平道:“那是一種什麼草?”
丙寅奇士道:“鬼參!”
令狐平道:“什麼鬼參?”
丙寅奇士道:“沒有聽説過,是不是?”
令狐平道:“本草上記載,僅有人蔘、黨蔘、北沙蔘、南沙蔘、太子參、珠兒參、土人蔘和遼東參數種,怎麼沒有鬼參這一目?”
丙寅奇士微微一笑道:“天下藥物,如果僅載於本草,天下奇病,如果本草所載之藥均能醫治,世上哪還有什麼不治之症?奇士堡多購幾部藥經藥典,也就儘可以了。聘上官某人為丙寅奇士,豈非多此一舉?”
令狐平聳聳肩胛道:“那怎麼辦?”
丙寅奇士含笑注目道:“你説該怎麼辦?”
令狐平道:“那只有請上官叔叔詳細寫下這稱鬼參的鑑別和採集之法,由阿平自己馬上跑一趟天山接天嶺了!”
丙寅奇士道:“除此而外,就沒有更好的方法了麼?”
令狐平道:“還有什麼更好的方法?”
丙寅奇士笑道:“上官叔叔可以馬上開一張藥方給你,這張藥方只須七個字的一味藥:
‘解鈴還須繫鈴人’!”
“是啊,阿平真笨,竟連這一點也沒有想到。”
丙寅奇士笑道:“現在想到了,還不算退。”
令狐平似有所悟,注目接着道:“上官叔叔這次在魔幫分舵中做下手腳是不是就是為了想將那個什麼‘談笑追魂’誘來太原?”
丙寅奇士點點頭道:“是的,原計劃想釣姓尤的那條大魚,不意結果只釣上回春郎中這條沒出息的小泥鰍!”
令狐平道:“上官叔叔下一步預備怎麼辦?”
丙寅奇士從懷中取出兩隻藥瓶,倒出一黃一黑兩顆藥丸,指着那兩顆藥丸道:“這顆黃色藥丸,你馬上服下去,可以保你一身功力,在半月之內,不受影響。這顆黑色藥丸,你等會兒帶回分舵,下在飲水中,它的效力,正好能夠抵消回春郎中之解藥。然後,你再以錦衣護法之身份,找那個回春郎中的黴氣,責備他沒有用處,他受不住你的壓力,走投無路之餘,最後自然會向他們那位尤大堂主求援。這類事件,全才學堂須負全責,那位尤大堂主,想不來太原,也辦不到,我們只須在這裏等着就行!”
令狐平道:“以後阿平如何與上官叔叔聯絡?”
丙寅奇士道:“我的身份如果暴露,影響太大,所以我的面目,必須時時更易;你要找我,只要現在這副面目,來到這座酒樓,我自會給你暗號;倘若沒有必要,當然以不見面為宜。”
令狐平起身道:“那麼,阿平就先走一步了。”
“你去吧!”
令狐平出了酒樓,又回到先前那條小巷,換了出來時的裝束,方才走回分舵。
令狐平從側門中走進內院,只聽得一陣陣笑語之聲,不斷自後廳中傳送出來,心底下不由得暗暗佩服回春郎中這廝果有一手。
眾幫徒服過解藥,一個個精神顯然好得多了。
他知道眾人這時可能正在廳中圍爐取樂,星目四下一掃,迅即折身向院角中的大廚房走來。
廚房中熱氣蒸騰,幾名大腳僕婦,在一名胖胖的廚師指揮之下,正在忙着整治飲食。
他走去水缸旁邊,曲指一彈,射下藥丸,然後沉臉向那廚師問道:“這個水缸,有沒有蓋子?”
那廚師忙不迭奔跑過來,連聲應道:“有,有!”
令狐平寒着面孔道:“這次事件,你們廚房裏的人,該負大部分責任,以後水一打出來,蓋子得馬上蓋上!知道嗎?”
那廚師不住的打躬道:“是的,是的,小人以後一定留意!”
令狐平走出廚房來到後廳,眾幫徒果然正在圍爐轟飲。
眾人一眼看到錦衣護法返駕,連忙讓出最好的位置。
不一會,三才刀閔全壽也出來了,令狐平問道:“閔護法收穫如何?”
三才刀搖搖頭,苦笑着嘆了口氣道:“這真有點像是大海撈針,卑座幾乎跑遍了半座太原城,結果連一個可疑的人物,也沒有能夠遇上。”
然後,抬頭又問道:“護座呢?”
令狐平也嘆了口氣道:“還不是一樣!”
第二天,分舵裏的情形,又起了變化,回春郎中的解藥固然有效丙寅奇士的那顆黑色藥丸,更是效應如神!
因為丙寅奇士這顆黑色藥丸只是用來衝消回春郎中的解藥,故對令狐平、三才刀、回春郎中,以及曾大牛幾個原先沒有中毒的人,並無任何影響;而分舵裏那批幫徒,則一個個阿欠連天,渾身無力,又回覆到昨天的老樣子。
令狐平將回春郎中叫來,板臉問道:“錢護法的解藥,是不是一天只管一天事?”
回春郎中不停地搔着耳根道:“奇怪……”
令狐平面現不悦之色道:“什麼事奇怪?”
回春郎中雙眉緊皺道:“卑座昨天這一帖藥下去,也該在三五天之內不會再……”
令狐平冷冷打斷他的話頭道:“錢護法在總舵全才堂中,能夠披上一襲藍袍子,該不會就憑你咋天所表現的這一手吧?”
回春郎中惶恐地低下頭去,不敢置答。
令狐平冷冷接着:“限你再用一貼藥,如果仍像這個樣子,本座建議你最好自動呈請改調,接替總艙門房那位黑衣朱護法的位置。”
這一下子回春郎中慌了。
由藍衣護法一下降到黑衣護法,這個人他怎丟得起?
當下連忙説道:“護座息怒,這可能是大夥兒剛服下解藥,又喝了過量之酒的關係,容卑座再開個方子試試。”
第二貼解藥服下去,不會發生效果,自是意料中事。
回春郎中計窮無奈,只好向令狐平明白陳言,要治好這種怪病,似乎只有請他們那位堂主親自來一趟太原。
令狐平的回答是:“誰治我都不管,我只知道這不是錦衣護法的事,現在全才堂派你來,我就唯你是問!”
回春郎中又挽出三才刀來代為哀求,方獲令狐平允許,即日修書一封,仍差曾大牛傳送,連夜奔赴總舵,向全才堂求援。
令狐平不知道那位談笑追魂接訊之後,本人會不會親自出馬,不過,事情演變至此,不能不算成功,他自然得設法將消息通知丙寅奇士。
於是,他藉口察訪,又和三才刀閔全壽分路入城。
可是,令人不解的是,他在上次的那座酒樓上,等了足足一個多時辰,竟始終未見丙寅奇士出現。
由於這座酒樓一向生意不佳,明天又是大除夕,所以連他在內,一共才坐了四名酒客。
另外的那三名酒客,一個是中年布販,一個是紅臉老者,以及一個衣着破舊的算命先生。
這三個人,個個都有是丙寅奇士之可能。
然而,三人各據一座,誰也沒有朝他這邊發過眼色或手勢,真正的丙寅奇士當然不會這樣故意冷落他。
那麼,丙寅奇士哪裏去了呢?
令狐平苦思不得其解,正欲結賬下樓時,腦際忽如閃電般掠過一個念頭。
他記得前天出手時,丙寅奇士説:“我的身份如果暴露,影響太大,所以我的面目必須隨時更易;你要找我,只須以現在這副面目,來到這座酒樓,我自會給你暗號,倘若沒有必要,當然以不見面為宜……”
細細品味以上這段話的語氣,當不難發現一個事實;那便是丙寅奇士並沒有指定他來到這座酒樓之時間!
換句話説,只要他以第一次會面之面目來以這座酒樓,他們之間,便能馬上取得聯絡。
驟聽起來,這番話裏面,也許語病甚多。不是麼?酒樓總有打烊的時候,而一個人也不能成日成夜賴在一個酒樓上不走,又怎麼能不受時間之限制,一來到這裏便能取得聯絡呢?
但是要再往深處想一想,這實際上並不是一個無法彌補的漏洞。
如果這樓上的某一名夥計,已為丙寅奇士所買通,丙寅奇士與這名夥計之間,又另有一套聯繫之方式,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所以,他最後推測,今天他不能見到丙寅奇士,必然是因為這名夥計臨時有事去了別處!
本來,分舵那個叫曾大牛的幫徒今天才上路,那位談笑追魂就是肯來,也在六七天之後,他並不需忙在一時。
不過,他跟四奇士分別已久,一種殷切的孺慕之情,實在使他忍不住急着要會見這位丙寅奇士。
同時,他也想使丙寅奇士驚奇一下,對方沒有告訴他這個秘密,這全是他憑智力想出來的。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四奇士面前露一手了。
這可以使他回想起往日的歡樂,往日在堡中,四奇士分別傳授他的武功,彼此之間,有師徒之義,而無師徒之名,閒將下來,大家一起品茗、對奔、彈琴、賦詩,像孩子般,鬧成一團。
在這些小地方,四奇士時常受受他捉弄,而均不以為忤,想起那一段值得懷念的日子,他忍不住微笑起來,跟着又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向一名剛剛上樓的夥計招手道:“夥計,你過來!”
那夥計應聲到座前,弓着腰身道:“相公是不是還要再添點什麼?”
令狐平抬頭問道:“你們這兒,還有一個夥計,今天怎麼沒有看到?”
那夥計道:“相公問的是不是‘香腸老二’?”
令狐平道:“我沒有問他的名字,什麼?你説他叫‘香腸老一’?”
那夥計笑了笑道:“是的,我們這個老二,每一到冬天,每晚便要燒火替他渾家洗腳;所以大家就取笑他,替他取了這個渾名。”
令狐平道:“這個趙老二此刻哪裏去了?”
那夥計道:“掌櫃的早上叫他下鄉買一點乾菜,算計時間早就該回來了,不知怎麼還沒有回來,相公找他有什麼事?”
令狐平道:“我上次來的時候,曾經託他辦了點事,不曉得有沒有辦妥。不過,這件事無關緊要,他回來之後,你叫他到我這裏來一下就可以了?”
那夥計道:“好的,小的一定記住告訴他。相公另外還有沒有什麼吩咐?”
令狐平道:“再炒兩個菜,燙一壺酒來。”
那夥計應了一聲是,轉身下樓而去。
令狐平暗暗高興,那所料想的,果然一點不錯,現在才不過未牌光景,時間還早得很,那個什麼趙老二一回來,他就可以見到丙寅奇士。
就在這時候,樓梯口忽然有人探頭望了一下,接着轉向樓梯下面,高聲喊道:“來,來,上面空得很!”
喊話的那人,向下面打完招呼,首先走上樓來。
令狐平看到來人上樓之後,那副走路的神氣,不由得打從心底升起一股憎惡之感。
先上樓的這個傢伙,看年紀約莫三十上下,裏面一身簇新的對襟裝外技一襲天藍色軟緞風衣,一口紫金短柄單刀,刀鞘將風衣高高挑起,走起路來,挺胸凸肚,顧盼自雄,彷彿前面即使是座小山,看到他來也得讓路似的。
在這名佩刀漢子四下打量座位之同時,樓梯上腳步聲起,又上來三個人。
接着上樓的這三個人,跟佩刀漢子一樣,年紀都很輕,三個人之中,幾乎沒有一個超過三十歲。
走在最前面的一個,一眼便可以看出是個有錢的公子哥兒。
別的不説,單是他身上那件狐裘,就恐怕足夠中等之家,三年的生計。
跟在這名闊公子身後的是一名黃衣青年。
黃衣青年身後,是一名提着煙袋和花包的年輕家人。
從接着出現的這三人身份上,不難知道先上樓的佩刀漢子,顯然是個護院武師。
只是那名黃衣青年,一時看不出是何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