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平起身作了一揖道:“姑娘恕罪。”
如意瞅了他一眼,冷笑道:“瞧你多豐富的經驗!”
語畢,嬌軀一擰,閃身出室而去。
令狐平眼送她背影消失,微微一笑,上牀和衣躺下。
那道石門,已經自動攏合。
他望着跳動的燈火,本想好好思索一下來日的應付之策,可是,如意那丫頭一張似嗔還喜的臉龐,在腦中總是揮之不去。
他真沒有想到魔窟中竟會有着這樣的女孩子……
這一夜,他睡得很晚,但第二天卻很早就醒了過來。
他查看了一下燈盞裏的燈油,知道外面最多才是黎明時分,於是,又躺回牀上,閉目養神。
不能獲得整七個時辰的安靜,對運功衝穴一事,他絕不加以考慮。
第一次半途而廢,元神受了損耗,第二次從頭開始,就不是七個時辰所能奏效的了。
這時,首先浮上心頭的,便是昨夜獸心翁最後沒有説完的那句話:“聽説賢昆仲……”
獸心老魔底下要説的是什麼?
花臉老賊為何不讓他説下去?
還有房門突於這時無聲悄悄打開。
走進來的,正是如意。
令狐平連忙起身説道:“姑娘早!”
如意眨着眼皮道:“昨夜到現在,你到底睡過沒有?”
令狐平笑道:“怎麼沒有?你不是看到我從牀上爬起來的麼?”
如意似仍不信道:“那你怎麼醒得這樣早?”
令狐平看着她手上的那疊食盒笑道:“你若不是以為我會這樣早醒來,幹嘛要在這時候送來這個?”
如意皺皺眉頭,掉過臉去,朝身後望了一眼,看見房門已經關上,忽然向前跨出一步,神情緊張地低聲説道:“今天你可要注意一點才好。”
“什麼事?”
“昨夜,我從這裏出去,幾個老傢伙仍在那裏喝酒,我走進屋中時,只見天殺翁和絕情翁正在不住點頭,獸心翁冷老兒則在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連聲喊着‘妙,妙,此計大妙——
’”
“後來呢?”
“後來他們問你有沒有説什麼?我回稱沒有。然後過了一會,三個老傢伙便顯得很是高興的走了。”
“那麼,今天早上,宰父老賊有沒有交代你什麼話?”
“沒有,昨夜三個老傢伙走後,他要我今天一早就來伺候你,同時還説”
“還説什麼?”
“你猜猜看!”
“猜不着,還是由你説出來吧!”
“你還沒有猜,怎知道清不着?”
“要你留意我的言行?”
“只須改動兩個字。”
“哪兩個字?”
“‘留意’。”
“‘留意’?”
如意“卟嗤”一聲,掩口吃吃道:“是的,‘留意’改為‘忍耐’!”
“‘忍耐我的言行?’怪了!這話什麼意思?”
“這意思就是説:你這位浪蕩公子,風流成性,盡人皆知。他要我儘量忍耐,因為你的手腳可能不老實!”
令狐平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
如意微呈温色道:“這有什麼好笑?”
令狐平側臉道:“那麼你看本公子老實不老實?”
“何不問問你自己?”
“天字第一號好人。”
“哼,油嘴滑舌加臉厚!”
“那麼?你倒説説看,本公子哪點不老實?”
“哼!老實。老實人會一眼看出……”
“慢來!”
“怎樣?”
“這一點,既然説開了,本公子就必須解釋一下。昨夜,在酒席上,你也聽到了,敝堡四奇士之中,有一位的特長,便是精於相人之術。姑娘如果不言,儘可再加考驗,本公子相人並不侷限於這一方面!”
“算了吧!”
“只要姑娘相信,當然算了。”
“誰説過相信你來?”
“那得繼續説清楚。”
“本姑娘可沒有這份閒情逸致!”
令狐平笑了一笑,正待開口之際,那道石門突然再度緩緩開啓。
於門口出現的,正是另外那名叫牡丹的少女。
如意轉過身去問道:“有事麼?”
牡丹含笑走來房中道:“老爺子吩咐,等用完早餐,請這位令狐公子到外面去一下。”
説着,朝令狐平溜了一眼,又朝如意溜了一眼,然後有所意會地微微一笑,轉身出房而去。
如意恨恨地罵了一聲道:“可惡的丫頭!”
令狐平搖搖頭道:“你説她可惡我卻想説她一聲可憐。”
如意微愕道:“為什麼?”
令狐平輕輕一嘆道:“如果本公子的觀察沒有錯誤,她顯然不及你幸運。”
如意瞠目道:“你……?”
令狐平道:“我這話意何所指,用不着明白道出,你也應該清楚才對。我真不知道你們兩人,既然處境相同,為何會有幸與不幸之區別?”
如意忽然眼圈一紅,低下頭去道:“有什麼區別?不過是遲早而已!要不是為了這層原因,我也不會與一個生人,才第一次見面,就要他帶我出去?”
令狐平道:“姑娘放心,在今後這幾天中,只要在下有脱身機會,絕不會將!”娘一人留下就是!”
如意搖頭道:“不!昨天夜裏,是惟一的一次機會,如今婢子的主意已經改變了。”
令狐平大感意外道:“你改變了主意?”
如意拭着眼角,點頭道:“是的,我不能連累了你。你一個人走,比較方便,如果帶着我,縱能逃出谷外,也有被追及之虞,我在這裏,是命中註定,我沒有理由害你為我冒險。”
令狐平道:“姑娘以為我這位浪蕩公子會將一條性命看得如此重要麼?”
“話不是這樣説。”
“那麼該怎樣説?”
“你吃東西吧!他們在外面等你,還不知道有什麼事,這些暫時不談。”
令狐平正容道:“良機稍縱即逝,請姑娘務必先行拿定主意。在下能不能獲得脱身機會,雖尚在未知之數,但時機一旦來臨,就不容再有遲疑。在下已經説過,有很多地方,須借重姑娘,我們走在一起,是共患難,而不是誰攜帶誰,所以誰也不能算作誰的累贅。姑娘是聰明人,今後我們交談機會不多,在下言盡於此。”
如意低着頭,一聲不響。
令狐平吃完早點起身道:“咱們走吧!”
等在外邊那間石室中的,只有花臉閻羅一個人。
他看到令狐平和如意雙雙從秘道中走出來,那張衞怪得令人噁心的面孔上,登時泛起一片興奮的紫光。
令狐平抬頭冷冷問道:“大護法何事見召?”
老賊曲指一勾,笑眯眯地道:“來,來,你出來就知道了!”
説完,身軀一轉,領先向室外那條甬道中大步走去。
這老賊因為平日頤指氣使慣了,任何時候,只要一開口,哪怕是充滿善意的一聲邀請,叫人聽起來都有幾分命令意味,而令狐平最不習慣的,便是這種專橫獨斷,不理別人感受如何的語氣!
這要在平時,自然少不了又是一場彆扭。
好在令狐平經如意提出警告之後,一心想弄清四個老魔頭昨夜所定下的究竟是什麼詭計,對這些小過節,業已無暇計較,這時朝如意眼色一使,便跟着向甬道中走來。
走出兩道,來到外面谷中。
令狐平頭一抬,遊目所及,不由得當場一愣!
只見刻下那片谷地上,一反往日那種冷清清的情景,到處圍集着成堆的人羣,一行行,一列列,估計其總數,幾乎不下千人之眾。
從衣色上,不難一眼分出,站在東面的,是黑衣護法,站在西面的,是青衣護法;這兩個等級的幫徒,人數相近,均有三百餘名。
站在南面,面向着這一邊的,則是人數較少的藍衣護法;雖説人少,亦在百人以上。
三面合攏來,正好排成一個馬蹄形狀。
在這個馬蹄形狀的陣式之內,另外放着三排桌椅。
三排桌椅,一字並列,只在每排之間,空出短短的一段。
這時三排桌椅上,也已坐滿了人。
左右兩排,都是五個座位;只有居中那一排,是六個座位,不過六個座位上只坐了四個人。
這四個人正是“無量三翁”:“獸心翁”冷北斗、“天殺前”哈冥年、“絕情翁”辛佔相,以及那位在武林中曾一度受景仰的風雲劍舒嘯天!
左邊五人,身着黃袍,身分不問可知;右邊五人,衣色不一,大概是五名堂主。
令狐平未能在三排席位上發現金龍劍客盛文修口中所描述的那兩位“護幫長老”
“莊老”和“艾老”不由得有點失望。
護幫長老不見現身,那位神秘的龍虎幫主當然更不會露面了!
令狐平轉過身去,示意如意就站在門口,暫時不必跟來。
因為他對眼前何以會出現這樣一個場面,心中已約略有數!
花臉閻羅頭也不回,徑向場中無量三前及風雲劍坐處走去。
令狐平從容不迫地跟在後面,於暗中打量着左邊席位上的那五名黃衣護法。
他雖然知道刻下的這五名黃衣護法,在他們所分屬的青城。北邙、天台、長白和黃山等五派中,均系首腦人物,只因為以前沒有見過,一時間之間,亦無法分別五人所隸屬之門派。使他感到驚訝的是,五人之中,竟有兩個是女的!
一個是白髮蒼蒼,臂摟鐵枴,腰背微駝,看上去已逾古稀之年的老婆子;另一個則是面目姣好,肩斜長劍,最多不超過三十歲的少婦。
從席位順序上看來,這少婦在幫中之地位,似乎還在那白髮婆子之上。
另外那三人,一個是臉如熟蟹的老者,一個是眉如掃帚的中年壯漢,以及一個面色蒼白,年約三十上下,以一對紫金鈎為兵刃的青年漢子。
令狐平搜思再三,對其餘幾人都沒有什麼印象,只驀然從排末這名青年漢子的一對紫金鈎上,想起這廝可能便是年前盛傳於江湖的那個長白敗類:“毒蜂鈎”守一鳴!
他自聽得傳言之後,曾追蹤了很久,可惜都沒有遇上,沒想到這淫賊已投來龍虎幫,居然還當上了黃衣護法!
因為這時全場之目光幾乎都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他不便表示得太露骨,所以僅朝那個毒蜂鈎淡淡掃了一眼,便又掉臉望去別的地方。
花臉閻羅於席前轉過身來,招手道:“老弟過來這邊!”
令狐平不慌不忙地走過去問道:“貴幫今天擺下這等排場,是為了想向本公子示威?還是為了歡迎本公子所特地舉行的閲操大典?”
花臉閻羅微微一笑道:“兩者都不是。”
令狐平揚臉一哦道:“那麼就是因為人冬以來,難得有這樣一個好天氣,所以讓大夥兒一起到外面來曬太陽?”
花臉閻羅輕輕一哦道:“老弟真會説笑話。”
令狐平又望向風雲劍道:“令媛呢?她日前對丐幫講武堂主來的那一手,使本公子愈想愈佩服,誰人要能有這樣一位賢內助,準保終身受用無窮,所以本公子熟思再三,決定高攀這一門親事,只要前輩不嫌……”
風雲劍臉色一變,便要發作。
花臉閻羅連忙岔進來笑着道:“現在不是談這些的時候。來,來,老弟,讓老夫先為你活開穴道,你老弟好好調息一下,然後老夫再為你説明今天要你老弟出來之用意。總而言之,你老弟放心,決不會叫你老弟吃虧上當就是了!”
説着,舉手一拍,果然為令狐平活開雙肩之穴道!
令狐平絲毫不感意外。老賊此舉早在他預料之中。
不過他為了不使老賊生出防範之心,故意瞪大眼睛,裝出吃驚之態,就好像他已準備當眾受辱,而絕沒有想到對方言行如一,真會為他解開穴道一般。
老賊臉露得意之色道:“怎麼樣?老夫説話算數不算數?”
令狐平佯作茫然道:“這”
老賊手一擺道:“有話等會兒再説,先調息一陣,活動血脈要緊。”
令狐平不再客氣,就地盤膝坐下,瞑目運功,調元養息,約盞茶工夫,一身真力,立告恢復。
接着,他從地上站起,裝出甚受感動的樣子,向花臉老賊雙拳一抱道:“老護法有何安排,敢乞明示!”
老賊裝出一副懇切神態,整了整臉色道:“老實告訴你老弟,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幫主為憐才起見,已決定請你老弟加入本幫。只是職位之高低,一時甚難取決,最後經老夫建議,特開本幫前所未有之先例,給你老弟一個自由選擇的機會。現在總舵中由黑衣護法到錦衣護法,已全部召集在此,老弟可任擇一個與之印證;勝了黑衣護法,便是青衣護法;勝了青衣護法,便是藍衣護法;以此類推。只要老弟體力能夠勝任,儘可先從黑衣護法試起,場數沒有任何限制!”
令狐平心想:“勝了錦衣護法,又當如何?”
他很清楚,這正是幾個老賊正面問不出所以然來,臨時玩的一個新花樣。
幾個老賊顯然都知道他曾分別受業於四奇士,只要逼得他動了手,便不難從他的各種招式中,窺悉四奇士之武學源流。
這個主意的確不錯,只可惜找錯了對象,他們就沒有想想,這位浪蕩公子會不會如此容易上當?
令狐平一面轉着念頭,一面緩緩遊目掃視。
看上去就像他一時不知道該先向哪一級護法挑戰,而顯得躊躇難決……實情也是如此。
他應該先向哪一級護法挑戰呢?
黃衣護法以下之藍、青、黑等三級護法,別説一對一,就是三對一,甚至五對一,他相信他都不難加以打發。
可是,這種二三流貨色,去掉三五個,又有什麼用?
如問他的本心,刻下場中,他只有兩個目標:一個是那名長白敗類“毒蜂鈎”宗一鳴;一個便是他現在身邊的這位“花臉閻羅”!
這兩個老少魔頭,他自信都可以對付得過,他也有方法在除掉一個之後,再使另一個自動送到他的劍下來。
只是,如此一來,他活着走出這座魔窟的機會,就恐怕要變得微乎其微了!
這在以前,他從沒有為自己打算過,如今情形不同的是,他有一項承諾,必須兑現!
他能連續兩次走進這座魔窟,就不難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以至於無數次。
但是,如意那丫頭的一身清白,能保持這樣久嗎?
所以,他必須忍耐。
甚至對那個毒蜂鈎宗一鳴,他都不能露出過分厭惡的神氣,最好他能使得幾個魔頭相信,他為了活命及獲得高位已盡情施展出得自四奇士的一身能耐!
花臉閻羅見他目光遊移,久久不語,乃湊近一步低聲説道:“在本幫中,藍衣以下之護法,並不如何重視,就是去掉幾個,亦無傷大雅。老弟功力初復,何不先在青、黑兩級之中,挑個把出來,活活筋骨?”
令狐平故作遲疑之狀道:“這……恐怕不太妥當吧?既然大家已經成了一家人,如果下手過重,將來如何相處。”
花臉閻羅道:“這有什麼關係?你老弟過了今天,在幫中最少也是一位黃衣護法,那時他們誰敢對你不尊敬?”
令狐平沉吟着道:“這話也是。”
花臉閻羅慫恿道:“快去,快去!”
於是,令狐平開始向那幾排青衣護法走去。
三百餘名青衣護法,共分五行排立,其中雖不乏滿臉橫向之輩,但是,在令狐平看來,可説都是一些可憐蟲,這種人到了他的手底下,他真可以一劍一個,比捻死一隻螞蟻都要來得容易。
所以,他從頭走到排尾,只稍稍猶豫了一下便又朝那兩排藍衣護法走去。
藍衣護法中,果然雜着“饕怪”南宮求,“餮怪”百里光兩個傢伙。
兩怪看見他走過來,全將臉孔別去一邊。
在目前這百名藍衣護法中,大概再沒有人比他們這對寶貝,更清楚浪蕩分子難惹到什麼程度了!
令狐平微微一笑,亦將兩人放開。
他放開這兩個怪物,是有兩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是:兩個雖然一個好財貨,一個貪口欲,但嚴格説來,平日尚無昭彰之劣跡。
第二個原因:兩怪一向胸無大志。亦無善惡是非之分;正如俗語所説的“有奶便是娘”。只要受到外來之誘惑,隨時均不難使之倒戈,留下這兩個傢伙,將來有機會時,説不定,還可以大大利用一番。
令狐平在其餘那些藍衣護法身上,一一搜視過去,一時仍然無法決定。
這邊,獸心翁冷北斗、天殺前哈冥年、絕情翁辛佔相等無量三魔眼見令狐平,舍青衣護法而就藍衣護法,臉上全露出欣慰的笑容。
獸心翁冷北斗朝花臉閻羅點點頭,傳音説道:“小子若是想當黃衣護法,不憑真本領,便休想過關;檜老剛才這一手激將功夫,果然用對了。”
花臉閻羅傳音笑答道:“這小子就像他老子一樣,天生一副傲骨,寧折撓,不怕鋼刀,只怕笑臉,只要摸清了他小子的脾氣……”
風雲劍舒嘯天忽然顯出興奮的樣子,低低説道:“看!小子選中了攝魂手陰護法。”
三魔和花臉閻羅循聲望去,四雙目光中,全問漾出一片幾乎是難以置信的異樣光彩。
花臉閻羅喃喃道:“真是怪事,一百多人中,小子誰也不挑,偏偏選中我們這位陰護法,真像他小子有心跟自己過意不去似的……”
原來令狐平站在那兩排藍衣護法面前,除了饕、餮兩怪,每一張面孔在他説來差不多都是同樣的陌生。
他選來選來,始終無法決定。最後,他靈機一動,忽然被他在沒有辦法之中想出一個辦法來。
他決定來個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
於是他揚起臉,輕輕咳了一聲道:“在下便是這兩年來江湖上無人不知的浪蕩公子令狐平,諸位之中,有沒有哪位有興趣陪本公子下場玩兩手?”
結果,後排中央一個高高瘦瘦的漢子應聲大步走了出來。
令狐平當然不知道現在走出行列的這名漢子,便是在藍衣護法中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
兩人來到場地中央之後,令狐平抱拳問道:“這位護法如何稱呼?”
攝魂手冷冷回道:“攝魂手陰在平。”
令狐平輕輕哦道:“好啊!你叫陰在平,我叫令狐平,大家名字都有一個平字,真是機緣巧合,難得,難得,從閣下這道外號聽起來,你夥計大概不用兵刃吧?”
攝魂手寒着臉孔道:“陰某人不用兵刃,是陰某人的事,尊駕儘管請使!”
令狐平心想:“看樣子我還真是選對了人。用這種口氣跟浪蕩公子説話,你朋友想來是氣數盡矣!”
當下微微一笑,遂亦不再客套,抱拳一拱道:“護法請!”
攝魂手冷冰冰地回了一聲:“請!”
仍然身立原處,顯無先行出手之意。
令狐平見對方如此託大,不由得暗暗惱火。
他這時如果狠狠心腸,將四奇士中,甲子、乙丑、丙寅等三位奇士的絕學一齊施展出來,運足“如意玄功”,配上“九宮移形”,以雄渾的內力,和快捷的身法,攻出一招變化無常的“無相神掌”,原不難在起手一回之內,便叫對方好看。
不過,他一時還不想這樣做。
他倒要看看今天假使他始終不顯露四奇士之武功,幾個老魔頭在失望之餘,還能耍出一些什麼別的花樣?”
因此,他在禮讓了一聲之後,立即進步欺身,平胸揮出一掌。
這邊席上,絕情翁辛佔相止不住輕輕一咦道:“這是哪一派的起手式?”
天殺翁哈冥年皺眉搖頭道:“老夫也看不懂。”
獸心翁冷北斗手一擺道:“先看下去,等會兒再説!”
令狐平要能聽到三魔此刻這番對答,準會失笑出聲。
原來他天生記憶力過人,平日瀏覽典籍,輒能過目不忘,上次從塞北人猿取得那部太祖拳經,雖只是信手翻了幾頁,卻已將翻過的部分,熟記在心。
如今,他發出的這一掌,正是仿自該經第三頁中的一招“揮戈傳令”。
這一招如按原經之要求,出招之際,應該以拳向敵,而非一掌向敵。太祖拳經失傳已久,經中之招式,本就鮮為人知,他如今又化拳為掌,與原經所載大異其趣,自然要使三魔摸不着頭腦了!
令狐平這種半開玩笑的打法,不但把無量三魔看得糊里糊塗,就是對面那位攝魂手,也為這一招過於平淡無奇,而顯得手足無措起來。
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是接好還是不接好!
因為他總以為這位浪蕩公子來自奇士堡,又曾經該堡四奇士之薰陶,一身武學,必自不凡,又那想對方竟會使出這樣一招俗手來?
所以,他認定令狐平在這看來平淡無奇的一招中,必然另合神妙之變化,他若是硬接這一招,準得上當!
攝魂手一念及此,立即縱身後退!
令狐平亦不追趕,身形一剎,就勢住手。
現在,每個人都看出來了,令狐平適才這一招,的確如它所表現的那樣,根本沒有什麼出奇之處。
由地面不見有雪花飛濺,看這一招甚至連三分真力都未用上。
而在幫中坐藍衣護法第一把交椅的攝魂手,居然為這樣平淡的一招,一口氣退出三丈之遙。
全場護法看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攝魂手的一張面孔,登時脹得通紅,老羞成怒之餘,雙目中隨即湧出一片隱隱殺機!
只見他雙臂一抖,突然騰身離地,半空中一聲長嘯,人化長虹瀉勢如電,宛若蒼鷹攫食一般,疾掠而下,右手食中二指,並挺如戟,直指令狐平雙目,左臂如抱巨甕,蓄勁待發,以備一戳不中,隨時揮向令狐平心胸要害,一招兩式,互相輔佐,居心之狠毒,攻撲之凌厲,端的罕見!
令狐平大感意外,他還真沒有想到藍衣護法之中,竟然亦有這等出色人才。
當下不敢過分大意,連忙提足一口真氣,容得對方差堪近身,雙肩一矮,人向後仰,以單足支地,像陀螺般,輕輕一旋,反向攝魂手身後繞去!
攝魂手見他人往後仰,以為他要以金鯉倒穿波的小巧功夫,向後倒縱,為先發制人,右手食中二指一收,左臂猝然向前揮出!
令狐平自然不再客氣,上身一拗跟着拍出一掌。
攝魂手左臂揮出,方始發覺眼前人影已杳,正待乘機抽身斜縱,一陣涼風已臨後腦!
急切間無計自全,只得緊咬牙關,腦袋一偏,避開要害,硬以左肩承受下令狐平一掌。
令狐平原可以平掌改拍為削,順勢向對方頸骨砍去;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大可不必如此。
這位攝魂手,顧名思意,一身功夫,無疑都在兩條臂膀上,如今這一掌拍下去,卸掉這廝一條胳膊,也就差不多可以了!
攝魂手一聲悶哼,向前絆出好幾步,才勉強拿樁穩住身形。
令狐平雙拳一抱,含笑道:“承讓!”
東邊行列中,飛步奔出兩名黑衣護法,將攝魂手扶去一旁。
場中藍衣以下各級護法見令狐平輕而易舉地便將攝魂手打成重傷,無不暗道一聲僥倖。
只有無量三魔,深感掃興:平白損去一名得力的藍衣護法,結果仍然是一無所獲!
花臉閻羅唯恐令狐平見好就收,這時搶來場中,堆起一臉奸笑,説道:“老弟身手,果然不凡,本幫從此又多一位黃衣護法了。怎麼樣老弟是不是還感覺有點餘興未盡?”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是啊!不過,底下要求,就得向黃衣護法挑戰,在下可實在沒有這份把握。”
花臉閻羅仍不死心,又笑了一下道:“可惜尚元陽尚護法今天不在舵中,不然你老弟倒穩可再升一級。刻下在座的這幾位,誠然不好相與,老弟老成持重,甚令老朽佩服。錯開今天,仍有機會,那就等尚護法回來再説吧!”
這番話,意涉雙關,一方面激將,一方面暗示:黃衣護法也不見得個個沾惹不起,你老弟過去在襄陽,不是曾勝過本幫一位黃衣護法嗎?
令狐平暗暗好笑。心想:“你老賊真沉不住氣,你以為本公子只才廢了一名藍衣護法就肯收手麼?”
花臉閻羅見他儘管口稱不敢挑戰,卻一直站在那裏,動也沒有動一下,已看出仍有遊説之餘地。
於是,打鐵趁熱,頭一擺又説道:“走,咱們先行歸座,好好考慮一番再作決定也還不遲。底下這一場,在你老弟來説,關係非同小可,贏了,團屬一大喜事;但如果……萬-……萬一……不幸失敗,無論敗在他們哪一位手裏,日後大家相處起來,雖然彼此身份相同,都是幫中之黃衣護法,那時候,你老弟在感覺上,也許……就……就……有點不是滋味了。”
每一個字,都像毒藥裏浸過一樣,但聽起來,卻又那樣懇切動人;彷彿他這樣説,純然是為了令狐平來日之處境着想似的。
令狐平笑笑接口道:“用不着等到日後,經檜老現在這樣一説,本公子心裏就已經不是滋味了!”
花臉閻羅佯驚道:“怎麼呢?”
令狐平笑道:“今天,當着全幫這麼多弟兄之前,本公子若是就此悄然離場,即無異默認刻下在座的這幾位,他們每一位的武功,都在本公子之上。你想,我這個黃衣護法,還有什麼顏面可言?”
花臉閻羅沉吟着點頭道:“這話也是。”
跟着,頭一抬,又故意露出一臉為難之色道:“不過”
令狐平手朝毒蜂鈎宗一鳴一指道:“這一位黃衣護法怎麼稱呼?”
花臉閻羅忙説道:“噢!這一位麼?他是本幫的宗一鳴護法!”
令狐平點點頭道:“就是這位宗護法好了!”
花臉閻羅像是深怕他話説出口,如不趕緊撮合起來,又會發生變化似的,忙向毒蜂鈎招手喊道:“宗護法,你出來一下!”
毒蜂鈞昂然離座,大踏步向場中走來。
全場各級護法見令狐平不以黃衣護法為滿足,居然又向黃衣護法中的毒蜂鈎挑戰,登時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他們顯然都感覺這位浪蕩公子未免太自負了。
一名黃衣護法,在幫中地位相當不低,平日各種享受,亦足令人羨慕。
正如花臉閻羅適才所説,這一場如能取勝,固屬一大喜事,萬一不幸失手,豈非自討其辱?
毒蜂鈎的一對紫金鈞,火候老到,招術精奇,要想戰勝這位毒蜂鈎,又是談何容易?他們真不明白,這位浪蕩公子,究竟轉的什麼念頭?”
花臉閻羅轉過身來問道:“老弟可需要兵刃?”
令狐平朝毒蜂鈎溜了一眼,答道:“不勞檜老操心,兵刃是現成的!”
説着,撩起衣角,自腰間撤出那口降龍劍,無量三魔看到令狐平從身上取出一口寶劍,均為之精神一振。
是的,儘管小子剛才在拳腳方面未能有所表現,但如果小子能將四奇士中那位丁卯奇士的一套七絕劍法施展出來,也就不虛今天這番苦心的安排了!
花臉閻羅任務達成,懷着滿腔喜悦,欣然抽身退去一邊。
毒蜂鈎亦自啓後撤下那對紫金鈎。
令狐平平劍當胸,微微一舉道:“宗護法請!”
毒蜂鈎不似攝魂手那般盛氣凌人,雙鈎一合,非常有禮貌地躬身説了一聲:“令狐護法多多指教!”
説畢,滑足斜退半步,首先活開身形。
令狐平看清對方用以活開身形的步法,竟是當年崑崙派的七星步法,不由得暗暗稱奇。
因為這種七星步法,練來極為不易,但如一旦練成,便能在與敵周旋之際,以其靈巧之變化,進攻退守,無不如意。
在崑崙一派式微之前,這種七星步法,曾一度被譽為當時武林中之武學三絕,崑崙一派後來之所以日漸式微,便與這套步法中某些變化逐漸離真失格有關。
他實在沒有想到一名長白門下的不肖弟子,居然能將這套數十年前的不傳之學,運用得如此自然;無怪這廝以三十不足年紀,便敢在江湖上為非作歹,且被魔幫另眼相待,封以黃衣護法之高位了!
令狐平這時心中雖説不上後悔,但卻面臨一道難題,必須迅速有所決定。
這種七星步法,其變化之妙,可説僅次於他習自丙寅奇士之九宮移形步法。
換句話説,假如他現在不使用九宮移形步法,無疑一上手便要居於下風!倘若為了剋制對方這種七星步法,也被迫使出九宮移形步法,又如何才能避免它不落入無量三魔眼中?
他這廂念轉未已,只覺眼前紫影一花,毒蜂鈎的紫金雙鈎已然挾着一股勁氣閃電般劈掃而至!
令狐平無暇多想,足尖一點,飄身斜斜退開七尺許。
毒蜂鈞一着佔先,得勢不饒,雙鈞一緊,疾欺而上,又如狂風驟雨般攻出第二招!
令狐平不假思索,依樣畫葫蘆,真氣一提,縱身而起,又向一旁斜斜退開丈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