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棄手中雲拂不用,真氣一提,身形離地,並起右手食中二指,不帶一絲聲息地向風雲劍後腦死穴閃電點去!
可嘆這位化虹真人,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枉活了一大把年紀,竟連這麼一點判別能力也沒有。
他就沒有想想:當今武林中,能有幾個風雲劍舒嘯天?
在這個老狐狸的一生之中,他對付像三老這樣的人物,今天也不是第一次,要真會如此粗心大意,又怎能一直活到現在?
説時遲,那時快,就在化虹真人眼看着行將得手,心中充滿快樂之際,風雲劍突然哈哈一笑,移步卸肩,傾身反手上撩,不偏不倚,不先不後,正好適時將化虹真人點來那隻右手手腕一把刁個正着!
好一個風雲劍,心機深沉固不必説,手段也確辣得可以。
他將化虹真人手腕刁着之後,抗肩一頂,腰部使力,硬生生地將化虹真人像摔死狗似的,劈啪一聲,過頂掉落!
左手寶劍,順勢往化虹真人背上一插,然後飛快地從後者身上拔出那支降龍劍。天風真人和永樂真人都沒有安着好心腸,當風雲劍受襲之際,他們怕破壞了化虹真人的好事,全站在原來的地方,未採取任何戒備措施,及至發現化虹真人上當,欲待搶救,已告不及!
已移身另一角的令狐平,在暗處看到這一幕之後,不禁暗暗感慨。武當三老,欠缺名家長者之氣度,可説咎由自取,死不足惜。而風雲劍這種菩薩面孔,虎狼心腸的偽君子,居然能在武林中,蒙敝了世人幾十年,真面目一直未被揭穿,想來也是可發一嘆!由此可見,在中那位奇士,入莊以來雖然做了不少事,顯然仍未盡到應盡之本分!
他從莊中只奔出十幾名莊丁,而再未有人出現判斷,知道那位金龍劍客,如不是去了分舵,就是路上有了耽擱,尚未到達。
所以,他覺得沒有繼續看下去的必要。
令狐平再度入城,天色已黑。
他因為如今身份不同,不便再去到這兒的丐幫分舵,乃信步向城中一家客棧走去。
不意剛剛走到客棧門口,身後忽然有人招呼道:“前面走的,可是神彈子金大俠?”
令狐平回頭去,看到招呼他的,是兩名陌生漢子,不由得暗暗一楞!
兩名漢子,身材均甚瘦小,似乎怕人認出真面目,都在頭上戴着一頂大風帽,只露出兩張臉心和兩雙鬼祟閃爍的眼神。
原來這兩個傢伙不是別人,正是“小瘟神”胡五和“鬼影子”蕭八;龍虎幫派在關洛一帶走動的兩名“黑衣護法”!
以令狐平之過人之機智,自然不會露出馬腳,當下連忙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你們二位,上哪兒去?”
鬼影子蕭八低聲道:“説來一言難盡。”
從對方這句話的語氣上,令狐平對兩人之身份來路,馬上猜出十之八九:這兩個傢伙,像過去的洞庭五煞一樣,顯然也是龍虎幫的起碼護法之一!
於是以官高一級的青衣護法身份,擺手説道:“來,裏面喝一杯,御禦寒!”
三人進入一間上房坐定之後,小瘟神胡五問道:“金分舵主幾時來的?到我們錦衣護法那裏去過沒有?”
令狐平搖搖頭道:“剛到,還沒有。”
鬼影子蕭八低聲接着道:“金分舵主從洛陽來,這一路有沒有聽到那個令狐小子的消息?”
令狐平佯愕道:“怎麼?是不是這裏出了什麼事?”
鬼影子蕭八道:“前些日子,小子扯了一個漫天大謊,説曾在渭南一家酒館裏,看到了葫蘆叟樂九公那老鬼,結果害我們舒老護法白跑一趟,非但那老酒鬼沒有找着,回來反而不見了他小子……”
令狐平裝出迷惑的樣子道:“我們舒老護法幹嘛要找葫蘆叟?”
鬼影子蕭八乃將閒雲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誌硯兩人疑心洞庭五煞無故失蹤,可能與老酒鬼忽然於潼關出現有關,怕老酒鬼已從五煞口中套出秘密,想派小瘟神胡五下毒滅口,結果未能如願之經過,詳細説了一遍。
令狐平至此方始恍然大悟。
原來他收拾了洞庭五煞,最後卻由葫蘆叟為他背了一次黑鍋!
他想到這裏,甚覺過意不去,那老酒鬼那天要不是吉星高照,湊巧碰上奔雷丐適時趕至,一條老命豈不送得冤枉?
小瘟神胡五接着道:“金分舵主這次從洛陽趕來潼關,該不會也跟這對老少有關吧?”
令狐平反問道:“那令狐小子是什麼時間離開潼關的?”
小瘟神胡五道:“上個月底。”
令狐平故意呆了一下,跟着一拍桌子道:“那就不會錯了,果然又是這小子乾的好事!”
小瘟神胡五和鬼影子大吃一驚,齊聲問道:“什麼?那小子去過洛陽?”
令狐平當下亦以神彈子金烈星之口氣,將分舵三千二百兩黃金失竊之經過,咬牙切齒地説了出來。
小瘟神胡五聽完點頭道:“是的,洞庭五煞失蹤,可説是最大的關鍵。這五個傢伙知道的事情太多,那批黃金又是他們五個弄來的,一旦碰上葫蘆叟那老鬼,這五個嘴硬骨頭軟的傢伙,自然不問什麼秘密都會一股腦兒兜底抖露出來!”
令狐平因為仍未弄清這兩個傢伙姓什麼,不敢操之過切,這時只得試探着問道:“自從樂老酒鬼和那小子突然銷聲匿跡之後,我們舒老護法沒有采取過什麼新的措施?”
鬼影子蕭八道:“根據我們那位徐護法和方護法的推測,認為這對老少均非怕事人物,縱然因事已離潼關,遲早必定仍會回來,所以吩咐我們哥兒倆,經常在城中各處走動,以便一發現這對老少之行蹤便好報告上去。”
令狐平已看出兩人臉上未塗易容藥物,於是又問道:“兩位這樣走在一起,就不怕被樂老酒鬼和那小子認出本來面目?”
鬼影子蕭八笑道:“求之不得!”
令狐平不覺一哦道:“兩位竟連這對老少也不放在心上,不是近來別有際遇,練成了什麼驚人的絕活兒?”
鬼影子朝小瘟神一指道:“我們胡兄日前在咸陽東門遇到他師父談笑書生尤大俠,討來了兩份追魂散,正想找上這對老少,以雪上次失手之恥,我們這次不掩飾本來面目,正是我們胡兄的主意,否則我們哥兒倆哪有這份膽量!”
令狐平轉向小瘟神胡五點點頭道:“有了令師的追魂散,自是不在話下了。”
心底下則止不住暗暗噢了一聲:“原來以一條醬狗腿引誘葫蘆叟的小瘟神胡五便是你閣下,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罪過之至!”
他不便改口改得太快,這時漫不經意地又問道:“兩位今天到舒老護法那邊去過沒有?”
小瘟神胡五答道:“為了避人耳目起見,我們都是每晚起更之後,才去府中回一次消息,等會兒金分舵主要不要一起過去?”
令狐平思索了一下,起身道:“離起更也沒有多久了,要過去現在就過去吧!”
蕭、胡兩人自然不表反對,於是三人擰小燈頭,掩上房門向前院走來;在店堂裏,令狐平向一名夥計交代道:“大爺們要出去看個朋友,夜裏還要回來,多準備一點茶水,知道嗎?”
那夥計諾諾稱是。他當然不會想到這三位客人,在走出棧門不久,其中的兩位便要永遠離開人世!
第二天,令狐平在城中另一家客棧醒來之後,決定改變初衷,先到這兒的丐幫分舵去一趟。
因為他沒有把握那位金龍劍客是否一定會來潼關,假使金龍劍客來到潼關,他自無前去舒府之必要。再説,他也想打聽一下昨天那場惡戰,雙方傷亡的情形,處理這一類事務,丐幫弟子自是最佳之人選。
結果,一如他所預期。
分舵派出去的是一名一結丐目,那名一結丐目出去不到兩個時辰,便將一切經過調查得清清楚楚。
四子三老,七去其五,活下來的,只剩一個天風真人和一個紫煙子。
風雲劍方面,風雲劍本人受了重傷,閒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誌硯則全因傷重不治,當場成了劍下之鬼!
令狐平所得不住點頭,甚感滿意。
他知道武當三老四子只要留得一個活口,風雲劍在潼關的這片產業,便得交忖別人。
誰都知道,武當本代弟子,包括那位掌門人一塵子在內,氣量全都好不到哪裏,往後無疑仍有好戲可瞧。
那名一結丐目最後又説道:“華山派的消息,不曉得怎會這樣靈通,該派那位盛大掌門人,居然一早便趕到了,真是咄咄怪事!”
令狐平霍地坐直身子道:“你是説那位金龍劍客也來了,你是親眼看到的?沒有看錯人?”
那名一結丐像受了委屈似嚷着道:“我張瞎子會看錯人!笑話,這位金龍劍客,他就是燒成一堆灰,我張瞎子也不會……”
令狐平一擺手道:“好,等會兒再談!”
整整衣角,匆匆出門而去。
分舵上的一干丐幫弟子,人人一頭霧水,全弄不清這位大公子在鬧什麼玄虛!
令狐平走出幫丐分舵,並沒有立即取道奔向西城。
這些小地方,他不能不注意,緊接在小瘟神胡五和鬼影子蕭八無故失蹤,以及他以本名題字留劍之後,他再以神彈子之身份登門造訪,這在平時,也許沒有什麼。如今那位金龍劍客和風雲劍可説都是驚弓之鳥,如果兩人對他這突然出現,稍稍生出一點疑心,他原先的如意算盤,無疑就是告吹!
所以,他為了慎重計,先到城裏一家騾馬行中,不惜重金選購了一匹上好坐騎,自己也另外換上一身趕長路的行頭;然後,他去到城外無人之處,又將坐騎的四蹄,和風衣下襬上,分別濺上一片泥漿,這才以風塵僕僕之姿態,向西郊馳來!
莊前那片廣場,雖然經過一番清理,但仍到處殘留着昨日那場慘拼惡搏之遺蹟,斑斑血液,依稀可辨。
令狐平只當沒有看到,一直來到莊門前,方才跳下馬背。
莊門打開了,一名莊丁帶着敵意的眼光,將他周身上下打量了一陣,很不客氣地冷冷問道:“尊駕找誰?”
令狐平道:“舒老莊主在不在?”
那莊丁道:“朋友改天再來吧!對不起得很,老莊主今天不見客!”
説着,身子一縮,便想順手關上大門。
令狐平迅速遞出那面青衣護法令符道:“你夥計拿這個進去試試看,老莊主見了這塊牌子,或許會破例接見在下也不一定!”
那莊丁看到那面護法令符,態度馬上改變,他探頭門外四處望了一眼,賠着小心低聲問道:“這位護法是從龍門來的吧?”
令狐平含混地揮揮手道:“你進去只須説……”
那莊丁連忙低聲接着道:“不!這位護法,您有所不知,莊上昨天出了事故,我們老莊主這會兒並不在莊中。”
令狐平聞言大感意外,他只知道經過這場風波之後,老鬼勢將無法再在潼關立足,卻未料到老鬼會走得這樣快,當下只好順口問了一句道:“莊上出了什麼事?”
那莊丁道:“昨天,差不多這個時候,武當派的三個老雜毛,忽然帶着四名弟子,聲勢洶洶地找上門來,要我們老莊主交出那個姓令狐的小子,我們老莊主好話説盡,無奈那三個老雜毛只當耳邊風,正鬧得不可開交的當口。那個天殺的小禍魁,竟於外面林中出現……”
令狐平攔着道:“後來雙方一言不合,就動上手了?”
那莊丁道:“是啊!結果,一場惡戰下來,七個牛鼻子只跑了一個老的和一個小的,我們這邊也去了十個人。”
令狐平道:“老莊主有沒有受傷?”
那莊丁道:“老莊主還好,只傷了一點皮肉。”
令狐平道:“那麼,你知不知道老莊主現在去了哪裏?”
那莊丁道:“是今天早上跟華山那位盛掌門人一起走的,去哪裏他老人家沒有説,只交代如有外人來訪可推稱受傷甚重,正治療中,不便見客。”
令狐平暗忖:“老鬼受傷,原來只是一種煙幕,丐幫弟子消息一向靈通,這次還是上了當。”
當下接着又問道:“去的只有那位盛掌門人和老莊主他們兩位?”
那莊丁道:“那位盛掌門人是帶華山五劍一起來的,我們老莊主也帶走了不少人。”
令狐平道:“夫人和小姐呢?”
那莊丁道:“都走了。”
令狐平道:“乘馬走的?”
那莊丁道:“不,馬匹都留下了,是從莊後山中走的。”
令狐平暗道一聲不妙,金龍劍客盛文修和風雲劍舒嘯天老鬼,一個帶着得意弟子,一個等於舉家他遷,從對方一行離莊之跡象看來,這批男女老少魔頭,無疑是去了魔幫龍門總舵。
要真是這樣,守在禹門渡的那位九鼎丐言成鈞,處境可就危險了!
想想吧:金龍劍客師徒,風雲劍舒家父女,再加上風雲劍舒老鬼第三次討進來的這位填房夫人。又是過去武林中有名的一個女羅剎,一手梅花針,百發百中,歹毒無比,專打人身死穴,非獨門解藥不救。
九鼎丐言成鈞當初之目標,只是金龍劍客一人。如今憑空多出一大堆扎手人物,自然不是這位九鼎丐和該幫一些五結以下之弟子所能應付。
令狐平想到這裏,恨不得馬上掉頭便走。
那莊丁尚不識趣地大獻殷勤道:“護法這一路來,想必也夠累的,請到裏面去歇歇腳,待小的為您弄幾樣萊,燙上一壺熱酒怎麼樣?”
令狐平只好強忍着正容説道:“既然出了這等重大事故,本座自須立即報上總舵,不過你可記住你們老莊主的吩咐,以後不論誰來,一概擋駕不見,知道嗎?”
那莊丁畢恭畢敬地答道:“小的知道。”
令狐平手一擺道:“好了,你關上門進去吧!”
那莊丁欠身説道:“護法好走。”
令狐平走下台階,飛身上了馬背,一刻不敢耽誤,立即沿着城腳,抄近路向風陵渡口奔來!
他一路在馬背上解嘲地想:“總算本公予有先見之明,買了一匹好坐騎,終於派上用場!”
渡過黃河,已是申牌時分。
在渡口那片兼營食宿的小客店中,令狐平以巧妙的套語方式,打聽出風雲劍和金龍劍客等一行,才過去大約不過個把時辰光景。
這使他大大地放下了一顆心。
他估計對方這一行,至少須到永濟,才能僱到車子,就是在永濟縣城僱到了車子,將亦無法與他單個匹馬之速度相比。
所以,他有的是時間,儘可不必着急。
他只須在今夜趕抵永濟;然後搶在前頭上路,便不難提早兩天到達禹門渡,與九鼎丐言成鈞等一干丐幫弟子取得聯絡。
如今,問題端在:他就這樣單人匹馬趕去禹門渡,對那位九鼎丐言成鈞,究竟能有多大幫助?
要如果那口降龍劍還在他的手上,憑以對付華山師徒或是一個風雲劍舒老鬼,當然沒有多大困難。
可惜,那口降龍劍現在卻在風雲劍舒老鬼手上!
風雲劍舒老鬼的一套風雲劍法,早被公認為是武學中的一絕。小魔女舒美鳳能憑這一劍法一舉除去太原關家兄弟,便是一個最好的明證!
這老鬼過去最大的遺憾,就是一生之中,始終未能獲得一口好劍!
如今老鬼有了這口降龍劍,不啻如虎添翼。即使他能再找到另一口降龍劍,能不能勝得了這老鬼,顯然都大成問題,更別説赤手空拳了。
不過,令狐平並不為這件事後悔。
他犧牲這口降龍劍,業已取得代價:武當三老八子得到了應有的報應,老鬼本身也為此現出原形,這還不夠嗎?
所以,他想到來日之難處,只是苦笑了一下,隨即將雜念擱在一邊。
當夜三更左右,到達永濟。
令狐平按照安排之行程,只在避風處喝了幾口酒,暖和了一下身子,便又向臨潼趕去。
三天後,河津縣城在望。
令狐平揉揉滯澀沉重的眼皮,深深吐出一口氣。
他想:“夠了,夠了,就算人還熬得住,馬兒也該歇一歇了!
進城之後,他找到一家客棧,向棧中夥計吩咐道:“牲口牽去,喂泡豆滲好酒,通身刷刷乾淨。另外要一間上房,愈靜愈好,大爺得先睡一覺,待大爺睡醒之後,再送茶水進來。”
那夥計見多識廣,他一眼便看出這位客人趕過長路,當下諾諾連聲,全照吩咐辦理。
令狐平由晌午一直睡到晚茶時分,方才醒了過來。
他不等夥計送進茶水,便穿過敞院,向前麪店堂中走來,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地吃一頓了。
與令狐平跨進堂屋的同時,店堂臨街的大門口,忽然出現一名藍衣婦人。
這名藍衣婦人年約三旬上下,蛾眉淡掃,膚色白皙,看上去別有一種説不出的動人風情。
令狐平看到這名藍衣婦人,目光不禁微微一直!
他是被這名藍衣婦人的姿色所吸引麼?非也!這名婦人儘管姿色不惡,但在令狐平眼中,卻並算不得什麼。
令狐平為之發呆的是,婦人的風衣裏面,竟然着一口形式奇古的寶劍!
他對各種兵刃之鑑定,堪稱行家。所以,他一看到藍衣女人那口寶劍的劍鞘,便知道是一口好劍。依他觀察,這口寶劍縱然不能與降龍劍相提並論,但也不比降龍劍差到哪裏去。
至少要比武當八子,以及華山五劍客等人之佩劍名貴得多!
此時此地,忽然見到這麼一口好劍,這對令狐平自是一種莫大之引誘。
不過,他對這口寶劍,並未生出凱覦之心;因為對方是一女流之輩,身世底細,他毫不清楚,他自然不能像太原關家兄弟那樣,只要是自己喜歡的東西,便不問三七二十一的搶奪過來。
那藍衣婦人當然也看到了令狐平。
説也奇怪,那婦人看到令狐平時,竟露出令狐平相同的表情,目光也是微微一直!
令狐平暗暗納罕,他幾乎忍不住想伸手反摸摸自己腰際,看自己在腰際是不是也懸佩着一口寶劍?
這種想法,當然非常幼稚可笑……
不過。此外他實在猜不透婦人吃驚的原因。
不是他自負,如果他刻下是以本來面目出現,那還不難找到解釋,而今他扮的是神彈子的金烈星,一個平平凡凡的中年文士,衣着隨俗,貌不驚人,有什麼值得對方注意的呢?那婦人遲疑地望着令狐平,唇角微微一動,像是要打招呼,又不敢啓口一般。
令狐平心頭一緊,迅忖道:“不好!這女人可能與神彈子是舊識,要是這樣,就糟糕了!”
那婦人顯然是為落店而來,但因為看到令狐平之故,已在店門口停下腳步。
棧中一名夥計迎出去賠笑道:“這位大娘”
那婦人聽得夥計這聲招呼,像自夢中突然驚醒過來,輕輕啊了一聲,顯得有點慌張,搖手説道:“不,不,奴家還有點事,停會兒再來!”
説着,匆匆轉身而去。
從離去時那種神情看來,彷彿稍微走慢一步,就要被令狐平吞下去似的!
這一來,令狐平又迷糊了。
他原以為這婦人和神彈子是熟人,看現在這情形,又好像頗成疑問,真個咄咄怪事。
啊,對了!
一定是他剛才掃過對方那口佩劍的貪婪眼光,使對方生出警惕之心!令狐平想及此處,不禁暗暗失笑。
他真沒有想到一個人心生貪念,顯示在雙目中神色,竟會可怕到這種程度!
另一名夥計過來招呼道:“客官睡得還好吧?”
令狐平點點頭,就便在一張桌子旁邊坐了下來。
那夥計躬身又問道:“客官用飯還是用酒?來幾樣什麼菜?”
令狐平滿屋打量了一眼,目光所及,不期然又是一愣!
屋角,一名老者正在踞座大啖,桌子上排滿了盤盤碟碟;原來此老不是別人,正是葫蘆叟樂九公!
令狐平站起身來,手朝屋角一指道:“在那邊擺個坐位就可以了!”
那夥計一哦道:“原來兩位是熟人?怪不得他老人家一口氣叫了那麼多酒菜。行,行,來來來,坐位是現成的。”
説着,走過去將板凳一拉,拿衣袖在上面掃了掃,然後拍拍凳子,直起身來説:“好了!”
葫蘆叟愕然抬頭道:“你這是幹什麼?”
那夥計下巴一努道:“您老等的朋友來了。”
葫蘆叟微怔道:“我的朋友?”
身後有人笑道:“是的,好朋友在這裏。怎麼樣!要不要叫人再去設法弄條醬狗腿來?”
葫蘆叟本已蓄勢待發,及至聽得後面的一句話,方始散去凝聚之真氣,轉過臉來瞪眼罵道:“下次説話,請你小子站到前面來好不好。”
那夥計見兩人果然是老相識,忙去另外取來一副盅箸。
令狐平待那夥計走開後,指着桌上的酒萊問道:“你老怎麼突然這樣闊氣起來了?”
葫蘆叟得意地抹抹鬍子道:“人生不過幾十年”
令狐平注目打斷他的話頭道:“是不是從那三千二百兩黃金中來的油水?”
葫蘆叟差點跳了起來道:“你小子敢再血口噴人,看我老酒鬼不打歪了你小子這張臭嘴才怪!”
令狐平悠然揚臉道:“那麼那批黃金呢?”
葫蘆叟瞪着水泡眼叫道:“全交出去了呀!不信你可以問那個姓孫的。這種地方我敢説誰也不比我樂九公手腳乾淨!”
令狐平點點頭道:“好,好,聲音輕一點。”
葫蘆叟哼了哼道:“怕誰?行得正,坐得正,和尚屁股同板凳!我樂九公從不用不義之財,身上每一個銅板,可説都是血汗錢。”
令狐平笑道:“又收了一個飛花掌羅玉庭那樣的徒弟?”
葫蘆叟沒好氣地道:“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收徒弟?以後免談!老實告訴你小子,這次的一筆小財,是兩個耳刮子換來的!”
令狐平聞言一呆道:“拿耳刮子換錢?”
葫蘆叟翻跟道:“不可以麼?”
令狐平輕咳道:“沒有誰説不可以。只是這樣一來,我可要另坐一桌,自己叫酒菜了!”
葫蘆叟道:“為什麼?”
令狐平道:“這是你挨耳刮子得來的錢,你叫我如何下筷子?”
葫蘆叟道:“放屁!”
令狐平道:“咦!你老兒幹嘛罵人?”
葫蘆叟道:“罵你已經算是客氣的了!你小子自出孃胎以來,幾時聽説過我葫蘆叟樂九公捱過別人的耳刮子?”
令狐平道:“話是你自己説的啊!”
葫蘆叟道:“我告訴你是,我挨別人的耳刮子還是別人挨我的耳刮子?”
令狐平大奇道:“什麼?打了別人兩個耳刮還要錢拿?”
葫蘆叟再度露出得意色道:“你小子覺得有點稀奇是不是?告訴你小子,這年頭只要會動腦筋,賺錢的方法多得是!”
令狐平笑道:“可否説來參考參考?”
葫蘆叟喝了一口酒道:“來!邊吃邊説。”
令狐平抓起筷子笑道:“好!我吃,你快點説吧!打人有錢拿,天下便宜事,莫過於此,這一手無論如何得學上一學!”
葫蘆叟又抹了一把鬍子道:“事情是這樣的,咳咳!大前天,老夫來到這附近,身上只剩下半吊多錢,正在發愁之際,耳中忽然隱隱約約地聽到一陣叱喝之聲,老夫起初以為有人在鬥毆,停步仔細一辨察,才知道是練拳的聲音。老夫一時興起,循聲找過去一看,一點沒有料錯,在一座莊院裏,兩名青年漢子正拳來腳往,打得好不起勁,台階上站着一名藍衣中年人,在那裏託着煙筒,一面欣賞,一面點頭,似對兩名弟子之身手甚表嘉許。在場子四周圍,另有十來名青年漢子在那裏喊好助威。花廳楣匾,是塊泥金漆牌,上面寫着四個大字:
“正氣武館!”
令狐平搖口道:“這跟……”
葫蘆叟擺手道:“你聽我説下去!當時,老夫愈看愈倒胃口,但口中卻止不住大聲喊了一聲好!”
令狐平詫異道:“這算什麼意思?”
葫蘆叟嘻嘻一笑道:“你説這算什麼意思?當然是為了混幾兩銀子花花呀!那些傢伙聽到這一聲好,才發現老夫正候在院子上。
“其中一名青年漢子盛氣凌人地向老夫喝道:‘喂!糟老頭兒,誰叫你爬在那上面的?”
“老夫喝了口酒答道:‘我自己!”
“那小子道:‘老傢伙!你下來好不好?摔死了這兒可沒有人賠你的命!”
“老夫笑道:‘上牆容易下牆難!要老夫下來可以,你過來扶一把,另外孝敬十兩銀子!”
“那些小子,全以為老夫是個瘋子,於是不再理睬老夫,又換了兩個漢子,繼續照練不誤。”
令狐平道:“看到你在院牆上,台階上面的那名藍衣中年人有沒有什麼表示?”
葫蘆叟道:“他只朝老夫瞅了一眼,便又向場中望去,但老夫卻發覺這廝一雙眼光,奕奕有神,迥異常人,一身功力,顯然不弱。他雖然沒有再向老夫這邊望過來,卻並沒有放鬆對老夫的注意!”
令狐平道:“此人長相如何?”
葫蘆叟道:“四十出頭,五十不到,中等身材,四方臉,高顴骨,左耳耳垂上有顆病,看上去相當精明幹練。”
令狐平點點頭道:“説下去吧!”
葫蘆叟接着道:“老夫見這批傢伙沒有一個對老夫手中的酒葫蘆感興趣,便知道這批傢伙見識有限,於是,心念一動,又生一計,這次不是喊好,而是哈哈大笑!
“果然,那些傢伙忍受不住了,對拳的兩名漢子,也停止再練,一齊轉過身來,瞪着老夫,老夫笑道:‘不錯,不錯,賣賣膏藥,有這幾手,是足夠而有餘的了!”
“場中的一名漢子怒喝道:‘你是什麼東西?”
“老夫揚揚手上的酒葫蘆道:‘看看這個,你們就該知道了,賣藥的,你們諸位的同行!”
“那漢子向前走出一步,冷笑道:‘那麼你老朋友也會兩手了!”
“老夫點頭道:‘是的,不多不少,只會兩手。”
“那漢子陰聲道:‘那麼能不能請你老朋友下來,由在下兄弟們見識見識你老朋友的高招?”
“老夫道:‘當然可以。不過,學一招得拿十兩銀子來,而且以兩招為限!”
“這時,台階上那藍衣中年人忽然沉聲吩咐道:‘得標,你去後面叫張夫子稱二十兩銀子出來!”
“老夫咳了一聲道:‘十兩銀子一招,是指徒弟而言;如果師父出手,得加五倍。”
“那藍衣中年人點頭道:‘好!得標,去稱一百兩出來!”
“不一會,銀子拿出來了,老夫跳下場子,跟那中年人交手。那廝一身功力果然不俗,只怪他流年不利,遇上了我樂九公,否則,要換上另一個人,這一百兩銀子,還真不容易賺!”
令狐平點頭道:“這是實情,若換了本公子,就可能辦不到。”
葫蘆叟感意外道:“你小子怎麼忽然變得謙虛起來了?”
令狐平抬臉緩緩道:“不是謙虛,而是真正的辦不到;掌法是你老兒的看家本領,如果使用兵刃,自然又當別論。”
葫蘆叟眨了眨眼皮道:“這名武師你見過?”
令狐平道:“不但見過,而且交過手,交過手還不算,而且在一起喝過酒,稱過兄,道過弟,先後不下兩月之久!”
葫蘆叟一呆道:“你是説……”
令狐平輕咳了一聲道:“假使你老兒想問此人的姓名,本公子可以告訴你,他叫馮佳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