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總管詹世光輕輕咳了一聲道:“這下有好戲瞧了!”
令狐平道:“來者何人?”
詹世光道:“公子難道不認識車簾上的那個葫蘆標記嗎?”
令狐平微微一呆過:“葫蘆叟?”
詹世光道:“要來的是葫蘆叟本人,還有什麼好瞧的?老怪物有酒萬事足,他只要一葫蘆在手,才不管你什麼人妖鬼妖呢!”
令狐平道:“那麼是誰?”
詹世光道:“老鬼的大徒弟,飛花掌羅玉庭!”
令狐平又是一呆道:“葫蘆叟不是發過誓不收徒弟嗎?”
詹世光道:“這老兒發的誓要能算數,天下早就太平了。他曾一再揚言,説今後一定戒酒,再喝就不是人,有一次甚至將那隻裝酒的葫蘆,都給摔得四分五裂,結果呢?”
藍衣總管馮佳運笑道:“結果另外換了一個更大的葫蘆!”
尚元陽道:“這老鬼的趣事多了。”
青衣總管詹世光忽然打斷兩人的交談,低聲説道:“注意,好戲就要登場了!”
原來飛花掌羅玉庭的那輛馬車,已經穿過人羣,瞬息來到大路中央饕任和餮怪的盤坐之處。
那名為飛花掌趕車的青年漢子,看上去雖然神氣十足,但似乎還沒有這份膽量,敢將馬車從兩怪身上輾壓過去。
這時無計可施,只得將馬車收繮停下。
飛花掌於車廂內喝問道:“誰叫停車的?”
那漢子轉過身去道:“大路上歇着兩位朋友,看樣子好像沒有借光之意,得勞相公親自出來一下。”
飛花掌勃然大怒道:“豈有此理!”
話發聲中,車簾一揚,跟着現身而出!
這位飛花掌羅玉庭,看上去約莫三十出頭光景,平平正正的一張四方臉,雙眉濃黑,目光如炬,平正中頗透着一股威嚴氣概!
他走出車廂,看清兩怪面目之後,不禁微微一愣,瞠目訝然道:“兩位老前輩幹嘛坐在這裏?”
先前那股凌人盛氣,轉眼消失淨盡!
餮怪乎上的那隻狗腿,已剩下鼓槌似的一根骨頭,這時正在忙着吮吸那十根沾滿油漬的指頭。
他因為面向這一邊,只知道身後來了一輛馬車,並不清楚來的是誰,此刻打了個飽呃,頭也懶得回一下,漫聲信口問道:“誰在聒噪?老饕。”
饕怪緩緩合上眼皮道:“一個穿着漂漂亮亮的小傢伙,好像曾在哪裏看到過。”
餮怪道:“曾在哪兒見到過?”
饕怪道:“記不起來了。”
餮怪道:“你説他穿着漂漂亮亮,那定是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了?”
饕怪沒精打采地道:“算了吧!這年頭的年輕人,十有九個都是這樣子,看上去油光水亮,要掏起口袋來,比你我都不如。不過,瞧他這副氣派,一開口便喊咱們為老前輩,他或能請你老餮大啖一頓亦未可知。”
餮怪搖搖頭道:“這些荷花大少,就是偶然有錢吃一頓,也不懂箇中真味,要這種人請客,我老餮寧可餓肚子!”
飛花掌羅玉庭一忍再忍,這時似已忍至最後限度,當下眉梢微剔,寒臉沉聲問道:“兩位調侃夠了,可否讓讓路?”
饕餮兩怪只當沒有聽到,就在飛花掌意欲發作之際,楊樹下的人妖金靈官,忽然扭着腰肢,滿面春風地走了過來。
他朝飛花掌羅玉庭雙拳一抱,嬌氣地含笑説道:“這位羅朋友,尚請多多擔待!”
飛花掌羅玉庭怔了一下,霎着眼皮道:“閣下就是……”
人妖金靈官笑容可掬地接口道:“不錯,金靈官便是在下。”
飛花掌羅玉庭臉孔驀地一沉道:“擔待什麼?”
人妖金靈官不慌不忙地笑着道:“請羅朋友暫且返駕,待金某人跟另外一位朋友的約會過了,再行通過。兩邊攔下來的,不只羅朋友一人,為示公平起見,只好委屈一下,務乞羅朋友包涵!”
飛花掌羅玉庭怒斥道:“這是官塘大道,人人可以通行,憑什麼你要本俠退回去?”
令狐平點點頭道:“這位飛花掌看來倒有點骨氣,不愧為葫蘆叟的首徒。”
青衣總管詹世光道:“他明明已經知道對方就是人妖金靈官,仍然不肯忍讓一時,我看這隻能稱之為恩勇!”
令狐平淡淡説道:“就是這種愚勇,才是一個人的最可愛處;倘使人妖真的對他下手,我令狐平一定站在他的一邊!”
青衣總管詹世光尚想開口,但遭藍衣總管馮佳運以眼色止住。
昂然屹立在路心馬車上的飛花掌羅玉庭,眼見人妖不為所動,忽然冷笑了一聲,瞪眼狠狠接着道:“在下不得不佩服你金朋友的膽量,居然敢跟葫蘆叟門下作對。嘿嘿嘿嘿!”
令狐平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沒出息,自己狠不下來,竟抬出師父的招牌,真是標準外強中乾的一塊廢料!”
只見人妖微微一笑道:“令師假使在此,一定比你羅朋友隨和得多;因為要是換了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一定可以看出,此刻大路兩邊的這些朋友中,比你羅朋友來頭大得多的人,少説點也有三位五位!”
飛花掌羅玉庭面子上一時下不去,他大概也知道這個人妖在武功方面,並不比他羅某人高明,是以心腸一橫,頓生硬拚之念,當下容不得人妖將話説完,突然大喝一聲,飛身跑下馬車,雙掌一錯一揚,便待向人妖面門劈去!
人妖身形微閃,退出五尺許,同時脆生生地喝出一聲:“慢來!”
飛花掌頭一抬,接觸到對方那雙眼光,不期然神色一凜,已經向前伸出的右掌,竟於半空中一下但住。
人妖跨上一步,笑盈盈地道:“你這人怎麼這樣粗魯?”
説也奇怪,飛花掌聽了這句話,竟像做了什麼錯事似的,乖乖地垂下了頭,温馴得有如小羊。
人妖手一揮,柔聲説道:“坐回車上去,等會兒跟我一起走!”
飛花掌一聲不響,默默登上馬車,然後由那名青年漢子,帶着一臉驚疑之色,將馬車趕去路旁那排楊樹下面。
藍衣總管馮佳運低聲説道:“令狐兄看到沒有?”
令狐平緊皺眉頭,沒有開口。是的,他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他在內心,正在自問:
剛才的這位飛花掌,要換了我令狐平,結果又會怎樣呢?
最後,他給自己的答覆是:無論如何,我一定得找一個機會試上一試!
一直很少講話的黃衣總管尚元陽,突然發出一聲低呼道:“不好,跟這廝約會的原來是……”
令狐平一怔,急忙問道:“是誰?”
尚元陽手一指,結結巴巴地道:“是……是……是我們……不……不……對了……正是……我們……不,不,正是……正是公子……你……你……你的那位舒美鳳舒姑娘!”
詹世光和馮佳運,臉上也全都變了顏色。
令狐平見三人急成這副樣子,不由得暗暗好笑。不過,他在心底,同樣的也是一陣意外;這丫頭怎會跟人妖這種人物,無緣無故結上樑子的呢?”
這時,從函谷方面,一騎如飛而至,馬上坐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有“金劍玉女”之稱的舒美鳳!
黃衣總管尚元陽為三總管之首,他似怕小妞兒有閃失,將來無法在老主人面前交待,這時惶急地又説道:“顧不得許多了,公子去幫舒姑娘收拾那個人妖,這邊的饕餮二怪,由我們三個對付,快!”
令狐平悠然轉臉問道:“你們在為誰着急?”
黃衣總管尚元陽一呆道:“當然……當然是……為了公子!”
令狐平從容不迫地道:“我急了沒有?”
藍衣總管馮佳運道:“公子總不至於會眼睜睜的看着你這位舒姑娘毀在人妖手上吧?”
令狐平道:“你們又怎知道人妖一定能夠毀得了她?”
馮佳運道:“公子也看到了,飛花掌便是一個例子,這難道還嫌不夠嗎?”
令狐平搖頭道:“本公子對這妞兒,比你們瞭解得清楚,你們等着瞧吧!這妞兒另有一套,保管人妖拿她一點辦法沒有!”
三位大總管,啞巴吃黃連,有苦説不出;現在不是人妖對小妞兒有沒有辦法,而是他們三個拿他這位浪蕩公子一點辦法沒有!
怎辦呢?
他們三個要是沉不住氣,自願採取行動,勢必就要泄露他們不是楊府總管之身份。
這樣做的後果,是否能幫得上小妞兒的忙,尚在未定之際,這次潼關之行,首先就得前功盡棄!
要任其自然發展吧,毀了小妞兒,無疑也是死路一條!
就在三位總管左右為難之際,那邊,舒美鳳一騎如箭,業已衝過人羣,來至大路中央。
這小妞兒,身手果然不凡。
只見她以一個極其美妙的姿勢,絲繮一勒,坐騎人立,那匹毛色潤潔的小銀駒便在大路中央停下來。
人馬之間,如有靈犀暗通,人是那般從容,馬兒亦未發出痛嘶。
坐騎停下,距人妖立身處,尚不足五步之遙;兩邊閒人見了,不由得轟然喊了一聲好!
眾人見先前那位飛花掌只是一個照面,即為人妖乖乖馴服,已經覺得眼界大開,現在看到又來了一個俏麗少女,全為之精神大振!
這時那些閒人,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竊議紛紜,似乎都在爭着打聽小妞兒之來歷。
人妖金靈官眼見正主兒來到,身軀一轉,攔在道中,腰幹挺得筆直,儼然又是另外一副神氣。
舒美鳳待坐騎停定,玉手一指,冷冷問道:“旅安客棧的那份名帖,可是閣下送去的?”
人妖頭一點道:“不錯!”
舒美鳳面孔一沉道:“你約姑娘來此何事?”
人妖平靜地道:“想問姑娘一句話。”
舒美鳳寒臉道:“問什麼?”
人妖緩緩接着道:“請姑娘解釋一下:所謂人妖者也,意何所指?誰是人妖?何謂人妖?”
舒美鳳嘿了一聲道:“你為什麼不去問別人?”
人妖道:“問誰?”
舒美鳳道:“問第一個認識你的人,或是你所認識的人!”
人妖道:“每一個認識我的人,或是我所認識的人,誰也不敢當着我金某人之面,喊我金靈官為人妖;喊我金靈官為人奴的,芳駕尚是第一個!”
舒美鳳道:“第一個又怎樣?”
人妖道:“請將此一稱呼收回!”
舒美鳳道:“如何收回?”
人妖道:“公開賠罪。”
舒美鳳道:“怎樣賠罪?”
人妖道:“洛陽第一樓,擺酒十桌!”
舒美鳳道:“要是本姑娘沒有這份興趣呢?”
人妖道:“那麼金某人就只有一條路好走了。不過,金某人願先聲明一句:我金靈官與你們潼關舒府,一向並無怨怨可言,姑娘此乃咎自由招,我姓金的絕非有意開罪令尊大人!”
舒美鳳道:“姓金的,我問你,你這話什麼意思?”
人妖道:“金某人只能説芳駕還有考慮的機會!”
舒美鳳道:“否則你便如何?”
人妖道:“姑娘應該清楚。”
舒美鳳(目真)目怒叱道:“告訴你姓金的,你姓金的放明白點,你要膽敢對本姑娘施展什麼邪術,可別怪本姑娘寶劍無情!”
人妖嘻嘻一笑道:“劍無情,人如何?”
舒美鳳目光迎着對方那張和悦動人的面孔,心神不期然一陣恍惚。
她耳中只聽得對方柔聲繼續説道:“姑娘乃將門虎女,系出武林世家,隨便出口傷人於前,事後復又恃強堅不認罪,這豈是一代俠女所當為?”
小妮子一顆芳心,忐忑不已。
她暗忖道:“是啊!像這樣一名英氣勃勃的俊逸人物,我竟憑道聽途説之言,當眾指稱其為人妖,不是太過分了嗎?”
這邊車上的三位總管,見小妮子由滿面怒容而逐漸轉為一片迷惘之色,全為之大感焦急。
藍衣總管馮佳運促聲説道:“不好,請公子快快設法,小妮子着了那廝的道兒了!
令狐平微微一笑,頷首道:“好,你們等在這裏。”
説着,悄悄下馬車,向坐在大路中央的兩怪快步走去。
青衣總管詹世光詫異道:“他幹嘛去找兩怪?”
黃衣總管尚元陽擺手低聲制止道:“看下去再説,這小子可能有他的一套掌法,真的到了緊要關頭,咱們一齊出手,仍不為遲。”
由於這時所有的眼光均為人妖之喃喃自語所吸引,以致除了這邊的三位大總管,誰也沒有留意到令狐平的行動。
令狐平繞過似已進入睡多的餮怪百里光,去到饕怪南宮求身前。
他蹲下身子,含笑打了個招呼道:“南宮前輩好!”
饕怪忙將那隻布袋一把拉去懷中,雙手緊緊摟着,抬頭眨着眼皮。以充滿懷疑的口氣問道:“有道是:言甘必詐。你小子想動什麼歪腦筋?”
令狐平低聲説道:“想跟前輩談筆小生意。”
饕怪瞪大眼睛道:“什麼生意?”
令狐平朝饕怪身後的餮怪溜了一眼,改以傳音方式答道:“簡單一點説,前輩只須點一點頭,便可以馬上獲得一注驚人的財富。”
饕怪又眨了一下眼皮道:“説説看,驚人到什麼程度?”
令狐平道:“這注財富,無法以數字形容。打個比方説:只要遇到買主,無論您開價多少,敢相信對方都不會短付分文!”
饕怪道:“你指的是一件寶物?”
令狐平道:“是的。”
饕怪道:“要找不到這樣一個買方怎麼辦?”
令狐平道:“等前輩知道它是一件什麼寶物之後,就不會為這個擔心。”
饕怪道:“那是一件什麼寶物?”
令狐平道:“降龍劍!”
饕怪一呆道:“降龍劍?它不是已被奇士堡的那個小子,從武當蒼鷹道人手上奪去了嗎?”
令狐平微笑道:“在下便是那個小子!”
饕怪又是一呆道:“原來你就是……且慢……剛才你小子怎麼説?”
令狐平道:“我説只要前輩點一點頭,這支降龍劍,馬上就會由‘令狐’改姓‘南宮’!”
饕怪道:“你小子打算拿它來跟老漢交換什麼東西?”
令狐平道:“交換舒家這妞兒的安全!”
饕怪道:“這意思是不是説,你要老漢過去,將這妞兒從我們金家老弟手上解救下來?”
令狐平道:“用不着!”
饕怪道:“那麼,你要老漢怎麼做?”
令狐平道:“只要前輩在今天這場紛爭中,始終袖手旁觀,同時阻止任何人在形勢逆轉時橫身干預!”
饕怪顯然沒有想到一口價值連城的降龍劍竟來得這般容易,當下連忙搶着點頭道:
“行,行,一言為定,老漢答應你了!”
於是,令狐平從腰間解下那口降龍劍,看清四下無人注意,從地上輕輕推過去,低聲説道:“請前輩快快收起,以免落入他人眼裏。”
然後站起身來,從容不迫地重新回到馬車上。
在他與饕怪交涉的這段期間,舒美鳳經不住人妖之蠱惑,已經神智盡失,這時正由人妖牽着那匹小銀駒,朝着那排楊樹,緩緩走去。
三位總管搓手頓足,急得什麼似的,但為了種種顧忌,又不敢貿然採取行動。
這時好不容易等來了令狐平,三人迫不及待地搶着拉他衣角道:“快,快,再返就來不及了!”
令狐平手一擺道:“楊福,去車廂中,把我那支笛子取來!”
黃衣總管尚元陽道:“你的劍呢?”
令狐平眼一瞪道:“楊福,我説的話,你聽到沒有?”
楊福一怔,跟着連忙應了一聲:“是的,公子!”
返身鑽去車廂中,依言取來一支長笛。
令狐平接笛在手,長長吸了一口氣,然後橫笛就唇,緩緩吹奏起來。
他凝神運息,不慌不忙的,先吹了一小段飄逸幽雅的引子,調寄百字和秋今,笛音悠揚婉轉,有如和風來自湖面,令人聽來,神清氣爽,愁楚俱消。
一段引子吹完,笛音一變,又轉入律隸中呂宮的醉高歌。
中呂宮各調,音節以閃挫頓逗見長,這一闋醉高歌,更如雨打殘荷,點點滴滴,淅淅瀝瀝,或疾或徐,時緩時急,使人有似中夜不寐,起對冷月孤燈,緬懷往事,百感交集。
人妖金靈官不期然停下腳步,循着笛音,扭頭向這邊望來,臉上怒色隱現,眉峯微皺,欲喝又止。馬上的舒美鳳,神情仍是一片木然;只是一雙呆滯的眼珠,已在開始滾動,就像有所追憶,卻又無法集中思考一般。
即於此際,令狐平的長笛,恍若蟬過別枝,在長長的一聲尾音之後,突由中呂宮轉入激昂雄壯的雙調得勝今。
嘹亮的笛音,起初尚如丹鳳鳴陽,鏗鏘悦耳,其後愈吹愈急,直似驚濤拍岸,浪卷千層!
大路兩邊之人羣,無不失色掩耳。
即功力深厚如三總管者,亦為這陣穿雲裂石的笛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心族搖曳,魂為之奪。
馬上的舒美鳳,一個冷顫,如自夢中悠悠醒來。
令狐平如釋重負,長笛一垂,笛音戛然而止!
小妮子天賦過人,這時神思一清,迅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惱羞之餘,芳心大忿,她見坐騎尚牽在人妖手裏,益發為之怒不可遏!
當下一言不發,嗆的一聲,拔出長劍,上身一俯,便向人妖執繮之手腕一劍揮劈過去!
人妖雖然看出事情有點不妙,但仗着尚有饕餮兩怪在場,仍然不想就此罷手。
他早已防及小妮子會有這一着,這時五指一鬆,飄身退出丈許,亦自肩後撤下佩劍。
舒美鳳一劍無功,口發嬌叱,跟着飛身下馬!
就在這時候,楊樹下面的馬車中,突然竄出一條人影;自馬車中搶撲出來的,正是那位葫蘆門下,飛花掌羅玉庭!
原來令狐平剛才的一陣笛音,不但喚醒了小妮子舒美鳳,同時也將這位飛花掌羅玉庭從温沌痴迷中解救出來。
飛花掌羅玉庭顯然已將人妖恨入骨髓,跳出馬車之後,也是一言不發,掄掌便向人妖撲去。
舒美鳳因為來得較遲,未能看出飛花掌與人妖之間的那一段,此刻尚誤以為飛花掌是為助掌而來,因而橫身一攔,揚劍怒聲喝道:“讓開!本姑娘與人動手,不喜歡別人隨便多管閒事。”
飛花掌愕然收步,膛目道:“姑娘須知道……”
舒美鳳打斷他的話頭,叱道:“再多嚕嗦一句,便請先嚐嘗本姑娘寶劍的滋味!”
小妮子雖然不認識這位飛花掌,但飛花掌羅玉庭卻對眼前這位潼關舒府的千金大小姐知道得異常清楚。
當下只有自認晦氣,聳聳肩胛退了回去。
藍衣總管馮佳運憂心忡忡地低聲説道:“不知道小妞兒會不會再着這廝的道兒?”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你看呢?”
馮佳運道:“我看相當難説,這姓金的一雙眼光,實在邪氣得出奇,我馮某人已經五十出頭,剛才都似乎有些抵受不住。”
令狐平道:“那麼咱們兩個要不要來打上一賭?”
馮佳運道:“怎麼賭?”
令狐平道:“我賭這位人妖今天最後的下場,必然是灰頭加上臉,縱能逃過一死,也要脱掉一層皮,輸贏花酒一桌!”
馮佳運道:“行,行,一言為定!”
與人賭東道,誰也不想輸給對方,此乃人之常情;但聽這位大總管之口氣,似乎只要對方贏了,慢説是一桌花酒,就是連請半個月,顯然他都願意!
青衣總管詹世光忽然嘆息地鬆了一口氣道:“不必賭了!”
藍衣總管馮佳運愕然抬頭道:“詹兄這話什麼意思?”
黃衣總管尚元陽含笑代答道:“這意思就是説,這場東道,你馮兄已經輸定了!”
原來小妮子舒美鳳福至心靈,突然想出一個收拾這名小妖的妙策。
她將手中長劍一沉,劍劍攻向人妖雙肩以下之部位;人隨劍走,雙目平視,決不再與對方之眼光接觸。
受了這種限制,劍招之威力雖然不無影響,但人妖在武功方面,本無真才實學可言,饒得如此,仍將一個人妖逼得步步後退,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人妖眼見形勢岌岌可危,若再逞強支撐下去,不出十個回合,可能就要送命。
當下顧不得再要面子,忙向饕餮兩怪發聲呼喊道:“南宮前輩和百里前輩快來,這丫頭扎手得很!”
三名總管見人妖要饕餮兩怪下場助陣,臉色全是一變,黃衣總管尚元陽沉聲道:“看樣子咱們幾個也閒不住了!”
令狐平手一擺道:“看下去再説!”
説話之間,那位饕怪百里光已經應聲跳身而起。
別看他挺着那麼一個大肚皮,身手倒是滿靈活的,只是雙掌一撐,便已離開原地!
饕怪南宮求,接着自地面躍起。
可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饕怪離地之後,手臂一揚,勁風呼呼,竟然一聲不響的向餮怪背後拍出一掌!
餮怪大吃一驚,返身駭叫道:“南宮兄這是幹什麼?”
饕怪輕輕乾咳了一聲道:“沒有什麼,只是小弟忽然想到幾招新奇的招式,請百里兄印證一下,看是否合乎實用而已!”
餮怪百里光道:“那也不該選上這個時候啊!”
饕怪南宮求道:“你知道小弟記性極差,要不馬上加以操演一番,很可能一轉眼便會忘得乾乾淨淨。”
餮怪百里光道:“我若是陪你印證招式,我們那位金老弟怎麼辦?”
饕怪南宮求道:“放心,我們這位金老弟辦法多得很。就像這樣一個毛丫頭,你還擔心他應付不了?”
餮怪百里光道:“你沒有聽到他剛才在喊我們過去?”
饕怪南宮求跨上一步,以手遮展道:“他喊……那是……唉!你百里兄也真是,難道你不曉得這正是他老弟的絕活兒之一嗎?”
餮怪百里光一怔道:“這叫什麼絕活兒?”
饕怪南宮求低聲道:“示敵以怯,分散小妞兒的心神呀!咱們金老弟的那一套,你百里兄難道還不清楚?”
餮怪信以為真,果然打消赴援之意。
那邊,小妮子舒美鳳一劍緊似一劍,人妖金靈官衣破發散,章法大亂,處境愈來愈見狼狽。
他見兩怪遲疑不前,不由得又氣又急,這時再度高叫道:“你們兩個,快啊!”
餮怪百里光看看不對,搖頭喃喃説道:“我看我們金老弟真像有點招架不住,不問他是否有意誘敵,先過去幫他搪上一陣,總不是什麼壞事。”
説着,挺起那個油滑光亮的大肚皮,移動鴨子歸巢似的腳步,便待向激戰之處走去。
饕怪南宮求輕輕一咳,突然沉喝道:“‘五丁搜魂’,百里兄看招!”
向前欺出一步,五指張開,一把向餮怪後頭抓去!
餮怪聞風知警,腳下一滑,挪開五尺,身軀就地一轉,兩眼瞪得大大的,好像不信饕怪真會在這個時候找他過招一般。
饕怪點頭道:“好身法!”
左臂揚處,右掌一穿,五指豎立如刀,又向餮怪那個大肚皮筆直截了過去。
餮怪一面閃避,一面怒聲説道:“南宮兄,你這……”
饕怪很快地接着道:“小弟這一招叫‘金刀破瓢’。招名是小弟自己替它取的。對,對,原地回身,化解得妙極了!”
口中説着,跟着又是一掌劈出!
餮怪本來就不擅詞令,這時在氣急交攻之下,更是説不出話來。
再加上饕怪之出手,似假還真,要想置之不理,又怕饕怪化虛為實,真的打上身來。
一時無計可施,只好拳來足往,陪着饕怪在大路中央莫名其妙地纏成一團。
黃衣總管尚元陽皺眉道:“真是怪事。”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何事可怪?”
黃衣總管尚元陽道:“饕怪南宮求這廝,如今居然於有意無意之間,幫起小妞兒來了,你能説這不是一大怪事嗎?”
令狐平笑了笑,正待開口之際,遊目所及,神色微動,突然低聲説道:“到了靈寶,請在吉祥客棧相候。”
藍衣總管馮佳運甚感意外道:“公子要去哪裏!”
令狐平笑而不答,揚一揚手,縱身下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