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峯在一陣劇痛中甦醒過來。他睜開眼皮,周遭黑黝黝一片,什麼也看不見,於是,他再度合上雙目,雙目再度合上,周身劇痛又起,他熬受不過,不大一會兒便又復暈厥過去。
朱元峯第二次恢復知覺時,周身痛楚略減,耳邊則想着一種單調而陌生的計數聲音…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啊啊,一個整數,整整四十,有意思,有意思!”
朱元峯霍然睜開眼來,這一次,他看到光亮了,剛才大概正值深夜。而現在,光亮也很微弱,似乎天色甫明未久。
他側轉臉孔,朝着發聲之處望去天啊!
是的,朱元峯肯定,現在坐在他身旁不遠的,一定是個人!固為他剛才聽到人的聲音,同時對方多少還具備一點人形,不過,話雖如此,看上去,此人也就夠可怕的了。
長而亂的頭髮,像一蓬枯草,遮沒了大半個面孔,鼻樑上有一條稍稍凸起的腐肉疙瘩,嘴唇紫黑,兩頰乾癟,尤其那雙內陷的眼窩不期然使人聯想到:那是多麼像煞一隻白骨頭殼呀。
這位老人姑且稱之為老人吧他此刻身上,惟一的蔽體之物,只是圍在腰際的幾圈草繩。
朱元峯先以為老人是盤膝坐在那裏,接着才發覺對方自雙股以下,根本就是空無一物。
朱元峯九死一生之餘,也談不上什麼害怕不害怕了,當下出聲問道:“喂,這位老人家,您剛才唸的那些數字,它們代表什麼意義呀?”
老人笑了,這原是個相當親切的微笑,可是,它如今出現在老人那張臉上,卻顯得如此猙獰可怖。
好在老人生相雖然可怕,聲音卻還正常,只見他笑了笑,緩緩説道:“意思就是説:你老弟是第四十個,老夫則是第一個,老夫是頭,你是尾,而我們也是先後四十人中,能僥倖留下活命的兩個。”
朱元峯大感意外道:“您老也是從上面被人推下來的?”
老人笑笑道:“老夫一直都很寂寞,十五年了,一共才推下三十多人,平均起來一年還不到三個,而且又統統是死的;就算看到一個死人也是一種安慰和刺激吧,最後的三十九號也是一年前的事了。”
朱元峯膛目道:“都是上面那位毒龍的傑作?”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説呢?”
朱元峯切齒道:“想不到毒龍這老賊如此喪心病狂,我朱元峯如能生出此谷,不將這老賊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老人一哦道:“你叫什麼名字?”
朱元峯道:“朱元峯。朱明之朱,一元復始的元,登峯造極的峯。老人家您怎麼稱呼?”
老人忽然搖手道:“且慢,老夫得準備早餐去了,侍會兒慢慢詳談吧。”
朱元峯暗暗納罕,心想:早餐?這種地方去哪兒準備早餐?還有,他雙腿齊股而折,又怎麼個行走法?
朱元峯一念未已,老人身形一晃,已經到了七八尺開外!原來老人是以掌代足,一撐就是七八尺,輕巧異常,由是,朱元峯頓然明白過來:老人當年不但是一名傑出武林人物,時至今日,顯然仍有着一身上好武功。
老人僅僅三個起落,身形便於一列嵯峨怪石背後消失不見。
約莫過去頓炊之久,老人去而復返;一份“早餐”,也隨身帶來。所謂早餐,你道是什麼?
兩隻毛竹筍,三隻活山鼠!
竹筍串系項下,三隻山鼠則塞在腰間繩圈中。老人回到原地,上身一直,伸手腰間一拍道:“嘻,葷素具備……”
三隻山鼠給拍得吱吱怪叫,老人低聲罵道:“叫,叫,你們一百八十代以上的祖宗,老夫都吃過了,叫,叫,再叫就叫你們斷子絕孫!”
老人罵完,抬起頭來,深深一嘆道:“日子一久,附近一帶能吃的都吃光了,像現在這樣,要弄份吃的可還真不容易呢!”
朱元峯看得直皺眉,但聽了老人這番話,卻又感到一陣無比的難受,身處這等絕境,十五年,不是一個短日子啊。
他想着,想着,心中充滿酸楚,身上痛苦竟為之減輕,最後經過一陣掙扎,居然能勉強坐起身來。
老人點點頭道:“你比老夫幸運多了,既無內傷,亦未殘廢,所受的只是一點皮肉之苦,真使老夫羨慕。”
朱元峯忙道:“老人家,你別難過。假如我朱元峯也像您老這樣出不去,固然無話可説,否則,我朱元峯一定會助您一同脱離此地!請您老相信,我朱元峯怎麼説便會怎麼做;一言為誓,永生不渝!”
老人含笑點頭道:“謝謝……”
説着,神色一黯,忽然一咳改口道:“怎麼樣?這些東西能下嚥否?”
朱元峯苦笑搖頭道:“晚生不餓。”
老人摘下那兩支竹筍丟過來,説道:“這個你且擱着,等你餓了,不由得你不吃,想當年老夫還不是一樣不習慣,可是,人有一口氣,總要活下去,不吃這些,又能吃什麼?”
語畢嘆了一口氣,一面伸手自腰間繩上,拉下一隻山鼠,張口一咬,先吸鼠血,接着剝皮吃肉。
老人最後搖着那張鼠皮笑道:“跟老弟是初次見面,老夫不得不斯文點,要在往日,這張新鮮鼠皮老夫可真有些捨不得扔了呢!”
説完,聳聳肩腫,無可奈何地將那張鼠皮擲去一邊,同時喃喃自語着:“得丟遠一點,不然……”
朱元峯不自禁嚥了一口口水,向老人問道:“老人家現在可以將稱呼見告了吧?”
老人伸手去拉第二隻山鼠,皺眉道:“老弟如此年輕…説了你也不知道,還不是跟不説一樣?”
朱元峯忙道:“至少您的姓……”
老人緩緩一搖頭道:“遲遲早早,你總會知道,大可不必忙於一時;現在互敍身世只有徒亂人意,咱們最好還是換個題目談談。”
朱元峯想想也對,此間非世俗可比,知道了對方名和姓,與不知道又差多少?況且自己在這絕谷中還不知要呆上多久,什麼話也不愁談不到,怕的倒是也許會有一天,什麼都談到了,而弄得雙方無話可説。
於是,朱元峯接着道:“那麼您老人家想談些什麼?”
老人側臉想了一下道:“老夫墜入此谷,已有十五年整,老夫所知道的,也都是十五年以前的一些陳年舊事,對於近十五年武林中的種種,可説毫無所悉,老弟能不能就這方面為老夫説個大概?”
朱元峯點頭説道:“好!”
接着開始首先介紹自己,説明自己乃武林賭王胡必中的徒弟。
老人聽完這一段,元甚顯著的表情,想必在十五年前,賭王胡必中尚無多大名氣,在老人記憶中,對胡必中這個名字似乎並無多大印象。
於是,朱元峯又接着述説天下武林在七年前開始推選盟主,並將樂天子、五關刀、百花仙姬、武林賭王、冷麪秀士、八卦玄玄掌,七步追魂叟等人先後當選盟主,以及七步追魂叟又於最近取得總盟主頭銜的各節情形,粗枝大葉地説了一遍。
老人聽得很入神,但那也不過是長期寂寞驟然得到排遣的自然反應,神態問並無嚮往、羨慕或驚奇之色,這説明以上七人在老人心目中均無分量可言,他只在朱元峯提到七步追魂叟時淡淡問了一句:“此人好像姓陰是不是?”
朱元峯現在當然知道追魂叟名叫陰府威了,因而點點頭道:“是的。”
老人自語般哼了一聲道:“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想不到這姓陰的居然也能以輕功稱絕一時,真不知道另外那批老傢伙都死到哪裏去了。”
朱元峯見怎麼説也引不起對方興趣,一時好勝心起,乃又將這次北部武會前夕,第五屆盟主冷麪秀士遭人謀害頂替,自己師父武林賭王幾乎輸卻一顆人頭,以及自己如何躡蹤歹徒,因而受封金星武士,後來又為毒龍女徒蔡姍姍引來毒龍谷,因自己對那位毒龍沒有好感,不願改投兇邪門下,而被推下這座絕谷的經過詳細説出,這一次,老人果然為之動容。
不過,朱元峯依然很失望。
原來經朱元峯細心觀察之下,老人容聳色動,似乎只是因為他自己亦為毒龍谷受害人之一,所以才在提及毒龍谷種種時露出一份激動之情。
朱元峯心中暗暗盤算:現在大概只有抬出“三殘鬥九龍,六逸醉芙蓉,君山一品紅”這一批煊赫人物,才能打動這老傢伙的心絃了。
可是,這一批人,朱元峯本身也所知有限,他又能打哪兒説起?
就在朱元峯為措詞而蜘躕之際,老人忽然嘆了口氣道:“可惜你老弟失去一個成為天下第三把好手的機會!”
朱元峯猛然一呆,張目期期道:“您……怎麼説?”
老人緩緩説道:“老弟這次假如答應了那位毒龍谷主,投入第七龍‘混龍’門下,那麼,你老弟遲早便有獲得當年十絕癲僧十項絕藝中三種以上之可能,那時候,你就可成為武林中第三把好手了。”
朱元峯詫異道:“您老説過,對近十五年來武林狀況您老並不清楚,若説成為什麼第一流好手,或是第二流好手,都還近情合理,現在您老竟然肯定他説第三流好手,不嫌有點語病麼?”
老人眨眨眼皮道:“什麼語病?”
朱元峯道:“俗雲,人上有人,天外有天這些,我們都可暫時不去説它,晚輩現在只問一句,為什麼獲得十絕僧三項以上絕藝就是天下第三好手?獲得四項以上呢?”
“一樣!”
“仍是第三把好手?”
“是的!”
“再多幾項呢?”
“也一樣!”
“學全了呢?”
“學不全!最多九項。”
“九項學全又如何?”
“仍然一樣。”
“仍然只是第三把好手。”
“不錯。”
朱元峯想了想,試探問道:“假如,咳,晚輩只是説假如將十絕癲僧十項絕藝完全學成,會是第幾流好手呢?”
老人淡淡答道:“不談假如!”
朱元峯發覺,要想從這老人口中套話,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非常迷惑,他相信老人這樣説必然有所根據,但是,無論如何,他也想不透其中的道理來。
一定是第三好手?不會是第二好手或第四好手?
朱元峯又想了一下,認為要向老人問話,只有正面問,玩技巧,耍花招,可能反會弄巧成拙,於是接着問道:“照您老這樣估計,第三好手目前顯然尚未產生,那麼,上面的第一和第二是不是已經有了呢?”
老人搖頭道:“不一定。就算目前還沒有,將來總是會有的!”
朱元峯心中一亮,注目接口道:“這就是説:在十絕癲僧的十項絕藝之上,武林中尚有另外兩項更為超絕的武學或人物?所謂‘不一定’,就是説另外那兩項絕學不悉有未問世?
或是另外兩位絕世高人有無收徒尚不得而知?”
老人略作沉吟道:“可以這樣解釋,不過稍欠正確,這裏面尚有一個甚為複雜而微妙的環節,一時還不能為你詳細説明。”朱元峯猛然將頭一搖道:“這一次前輩的語病是真正暴露出來了!”
老人一嗯道:“此活怎講?”
朱元峯微微一笑道:“好,就讓我們平心靜氣地來推論一番吧!首先我們姑且假定那是兩種武學。任何武學均無法空設虛構,如非由人傳授,就得有圖文字錄之秘芨,因此,我們又將何去斷定兩種武學一定各出一名高手?設有三人,甚至四五人共習,又將如何呢?”
老人不出一聲,朱元峯見老人無詞以答,以為老人已被自己駁倒,因而更為起勁地接下去説道:“其次,我們再當它是兩位‘人物’。凡我武人,無論何幫何派,無不希望門户光大,桃李遍天下,如果門人稀少,多半系限於機緣不巧和資質難求,這兩位高人也許異常珍惜羽毛,不致廣收門徒,可是,您老又憑什麼能肯定他們一人一定只收一名徒弟?”
老人聽了,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朱元峯惑然道:“何事好笑?”
老人笑過一陣,一字字答道:“現在,老夫可以很簡潔地告訴你老弟:你老弟這番分析,非常合情人理,問題在你老弟僅就常情加以推論,是故與事實終究不無距離。有一點,老弟可説沒有料錯,那是兩位人物各有一身武學;而他們,借你老弟最後一句話用用:“一人一定只收一名徒弟!”
朱元峯愣了一下道:“為什麼?”
老人接下去道:“兩人之中,一個是祖訓規定單傳,另一個則是在試傳若干弟子後而作此決定!”
朱元峯脱口問道:“這兩位高人都是誰和誰?”
老人再度大笑道:“老夫要是告訴了你,剛才説的那一大篇豈非盡成廢活?哈,哈,哈哈哈!”
老人似乎笑開了胃口,笑完之後,開始吃第三隻山鼠;一邊吃,一邊又笑着問道:“老弟現在後悔了吧?”
朱元峯一怔道:“後悔什麼?”
老人笑了笑道:“後悔失去一個成為天下第三把好手的機會啊!”
朱元峯哼了一聲道:“大丈夫為人在世,當求俯仰無愧,倘所師非人,勢將蒙垢終生,別説第三把好手,就是天下第一好手,又有什麼值得稀罕的!”
老人緩緩點頭道:“老弟,有此想法有此骨氣,成為天下第一好手雖未必,成為天下第二好手則大概十拿九穩了。”
朱元峯又是一怔道:“怎麼説?”
老人一笑,撐身離地道:“傷後不宜過勞,躺下歇歇吧;老夫看看能不能為你找點什麼療傷藥物回來!”
話才説完,人已不見,朱元峯定下神來,果覺全身各處,仍在陣陣作痛,當下只好依言閉目躺下。
朱元峯在疼痛中疲極睡去,醒來時已是星月在天,怪老人不知何時已返轉,這時正蜷卧在白天的老地方。
朱元峯轉側間,忽然身邊發現一大堆不知名的野果,知為老人為自己所採,心中不禁又慚愧又感激,正腹飢難忍,遂取了幾枚吃下,吃下幾枚野果,頓覺舒暢不少,不消一會兒,呵欠連連,又復睡去。
第二天,老人仍以山鼠為食,野果都讓給朱元峯食用,在進食之際,老人忽然問道:
“六逸這些年來情況如何?”
朱元峯定了一下神,方始反問道:“六逸?前輩是指‘六逸醉芙蓉’中的六逸?”
老人點點頭道:“是的。”
朱元峯只好據實以答道:“不瞞前輩説,晚輩僅知‘六逸醉芙蓉,等三句諺語,至於這三句諺語之由來,以及裏面所説的一些人物,晚輩則知道得非常之少,自晚輩懂事以來,就未聽説過有關這些人物的訊息,敢問前輩,六逸醉芙蓉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人笑道:“本來是老夫問你,現在豈不是成了你問老夫了麼?”
朱元峯笑道:“晚輩有個不倫不類的比喻,説您老無心‘偷雞’,這‘把米’您老大概得‘蝕’一‘蝕’了!”
老人彷彿聽得很合脾胃,遂在哈哈笑過一陣之後道:“何謂六逸,這個典故或名稱你老弟清楚不清楚?”
朱元峯想了一下道:“就晚輩所知,六逸應該是指‘六逸圖’。而這六逸圖,各朝各代都有,似乎並不止一幅二幅。宋人樓鑰在所著玫瑰集中,曾作六逸圖跋,其一為:“淵明聯句,山谷西軒,真長望月,大白把酒,玉川品茶,東坡題詠!’另一跋為:“孫登長嘯,馬融卧吹笛,陶潛漉酒中,邊韶畫眠,阮孚借履,太白金貂換酒!”
頓了一下,接着説道:“在樓鑰的第二跋中,‘馬融卧吹笛’一句,有人説應為‘畢卓甕下’,更有人以為是‘韓伯休賣馬’之訛。同時,另有唐六逸圖,所繪人物則為‘宋之問、王維、李白、高適、史白、岑參’等六人。”
最後説道:“總而言之,六逸圖者,六位有名文人之生平逸事,繪為圖像之謂也。晚輩記憶如此,未悉是否尚有遺漏?”
老人大加讚許,點頭道:“老弟涉獵甚博,老夫至為欽佩!那三句諺語中之所謂六逸,正是如此解釋,不過文、武異趣罷了!”
略停,注目接着道:“那麼,‘醉芙蓉’呢?”
朱元峯思索了片刻道:“晚輩曾於古籍中閲及,得知在浙東,温州府之北,有温江,又名甌江、慎江、或蜃江、永嘉江,附近由於水土靈異,盛產一種名貴芙蓉,干與梧桐等高,每於八月開花,至九月而大盛,遍地皆是,其花晨起為白色,午後淡紅,至晚則漸轉深紅,有如醉酒,故稱醉芙蓉,因之温江亦稱芙蓉江。”
皺了皺眉頭,接下去道:“不過晚輩很懷疑,六逸醉芙蓉中這個‘醉’字是否應作如是解!”
老人微微一笑道:“那麼老弟以為這個“醉”字應作何解釋?”
朱元峯道:“晚輩揣測,這個‘醉’字也許是‘陶醉’、‘沉醉’、或‘醉心’之意。”
老人哈哈大笑道:“那就對了!”
朱元峯眨眨眼道:“是這樣的嗎?”
老人大笑着道:“一字兩解,自醉醉人,‘芙蓉’是‘醉芙蓉’,這朵芙蓉令‘六逸心醉’,統括來説,即是:“有六個自命風流的傢伙,共同醉心一朵醉芙蓉!’”
説罷,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朱元峯道:“這朵‘醉芙蓉’,是何等樣人?”
老人止住笑道:“‘百花谷主’是也!”
朱元峯怔了怔道:“百花谷主?那麼她是第三屆盟主百花仙姬黎香君女俠的師尊了?”
老人搖搖頭道:“也許是的,但老夫並不清楚。老夫當年可從未聽説過什麼百花仙姬,什麼黎香君的,老夫只知道一個百花谷主金翠鳳!”
朱元峯又問道:“那麼六逸又都是何等樣人呢?”
老人聳肩道:“這個你還是留着將來問別人吧!什麼‘詩’呀‘酒’呀的全都肉麻得緊,老夫一時可記不了那許多!”
朱元峯心中一動,忽然盯着老人問道:“您老不會就是六逸之一吧?”
老人放聲大笑,前仰後合地道:“六逸?替老夫提草鞋,老夫都還不一定就會答應呢!
哈哈哈!”
乖乖,好大口氣!朱元峯心想:這老傢伙是不是在吹牛?假如老傢伙所言不虛,六逸已是一代頂尖人物,這老傢伙又該是何方“神聖”。
朱元峯正想拿話試探時,老人忽又説道:“從現在起,你已經可以運功自療了,老夫不打擾你,要去各處轉轉,看能否再弄得一點迸補之物。”
語畢,雙手撐地,騰身便起。這一次,朱元峯留心細察,他發覺這老人一身功力果然渾厚驚人。一個人如果雙股截斷,不但坐立為難,縱能以雙掌撐地爬行,亦必寸步維艱。可是,此老於騰躍之間,竟無絲毫礙滯之感,這在一名殘廢者而言,實屬莫大之奇蹟。換句話説,此老當年如非具有超凡入聖之能為,絕對無法於遭此重創,又過十五年之長期折磨之後,仍然保持今天這份殘而不廢的卓異身手。
此老應該或可能是以前武林中哪位前輩呢?
朱元峯出道時日未久,加上對老一輩武林人物所知不多,如今就他所清楚的幾位前輩人物一一對照揣摩,他結果發現,此老幾乎誰也不是,誰也不像。
這樣,十來天過去,朱元峯在怪老人悉心照顧下,周身創傷漸愈,並已能夠起身活動了。
這天午後,老人忽然笑吟吟地“走”過來説道:“老弟,我有一句話問你。”
朱元峯忙答道:“前輩要問什麼?”
老人笑道:“有句俗話叫做‘自掘墳墓’,老弟知不知道這句話是何意義?”
朱元峯一怔道:“這”
老人攔着笑道:“不,老夫想聽聽你老弟對這句話的解釋!”
朱元峯遲疑了一下道:“此語蓋謂‘弄巧成拙,作法自斃’之意,意極淺顯,別元他解,前輩怎麼忽然問起這個來?”
老人笑笑道:“錯了!”
朱元峯一愣道:“錯了?”
老人點頭道:“是的。”
朱元峯惑然道:“那麼依前輩應作何解?”
老人笑道:“依老夫之解釋,應該是:“自掘墳墓’者,自己為自己挖下一個墳墓也!
哈,哈哈哈!”
朱元峯搖搖頭道:“前輩真會尋開心!”
老人道:“不相信?”
朱元峯好氣又好笑道:“如照前輩這種字面解釋法:“人面桃花,,豈不成了‘人的臉上長了一朵桃花’?‘牛衣對泣’則成為牛穿了衣服對面流眼淚’了麼?”
老人頭一擺,道:“走,走,跟我過去看!”
朱元峯眨眼道:“哪裏去?看什麼?”
老人不答,催促道:“走啊!”
説着,雙手撐地,一連數縱已自沒人東南角一片樹林中。朱元峯無可奈何,只好也起身向那片樹林奔去。
樹林深處,一塊石屏後面傳出老人的聲音道:“在這裏!”
朱元峯循聲走過去一看,不禁雙目發直道:“您……您老,這……算什麼意思?”
老人自一個五尺見方,深約丈許的泥塘中一躍而出道:“自掘墳墓’呀!”
朱元峯雙眉緊蹩,老人手朝洞中一指,接着笑道:“大小合度,深淺也恰到好處,老夫是慢工出細活,前前後後,它已花去老夫不少功夫,老夫一方面借它消磨時間,一方面則在等待收殮之人,所以不敢挖得太快,一天只掏上一二撮土,現在好了,今晨經過最後修拓,可説業已大功告成,底下就看你老弟的啦!”
朱元峯訥訥道:“老前輩如覺寂寞,我們儘可另尋消遣之道,又何必一定要拿這些來——”
老人側目道:“你以為老夫還能活多久?”
朱元峯皺眉道:“至少晚輩還看不出您老有活不久之跡象,晚輩體力初復,正謀脱身途徑,實在不願看到您老如此喪氣。”
老人拍拍手上泥土,笑道:“好,好,年輕人手足齊全,理應有此勃勃雄心,如此看來,老夫十五年來之期望,果然可以放心地全寄託在你老弟身上了!”
朱元峯正容毅然道:“您老放心,天無絕人之路,我們必有重見天日的一天。這座絕谷的石壁雖説陡峭高峻,但我們如肯花上幾年功夫,一步一步向上開鑿蹬道,並非一件絕無可能之事。前輩請回吧,晚輩一身功力已恢復十之六七,今後找尋食物充飢,應該由晚輩負責,不能再讓前輩操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