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最初的吻,最後的傷
天越來越冷了,連空氣都變得稀薄,清晨的陽光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只有凜冽的風撲面而來。
自從知道學校後面有座桔梗花房後,小燕每天都會很早起牀,替李佑龍料理完早餐後,就到這邊來晨跑,嗅着空氣中淡淡的桔梗花香,一整天她都會覺得心情舒暢。
小燕喜歡這樣的早晨,寧靜的世界,沒有任何人打擾,她可以假裝自己很幸福地活在回憶裏,不會有殘忍的現實打破她的美夢。懷裏抱着一大束的桔梗花,小燕笑得很燦爛,彷彿瞬間就讓這冬日裏充滿了温暖。
"小乞丐!"
可惜這樣的時光,並沒有持續多久,不遠處傳來女孩跋扈的聲音。
就算不回頭,小燕也能猜到那是金惠,最近她常找自己麻煩。
"我在叫你沒聽到嗎?"見小燕絲毫不理睬她,甚至連頭都不抬一下,金惠更覺得惱火了。她始終想不明白,這個什麼都沒有的乞丐,憑什麼可以闖進李佑龍的生活。
"別以為佑龍允許你走在他身邊,允許你天天粘着他就了不起了。"一旁尾隨着金惠的另一個女孩也叫囂了起來,"我都聽金惠説了,你不過就是個無父無母的乞丐,佑龍也不過是圖個新鮮,很快就會對你膩了的。"兩個女孩喊着,跑來她的前面擋住了她的去路。
"不好意思,麻煩讓一下。"小燕完全沒有心思跟她們鬥嘴,她略顯不悦地撇了下唇,想盡快離開,惹不起,總躲得起吧。
"你真以為自己是公主!我的話還沒説完,誰允許你走的!"金惠壓根不給小燕逃開的機會,她花了幾天,好不容易才摸清了小燕的行蹤。
這小乞丐幾乎每天都和李佑龍形影不離,或者就是有方恩珍陪着,唯有早晨這個時候金惠才有機會接近小燕,又怎麼肯放過呢?要知道,她可是眼睜睜地看着董小燕把佑龍搶走的,這股火在心裏已經憋了好久了。
"我要去上學了……"
小燕很想不去理會,自顧自地走開,可最後還是解釋了一句。也不是怕金惠,只是覺得不管對方怎樣,起碼她得學會尊重人。
偏偏金惠不是那種會講道理的人,小燕越是表現得無所謂,她就越是覺得氣。一抬手一個清脆的耳光打在小燕的臉上,跟着還用力地推了小燕一下。
一心只想快點離開的小燕,沒想到金惠會突然動手,被這麼一推,一個重心不穩就跌坐在了地上,手裏的桔梗花散落了開來。就像紫色的雨,從她的頭頂灑下。小燕仰起頭,無助地看着那些花瓣掉落,心疼極了。
另一個女生見金惠動手了,也像受到鼓舞般,不想輸給她。眼看着抬起的腳就要往小燕身上踹去,千鈞一髮之際,身後驀地傳來一聲怒吼。
"不準碰她!"
是李佑龍。小燕循着那個聲音看了過去,只瞧見李佑龍氣勢洶洶地往這邊衝來,雙眼冒着火,像是恨不得把金惠她們揍一頓。無端地,小燕剛才還懸着的心,在見到他的片刻,就這樣放下了。
"真卑鄙,就會欺負小燕老實,有本事你們衝着我來啊!"
一個李佑龍已經夠金惠她們膽寒了,沒想到連方恩珍也在。佑龍礙於男女有別不能動手,方恩珍可不管那麼多,誰讓金惠她們欺負小燕的。要是他們再晚來一會兒,小燕今天一定逃不掉。
"恩珍,別……"相處了那麼多天,小燕很瞭解方恩珍的性格,知道她一定咽不下這口氣,會為自己抱不平,她趕緊爬起來拼命攔住了她。
在艾華的日子已經活得夠矚目了,小燕不想又成為焦點人物。
"滾!"恩珍還沒消氣,倒是向來衝動的佑龍,被小燕這麼柔聲一勸,居然放過了金惠她們。
"對不起,對不起……"金惠也顧不得另一個女孩了,只管拼命地賠着不是,一步步地往後退。
"你們倆聽着,也順便告訴那些煩人的女生,董小燕是我的人,誰以後要是敢碰她,就給我等着!"放過她們是一回事,但是李佑龍可不想小燕再遇見這種事。一想到剛才那種場景,他就覺得難受。
這個白痴,居然連保護自己都不會,就這樣任人家欺負。真是笨,起碼也反抗一下啊!
"喂,要不要緊?"明明心裏擔心得要命,但是李佑龍的口氣就是軟不下來。
小燕哪知道他的心思,看他一副不耐煩的模樣,想到剛才自己所受的委屈,居然全是因為這樣一個爛脾氣男生,還有……那些桔梗花,也全是因為他才會毀了的,小燕就再也忍不住了,一股腦地把火全發泄在了他身上。
"全都是你,為什麼要帶我來學校?你愛怎麼樣是你的事,拜託以後不要説什麼我是你的人,我一點都不想做你的人,甚至不想跟你有任何關係。像你這樣的男生糟糕透了,爛透了!走開!"
邊喊着,小燕邊用力推開眼前的李佑龍,拔腿就往前奔去。速度很快,冷風在耳邊呼嘯,吹得她的臉生疼,滾燙的淚滑過臉頰,很快又被風乾了。小燕一直沒有停,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裏,可是卻不想停,只想一直一直跑下去。
沒有了哲文,去哪裏做些什麼又有什麼區別呢?
"佑龍。"慢慢回過神的恩珍,眼見佑龍要去追,迅速把他攔了下來,"你別去,讓我去,她在生你的氣呢。"
"為什麼要生我的氣?"李佑龍一頭霧水,又不是他讓金惠去找她的麻煩,為什麼要衝着他吼,他只是關心她啊。
恩珍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你説呢,誰讓你喜歡拈花惹草的。"
就連方恩珍都開始覺得,小燕也許是在吃佑龍的醋。他總是限制着小燕,不讓她有和其他男生接觸的機會,可是他自己呢?卻不斷地變換身邊的女人,幾乎就沒停過。現在好了,惹火上身了,活該。
"好啦,你看……人家都在看我們,難看死了。"傻坐在花壇邊陪了小燕好久,眼看着上課時間就要到了,恩珍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勸她。猶豫了半天,她的五官都皺成了一團,這話也説得挺尷尬。
小燕蜷縮在一旁,始終沒有説話,還在想那些桔梗花。眼看着它們就這樣枯萎,她卻無能為力,總覺得心像被人鑿過一般難受。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一直堅持守護着的那些曾經,是不是真的再也回不來了,註定回不來了?桔梗花,草莓園,一起奔跑的快樂,以及最初的那個吻……小燕突然覺得好絕望,這麼久以來都是哲文的記憶支撐着她,是尋找哲文的信念讓她熬了過來。
直到現在,她發現,一切就好像一場獨角戲,她拼命地在演繹,卻沒人響應她。就連台下的觀眾,都回以冷漠嘲笑。
"小燕,那些桔梗花對你來説很重要嗎?"方恩珍並不是心思細膩的人,她一直不明白小燕到底在傷心什麼,直到看見她手心裏緊緊拽着的桔梗花瓣,才隱約猜到點端倪。
"嗯。"小燕淡淡地應了聲,她很想找個人説説話,但是卻不知道該怎麼去告訴恩珍自己的故事。沉默了一會,她抬起頭,眼眶裏溢滿了淚,隨時都會奪眶而出:"恩珍,如果你喜歡一個人,你們有過一輩子的諾言,可惜你已經不再是以前的你了,你還會去堅持嗎?"
"什麼叫已經不再是以前的你?只要你還喜歡他,只要他是真的喜歡你,有什麼是跨越不了的?"恩珍覺得小燕這話説得有點莫名其妙,她理解不了。
可她大概能猜到,小燕心裏的確有喜歡的人了,但那個人不是佑龍,而是一早就在她心裏紮了根的。
"但是好多東西都回不去了,堅持真的就能得到幸福嗎?我的光環沒了,就連桔梗花都不再屬於我了,只剩下一具空殼,有什麼用?恩珍,我覺得好累,有點撐不下去了。"
小燕真的覺得累了,她要求的不多,只是想有個人可以依靠。像以前哲文那樣,在她傷心的時候會温柔地安慰她,在她生氣的時候會包容她任她發泄。
只是想要一份平淡到像白開水那樣的幸福,這樣就好。
"傻瓜,你知道嗎?桔梗花有兩種花語,一種叫做無望的愛,還有一種叫做永恆的愛。據説只要親眼看見它凋零,你就會得到一份永恆的愛。所以那些桔梗花雖然被金惠她們弄爛了,枯萎了,但是説不準會有好事發生哦。"
……
"桔梗花的花語是永恆的愛,就像你,就像我,我們之間。"
恩珍的話,無意間又讓小燕想到了哲文。強忍了很久的淚,終究還是流了下來,被冰涼的秋風一吹,刺骨地寒冷。永恆的愛,她真的還能擁有嗎?小燕不是沒有去找過哲文,她去過他們以前去的每一個地方,就連她以前流浪的公園,都是哲文從前經常帶她去的地方。
可是卻再也沒有見到他,他就好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
被佑龍收留之後的小燕,對人生又有了希望,每天她用來想哲文的時間更多了。她總希望,下一分或者就在下一秒,她猛地抬頭就能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像從前一樣看着她温柔地笑。
可惜迎來的總是無盡的失望,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承受多少次的失望。但是恩珍的話,還有那晚佑龍的話,讓她決定咬牙撐下去。不是還有天堂的爸爸媽媽會陪着她嗎?就像李佑龍説的,只要不放棄自己,就總會看見希望的。
也許,希望就在下一個轉角。所以她應該每分每秒都帶着微笑,最燦爛的微笑,對不對?
"嗯。"想到這兒,她笑着轉過頭,用力朝恩珍點了下頭,"一定會有好事發生!"
"哈哈,佑龍還真是撿了個傻瓜……"
見小燕終於笑了,恩珍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她不喜歡看人家愁眉苦臉的。
被她這麼一鬧,小燕也不服輸地仰起頭,跟恩珍在花壇邊鬧了起來。
秋日的早晨,洋溢着兩個女孩嬌嫩的笑聲,那兩個聲音嬉鬧着玩成一團,在金色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地耀眼。
李佑龍站在不遠處的長廊上,遠遠地看着,幾次想舉步上前,最後還是忍住了,不忍心破壞小燕臉上那難得的笑容。不知不覺地,他的眼中彷彿只剩下一身粉色的小燕,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
她的笑容,就像一陣舒適的秋風,輕撫過他的心,讓他抑制不住地一陣悸動,也跟着一起笑開了。
良久,李佑龍轉頭才看見身旁還站了一個人。是個不認識的男孩,應該是轉校生,李佑龍從沒見過他。男孩的笑容很温柔,正看着小燕她們發愣,眼神里傳遞着一股很複雜的神采。
男孩似乎也注意到了李佑龍的關注,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對上李佑龍的眼,禮貌地笑了笑後,就轉身離開了。
2/你還記得嗎?
剛結束了網球社團的活動,李佑龍就急着換衣往家裏趕,恩珍死皮賴臉地要跟着。一進家門,恩珍就給了小燕一個大大的擁抱,撲鼻而來的飯菜香,惹得她大叫開了。
"佑龍,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現在每天都那麼準時回家了。"
李佑龍橫了她一眼,接過小燕遞來的飲料。他壓根不好奇恩珍的話,不想也知道她嘴裏説不出什麼好話。
"為什麼?"倒是小燕好奇地眨了眨眼,邊忙着幫李佑龍和恩珍拿拖鞋邊問。
"因為你煮的菜實在是太香了,牢牢抓住了佑龍的胃。學校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女生,對他來説失去誘惑力了。"説話的同時,恩珍伸出手,挑了塊排骨塞進嘴裏,鼓着腮,衝臉頰紅透的佑龍擠眉弄眼。
雖然説知道小燕心裏有別人,也曾勸解過她堅持,但是恩珍實在覺得,像小燕這樣盲目地等待下去,未必會真的幸福,倒不如回頭看看身邊的人。就算佑龍什麼都沒説過,還是照樣每天和不同的女生周旋,可憑着那麼久的友情,恩珍能感覺到這傢伙一定喜歡小燕。
所以最近她才喜歡拿這兩人開玩笑,尤其是看佑龍臉紅,小燕無言以對的樣子,她覺得挺好玩。
"閉嘴!"見恩珍一副得逞的模樣,李佑龍忍不住口氣惡劣地吼她,來掩飾自己的失態,"你什麼時候見過我對其他女孩失去興趣了,少發揮你那種莫名其妙的想象力。"
對小燕的那種特殊感覺,究竟是不是喜歡,李佑龍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只知道,已經習慣了有她的生活,她給了他家的感覺。每天早晨起牀,他都會下意識地尋找她那張温暖的笑臉,看她在學校裏對那些追求她的男生愛理不理的模樣,他就覺得心裏甜甜的。
這是喜歡嗎?
"是哦,是人家對你失去興趣了。聽説來了個轉校生,把你的光芒都奪走了,你最近一定很失落吧?"恩珍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原來好心地想幫他,誰知他居然還不領情。
"那正好,圖個清靜。"轉校生嗎?李佑龍忽地閃神,想起了上次遇見的那個陌生男孩。
"聽説人家才來一個星期,就收到無數封情書了。"
"關我什麼事。"
"可是人家沒有你這麼飢不擇食,據説他拒絕了所有的女生。"方恩珍繼續不遺餘力地刺激着他。其實她對那個轉校生並不怎麼感興趣,只是大家都在説,她想不聽都難。
"方恩珍,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也那麼八卦了?吵死了!"
眼看這兩個人就快吵起來了,小燕苦笑着,趕緊上去打圓場:"好了啦,再鬧下去飯菜都涼了。"
"董小燕,我警告你!不要學人家也跑去看那個轉校生,要守好自己的本分,你是我的人,聽見沒有!"午後寬闊的草坪上,陽光靜靜地瀉下,方恩珍挑起眉,故作深沉地學起李佑龍説話的模樣和口氣,大聲嚷着,跟着就笑得直不起腰了,"天啊,小燕,那傢伙真的這麼説嗎?他昨天還表現得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太蠢了,笑死我了。"
"是啊,真是有病。"小燕無奈地撇了撇嘴,想起昨晚李佑龍説這話的樣子,她至今都覺得被噎到了。
有沒有搞錯,明明是他比較會拈花惹草,幹嗎把她説得好像很無聊似的。
她對那個轉校生才沒有任何興趣,壓根沒想過跑去一睹尊容,就連好奇都沒有過。
"有病,有病,的確有病,哈哈哈……"恩珍敷衍地配合着小燕,心裏卻打着歪主意。終於逮到把柄去笑話佑龍了,想起以前自己總是被他欺負,不禁覺得揚眉吐氣的機會到了,笑得也更加猖狂。
沒料到一激動,正吃到一半的飯卡進了鼻腔,嗆得她直咳,眼淚也控制不住地一個勁流。
這下一旁的小燕急壞了:"恩珍,你沒事吧。就説讓你吃慢點嘛,糟了,水都沒了……你等我,我去買水,馬上回來!等我哦!"
晃了晃手裏空空如也的礦泉水瓶子,小燕邊迅速往前跑,邊回頭叮嚀着。恩珍徒勞地伸出手,想告訴小燕不用去了,等她把水買回來,估計自己早好了。可惜咳得厲害,半天她都説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小燕只看見恩珍拼命地瞪大眼,以為她想讓自己快些,於是腳步比起先前更快了,一路往超市跑去,心裏忍不住暗笑恩珍的傻氣。幸好認識了恩珍,自己在艾華的生活才不會那麼孤單。即使經常被李佑龍奴役,但小燕依舊覺得三個人一起開玩笑的時候,真的很開心。
想着,她的腳步有些放慢了,小燕一直不是可以一心兩用的人。她側着頭,臉頰邊慢慢漾開一抹甜蜜的笑容。突然想起還要去買水,正抬頭想邁開步子的時候,又突然僵住了。
小燕臉上原本的笑容,也在這一剎那僵住,臉色變得慘白。
"哲文……"
沒錯,是哲文!!是她的哲文!!
小燕怎麼也沒想到和哲文會再重遇,還是在這種狼狽的場合下。
眼看着他被一羣女生簇擁着,她顯得那麼渺小,自己現在這種瞠目結舌的表情,看起來一定很傻。愣了很久,見哲文的目光始終沒有停駐在自己身上,她好想衝上前去,大叫哲文的名字撲進他的懷裏。可是,他連看都不看自己,好像自己就是一個陌生人。小燕的腿好像灌了鉛,儘管內心狂烈地想要衝上前去,卻絲毫不能移動。哲文,我的哲文,為什麼你都不肯看我,難道你忘記我了?我們不是承諾過要一輩子在一起嗎?難道你都不記得了?你怎麼可以忘記,怎麼可以?!
小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無法自拔,看着哲文一步步走開,她想大叫,卻不知道怎麼開口,這突如其來的重逢一下子把她衝擊得要暈掉了。她強忍着讓自己平靜,可現實卻偏不讓她如願。小燕不小心地一轉身,正撞上身後迎面走來的女孩。
"喲,那個不是佑龍的小跟班嗎?怎麼今天居然沒有纏着佑龍?"
即便是努力回想,小燕對她仍是沒有多深的印象,只從她挑釁的話語裏判斷出,又是李佑龍的某個愛慕者。
"別鬧了,我們走吧。上次佑龍説了,以後誰要是敢動她,就等着瞧。"一旁有個女生顫抖着拉了拉這女生的衣袖,輕聲提醒了句。
"哼,真搞不懂她哪裏好。"女生被這句提醒嚇到了,臨走前卻還是不服輸地瞪了眼小燕。
小燕有點哭笑不得,她不知道是該感謝李佑龍,還是該討厭他。只知道,現在這種情況下,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去面對哲文,她甚至無法平穩住呼吸像陌生人一樣從他身旁經過,更別説要去爭取什麼幸福了。
她有些顫抖地快步跑開,好希望哲文可以叫自己的名字,可是,就在自己跑到哲文面前時,他卻毫無反應,好像自己就是一個陌生人。這種淡漠,讓小燕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可是,那張熟悉的臉,即使在夢中也是那麼清晰温暖的臉,又怎麼會認錯!
小燕回頭看着哲文,她僵硬着背脊,咬着唇,很想跑上去問哲文一句"你還記得我嗎?"可是,這有用嗎?他已經認不出自己了。這不能怪他,因為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又怎麼能指望他能認出?想到這,小燕狠下心不再看哲文,轉身跑開了。
哲文歪着頭,打量着跑開的小燕。她就是上次在花壇邊見到的女孩吧?因為她温暖的笑容,讓他有種久違的熟悉感,就像記憶裏,那個時常伴在身邊的笑容,讓哲文覺得即使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交談,也彷彿有過千言萬語一樣。
可是,她看自己的眼神怎麼那麼奇怪呢?好像要對自己説什麼卻又忍住了似的。看着那個彷彿藏了無數委屈的單薄的背影,宋哲文不禁皺起了眉。
3/堅持的信念
"你怎麼了?"左等右等,都不見小燕回來,恩珍都快不耐煩了,後悔死自己怎麼會讓小燕去買水的,要是她遇上了什麼意外,比如像上次遇到金惠她們一樣,佑龍非罵死她不可。
恩珍急得沒了分寸,剛想去找小燕時,總算見到了她的身影,可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更讓恩珍擔心了。
這比起剛才的董小燕,簡直是判若兩人,不會真遇上什麼事了吧?
"恩珍,我……"小燕像見到了親人般,所有的委屈一下子都湧上心頭。她恨透了自己,怎麼會那麼沒用。
堅持了那麼久,即使看不見明天,她都不願放棄。終於盼來了重逢的一刻,可她居然什麼話都説不出口,就這樣像個傻瓜似的逃開了。這樣的董小燕,連她自己都唾棄。
"你別這樣啊,先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那羣女人又欺負你了?這該死的李佑龍,我就説讓他收斂點……"
恩珍越罵越激動,小燕那一臉楚楚可憐的樣子,讓她覺得難受極了。
"我見到他了,可他真的不認得我了。"小燕根本沒聽清楚恩珍在説什麼,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過了好久,她才終於説出一句完整的話,聲音裏的哽咽卻依舊明顯。
"見到他?"恩珍一愣,沒及時反應過來。慢慢地回想起上次在花壇和小燕的談話,才終於弄明白了她的意思,跟着驚訝地失聲怪叫:"天啊,居然真的讓你又遇見了!怎麼會,你不是説你們説過要一輩子在一起的嗎?他怎麼會不認得你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説,可是……他就在我面前,我卻連跟他講話的勇氣都沒有……"小燕越想越覺得懊惱,變得語無倫次了。
"該不會是失憶了吧?"恩珍實在無法控制自己的詫異,這種失憶的橋段,她沒想到還真會遇上。
"不是,我……我真的很想他……想他煮的菜,想他的笑容,想他説過的每一句,我們的草莓園……還有,還有那個草莓印……"
説着,小燕越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緩緩蹲下身,用雙臂緊緊抱住自己。好冷,她只覺得這個世界突然冷得可怕。那些原本就是屬於她的一切,為什麼會一夜之間變得那麼遙遠?
"最初的這個吻,我們誰都不準忘掉。"
他説過的啊,是哲文説一輩子不要忘的,為什麼是他自己先忘了?難道當她不再是原來的她時,那些記憶也沒有了,他們只能是兩個毫無交集的陌生人了嗎?
"別,你別哭啊,你一哭我也會跟着急。"一見到小燕的眼淚,恩珍就徹底亂了方寸,她連怎麼勸都不知道了。本來對小燕和那個"他"之間的事,她就不瞭解,現在她好想讓小燕不要傷心,但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哲文説過,如果有一天我們在人海走散了,讓我不要着急,站在原地,他一定會找來的。可是……恩珍,這一路都是我在找他,我用盡各種方法讓自己活下來,甚至答應照顧佑龍的生活,我只想讓自己有再見到他的一天……可我忘了,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他不認得我了。"
小燕覺得自己像站在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來往的車輛人羣都在奔馳着,只有她一個人站在原地不動,在這黑白的世界裏,緊握住曾經的諾言,左顧右盼,等着她的王子來接她回家。
可現在王子來了,公主卻已經成了乞丐。一切的美夢,戛然而止,瞬間成了一把利刃,狠狠地刺穿了小燕的心,她卻無力去顧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鮮血淋漓。她很想大聲喊出來,喊出那些曾經自己對哲文説過的誓言,可是這張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臉,憑什麼讓哲文去接受?
小燕閉上眼,不敢去看周圍的景物。她寧願自己失明瞭,什麼都看不見,就不會經歷這殘酷的事實,更不會在鏡子裏見到那張讓她恐懼排斥的臉了……可是,那卻成了她的臉。
"哲文?你的那個-他-竟然是宋哲文!"恩珍很驚訝,這是她怎麼也沒想到的事實,她幾乎可以想象,小燕即將要承受的會是什麼。宋哲文剛轉學來,就成了艾華無數女生追逐的對象,這樣的一個男生,真的還會記得小燕嗎?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想了想,她還是放棄了勸説,咬着牙用自己的方式鼓勵起小燕:"笨蛋!你這樣哭哭啼啼的,幸福就會自己找上門嗎?努力去接近他啊!你可以用盡各種方法,守護他曾經給你的美好,為什麼卻不敢再去追求這種美好了?勇敢地去試試啊,結果説不定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糟糕。我不明白什麼叫你已經不是從前的你了,但是,至少你喜歡他的心沒有變,為什麼膽怯了呢?"
恩珍至今還是搞不懂,小燕口中一直唸叨的那句"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究竟代表什麼意思,一個人不管再怎麼改變,即使失去了以前的一切,可是她還是董小燕啊。為什麼曾經山盟海誓過的人,近在咫尺都會認不出她呢?
恩珍直覺地斷定宋哲文是個沒心沒肺的男生,但是看見小燕這種死命折磨自己的模樣,她還是鼓勵了她。
與其生不如死地逼自己遺忘一個人,倒不如勇敢去追求,就算死心也死得徹底。
"我真的還可以嗎?"從前的小燕是自信無比的,可現在的她自卑極了。她忘不了自己只是寄人籬下,忘不了自己的卑微。
幸福,她真的還能擁有嗎?像哲文這麼出色的人,她真的還配站在他身邊嗎?
"沒有什麼不可以的,誰説只有公主才能幸福的?我説你可以你就是可以,不管遇見什麼事,我都一直支持你!如果因為害怕被傷害,就不去觸碰,你才是真正不配得到幸福!"恩珍一眼就看穿了小燕的心思,她咬着牙,生氣極了。
她從來沒有把小燕當乞丐看過,跟她做朋友,也不是因為同情,而是真正地喜歡她。可是恩珍喜歡那個充滿温暖笑容、彷彿每一天對她來説都是美好的小燕,而不是現在這個瞻前顧後,眼看着自己等待的人出現,卻畏手畏腳,不敢放手去追的小燕。
小燕恍惚地抬起頭,正對上温煦的秋陽。她看不清恩珍的臉,卻能清晰地聽見每一句話。她想到了媽媽,小時候每次小燕跌倒時,媽媽也總是這樣,從來不會扶她,只是微笑着看向自己,告訴她:"要自己站起來,勇敢地走下去,如果怕跌倒,就永遠看不見前面的風景有多美了。"
誰都不知道,邁出的下一步會得到怎麼樣的收穫,或許失落得更深,也或許……是久久回味的幸福。小燕緊咬住唇,努力撐着草坪,讓自己站起來。
她不能放棄,如果放棄就是認輸,就是永遠失去哲文,哪怕前面是滿滿的荊棘,小燕也決定了,她要不顧一切地走下去!下定決心後,小燕反而把眉頭皺得更深了,她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哲文已經不認得她了,她到底該怎麼和哲文相認呢?
是要不顧一切地説出真相,還是想辦法重新讓他接受自己?猶豫了很久,小燕才默默在心裏做出決定,就算自己沒有了曾經的光環,也不再是哲文曾經熟悉的那個自己了,但是她要用董小燕的身份重新去認識哲文,讓一切重新開始。
是否真的能做到,小燕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忘不了哲文,除了這樣橫衝直撞地走下去,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樣。
"恩珍……"突然,小燕笑着回頭,看向恩珍,笑容裏有拼命強裝出的快樂,"可以答應我,不要去找哲文嗎?我想用我自己的方式,讓他記起我,也相信哲文一定會認得我。"
有那麼一瞬間,恩珍看着小燕的笑容恍了神。眼前這個明明脆弱,卻拼命學着堅強的女孩,她的笑容很苦澀,是自己不瞭解的苦澀。她拒絕不了小燕的要求,也許小燕的愛情真的只有她自己可以去處理,誰都幫不了她。
"我答應你,不過你也要答應我,千萬不要讓自己受傷。"
"嗯,哲文不會讓我受傷的。"這是小燕堅持的信念,她只是不想放棄,只能依靠這些嘗試支撐下去。
一早,李佑龍一反常態,居然自己起牀了。因為他發現最近小燕有點不對勁,她總是起得很早,匆匆地準備好早飯,甚至不叫他,就自己跑去學校了。
儘管以往每天小燕叫他起牀,他從來不理會,但是突然少了她的吵鬧,李佑龍又覺得很不習慣,甚至有些難受了。
所以今天難得起了個大早,就是為了搞明白這白痴女人到底在搞什麼。
"喂,你莫名其妙地走那麼急幹嗎?今天早上是自習課。"
小燕的成績出乎眾人意料地好,所以一般自習課,她都會跑去曬太陽,老師也很少説她。這才讓李佑龍更覺得奇怪,小燕的樣子看起來很趕,像是急着去見什麼人。
"你才莫名其妙,今天干嗎起那麼早?"小燕頭也沒回,看了眼手錶,腳步更快了。
"我突然厭倦睡覺了,不行啊,關你什麼事!"她那種愛理不理的樣子,把李佑龍惹急了,明明這些天他們之間的相處都還算融洽,她這是在鬧什麼彆扭。
李佑龍固執地以為小燕是在為什麼小事生氣,壓根不知道,自己現在這樣子才更像鬧彆扭。
"我才不愛管你的事呢,你跟着我幹嗎?"真好笑,要不是他時時刻刻記得提醒她,料理他的生活是她的本分,小燕才不想被人看作是他的小跟班,全天候地跟着他呢。
她也需要自己的空間,有自己的時間,去做一些她想做的事。
"你白痴啊,我們住在同一個家,在同一個學校讀書,當然應該走同一條路。誰跟着你啦,少自作多情好不好?"
"好!"嚥下怒氣,小燕努力地告訴自己不要去跟他計較,反正這麼久了,早就被他罵習慣了,"那現在到學校了,我們可以分道揚鑣了吧?"
只顧着吵架的李佑龍,根本沒注意到已經到學校了,被小燕這麼一説,才恍然大悟。他尷尬地看了眼四周熟悉的景物,還是好奇小燕究竟要去做什麼:"為什麼要分道揚鑣?我們是一個班級的,你需要照顧我的生活!"
小燕無奈地朝天翻了翻白眼,呼出一口氣,覺得跟他溝通真的很累:"李佑龍,你該不會是覺得最近沒有女生纏着你,日子過得太無聊了吧?"
"你個不知好歹的白痴!我現在就去找給你看?"
這下,小燕成功地把他惹火了。這些天,他像是吃了冰塊似的,對誰都是拒人千里的態度,永遠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還不全是為了顧及她的想法。自從上次被恩珍警告過,説讓他別總是不知收斂地換女朋友,免得小燕生氣,他才變乖了。
可是她居然絲毫都不領情,還以為他沒市場了,怎麼能讓李佑龍不氣?想從前的他,什麼時候會為了一個女人改變?現在終於變了,對方居然還嘲笑他。
"董小燕,你別後悔,給我等着瞧!"臨走時,李佑龍不忘再回頭警告一句。
如果能換來小燕討好的笑臉,或者只要像其他女孩那樣,柔柔地叫他一聲"佑龍",他都會立刻軟化下來,可是小燕沒有。她只是淡笑着轉過頭,快步離開了,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該死的,他不該奢望她像個正常人了,如果她會那樣,還會是董小燕嗎?
小燕不懂李佑龍的心思,也沒有工夫去弄明白,自從再遇見哲文,她滿腦子都是他。恩珍替她查到了哲文每天早上會來學校晨跑,所以最近的小燕也一直很早來學校。
每一次,她都是假裝自己也是在晨跑,不經意地和他遇見。
從起初的擦身而過,到後來情況慢慢有所好轉,也許是打的照面多了,就算一直沒有交談,多少也有些印象了,於是慢慢再遇見時,哲文會對她點頭微笑了。
剛開始的時候,小燕顯得方寸大亂。他沒有變,他的笑容還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只要一瞬間就能讓她沉溺,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停了,就停在彼此相視的那一瞬間。直到後來,小燕才逐漸顯得正常些,她不能讓自己在哲文面前總是那麼狼狽。
"早安。"
小燕在林蔭道邊舒展着筋骨,剛準備起跑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問好。她一怔,這聲音是她從前再熟悉不過的了,從前,同樣的聲音,曾在她耳畔説過無數次"我愛你"。
今天,卻只是一聲陌生的"早安"……只是失落了片刻,小燕立刻換上笑臉,默默地在心底告訴自己,這樣已經很好了,至少他主動開口跟她説話了。按照恩珍的説法,在學校裏有很多女生追哲文的,他卻從來不理會,説自己已經有女朋友了。
她應該是他第一個主動攀談的女生吧,那是不是證明,至少在他的心底,她依舊是獨一無二的?
"早。"小燕轉過頭,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些。
"現在很少還有人有晨跑的習慣了,沒想到,每天都能遇見你。"哲文笑着,打量着陽光下的小燕,想了會,才説道,"一起吧。"
"好……好啊。"即便是已經努力剋制了,小燕還是説話打起了結。
哲文真的是一點都沒變,他對陌生人總是這樣笑,寡淡到讓人沒有遐想的空間,卻禮貌十足。每次他笑起來,臉頰邊會有兩個淺顯的酒窩,如果不仔細看很難看見,可是那是從前小燕最喜歡的。
還有哲文的鼻樑,高高的,比起李佑龍絲毫不遜色;他的發是凝重的黑色,不像李佑龍那樣張揚,卻有一種獨特的沉穩感,無端地就讓人覺得安心;甚至是他身上若有似無的肥皂香味和他的小虎牙……
只要是關於哲文的事,小燕每一件都清晰地記得,刻骨銘心。
等到她回神之後,哲文已經率先跑了起來,小燕愣了愣,趕緊追了上去。但也不敢跟得太緊,怕哲文以為她和那些女生一樣,是為了糾纏他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