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山手關彤拱手道:“敢問小姐,武當掌門程真人和敝派的廣聞大師,會不會有危險?”
大廳內寂然無聲,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端木芙身上。她卻毫不遲疑,立刻應聲説道:“關老師不要多慮,換作你我,也必定要利用這兩人的身份地位,迫那兩派從此退出這一場武林恩怨。誰也不願替敵人增強實力
,對也不對?”
推山手關彤心誠悦服,道謝過她的指教。端木芙站起身,道:“奴家身子薄弱,如今已疲倦得很,恕我失陪了。”
眾人都起身相送,端木芙由楊師道親自帶去一座院落,這兒只有端木芙、崔阿伯和吉祥師徒居住。
端木芙和崔阿伯共住一室,崔阿伯年紀甚老,無須忌諱,他也實在放心不下,是以睡在外間,他聽到內間的端木芙,一直沒有睡下,心中大感不安,起身問道:“小姐,還沒睡麼?”
端木芙走出來,在牀邊一張椅子上坐下,説道:“阿伯,我雖是博通天下各家派的武功,但遺憾的是,反而不知我家傳武功究是何門何派?你雖然見過,也無法説得出來,這真是十分傷腦筋的難題!”
崔阿伯道:“此事又不是現在才發生的,你以前並不顯得十分憂慮,今晚何必因此而睡不着呢?快點睡吧,身體要緊。”
端木笑道:“以前時機末至,所以不去多想,而現在情勢大變,教我怎能入睡?”
端木芙頓了一下,又道:“你已是我家舊人之中僅存的一個,遠在我出生的二十年前,你就在我家裏,但你卻一點也不知道我家的武功,唉!”
崔阿伯道:“老奴已經告訴過你,昔年我多蒙老主人,也就是你爺爺,從那鐵屋中救出,倖免了活活烤死之難,從此之後,我就投身你家中,一則養傷,二則服勞役以報恩。可是你恐怕想像不到,你家傳的武功,向例不讓任何外人得賭,習功煉劍之時,都在密室中進行。老奴多少年都未見過一眼,如何會得知你家的秘傳武功,是怎樣的路數呢?”
端木芙道:“假如不是這樣,今日我就可以把滿門血海的仇人找出來啦!”
崔阿伯大吃一驚,道:“你已有了線索?”
端木芙煩惱地嘆口氣,自言自語道:“奇怪?為何武庫中竟沒有我家的秘藝呢?”
崔阿伯道:“那座武庫是你家所設,只看你家煉功之時,何等秘密,便可知道那武庫之內,沒有你端木世家的武功,實在不足為奇………”
他停歇一下,又道:“那武庫之中,幾乎天下各派的神功秘藝,盡萃一室。老奴一直猜想不出你為何不揀一種最厲害的,用心修習?如若有成,咱們豈不是可以不須倚賴外力了?”
端木笑道:“假如我修習了別一家的武功,將來萬一我得回本門武功,豈不是反而大大受礙,難有成就?”
崔阿伯道:“話雖如此,但那是沒有法子之事,況且你能不能找回本門武功,尚是絕大的問題。”
端木芙想了一想,才道:“阿伯,以你看來,羅公子可有法子在十招之內,勝過吉祥大師?”
崔阿伯道:“羅公子的為人,穩重雄健,言不輕發。以老奴看來,那一定是十拿九穩之事。”
端木笑道:“你猜得很對,不但是你,連秦仙子或疏勒國師,也都深信羅公子必有取勝之道,這真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崔阿伯訝道:“誰的機會?聽你的口氣,好像只有你不認為羅公子一定可贏呢?”
端木芙緩緩道:“正是如此,假如我這一次的推測,並無錯誤的話,我是唯一可使罹廷玉失敗之人。
崔阿伯皺眉道:“就算羅公子不能在十招之內取勝,對他損害雖大,但對你卻不見得有何好處可得。
端木芙精神一振,道:“你錯了,我如果能夠使他失敗,而又事前在疏勒國師面前誇下海口,疏勒國師一定對我心誠悦服。然後我就可以指揮他,利用這一股力量,去做好多我設計已久的事了。”
崔阿伯道:“疏勒國師也不是好相與的,你如果弄到結果要嫁給他,老奴那時就只好悲憤離開。”
端木芙矍然一驚,但旋即下了決心,道:“我想或者不致於那麼糟吧,但無論如何我得試一試。”
崔阿伯長嘆一聲,曉得已無法勸阻,只好耽心地望住她。端木芙這時坐在椅上,突然閉目調息,連起內功。
過了一頓飯工夫,她便睜開雙眼,雖然容光煥發,精神奕奕,但崔阿伯是大行家,卻搖搖頭,道:“小姐,你這麼聰慧之人,煉了十幾年內功,仍然只有這等程度,實在使者奴難以置信。”
端木笑道:“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我離家之時,年紀太小,只學會了這初步功夫,雖然十幾年來沒有精進,但到底仍然是純正的家傳功夫,沒有夾雜一點點別家別派的功夫在內。”
她歇一下,又道:“阿伯,你也不要看輕了我,現下我雖然全無寸進,但底子卻扎得極厚,絕不是你所能想像得到的。”
她説話之時,探手人囊,取出一粒丹藥,投入口中。崔阿伯見了,大驚失色,道:“小姐,你要幹什麼?”
端木芙吞了丹藥之後,又閉目調息,不回答崔阿伯的詢問。過了好一會,她才又睜開雙眼,道:“你不必大驚小怪,我自然有作用。”
崔阿伯道:“這種大力丸雖然能使你突然精力充沛,氣力大於平時甚多,但卻最損害身體,減折壽命!這還罷了,問題卻在如今時在深夜,你服下丹藥,這一身精力向何處發?”
自然她如是不設法發,受害更大。此所以崔阿伯為此震駭擔憂。端木芙道:“你設法替我找一把長劍來,我還得化一下,快點!”
崔阿伯無可奈何,只好出去。他記得外面的一間書房中,壁上掛着一口劍,所以毫不困難就取回來了。回到房中,只見端木芙並沒有動手化妝,還是那副樣子。
她把長劍斜背在背後,向崔阿伯道:“你瞧瞧看,我可有什麼地方與平時不同?”
崔阿伯從頭到腳,細細瞧過,最後説道:“或者是我們太熟了,所以看不出有一點不同之處?”
他忽然皺一下眉頭,又道:“你的眼神似是比平日充足些。但那是服藥之故。未足為奇。”
端木芙道:“我想我一定可以成功。”
崔阿伯滿面透出憂慮煩惱之色,道:“咱們要到那兒去呢?”
端木芙道:“只在這一座宅院之內,所以你不用擔心,也不要跟着我!不然的話,我的妙計就會破去。”
崔阿伯差點跳起來,道:“什麼?我決不讓你離開我的雙眼。”
端木芙按住他肩膊,柔聲道:“你坐下來,聽我説,我一定沒有危險。因為我是去對付羅廷玉而已!你想想看,他會殺死我麼?”
崔阿伯道:“那麼我躲在外邊。”
端木芙道:“切切不可,他本身不但功力高絕,聽覺靈敏無比。同時此宅之中,都是他的心腹手下,你很容易就被發現。”
崔阿伯聽得是對付羅廷玉,不知如何果然感到心安,當下問道:“你可是想加害他?”
端木芙笑一笑,道:“你心中已認定我捨不得取他性命,是也不是?那末又何必多此一問呢?”
崔阿伯坦白地點點頭,道:“不但是他,連那楊師道,諒你也是因為愛屋及烏,所以救了他的性命。
端木芙睜大美麗動人的眼睛,想了一下,自言自語道:“真的麼?那麼我以前説過的理由,只不過是想出來哄一鬨自己的了?不!羅廷玉還沒有這麼大的魅力,你別騙我了。”
崔阿伯嘆口氣,心想:“你早已被羅廷玉迷得頭腦不清了,還説他沒有這麼大的魅力。”這話崔阿伯可沒説出來。
端木芙挺挺胸,道:“我走了,你熄了燈,在這兒等我。記得熄燈,假如有人來窺探,你想法子使他深信我在內間,那就更妙了。”
她走出房外,回頭一望,只見屋中燈火跟着熄滅。於是放心地向前行去,因為崔阿伯已表示與她合作了。穿過兩難院落,從月洞門走入長廊,到了一個房門外,才停下腳步。她不但不掩飾步聲,甚至舉手敲門。她接看推門而入,步態嬌健,與她平時那種嬌柔娜,完全不同。
黑暗中有一對眼睛在瞧着她,只一忽兒,火光突起,卻是羅廷玉打着了火摺,把燈點上。他回過頭來,在燈光之下,兩人目光相遇。端木芙的目光凌厲鋭利之中,而又隱隱含有狠毒的意味。
羅廷玉突然頷首道:“你又來了,我終於躲不開你。”
端木芙的眼色突然變為温柔,然而瞬息間,又恢復冷鋭狠毒。這樣連接變了幾次,才開口道:“假如我找不到你,你可知我會有何遭遇麼?”
羅廷玉搖搖頭,歉然地一笑。端木芙懣聲道:“説來你或許不信,我會送掉性命呢!但這豈能使你有動於衷?”
羅廷玉不能不信,表現出一種低聲下氣的態度,説:“那真是使我感到遺憾的話,假如我早知如此,便不會設法推託你了。”
他探手人囊,取出一塊巴掌般大小的王,託在掌心,送到她面前,很温和地説道:“這就是那一方翠玉,請你看看有沒有毀損,然後查收。”
端木芙望也不望一眼,卻凝視着他,緩緩道:“羅公子,你怎麼辦呢?”
羅廷玉楞一下,才道:“我不要緊!試想我已經過了多少驚風駭浪?這等區區比武小事,豈能難倒我羅某人?”
端木芙道:“既然如此,我就收回此符,返去覆命。”
羅廷玉道:“請吧!”
他那俊美如冠玉的面龐上,透出不屈不撓,毫無所懼的神情。那正是天下少女無不傾心迷醉的英雄氣慨。
端木芙取回翠玉符,一逕藏在懷中,看也不看一眼,然後説道:“假如是我姊姊端木芙,她也許不忍得取回此物,以致公子不能在十招之內,贏得吉祥大師。”
羅廷玉淡淡道:“姑娘把話説到題外去了,在下不便作答。”
端木芙道:“既然公子不願與賤妾多言,這就告辭啦!”
她方要轉身,羅廷玉突然從她身邊掠過,堵住門口。端木芙涮地躍開七八尺,回首顧視。羅廷玉道:“姑娘慢點走。”
端木芙心中一鱉,道:“羅公子阻我歸路,是何用意?”
羅廷玉道:“你和端木芙姑娘外形極似,不過這只是指你們用頭髮遮住口鼻和下巴時而言。因此之故,我須得看過你的全貌,如其不訛,才能放你回去。”
端木芙心想:“難關到啦,想不到那個冒充自己的女子,竟然曾顯示她以真面目。假如過不了此關,功敗垂成,羅廷玉不但可以仗此翠玉符,擊敗了吉祥大師,最要命的是自己難有再度取得此符的機會了。
她此來之意,為吉祥大師勝敗之事少,為自己探求家傳武功之事多。是以豈肯就此認輸而交回玉符?她沉吟一下,才道:“羅公子,你這話只可哄騙別人,因為你決計認不出我們兩人的真偽。”
羅廷玉道:“為何我認不出你們的真偽?”
端木笑道:“因為我們長得極為相肖,除了阿伯我不敢去試之外,其餘之人,無不被我騙過。”
羅廷玉還未説話,端木芙煩躁地跺跺腳,又道:“你若是存心強奪,我打不過你,自是無話可説,假使你沒有吞沒之心,那就讓我走,別找藉口留難於我。”
她眼中射出兇狠的光芒,全然不類平時那温柔典雅的端木芙。
羅廷玉劍眉一皺,忖道:“我雖是大有懷疑,但她的話也未嘗無理,假使我繼續留難於她,豈不是變成有強奪吞沒之心?罷!罷!罷!我可從別一方面偵查過,就知她是真是偽了。”
他回頭向房外發出命令,此舉以傳聲之法進行,是以端木芙無法知道。不過她已猜得出羅廷玉一定是差人探看自己的房間,幸而早已囑咐過崔阿伯,以崔阿伯這等老江湖,不難瞞過偵者耳目。
她詐作很煩躁心急地在房中轉來轉去,羅廷玉越看她的舉動,越似是那個黃衣少女,差一點就不等回報便放她走了。片刻間,外面傳來一聲暗號。羅廷玉暗念既然端木芙、崔阿伯兩人皆在房中,此女自然不假。
當下問道:“姑娘既是端木芙小姐的令妹,只不知芳名如何稱呼?”
端木芙道:“我是端木蓉。”
羅廷玉道:“好吧,蓉小姐,你可以走啦!”
端木芙心中大喜,迅即躍上去。她服過丸藥之後,舉動矯捷,使人感到她武功甚是高強。羅廷玉忽然伸手一攔,使她差點就碰了上去。
她急急煞住去勢,眼中透出疑惑之色,問道:“你又改變主意了,是也不是?”
羅廷玉搖搖頭,道:“在下提醒蓉小姐一聲,你忘了還給在下一件物事。”
端木芙一點也不知是什麼物事,實是難以應付,當此之時,她只好皺起眉頭,裝出似嗔似疑之色。羅廷玉冷冷的瞅住她,也不説出是什麼物事。
端木芙忖道:“怕只怕這是他的詐語,如屬真實,則此物必可藏在身上無疑。”
她只好也不做聲,仍然用那種表情望着對方。她竟是第一次和這個天下無雙的英雄人物,距離得如此的近,也就是第一次這般迫近的注視他。但覺自己的芳心中,湧起千萬縷柔情,不由自主地黏向他身上。他那炯炯如寒星的虎目,那挺拔俊逸的風度,那凜凜的威儀,都能使她心軟如綿,魂魄飄蕩。
羅廷玉的手臂仍然攔住去路,端木芙突然一挺胸,向他身上撞去。假如羅廷玉閃避,她就跨出門外。假如他不躲,那就投入他懷中。這兩種結果,對端木芙來説,真不知自己希望發生那一種。
羅廷玉疾步縮手閃身,讓出地方。端木芙出得門外,回頭向他望了一眼,流露出心中的失望。這等微妙複雜的情勢變化,外人看了,決計摸不着頭腦。
羅廷玉心想:“我如是把她抱住,這禍事就闖得大了。”
端木芙心中想道:“他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鐵漢,只不知在他懷中之時,是何滋味?”
她心中果然充塞滿無限悵惘,突然躍上屋頂,隱沒在黑暗之中。羅廷玉見她身法極快,不禁搖搖頭,想道:“此女也是一大勁敵呢!”
他迴轉房中,坐在椅上,開始尋思如何度過叁日後的難關!本來他就算十招之內,贏不得吉祥大師,也不算是丟人之事。
然而這話是他自己主動提出,而人家又因此而自投羅網,等上叁日之久。
因此,到時對方一定會先提出條件,始行動手,這便是此一難關的可怕之處。
他想了好一會,突然起身,匆匆出去。穿過兩座院落,但見廊上的房門已閉,黑暗無光。
他至此不禁躊躇了一下,這才走過去,舉手敲門。房內傳出崔阿伯的聲音,道:“誰呀?”
羅廷玉道:“崔前輩,在下是羅廷玉。”
崔阿伯迅即起身,點燈開門。先邀羅廷玉入房,放下門,這才轉身對着羅廷玉,蒼蒼白髮下面那張紅潤的面龐上,佈滿了疑之色。
羅廷玉拱手道:“深宵打擾了前輩,實感歉疚,在下特來求見端木小姐。”
崔阿伯突然平靜如常,道:“這也沒有什麼打擾可言,況且你們時下這些年青人,本領固然是大得出奇,行動也古怪得緊,我是昏庸衰朽之人,早已經弄不懂你們的心思了。好吧!我去瞧瞧她怎麼説?”
他尚未轉身,內間傳出一陣温柔嬌弱的聲音,道:“羅公子,請進來吧!”
羅廷玉站在外,道:“小姐尚未入睡麼?”
端木笑道:“你進來吧!”
羅廷玉雙肩一皺,轉頭向崔阿伯望了一眼。
那老人微微一笑,道:“羅公子敢是害怕麼?”
羅廷玉搖搖頭,道:“端木小姐目下的聲音顯得十分虛弱,會不會是玉體違和,抱恙卧牀?若是如此,在下豈能擾她靜養?”
崔阿伯一怔,道:“羅公子好細的心,不過我家小姐還好,大概是早先受了一點驚之故!你進去跟她談談,她定然會好得多。”
羅廷玉道:“她受了什麼驚?”
崔阿伯道:“我家小姐眼見嚴無畏不顧她的安危,麾眾來犯,是以着惱,打算出手助你。但被吉祥大師師徒所梗,受了一場虛驚。”
羅廷玉想不到有這等事,怔了一怔,道:“原來如此,端木小姐雖然未曾達到願望,但在下仍然心領此情。”
他隨即撥而入,只見一燈熒熒,榻上一個美人,擁衾倚枕而坐,長髮披垂,大有嬌弱不禁之態。
端木芙伸出纖手,拍一拍牀沿,道:“公子請到這廂坐談。”
羅廷玉磊落胸懷,不知拘謹為何物,當下趨前,坐在牀邊。不僅如此,他還伸手執住端木芙柔夷,輕輕的放回衾被之內,無言之中,已表現出他的關懷。
端木芙輕輕嘆息一聲,把被衾內的玉手又拿出來,放在眼前瞧看,口中緩緩的道:“我自從成長以來,還是第一次被男人碰到我的手呢!”
羅廷玉道:“那麼在下太失禮了。”
端木笑道:“不!羅公子別這麼説,你如若心中存有男女之見,又或是對我另有情意,我相信你決不敢這般安然的碰觸我的手,對也不對?”
羅廷玉點點頭,她又嘆口氣,道:“我雖是自負聰明,可是對於你和秦仙子姊姊之間的感情,實在測之不透。此外,疏勒國師送給你的姬妾蒙娜夫人,你如何處置?也是使我很感到莫測高深之事。”
羅廷玉尋思一下,才道:“端木小姐何必在這等事上,傷精費神?”
端木芙道:“以公子的丰神氣慨,人品聲望,天下女子,誰能不關心呢?我亦何能例外?”
她突然間赤裸裸説出心中之言,羅廷玉雖是酒脱大方之人,也不由得駭了一跳,瞠目而視。
端木芙柔聲道:“你何以這般吃驚?”
羅廷玉道:“我………沒有什麼。”
端木芙道:“我可要先讓你瞧過全貌,才談下去麼?”
罹廷玉更是一驚,忙道:“不!端木小姐,你不肯以全貌示人,定有難言之隱,在下不看也罷!”
端木芙道:“但對你卻不必遮瞞啊!”
羅廷玉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恢復冷靜,才道:“在下目前正值多事之秋,實在不敢捲入小姐的漩渦中。”
端木芙點點頭,但動作嬌弱得很,使人見而生憐。羅廷玉盡力使自己保持平靜的心境,雖然他得費上很大的力量。
兩人默默對覷片刻,羅廷玉才道:“端木小姐,請問你可有一個芳名蓉的妹子麼?”
端木芙搖搖頭,道:“沒有,你何以忽有此問?”
羅廷玉聳聳肩,道:“那麼她竟是假冒的了,下次我如若有機會碰見她,定要略施教訓。”
端木芙道:“她假冒作我的妹子,有何用意?”
羅廷玉道:“她不但假冒是令妹,以前更假扮是你呢!”
端木芙微微一笑,道:“假如她再不收手,我看她自然會遭到報應,羅公子不必替我氣惱。”
羅廷玉掩不住滿面困惑之色,顆然這個嬌美的女孩子,使他更加感到神秘莫測了。
端木芙不知如何,竟硬不起心腸依照原定計劃去戲弄這個男人,當下輕輕説道:“羅公子,你夤夜過訪,想來不會單單是為了談這個女孩子而來的吧?”
羅廷玉道:“雖然不是單單為了她,但與她卻有看極密切的關係!只緣她剛剛離開此地,在下便來找你了。”
端木芙哦了一聲,道:“羅公子真是值得自傲,此地戒備森嚴,她身為敵方之人,居然敢冒夜拜訪,這等勇氣,豈易多睹?”
羅廷玉苦笑一下,道:“小姐別取笑了,她從在下這兒,取去了一件物事,以致在下前此誇下的海口,無法做到了。”
端木芙道:“你説你已無法在十招之內,贏得吉祥大師,是也不是?如果此言屬實,對我來説,有利無害,只不知公子何以在事前漏出來?”
羅廷玉沉吟一下,心想:“她雖是受了吉祥大師的驚嚇,但她既然表明了態度、立場,我還能向她求助麼?”
此念一生,頓時改變了主意,道:“那是因為那位姑娘以你的形貌出現,因是之故,特地來此詢問一聲而已!既然小姐已經曉得,在下無庸多説,就此告辭。”
端木芙突然伸手,抓住他那堅實寬厚的手掌,不讓他站起身。自然罹廷玉乃是不好意思躲開,不然的話,端木芙休想碰到他一下。
她的纖手全無氣力,柔軟中帶看微冷之感。羅廷玉道:“小姐有何見教?”
端木芙道:“見教可不敢當,我只是想知道,公子你憑什麼生出向我求助之心?換句話説,你怎會覺得我肯幫你呢?”
羅廷玉料不到她忽然單刀直入地詢問,而聲音態度都很懇切真誠,絕無絲毫嘲笑戲弄的意味。因此他心中並無難過之感,只不過她提出的這個問題,卻是連他自己也正在懷疑自問,如何回答得出?他搖搖頭,坦率地道:“我不知道,小姐對此可有高見?”
端木芙道:“以找的分析,這自然與我們相逢以後,我一直都在幫你的情形有關,或者再加上一點點你認為我已愛上了你這種感覺,所以不須多想,便逕來找我商量了。”
羅廷玉微微一笑,道:“在下平生不敢如此的不自量力,竟敢妄想看小姐對我有情。”
端木芙輕輕道:“那不是妄想,更非不自量力。事實上你真是天下少女的夢中情人,假如我不是形禁勢格,也會用盡法子,希望能嫁給你呢!”
羅廷玉道:“小姐這話姑勿論是真是假,但這個題目咱們不必再談下去了。”
端木芙的手一直沒放,因此羅廷玉無法起身。她靜靜的瞅着他,清澈的眼波中,透露出無限情意,也含藴看悵惘之意。
他輕輕道:“小姐為何這般看着我?”
端木芙道:“你此刻心中對我沒有敵意,因此,神色中自然而然有一種親切關懷的味道。等到有一天,我們當真成了對頭,再相見之時,氣氛味道自是全然不同。試想我焉能不珍惜現在,多看你幾眼呢?”
她那嬌柔甜美的聲音,在房中縈繞,使人生出如夢如幻的旖旎之感,羅廷玉雖然是百金鋼,卻也不禁化為繞指之柔。
他默然想道:“與霜波在一起,風味迥異。端木芙實在有一股純女性的柔婉可愛的味道,使人迷醉。
他輕輕撫摸她那隻柔若無骨的纖手,心中充滿了柔情和憐愛之意。假如端木芙這刻向他要求任何幫助,他都會拍胸一口答應下來。
端木芙緩緩道:“羅公子,我的確很願意幫助你。”
她不但不向他要求什麼,反而答應相助,這使羅廷玉激發出一種異常的情緒,決然搖頭道:“不必了,在下還不一定不能在十招內勝那吉祥大師。”
端木芙嘆道:“唉!大凡是英雄人物,一定很難伺候,你看,等到我願意幫你了,你反而推辭啦?”
羅廷玉道:“在下有負盛意,甚感歉疚。”
端木芙道:“你敢是以為我不能指出你如何取勝之法麼?説來你也許不信,我本身武功雖然有限得很,但我卻懂得很多很多。”
羅廷玉道:“只不知小姐可曾聽過『一功十四劍』這個名稱沒有?”
端木芙點頭道:“聽過!那是一種奇異的功夫和十四招劍法,相輔而成,劍道之中,可以稱絕。”
羅廷玉道:“吉祥大師的劍法,是不是這邪功魅劍呢?”
端木芙內心一震,忖道:“原來這一功十四劍,又稱邪功魅劍。則我端木世家所傳劍法,一定不是這一種了?不過話説回來,假如不是如此上乘卓絕的劍術,又豈能在武林中獨樹一幟,威震諸大門派?”
她心中念頭電轉,口中卻應道:“不錯,吉祥大師修習的正是這一門劍術。”
羅廷玉沉吟道:“這樣説來,那個假冒你的女孩子,竟是與吉祥大師的關係十分密切了!據我所知,這一門邪功魅劍,深奧異常,他們皆難自練成功,而是與嚴無畏有關。因此,嚴無畏竟是掌握了這門秘藝之人了。”
端木芙道:“嚴無畏以七殺杖雄霸天下,未聞他以劍術擅長,公子這個推論,其中必有疏漏之處。”
羅廷玉道:“不然,以嚴無畏的成就,縱然是得到了天下無雙的絕藝,終究沒有什麼大用。試想,他焉會拋棄了他原有的成就,改習別的功夫?因此之故,嚴無畏不以劍道鳴世,並不足奇。”
端木芙凜然想道:“然則我端木世家的仇人,又可加上獨尊山莊這一派了?雖然於情於理,獨尊山莊都不會是我家的仇人,何況他大可以早早取我性命,以絕後患。而他並沒有這樣做,可見得他與我家之事無關。”
以她那麼聰慧之人,也陷入了迷惘之中,既不能輕率認定某一門派就是她家的仇人,亦不敢剔除任何家派,只要是有一點點可能性,她都須得細加考慮。
她不知不覺鬆開手,羅廷玉站了起身,道:“在下告辭了。”
端木芙嘆口氣,道:“恕奴家不起身相送啦!”
她眼看羅廷玉大步走出房門,又聽到崔阿伯送羅廷玉出去之聲,這才從懷中取出那塊翠玉,在燈光之下細細閲看上面的文字。
翌日,崔阿伯傳出端木芙不大舒適的消息。羅廷玉、秦霜波以及疏勒國師等人,都來探視。端木芙到下午時分寸見客,羅、秦二人見她果然略有憔悴之容,當下慰問一番,勸她多多休息,便離開了。
疏勒國師遲了一步,又到達探視。他由崔阿伯陪着人房,只見端木芙擁衾倚坐,他注視了一會,才道:“我曾精醫道,頗有心得,目下見到小姐的氣色,大為放心!你只是體力消耗太多,復又心神勞瘁,以致疲憊倦怠,並非染恙。”
端木芙請他坐下,道:“奴家果然沒有什麼事,國師多才多藝,法眼不凡,使人佩服之至。”
疏勒國師彪偉的身軀在椅上挪動一下,上身略略傾前,道:“端木小姐,你以才智震驚天下,因此你心神勞瘁之象,並不奇怪。但體力消耗太多這一節,卻使我百思不得其解,難道説你突然下決心修習武功麼?”
端木芙心中一震,表面仍然笑吟吟的問道:“國師何以會想到修習武功這一件事上面去呢?”
疏勒國師道:“以你的身份以及此處的環境,全無使你消耗體力的機會,因此之故,你除了修習武功之外,再也找不出一點道理了。”
端木芙道:“武功能使人強身健體,國師此一説法,仍然於理欠通。”
疏勒國師道:“習武既久,自然能強身健體。但假如是一向勞心之人,突然修習武功,往往會急於求功而累倒。”
端木芙笑一笑,道:“假如我早一點得聆高論,就不致於疲不能興了。”
她這話等如已承認自己是練功過度而致,疏勒國師頗感驕傲,仰天一笑,説道:“你不比那些飯量如牛,無思無慮的小夥子,切切不可過度勞動,以致傷了身體。現在請你告訴我,什麼功夫竟使你忽然大感興趣,忽然勤修苦練起來呢?”
崔阿伯接口道:“我家小姐需要休息,如若是不重要的事,最好改口再談。”
端木芙擺擺手,道:“不要緊,我就是為了要與國師密談,才卧牀稱病的。”
疏勒國師大感興趣,道:“小姐既有事見教,鄙人自當洗耳恭聆。”
他取出一個玉瓶,交給端木芙,又道:“此是鄙人費了無窮的精神氣力,才配製成功的靈藥,稱為『龍虎丹』,不論是如何虛弱乏力,只要服用一粒,立時恢復如常。小姐放在身邊,隨時取用,縱是無事服用,也是有益無害。”
崔阿伯道:“如若此藥乃是激發人體的潛能,表面上似是振奮精神,其實卻傷元氣,為害甚大,小姐須得小心驗過,方可取用。”
疏勒國師回頭一笑,道:“假如是那等亢奮之藥,鄙人豈敢拿出來奉獻端木小姐?此丹以七十二種藥物配製而成,其中有叁味靈藥,乃是稀世之貿,崔老先生不必多慮。”
端木芙道謝過,倒出一粒,吞下腹中,霎時全身充滿了陽和之氣,精神大振。旁人眼中,但見她眼神突然理得十分充足,面色紅潤,容光煥發,方才的憔悴已完全消失。她輕輕讚一聲“好藥”,便珍而重之地藏了起來。
疏勒國師道:“此瓶之內,共有二十八粒,待小姐用罄了,鄙人屆時再行奉贈。”
端木芙笑道:“國師這等盛情隆誼,不知何以為報!我想這一瓶靈丹已足夠了,我又不是拿來當飯吃,豈有那麼容易用完之理………”
她話聲一頓,接看又道:“國師這次東來中土,費了不少心機氣力,想來不會這般容易就悄然歸去的了?”
疏勒國師道:“鄙人正要向小姐請教,不知留在中土,有何用處?”
端木芙道:“以國師的雄才大略,加上手下猛將如雲,如是宣弘伊斯蘭教,以及拓疆闢土,在中原割據一方,這等功業,亦足以垂名史冊了。”
疏勒國師道:“功業名位,有時候可使人感到得不償失。不過端木小姐這個看法,卻使鄙人激起了萬丈雄心。”
崔阿伯冷冷接口道:“問鼎中原,豈是那麼容易之事?依老朽看來,國師還是率眾回去的好,你在貴國已有了現成的榮華富貴,何必發這等奇想?”
疏勒國師想了一想,才道:“端木小姐,崔老丈的話是什麼意思?”
端木芙淡淡道:“那是他個人的意思,與我無干。你們乃是異國高手,他有排斥之心,乃是十分自然之理。”
疏勒國師又沉吟一會,才憬然大悟,忖道:“崔老丈敵視之言,出自真心。端木芙借他之口,暗示我若是全用西藏高手,逐鹿於中原,定必遭遇到至為堅強的阻力,必須有她出面,又召集一些中原人物,方可沖淡了這種敵意。此時才能以公平的起點,與別的敵手競爭。”
他向端木芙點點頭,道:“承蒙小姐的指教,鄙人如撥雲霧見青天,不勝感銘。”
端木芙道:“國師言重了,妾身豈敢當得指教之稱。”
崔阿伯莫名其妙,全然不知他們在説什麼。端木芙又道:“國師再想一想,過一兩天,我們才再行討論不遲。”
疏勒國師起身拱拱手,道:“此事非同小可,自應詳加考慮,然後再向小姐討教,鄙人告辭了。”
端木芙道:“恕不遠送。”
疏勒國師沒有移步:説道:“鄙人離開之前,端木小姐可肯以盧山真面目相示?”
端木芙還未開口,崔阿伯已斥道:“國師難道不知我家小姐向來不以全貌示人的麼?”
疏勒國師頭也不回,道:“也許端木小姐這回肯破例亦未可知。”
他口氣中隱隱透出信心,使得崔阿伯大為不悦。誰知端木芙果然接口説道:“既然國師很關心我的容貌,我就讓你瞧瞧。”
崔阿伯為之氣結,心中隱隱感到這兩個人恐怕將要聯手。這個感覺,便他異常的不舒服。端木芙移開頭髮,露出全貌。還露齒一笑,這才重又照老樣子,把那綹頭髮掩住口鼻。疏勒國師眼中有一度流露出失魂落魄的神情,他旋即振起精神,彬彬有禮地向她告辭。
崔阿伯送走疏勒國師之後,匆匆入房,問道:“小姐,你打算投靠西域之人麼?”
端木芙道:“不是我投靠他們,而是與他們結盟而已。”
崔阿伯道:“不管怎樣説法,事實還是一樣。你將使中原變亂頻生,這些胡人得以割據稱雄,對也不對?”
端木芙點點頭,道:“這又有何不可?”
崔阿伯道:“你這樣做的話,我雖然不能怎麼樣,但中原武林,甚至舉國之人,都將視咱們為賣國叛祖之人,加以唾棄鄙視。”
端木芙笑道:“不必這麼緊張,也用不着説得這般激烈。雖説中原武林之人,對我無恩,反而有極深的仇恨,但我也犯不上落個叛逆賣國的惡名。”
她停頓一下,又道:“阿伯,我們目下的處境十分危險,你可知道?”
崔阿伯道:“怎樣一個危險法?”
端木芙道:“我們在這兩天之內,倒也不必擔心,因為此地有近百西域高手,加上羅公子、秦仙子等人,我們的仇家,決計不敢下手。但兩日後一離開此地,縱然是嫁給雷世雄,也難保不被仇家狙殺呢?”
崔阿伯瞪大隻眼,道:“什麼?在獨尊山莊保護之下,還不行麼?”
端木芙道:“唉!現下情勢已大有變化,説不定殺我們之人,就是嚴無畏。”
崔阿伯全然不知目下情勢的變化,竟是因她詐得那塊翠玉符而。但好在他對端木芙計聽言從。當下道:“只要你不是哄我,使我贊成你與西域這股勢力結盟的話,老奴豈敢不信。”
端木芙道:“你已説過跟隨我的話,我又何必哄你,我們再過兩天,看疏勒國師如何回話?假如他願意奉我為主,我們將使天下局面改觀,變成鼎足叁分之勢!那時侯,將是我們興師復仇之時了。”
他們的談話到此為止,端木芙雖然已經恢復了精神和體力,但仍然稱病不出,命崔阿伯守住外面房門,不見任何客人。甚至連崔阿伯也不許入房。
第二日也是如此,崔阿伯曉得必有古怪,但全然無從猜測,只好置之不理。翌日早晨,崔阿伯送熱水給她洗盥時,只見她坐在窗邊,朝陽從窗隙中照射入房,映出她蒼白樵悴的面龐。那對澄澈的黑眸,也消失了光。
崔阿伯大吃一驚,道:“小姐,你可是不舒服?”
端木芙搖搖頭,道:“我沒有事,我的面色是不是很難看?”
崔阿伯道:“是的,好像生了一揚大病似的,”
端木芙摸出疏勒國師所贈的藥瓶,倒出一粒龍虎丹,咽落腹中。不一會工夫,她便容光煥發,恢復如常。
崔阿伯霜眉緊皺,道:“前天你才服用了一粒,目下你精神欠佳,會不會是此藥做成的後果?假如是這丹藥的緣故,你還是不要服用的好。”
端本芙道:“不!這龍虎丹,有培元固本,增強體力的靈效。假如不是得到此藥,我這兩天來,決計不敢如此大量耗費心神了。”
崔阿伯道:“假如你一味倚靠藥物之力,也不是辦法。這龍虎丹用完之後,如何是好?”
端木芙道:“等到這一瓶靈丹快用完之時,我已經得嘗夙願,再也不須倚靠藥物了。”
這番話中,當然含藴得有別的意思在內,但崔阿伯卻不省得,點頭道:“是這樣才好,小姐你務須小心保重。”
端木芙洗嗽已畢,崔阿伯道:“你可記得今日已是羅公子和吉祥和尚出手的日子麼?”
端木芙笑道:“我焉會忘了?只不知羅公子已準備到何等程度?”
崔阿伯道:“他既敢宣稱十招之內可以贏得那和尚,當然有這等把握的。”
端木芙撇撇嘴,道:“那也不見得。”
崔阿伯驚道:“什麼?難道羅公子會輸麼?”
端木芙道:“假如沒有十招之限,而是放手拚鬥,羅公子當然穩可得勝。
但若是限在十招之內擊敗吉祥和尚,羅公子再練上二十年也不行。”
崔阿伯搖搖頭,道:“這就奇怪了,羅公子並非浮誇自大之人,如是沒有把握,竟會當眾如此宣稱?但你的猜測向來又準沒出錯,可知羅公子今日非敗不可了!這真是使人難以置信之事………”端木芙沒有回答,卻陷入沉思之中,似乎有一個不易解決的難題,使她覺得很傷腦筋。
在另一間屋子裏,秦霜波做過早課,便走到院子裏,花卉草尖上的露珠,在朝陽上兀自閃爍未消。一倏人影走入來,步履矯健,秦霜波轉頭一看,見是鄰院住的宗旋,當下互道一聲“早”。
宗旋道:“秦仙子,羅兄和吉祥大師之戰,不久就在那邊的一塊廣場中舉行。”
秦霜波道:“只有他們兩人相鬥,何須在廣場中舉行?”
宗旋道:“因為疏勒國師手下甚多,加上咱們這一小羣人,又還有翠華城之人,不到廣場動手的話,便無處容納。”
秦霜波唔了一聱,宗旋又道:“以你看來,羅兄此戰可有問題?”
秦霜波道:“我這兩天只見過他一次,不知他準備得如何了,是以難下斷言。”
宗旋道:“他這兩叁天時間,最多也不過靜下心來,蓄養精神體力而已,實在説不上準備二字。”
秦霜波道:“你作此想法就錯了,假如不是有準備叁天的需要,何須與對方如此約定?你説是也不是?”
宗旋道:“這話甚是,我們何不前去見他,有便即可相詢詳情。”
秦霜波道:“我正有此意。”
兩人一同出院而去,走到羅廷玉的院落,也不須手下通報,長驅直入。羅廷玉大步從房中出來相迎,宗旋尚未落坐,便問道:“羅兄,今日之戰,秦仙子認為你已作準備,只不知結果如何?可有把握麼?”
羅廷玉神煥發,豪氣地笑一聲,道:“這兩叁天談不上準備,因為一件意外發生之事,使我預定之計完全落空了。”
秦霜波雖是恬淡如仙之人,這刻也不覺微微動容,身子略略傾前,問道:
“然則你今天之戰,只怕要敗了?”
羅廷玉點點頭,道:“老實説,在你們幾位面前,雖然落敗,也沒有什麼關係。但當着西域那近百高手眼前,這等結局,卻不免使我感到難堪。”
宗旋道:“這話甚是,但難道一點挽回的機會也沒有麼?”
羅廷玉道:“那吉祥大師的劍法和功力,你也不是不曾眼見。豈有那麼容易能在十招之內,把他擊敗?”
秦霜波替他難過地嘆口氣,但她旋即生出一計,是以凝眸尋思。突然間,一陣步聲傳來,接着楊師道匆匆奔到。
他先向秦、宗二人見過禮,這才向羅廷玉報告説:“武當掌門程老真人率了四十餘道人,要求參觀少主這一場比武。”
羅廷玉一怔,道:“這四十餘道人,想必都是武當派的高手了?”
楊師道道:“是的,武當派這次派出將近兩百人下山,自然皆是武功高強之士,程老真人在其中挑選出四十餘人,必是那一批人手中的精英了。”
羅廷玉道:“程真人目下在什麼地方?”
楊師道道:“他們在兩裏外道觀中等候迴音。”
羅廷玉雙眉一皺,道:“你看如何回覆才妥?”
他向楊師道問計,可知楊師道早已得悉今日之戰,將必失敗之事。
楊師道沒有立即回答,卻道:“少林派廣聞大師為首,人數超過一百,也要前來參觀。”
羅廷玉聳聳肩道:“還有別的人沒有?”
楊師道道:“你與吉祥大師之約,想是已從獨尊山莊傳出江湖,這地點大概亦是他們透露。因此之故,尚有一批為數逾百的武林知名之士,以崆峒派掌門眠雲山人為首.亦提出參觀的要求。”
羅廷玉默然不語,宗旋大聲道:“依兄弟之見,所有的人,包括西域之人在內,通通謝絕參觀。”
楊師道道:“宗大俠這個主意乾脆得很,少主當真可以考慮。”
他不啻已説出他的想法了,秦霜波接口道:“廷玉,你為何對此計遲疑未決?”
羅廷玉沉吟一下,道:“我身負重建翠華城的大任,許多事情,不能單從個人榮辱得失着眼。而今日已是必敗之局,因此我只是集中力量尋思為害較輕的途徑。”
他露出深思的表情、接着説道:“在天下各方高人名家眼前,輸了這一局,自然對我影響極大,別人自然會想到我連獨尊山莊一個手下都鬥不過,徒誇大言,對我的信心,定必大為減弱。我猜這正是嚴無畏何以特地傳出消息,讓天下高人名家都趕來看看之故了。”
宗旋道:“不錯,這個影響太大了,你萬萬不可答應他們參觀。”
秦霜波道:“依照我之見,還是請大家參觀的好。”
羅、宗、楊叁人都凝神望看她。秦霜波解釋道:“既然廷玉希望兩害相權取其輕,則今日之戰,雖是失敗,也不能不邀請大家參觀。一則可以見出你的胸懷風度。二則你仍然可以使人感到那吉祥大師遠不如你。”
她停歇一下,又道:“你但須在這十招之內,全力猛攻,不再顧及輸贏一事,因你的氣勢,定可把吉祥大師殺得難有反擊之力。這一來,你雖然不能在約定的十招之內取勝,但留給別人的印象,卻是頂多再加數招就可得手,這豈不是遠比謝絕參觀,而又傳出失敗之訊的結局好得多麼?”
羅、宗、楊叁人一齊頷首,秦霜波又遭:“到時我或者還有一個法子,可以使你聲名上損失減少許多。”
她不肯説出她的計策,眾人也不便多問。當下決定邀請上述叁路人馬都來參觀,他們抵達大廳,疏勒國師和幾個西域高手,另外便是關彤等武林名家,一共有十多人,正在坐談。
那胡女蒙娜,以羅廷玉的如夫人身份,指揮僕從,泡茶奉客。她很少露面,但像秦霜波、宗旋這些客人,她支使僕從招待得十分周到,似是在暗中討好這些人,自然最重要的是秦霜波了。
當端木芙出現時,人人都把剛才集中在秦霜波面上的眼光,投向她身上。
但見她雖是隻露出半截面龐,可是容光煥發,神照人,一望而知,必是明無雙的美女,從而使人恨不得設法看看她全貌。
她坐在秦霜波與宗旋之間,疏勒國師與她泛泛談了幾句,宗旋低聲向她詢問道:“端木小姐,你認為今日之戰,羅兄不能如約在十招之內取勝?”
端木笑道:“宗大俠肚中有數,何必問我?”
宗旋一驚,忖道:“難道她已猜出羅廷玉必敗之事?她若是具有這等才智,那當真是舉世無雙,難有比肩之人了?”
方在驚疑之時,疏勒國師突然當眾向端木芙提出這個疑問,他道:“鄙人雖是對羅公子極有信心,但仍然願意請教端木小姐的意見。”
大廳內所有的人,都沉寂無聲。端木芙輕輕一笑:道:“妾身也不知道。”
眾人都感到奇怪,基寧道:“端木小姐的神機妙算,天下第一,這等小事,如何會不知道呢?”
端木芙道:“這是因為目前羅公子與吉祥大師十合之戰,還未定得勝負,所以我也無從奉告。”
楊師道內心泛起了一絲希望,問道:“照小姐這樣説來;敝上和吉祥大師的勝負,尚在未定之數了?端木芙道:“不錯,正是如此。”
楊師道道:“只不知何時方熊知道?”
端木芙道:“須得看看情勢如何變化而定,但最遲也在那吉祥大師提出他的條件之時,便可以知道了。”
疏勒國師道:“照小姐這等口氣,似乎羅公子他們這一戰,勝負之數,不在他們身上,而是決定於別的外在的因素上面了?”
端木芙心想:“此人才智過人,一點點口風就被他聽出了。”
當下應道:“大概是這樣吧!”
她的答話連羅廷玉本人也很感到迷惑不解,旁的人更不用説了。
眾人交談了一會,武當程守缺真人,率眾抵達,他在四個道人隨侍之下,人廳與羅廷玉及眾人相見。”
然後便是廣聞大師,也只有四個行人跟着。其餘的人,都在別的院落休息等侯。接着又有一批名家高手抵達,為首的是崆峒眠雲山人。這一座大廳,頓時座無虛席,濟濟多士。
武林之中,只有獨尊山莊這一派之人未曾列席。另一位主角,就是吉祥大師師徒,迄今尚未現身。
人人都急於想看看這個和尚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人,因為武林中有地位之人,已從武當、少林兩派口中,證實了這吉祥大師劍術非同小可。羅廷玉問起程守缺真人,得知獨尊山莊方面,以“不念舊惡”和“不得參加獨尊、翠華兩派之爭”這兩個條件作交換,釋放了他們。
這末後的一個條件,自然對翠華城大為不利,因為少林、武當兩大門派,乃是目下武林中能使獨尊山莊十分顧忌的對象。同時只要翠華城發展到可以重建之時,這兩派在道義上,一定要支持翠華城。這一點最後決定存亡的關頭上,有着至為重要的影響力。因此之故,羅廷玉心中頓時蒙上了一重陰影,前途的成敗,局勢的強弱興衰,已發生了急劇的變化。
但這在表面上可不能流露出來,程守缺真人和廣聞大師,卻都暗中表示他們的歉意。可是這些歉意,究竟對事實是毫無補益。
羅廷玉心想:“從現在開始,只有靠翠華城的力量,去對付獨尊山莊了。”
楊師道接到消息,向羅廷玉耳語數言。羅廷玉便向大家宣佈兩件事:
第一件是請大家到後面的廣場丟。
第二件是獨尊山莊一行四十餘人,已在廣場等候。
這一路人馬的出現,頓時使得局勢大生變化,大廳中的氣氛立呈緊張,場面也有點騷亂。
各派之人、紛紛交頭接耳,議論此事。羅廷玉已先行告退,不陪大家前往廣場。
不久工夫,大廳中只勝下端木芙和崔阿伯。她端坐不動:若有所待。
廳後忽然出來一個長身玉立的女子,她面上蒙着輕紗,使人生出神秘朦朧的美感。她走到端木芙面前,叫了一聲“端木小姐”。
端木芙似是從沉思中驚醒:看她一眼,笑道:“啊!是蒙娜夫人。”
蒙娜道:“小姐萬勿以夫人相稱,我目前連姬妾的身份也未有,唉……”
她輕嘆一聲,旋即振起精神,又道:“小姐為何尚不前赴廣場?”
端木芙道:“獨尊山莊之人已經抵達此地,我如果貿貿然出去,便得落在他們掌握中。”
蒙娜訝道:“你不是獨尊出莊的軍師麼?”
端木芙道:“我曾經是的,但現在卻難説了。”
蒙娜眼中射出喜悦的光芒,道:“那太好了!”
崔阿伯霜眉一皺,冷冷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蒙娜道:“端木小姐既然脱離獨尊山莊,我們翠華城就比較有點希望了!我説的是老實話,老伯你別生氣啊!”
崔阿伯冷峻的面上,微露笑容,緩緩道:“原來如此,老夫倒是會錯了你的意思。”
蒙娜道:“聽楊先生以及國師爺他們説過,小姐是當世才智無雙之人,只要得到了小姐,就可望雄霸天下,無有敵手。”
端木芙道:“他們太過誇獎我了,其實我只是個弱女子,在天下英雄、豪傑之中,那能作得這般高崇的位置?”
蒙娜突然跪了下來,道:“端木小姐,請你幫忙羅公子這一趟吧!”
端木芙佛然不悦,道:“你這話怎説?”
她不悦之色,使蒙娜大吃一驚,道:“我見楊先生憂色滿面,因此他們雖是沒有告訴我什麼話,但我卻曉得羅公子一定遭遇了困難。”
端木芙顏色稍稍寬和,道:“他們沒有告訴你?”
蒙娜道:“他們什麼都不告訴我,好像怕我會露秘密,唉!這件事也使我感到十分難過!但無論如何,羅公子已是我的主人,而我卻感到小姐一定可以幫忙他。”
端木芙不悦之色已經消失,沉吟一下,道:“你且起來。”
蒙娜不敢不從,站了起身。端木芙眼光投向廳外,大有茫然之色。
崔阿伯道:“蒙娜姑娘,我家小姐不懂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她如何能幫忙羅公子?”
蒙娜道:“她一定有辦法,據説獨尊山莊最怕的是少林、武當兩派都幫助翠華城。但端木小姐一施妙計,這兩派已從此不能幫助翠華城了。”
端木芙身子一震,道:“阿伯,這件事使我叁分天下的構想,遭遇上困難啦!”
崔阿伯道:“那是什麼緣故呢?”
端木芙道:“少林和武當這兩派如果袖手不管江湖之事,嚴無畏在短期間之內,就可以擊潰翠華城。羅公子雖是神勇蓋世,但這不比擂台上印證武功,是以他最了不起和嚴無畏來個同歸於盡吧,但獨尊山莊仍然獨尊於天下。”
蒙娜心心念念只在今日這一場拚鬥之事上,當下道:“端木小姐,你可肯幫助羅公子這一趟?”
端木芙道:“他現下在那裏?”
蒙娜道:“就在後面的房間裏。”
端木芙道:“好!我去看他。但有煩你暫時冒充我一下。”
她迅即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換上蒙娜的外衣。好在蒙娜只須坐着不動,身材方面,不成問題。她換上蒙娜的面紗,蒙娜解開頭髮,披垂下來,學端木芙那樣以一大綹長髮,遮住下半截面孔。這一來,若不是迫到近處,實是無法看出破綻。
端木芙道:“阿伯,你得設法不讓別人迫近,我去去就來。好在那些最多不過奉命遙窺我的動靜而已,萬一真有人榆龔,對方將大出意外,還以為我設下此計。”
那蒙娜武功甚佳,縱是遇襲,除非是富世雄這等一流高手,除此之外,她定可爭戰百數十招。而崔阿伯由於不必保護她,可以放手應戰,自是更為厲害。所以端木芙一點都不擔心,而去。
她敵敲房門,羅廷玉道:“誰?”
端木芙推開門,逕自進去。羅廷玉劍眉一聳b道:“有什麼事?”
他還以為來人是蒙娜,是以口氣並不客氣。端木芙見他在房中踱來踱去,顯然心緒煩悶。
事實上面對這等必敗的局勢,若是旁人,那就決不止煩悶而已。她緩緩走到他身後,伸展雙臂,抱住了他的身體。但覺他那健碩的軀體,充滿了力量。
羅廷玉感到意外地一怔,柔聲道:“你出去吧,我也得赴約去了。”
端木芙把面孔埋貼在他背部,使聲音變得糊不清,遭:“假如公子你肯要我為妻,我就幫你嬴得這一陣。”
羅廷玉默然不語,片刻才道:“你如何能助我?”
端木芙道:“我識得那吉祥和尚的魅劍。”
羅廷玉又沉默了一會,端木芙想道:“他一定被我弄得迷迷糊糊,想不通蒙娜如何通曉魅劍。”
“端木小姐,你出去吧,在下雖是曾經向你求助,但時移勢改,你就算有心助我我也不打算接受了。”
這時輪到端木芙心中一陣迷惘,“不明白他為何如此?”
她道:“羅公子,你生氣了,是不是?”
羅廷玉動也不動,因為她那軟綿綿温暖的身體,仍然緊貼着他。
他道:“在下説過此是形移勢改之故。”
端木芙道:“假如不是着惱,不是生我的氣,這倒好辦,請你告訴我,形勢有何變化改易了?”
羅廷玉很想拱背把她彈開,但他終於忍住,道:“獨尊山莊得你之助,已使少林、武當退出江湖紛爭。在下自忖重建翠華城之舉,已比從前艱難十倍。
因是之故,今日的得失榮辱,已變成次要問題了。”
端木芙輕輕道:“你沒見到我的面貌,如何曉得我是端木芙呢?”
羅廷玉見她把話題岔開,便也不再繼續提那拚鬥之事,説道:“你比蒙娜至少矮上半個頭,而且她沒有指甲,你的指甲卻很長,但這些都非是主要證據,最重要的一點是,蒙娜一直與我保持着友好互尊的距離。她決不會這樣子抱住我。”
言下之意,竟是暗示他所認識的女孩子中,只有端木芙膽敢如此了。端木芙吃一篇,忖道:“這樣説來,我在他心目中,竟是作風很大膽,行動放肆的女孩子了?我可不願他對我留下這等印象啊!”
她戀戀地放開手,轉到他面前,決然道:“羅公子,假如我能使少林、武當兩派,不必謹守誓言。換言之,他們用不着退出江湖,則你便又如何?”
羅廷玉道:“在下看不出小姐有這樣做法的理由。”
端木芙道:“這理由非常淺顯明白,你親眼看過之後,非相信我不可了。”
她招招手,帶了羅廷玉走出來,悄悄匿藏在一道側門之後。從縫隙中可以看得見大廳內的情形。那崔阿伯拄拐侍立在蒙娜身後,雙目,遊視各處門窗。端木芙一面窺看,一面向羅廷玉耳語一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