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件既經取去,而薛芸芸依舊被阻在宜家村,不問可知陳公威的企圖若何了!
莫家玉判斷了上述情形,心知劉賓將在日內就有出發回京的可能,不禁大為緊張。
他緊張的原因,第一,劉賓若有行動,杜劍娘必定做最後一撲,那時説不定玉石俱焚,莫家玉所想得到的奸相通敵密件,可能就要因此落空。
其二,萬一讓陳公威順利將劉賓弄回京師,莫家玉若要想設法取得密件,則更無可能,因為劉賓一回京內,必定會先將密件交送奸相的。
因此陳公威和杜劍娘不衝突則已,一旦衝突不論勝負誰屬,對莫家玉他們來講.都毫無好處可言。
在這種情勢之下,莫家玉最迫切的希望,就是薛芸芸能夠離開宜家村,在劉賓出發回京之前,趕回陳家店,盜取他身上的蠟丸密件。
但實際上莫家玉知道他這種希望很少有實現的可能。
不説陳公威不會允許林旭將薛芸芸送到陳家店來,光憑杜劍娘在陳家店虎視眈眈,林旭就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莫家玉並不是個輕易就放棄希望的人,他決定要製造出機會,使陳公威不得不改變主張,將薛芸芸接回陳家店。
莫家玉既認為有此必要,乃立刻動手籌劃。
但他還沒有行動,宜家村方面,又有消息傳來,使莫家玉不得改變計劃。
首先莫家玉所得的消息是,宜家村外已發現杜劍孃的行蹤。
這消息、令莫家玉大惑不解,他想:杜劍娘明明與竹林院的人分佈在陳家店一帶,怎會突然在宜家村出現呢?
於是莫家玉吩咐再探,同時動員負責監視陳家店一帶的人手,仔細打探杜劍娘是不是還在陳家店。
他的手下很快就探得了結果,杜劍娘確實沒有離開陳家店。
莫家玉聞報鬆了一口氣,杜劍娘未撤離陳家店,那麼有她那一股人牽制住陳公威,劉賓要離開就得費一番心血才行,他便有時間設法使薛芸芸回到劉賓身邊。
可是陳家店的消息傳來不久,宜家村那方面的莫家玉眼線,又迅速地證實杜劍娘確已在那邊出現,而且主動找上了薛芸芸。
這次莫家玉不再懷疑,他知道他的手下的工作能力都很強,既經兩次證實了杜劍娘出現在宜家村,必無疑問。
而陳家店這邊的監視人員所報的消息,莫家玉也有信心他們不會出錯。
既然如此,就只有一個合理的事實可以解釋,宜家村和陳家店所出現的情況,那就是兩位杜劍娘不是同一個人。
莫家玉知道這個解釋必然不謬,這麼説,困在梵淨山醉心崖腰的那名杜劍娘,一定已經傷愈復出了。
兩位杜劍娘終於就要碰頭,這消息對莫家玉來講,實不知是喜是憂?
一向鎮靜如恆的莫家玉,這時也不免在嘉林寺的靜室中,蝶踱徘徊起來。
他躊躇難於下定決心的原因,乃是無法分辨出,到底這兩個杜劍娘,那一個才是真正的杜劍娘。
這日傍晚,莫家玉又得到了消息,出現在宜家村的那名杜劍娘,竟然護衞着薛芸芸離開了那邊,朝陳家店方向而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説薛芸芸遭到了劫持?
莫家玉運思忖道:不,不可能,那杜劍娘離開梵淨山不久,連劉賓的行蹤都模不清楚,怎會動腦筋動在芸芸的身上?
為了打開心中的疑困,莫家玉決定趕到宜家村,與那杜劍娘見上一面。
同時,他也極須警告她,準備防範守在陳家店的竹林院人馬,在陳家店外的攔截突擊。
心裏既有如此計劃,莫家玉片刻也留不住,立刻交代了申一行等人,單人匹馬在夜幕初垂之際,疾馳向宜家村而去。
當他堪堪離開了陳家店十數里路,北行越過山區之時,後面突然傳來一陣急驟的蹄聲。
莫家玉濃眉微蹙,忖道:是誰追蹤而來了?那蹄聲聽來已離莫家玉不遠,但如果莫家玉揚鞭催馬前奔的話,還是來得及逃開背後的追蹤的。
可是莫家玉沒有這樣做,因為一來背後疾馳而來的那批人馬,是不是為了追趕他而來,還待證實。
二來縱使那批人是衝着他趕來的,莫家玉自當要先設法摸清他們的來歷才對。
是以,莫家玉如果前奔趨避的話,實是愚蠢之至。
只見他略一猶疑,立刻下了馬背,拉着牲口閃進路旁暫避。
不一會兒,一羣約摸十數人的騎士,很快地奔行至莫家玉藏身的地方。
他們根本沒有發覺有人躲在路旁,迅即疾馳而過,望也不望路旁一眼。莫家玉噓了一口氣,私忖道:“原來這批人是官家捕快,他們行色匆匆地趕到宜家村去,必是為了杜劍娘之故!”
既然官家捕快都已經出動了,那麼在陳家店的杜劍娘和竹林院的人,必然也已經知道宜家村方面的消息。
他們會不會也趕來?陳公威是不是會在大家將注意力集中到宜家村之此刻,偷偷將劉賓送回京師去?
這些問題使莫家玉相當困擾,他迅速整理思路,要在上述問題中推出一個合理的結論來。
莫家玉想道:陳公威和杜劍娘在陳家店相持十日之久,是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
對這個問題,莫家玉並不以為陳公威按兵不動的緣故,是完全為了等待尋回薛芸芸之故,因為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就不會在尋回薛芸芸之後,還滯留在陳家店。
所以陳公威沒有即刻回京師的原因,除了沒有把握這個理由之外,實在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釋。
而杜劍娘集中了竹林院的主力,卻依然寧願與陳公威在陳家店僵持十日之久,其中內情更是使人想不通。
總之,莫家玉覺得他們雙方的態度都太反常。
莫家玉以他靈敏的思路,卻仍然找不出他們雙方這種反常的內幕。
他絞盡腦汁的結果,心胸依舊一片惘然,不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莫家玉領導羣倫,為他們的理想與志業而奮鬥,雖然不時遭遇挫折,但從沒有此刻的心情那麼迷惘。
他在夜色中停立良久,不禁有江郎才盡之感。
驀地,夜空中掠過一道光亮的殞星,引起莫家玉仰首睇視。
只見那道迸散着火花的殞星,在落地之前,仍是光明奪目,似是有意盡它最後一刻的殘存生命,替大地造出最後的一抹生之光彩。
它搖搖擺擺地劃破漆黑的天幕,終於落入塵埃,歸於寂靜。
莫家玉在這一瞥之中,心中頓悟,原先悒悶在心中的那股迷惘,一下子消逝得無影無蹤,胸中豁然開朗。
他朝着殞石落地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道:“我不應該如此消沉,我要像那殞星一樣,在逝前為人們留下餘光!哪怕是如此的短促!”
莫家玉一有如此感覺,精神頓時奮發,恢復了他原來就有的奕奕神采。
他整理一下心緒,翻身上馬,揚鞭向宜家村而去。
約摸奔行了半炷香光景,前行中的莫家玉突被路旁竄出的三名大漢,橫刀攔住。
莫家玉拉住馬繮,仔細一看那三人的裝束,卻原來是竹林院的人,乃道:“請問你們三人攔住區區有什麼事嗎?”
那為首的大漢亮一亮他手中的兵器,道:“爺們在這一帶幹勾當,尊駕識相的話,就請繞道吧!”
莫家玉尋思道:“竹林院在這裏佈下崗,卻沒有攔阻剛才那一批捕快,只不知在搞什麼名堂?”
他心裏這樣想,口中卻道:“哦?既然你們不許區區由此前往宜家村,區區就繞道也罷,只是據區區所悉,好像除了這官道之外,再也沒有路可通宜家村,對也不對?”
那大漢笑道:“你説對了!”
莫家玉道:“那麼,我該怎麼繞道呀?”
那大漢揮揮手,很不耐煩地道:“你問我,我要問誰啊?”
莫家玉道:“那麼你們就太不講理了!”
他一面説話,一面緩緩下了馬背,心中已準備要擊斃這三名竹林院的大漢,好趕到前面一探究竟。
那三名大漢一見莫家玉居然敢下馬,不禁愣了一愣。
莫家玉這時已將馬繮放下,雙手抱胸,帶着一絲嘲弄的微笑,凝視那三名大漢。
兩下距離才僅三、四步而已,因此那三名大漢雖在夜色之中,仍然可以感覺出莫家玉那股凌人的威勢。
那為首的大漢怔了一怔,道:“尊駕準備由此間過去?”
莫家玉志在速戰速決,聞言拉出背後長劍,道:“難道説,區區沒有露上兩手的話,你們三人會自動讓出路來了?”
那大漢道:“自然沒有那麼便宜的事!”
莫家玉擺出門户,道:“這就是了,那麼咱們何必多説廢話?”
那三名大漢着實沒料到莫家玉竟然主動找架打,心裏頭莫不興起慌亂的感覺,不由得對莫家玉的莫測高深,大起戒心。
這三人的心理反應,只是一瞬間而已,但英家玉早預料到他們三人在這一瞬間,必會被他的行動嚇走了鬥志。
這是莫家王高人一等的地方,這種對敵時氣勢的講究,也只有像莫家玉這種一等高手,才能應用出來。
對方情勢,此刻已很顯然,那三名大漢在本戰之前,早已失去了先聲的優勢,勝負似可預卜。
莫家玉看清了情勢,已知他所控制的心理優勢,瞬間即逝,不能讓那三名大漢有重行培養氣勢的機會。
當下將長劍一抖,道:“小心了,區區就要出招了!”
他聲音冷漠之至,入耳便知他已經動了殺心。
那三名大漢倏地掠起不祥的意念,彷彿已置身絕地,沒有了求生的機會。
莫家玉把握時機,低叱一聲,長劍一陣顫凜,湧出朵朵劍花,同時攻向前面的三名大漢。
那三名大漢這時才如夢初醒,忙拿刀招架。
莫家玉試了一招之後,心知這三名竹林院的徒眾,武功不弱。
他既已志在速戰速決,自必沒有劍下留情的理由。
是以他試了一招之後,長劍吐而復收,招式一變,第二招果然凌厲非凡。
這一招是莫家玉師門絕藝劍門十八招的起手式,但含有華山坎撰劍最厲害的煞着“綿綿此恨”,不要説那三名大漢要抵受不住,就是他們的莊主竹林隱叟親自碰上,也非咋舌不可。
但見那為首的大漢首先被劍光罩住,就在那光華一現之際,人已倒地身亡!
莫家玉手不留情,一劍得手之後,“嚇”一聲迅即變招換式,攻向第二位敵人!
這一變把換式,只是剎那間的事而已,在那兩名大漢的感覺,根本與前一招幾乎是連在一齊。
換句話説,那兩名大漢在同伴身亡劍下之同時,立刻感受到對方劍招的壓力,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都來不及考慮。
由此可知,莫家玉出招變式之快,委實驚人。
在這種情形之下,那兩名大漢豈能逃出劍下,只聽夜空中傳來兩聲慘叫,莫家玉便已得手。
他審視一下三人的屍體,看看均已氣絕,才放心納劍入鞘,徐步走到他的坐騎之前,忖道:“這一帶既已出現了竹林院的徒眾,足見此去官道已被封鎖,我還是徒步前行,免得暴露行蹤……”
於是莫家玉將牲口拉進遠離道路的一處林中,找一處隱秘之處將馬拴好,然後信步繼續朝宜家村而去。
這回他行進速度雖然仍是很快,但無時不提高警覺,以防再度碰上竹林院的阻擾。
大約前行了半個時辰,莫家玉就再次發現前面有人佈哨。
他皺皺眉,考慮了一下之後,決定繞過那些崗哨,繼續前行。
因此他迅即舍下官道,越野而走,途中又碰上了不少竹林院所佈下的明崗暗哨,心想:
看來杜劍娘準備在這裏大幹一場。
莫家玉一念及此,立刻想到竹林院所要對付的人,許是陪同薛芸芸的另一位杜劍娘了。
兩位杜劍娘既已正面碰上,莫家玉精神倏地一振,不論如何,孰真孰假這個問題,總應該是解決的時候了。
處在這種緊要關頭,莫家玉自無錯過之理。
他仔細偵查一下地形,很小心地避過竹林院的崗哨,來到一座農舍之後。
他深恐驚動了農舍豢養的看門狗,以致發出吠聲來,因此繞過屋後,打算由一旁穿出。
就在莫家玉改了方向,準備舉步之際,倏地身側有沸沸人聲傳來,還挾雜着馬兒清脆的蹄聲。
莫家玉相度一下那些聲響傳來的方位,只略一猶豫,馬上竄到農舍之前。
他並不敢太過大意,到了前面之後,先隱在籬笆之旁,打量是些什麼人闖進這家農舍來。
可是天色太黑,莫家玉只看到農舍之前的曬穀場上,聚集了不少人,那曬穀場面積又大,使莫家玉更難分清楚有多少人在那裏。
莫家玉正想設法靠近一點,以便查出那些人的來歷,但他還沒行動,曬穀場中卻突然一片光亮,敢情有人點燃了十數支火把。
這麼一來,不但場中的人數,就連衣着面貌,莫家玉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自是用不着再向前靠過去。
他心裏竊喜,將身子小心藏好,一雙眼睛很仔細地透過籬笆間縫,注視着場中。
此刻場中在一陣嘈雜之後,已漸漸靜了下來,連住在屋中的農户,都沒有開門打探,想來這些農民,早就接到了警告,曉得夜裏會有人闖進來。
莫家玉大略地看了一下,立刻發覺那些突然出現在農舍之前的人,竟然都是官府捕快。
這一個發現不免令莫家玉大感吃驚。
這些竹林院的對手,怎會突然出現在竹林院所控制的地區之內呢?
莫家玉疑念才動,場中突然有人道:“陳大人就要到了,大家保持肅靜!”
英家玉聞言,馬上放棄了心中的疑思,忖道:“既然陳公威已經來了,答案很快就知道,我何必分心去想?”
心念轉動之間,莫家玉果然保持心中的沉定,凝神注意場中的變化。
不一會兒,聞名全國的神探陳公威,在兩名漢子的陪伴之下,徐步走到場中來。
在暗處的莫家玉認出了那兩名陪伴陳公威的漢子之後,不禁大吃一驚,心道:“梁奉先和雲錦兩人,陪同陳公威而來,是不是意味着今晚此地可能有好戲看呢?”
梁奉先和雲錦兩人,均被人尊為風塵三俠的人物,他們接受陳公威約來相助的事,莫家玉早已知道,本來沒有什麼值得他吃驚的事。
然而梁、雲兩人雖在陳公威幕中,陳公威卻一直不敢以些許小事勞動他們,足見他們兩人所受的重視。
因此莫家玉心裏吃驚的是,陳公威此刻不但親自出馬,同時又請出了梁、雲兩張王牌,這情況就堪令人凜惕的了。
在莫家玉思忖之間,陳公威已走進場中,在眾公人環待之下,陪着梁、雲兩人,坐在早經備好的圓凳上説話,狀極悠閒,看不出有緊張的神態。
莫家玉知道像陳公威這種人,越是面對着緊張的場面,越能顯露出出奇的鎮定來。
因之,場中的陳公威力持鎮定,在場外窺探的莫家玉,就越發對場中將要發生的事生出注意來。
陳公威閒坐一會,雖與梁奉先和雲錦兩人有説有笑,但莫家玉注意到他不時朝四下襬頭,顯然心中已經開始有點不耐煩了。
差不多過了一炷香之久,莫家玉倏地看到那些捕快開始分散在四周警戒起來。
這些公人動作利落,看不出有些許雜亂,原來都是經過陳公威挑選的高手。
他們一有動作,莫家玉便曉得場中情況就要發生。
果然,在剛才陳公威出現的那個方向,明明顯顯地出現了一條火龍,一望而知有一大羣人手持着火把,正徐徐向這邊移步過來。
陳公威這時已站了起來,並不斷地四下環顧,像是在檢查他的手下所佈下的方位是否正確,由這些動作,可以證明陳公威對那批人的來頭,並不掉以輕心。
莫家玉此刻已無暇旁及他念,他專心一意地靜觀場中的一舉一動,等待事情發展下去。
沒多久,那批人羣已陸續進入了曬穀場,莫家玉收眼一瞧,赫然發現來的竟是美豔絕倫的杜劍娘!
在杜劍娘之旁,還有寸步不離的秘門尊者鬼使、竹林院三夫人霍小玉等人。
莫家玉一見鬼使和霍小玉,便曉得來的這位杜劍娘,是與陳公威在陳家店相持了十日的杜劍娘,而不是突然在宜家村出現的那一位。
但見她在鬼使陪伴之下,嫋嫋娜娜地走到陳公威之前!身上所穿的那襲大幅羅裳,裁剪得甚是合體,配下她那轉盈的體態,更是誘人遐想。
來到陳公威之前,停步道:“陳大人的魄力確是不小,我確知你今夜一定會應約來此!”
她這一輕啓朱唇,聲音美妙悦耳,使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陳公威微微一怔,道:“姑娘既已離開了陳家店,在下怎會不敢來此?”
杜劍娘道:“你真的不怕我施的是調虎高山之計,將你騙來此地之後,再趁虛命人攻進劉賓的寓所?”
陳公威道:“姑娘如有這種打算的話,咱們不會拖了十天之久,仍未正面衝突起來,對也不對?”
杜劍娘倏地住口不語,生似陳公威説出來的話,就是她心裏的難題似的。
陳公威等了一會,見杜劍娘沒有開口的意思遂又道:“姑娘召在下來此,只不知為了什麼事?”
杜劍娘抬眼道:“你不是有意跟我談條件,好解決咱們僵持的局面嗎?”
陳公威道:“在下確有此意,但在下相信姑娘也有這個意念,否則姑娘就不會訂下今晚之約,是也不是?”
他言下之意,等於在渲染他善於度人心意的才能,好叫杜劍娘知道他早已預料到她的心底事。
杜劍娘像是不以為意,道:“我承認我有談和的意念,不過那要先看你所開出來的條件如何!”
陳公威道:“這個在下省得,不過,雙方如果不是勢均力敵的話,條件就根本可以不必談……”
杜劍娘不待他説完,倏然面露温色,説道:“你以為我不夠資格同你在這裏談條件?”
陳公威道:“那也不見得,在下只覺得大家拖下去的話,對在下並無不利之處,對姑娘的處境則只是更險惡,談和不談和,在我看來並不顯得特別重要,這點姑娘應該承認才對呢!”
他的語譯鋭利,本意無非是要造成杜劍娘心理上的壓力,俾可為自己等下談判時取得有利的地位。
因此他的言表,處處卻透出今晚雙方的見面,談得成固然好,談不成便拉倒的味道,等於在示意杜劍娘最好能遷就他。
但是杜劍娘卻不吃陳公威這一套,她冷冷道:“陳大人!你別以為我主動約請你來此一談的目的是有求於你,所以你先不要擺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否則你將後悔莫及!”
陳公威道:“姑娘不妨説説看,在下為什麼非與你談判不可?”
杜劍娘冷笑一聲,道:“你是明知故問?”
陳公威聳聳肩,道:“就算是在下明知故問吧?姑娘説説也無妨礙?”
杜劍娘將一雙美眸睨視着陳公威好一會,像似要從陳公威的臉上尋出靈感來。
她的睇視看來並非有意,但由她那雙明亮的眸子所閃爍出來的眼光,卻緊逼着陳公威,使得他禁不住在心底泛起一陣輕微的波瀾!
陳公威悚然一怔,飛快地在心中想道:“這女子眸中閃爍着難言的意念,卻是充滿了挑逗,我應該提高警覺才行……”
杜劍娘收回了她的目光,微微昂起螓首,道:“你應該明白你自己的處境才對,否則你就是低估了我的力量!”
陳公威道:“在下從不低估敵人的實力,尤其像姑娘這類的巾幗人物,在下更不敢看輕!”
杜劍娘笑笑道:“你這話絕不是肺腑之言,…”
她欲言又止,緩緩抬起她那雪白的玉手,指着陳公威又道:“不過,我可以透露一個消息給你,好叫你不至於看輕我!”
説到這裏之時,杜劍孃的聲音突然變得冷漠異常,繼續道:“陳公威!咱們也用不着轉着彎説話,我老實警告你,如果今晚的談判沒有結果的話,我已決定在明日午時之前,下令向陳家店總攻,那時你告饒怕就來不及了!”
陳公威對這個消息甚是震驚,因為他深知雙方相持十日之後,杜劍娘如果沒有一戰功成的把握,她就不會決定在明日動手。
但他心中雖有些驚駭,表面上仍能保持鎮定的神態,淡淡地道:“杜姑娘,在下也不得不警告你,若是你沒有絕對的把握,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杜劍娘重重哼了一聲,道:“告訴你也無妨,也好讓你曉得我有沒有把握!”
她側過頭對着鬼使道:“左尊者,你將霹靂神彈取出來,讓陳大人見識見識!”
鬼使答應一聲,緩緩自懷中取出一個大如鵝卵的圓形之物揚揚手,對場中的人道:“你們讓開點,我這霹靂神彈一出手,威力站開點免得被我誤傷!”
他説話時顯得甚是得意,足見他手中的那圓形之物,確是有相當威力才對。
陳公威見狀,立刻下令他的手下讓開。
鬼使端着那圓形之物,徐步走到場中,朝莫家玉藏身的那道籬芭望了一眼,顯然他在尋找一處投擲神彈的理想場所。
莫家玉一看鬼使將注意力集中到他藏身的籬芭,不禁大為緊張。
他雖沒有見識過那霹靂神彈的威力,但他從鬼使那種鄭重其事的態度,也可以意會出那神彈必有來頭。
糟的是,如果鬼使將神彈投向他所藏身的地方,他縱使可以從容趨避,可是卻不免要暴露了他的行蹤。
莫家玉極不願在這緊要關頭驚動了陳公威或杜劍娘,是以他一發現鬼使有朝他這邊投彈的意思,就大為緊張。
鬼使看了看莫家玉藏身之處,只遲疑一下,立刻掉轉過頭去。
莫家玉終於舒了一口氣,心道:好險啊!
當他驚魂甫定之際.場中的鬼使已將他手中的霹靂神彈,相準東邊的一棵大榕樹擲了過去。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震得在場的人耳膜隱隱作痛,連立腳處也感到微微顫動!
巨響之後,緊接着掀起一陣飛砂走石,那株兩人合抱那麼粗的大榕樹,居然被炸得支離破碎,蕩然無存。
這情景看得場中的人,莫不瞠目結舌,駭然詫異。
杜劍娘則泛起得意的笑容,黛眉一掀,對陳公威道:“怎麼樣?有這霹靂神彈,我是不是就有把握可以取下劉賓的生命?”
陳公威表情甚是凝重,幸虧他還能保持幾分的冷靜,沉吟一會兒,道:“是誰替姑娘設計這種火彈的?”
杜劍娘道:“竹林院的賽諸葛,怎麼樣?還管用吧?”
陳公威表情木然,平靜地道:“姑娘一定花了相當大的代價,才取得竹林院的火彈,對也不對?”
杜劍娘道:“不錯,但這代價卻值得,是吧?”
陳公威冷冷道:“未必見得,在下就不信那火彈能夠傷得了我!”
杜劍娘展顏一笑,道:“那當然了,以陳大人的身手,有十個神彈也奈何不得,不過,若是用來對付那肥豬般的劉賓,卻是一個便綽綽有餘,只不知陳大人信也不信?”
她的話雖則極盡椰揄之能事,但卻是事實,陳公威自然沒有否認。
他冷靜地考慮了一會,倏地張目道:“姑娘既有那霹靂神彈在手,何以遲遲不在陳家店動手?”
陳公威這句話的意思,等於承認了杜劍娘如果以神彈在陳家店向劉賓動手的話,是有成功的可能。
只聽杜劍娘道:“我未在陳家店對付劉賓的原因,第一,賽諸葛設計的神彈三天前才試驗成功,第二,我不願驟下殺手,等於替你留下餘地!”
陳公威忖道:“她這話如是不假,那麼她必然別有所圖,否則她決計不會等了三天之久,還不施用霹靂神彈!”
陳公威這種想法,確實是相當有見解,因為他深知杜劍娘恨劉賓入骨,必欲置之死地才甘心,什麼手段都敢用出來。
而今她擁有那麼厲害的武器,在驟不及防的情形下,要取劉賓的生命,無異探囊取物,但她居然持了三天之久,備而不用,這不是相當矛盾嗎?
是以陳公威直認杜劍娘別有所圖,委實相當合理。
那麼,杜劍娘有什麼其他的企圖呢?
陳公威轉念在這個問題思索,沒多久便就恍然大悟,心想:敢倩杜劍娘是有求於我!
至於杜劍娘對他有什麼要求,陳公威則不敢確定,因此他道:“姑娘沒有驟然向劉大人施用霹靂神彈,必有深意,我們可以談一談吧?”
杜劍娘笑着道:“是啊,否則今晚我怎敢勞動大駕來此!”
他們雙方從見面到現在,本都有一談的意思,但為了怕自己聲勢不夠,在談判時吃了虧,結果不惜繞了一個大彎,互相炫露了一手之後,才回到談判的正題,這兩人的勾心鬥角,竭智揮思之能事,確是旗鼓相當。
此刻雙方既已急待一談,自無必要再挖空心思去為自己造成聲勢。
於是杜劍娘又道:“我提議咱們何不盡撒手下,留下我們兩人單獨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陳公威立刻同意,並馬上下令他的手下離開現場,杜劍娘這邊的人,也旋即離去。
這一來曬穀場中就只有陳公威和杜劍娘兩人,面對面地站在一起了。
清風拂動,一輪皓月不知何時,已高掛在天邊,朦朧的光柔和在清風裏,使人倍感超俗。
陳公威凝視着明豔逼人的杜劍娘,心中倏地盪漾着一股異樣的感覺。
他迅速轉過頭去,查看四周是不是還有閒雜的人。
陳公威的動作看來雖甚自然,但杜劍娘卻早已察覺到他眼神中的些許慌亂。
她怔了一怔,然後恍然道:“陳公威,你好像有點不安,對不?”
陳公威即道:“哪有這回事,沒什麼值得我擔心的!”
他話一出口,頓時大為後悔,心道:這句話不等於證明了我心中的不安嗎?
杜劍娘這時已經説道:“你無須想瞞我,我看得出來你心中很不平靜,而且我也曉得其中的原因,你信不信?”
陳公威曬道:“姑娘愛怎麼想是你的事,在下覺得我們不必為這事多費口詞!”
杜劍娘很快接腔道:“不!我們應該先談這件事,你要不要我講明白點?”
陳公威訝道:“姑娘一定要講嗎?”
杜劍娘嫣然一笑,這一笑確是嬌媚動人,她道:“反正這裏又沒有別人,講一講又有什麼關係?”
陳公威濃眉微皺,忖道:“她如果能説出適才心中的感覺,我真的就服她,不,她不可能説對,除非她也有同樣的感覺!”
他正在轉念頭,那杜劍娘已道:“你真是不信我看得出你心中之事?”
陳公威嚇了一跳,心想杜劍娘竟然看出他正要表示不相信的意思。
因此他神情有點不自然起來,杜劍娘此時又道:“你不必太驚奇,大凡人在驚奇之時,就會不自主地顯露出心意來,對不?”
這種最基本的察言觀色之理,神探陳公威哪會不知道。
但是這道理由杜劍娘對陳公威講出來,意義就顯得大不相同,聽在陳公威的耳中,簡直就是在譏笑他。
換句話説,陳公威有神探這個外號,是天下公認的最善於察言觀色的人,現在他自己的心事居然會透露在他的表情中,而且叫杜劍娘看出來,確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因之陳公威大起凜惕,面容一整道:“姑娘不必尋在下開心,咱們談正經事吧?”
杜劍娘徐徐道:“你的心事不是也相當正經嗎?”
陳公威這回已有戒心,因此他的表情木然,已恢復了他特有的那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道:“假使姑娘不想談正經事的話,在下就要告辭了!”
他果然轉過身子,但背後的杜劍娘卻嗤聲笑道:“放心!你不會真的想走的,對不對?”
陳公威吁了一口氣,道:“那也不一定,不信你試試看!”
杜劍娘突然道:“你覺得我長得很美是不是?”
陳公威怔了一怔,道:“凡是見過姑娘的人,都會承認姑娘長得很美,在下豈能例外!”
杜劍娘立刻又道:“那麼,有可能的話,你也會喜歡我對不對?”
陳公威似是很重視這個問題,因此他考慮了一會,才道:“在下不否認這句話!”
杜劍娘現出愉悦的神情,道:“我早知道你心裏很喜歡我!”
陳公威道:“像姑娘這樣美麗又聰明的女子,雖是難得一見,可是在下不見得就會喜歡!”
他的語氣堅定異常,任何人聽見都會禁受不住他那副冷冰冰的表情。
奇怪,杜劍娘似是不以為然,道:“你這話是違心之言,剛才你與我單獨相處之剎那,明明已透露出心中的慌亂,難道説不是為了喜歡我之故?”
陳公威眼中露出含有深意的光彩,徐徐道:“是的,在下確實很喜歡你!”
他這句話説得緩慢之至,但話一出口,心情竟有吐出了千斤之鉛的感受,舒暢已極。
雙方默默相視了好一會,陳公威只覺得對方的美眸中充滿了萬般柔情,那如訴如泣的神情,令人拂不去心頭湧起的憐愛。
他實在沒法移走他的眼光,同時也不忍在這美妙的一刻,掉頭他顧。
杜劍娘就在這個時候,款步走近陳公威。
陳公威隱約看到了對方的杏眼桃腮,此時竟已泛起一片粉紅。
這時杜劍娘已站定在他的眼前,只要他伸出手來,就可抱個滿懷。
但陳公威就在這緊要關頭,悚然驚醒,並飛快地退了五、六步之多,哼了一聲,道:
“你根本不是杜劍娘!”
那杜劍娘愕然地望着他,倏地揚聲笑道:“是不是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咱們兩情相悦不就得了嗎?”
陳公威寒着臉道:“你是李玉梅,你絕不是杜劍娘!”
李玉梅就是陳公威親自訓練出來冒充杜劍孃的那女子,但她後來背叛了陳公威。
杜劍娘道:“什麼李玉梅不李玉梅的!你胡扯!”
陳公威道:“這回你休想瞞得了我,哼!只有李玉梅那踐婢,才會顯得那麼下流!”
杜劍娘道:“你説我剛才對你的動作下流?”
陳公威道:“不錯,杜劍娘不論如何,也不會那麼露骨將心中愛意表現在言表上!”
杜劍娘突然垂下頭,幽幽説道:“一個人將愛意表露在心上人的面前,是相當正常的事,你竟然指責我下流,莫非你身心有不可告人之病?”
陳公威被説得有點啼笑皆非,然而他卻找不出話來反駁她,因為她這一番話確也是實。
試想,誰能説夫婦情侶間的恩愛是下流的呢?
陳公威縱橫江湖數十年,什麼大風駭浪都碰到過,就從沒有遭到這男女之間情愛之事。
這並不是説陳公威是個木頭人,但他活了三十餘歲,從未對任何一個女子動過真情卻是真的。
從第一次杜劍娘出現在他的眼前,陳公威對她就抱有好感,可是像陳公威這類善於掩飾情感的人,説他已墜入情網,則其言尚早。
直到剛才,他幾乎愛上了杜劍娘。
這本是很平常的事,陳公威早先既已對杜劍娘懷有私念,適才表露他的情感,還是順理成章的。
問題在陳公威對杜劍娘這種女人知之甚詳,他不相信她會主動對他表示愛意,除非他刻意追求。
因此對適才來的太突然的愛,陳公威一下便發覺那是對方設計出來的,他的警覺性本就很高,一有這個發現,立刻聯想到對方不會是真牌的杜劍娘。
他念頭倏轉,道:“你不承認是李玉梅也沒關係,反正我已心裏有數,此後你休想再用杜劍孃的身份誑我!”
那杜劍娘道:“你不必那麼快就下結論,錯過今晚,將來你再想得到我,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陳公威不覺心裏一陣震動,她的話委實相當嚴重,他想:萬一她不是李玉梅,我豈不是要抱憾終生了嗎?
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足以證明實他還不敢肯定眼前的女子是不是李玉梅。
因此他緘默不語,這樣子的轉變,杜劍娘一眼就洞悉他此刻心中的矛盾。
她輕嘆一聲,道:“算了,咱們不必在這裏談情説愛……”
陳公威聞言馬上現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道:“姑娘説的也是……”
他連李玉梅三個字都不敢再提出來,可見他對自己適才的判斷,又有點把握不住了。
杜劍娘泛起笑容,像是很滿意陳公威的這一次轉變,從容道:“咱們已經浪費了時間,還是談談正經事吧!”
陳公威迅速恢復了他的威嚴,道:“姑娘有什麼條件,請先説出來,在下洗耳恭聽!”
杜劍娘道:“我的條件很簡單,只要你答應不阻撓我清除宜家村的那個冒牌貨,我便任由劉賓回京師去!”
陳公威知道她所要清除的人,是出現在宜家村的另一個杜劍娘,她們兩人互相敵視殘殺,本來也是一件必然的事。
只是令陳公威不解的是,眼前這個杜劍娘,何以將追殺劉賓的仇恨,放在次要的行動呢?
他正要提出他的疑問,那杜劍娘已先説道:“你不必為我的決定多花腦筋,快提出你的答覆來!”
陳公威道:“我當然會答應作這個要求,因為這事於我有利無損,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他頓了一頓,又道:“不過,你的條件太於過優厚,反叫我下不了決心答應下來!”
這話很明顯是指杜劍娘不可能給他那麼大的便宜,也就是説,他不相信杜劍孃的要求,竟會是那麼簡單。
杜劍娘哪有聽不出他弦外之音之理?當下道:“我放劉賓回京師,只是一時權宜之計,我並沒有表示將因此放棄追殺他的計劃,你明白吧?”
這話就有點合理了,但陳公威仍有疑問,他飛快地尋思道:“杜劍娘假使放劉大人回京,那麼她報仇雪恨的機會將更渺小,至於清除那一個冒充她的人,以後機會有的是,她怎會避急就緩,顛倒行事呢?”
這疑問不但陳公威有,就是隱藏在一旁的莫家玉,也百思不解。
陳公威心思縝密,他用心想了一會,很快地就得到了一個合理的論斷。
當下他道:“你真的不是李玉梅?”
莫家玉聽到他突然又提出這個問題,恍然心道:“是了,這女子必定是李玉梅,否則她不會急於清除杜劍娘,而寧願舍下劉賓的。”
莫家玉心中確認他這種推斷應是相當合理,不覺大為輕鬆。
不想耳中卻飄來那杜劍孃的聲音,道:“我如果是李玉梅的話,你應該知道我會承認的,因為這樣我就不必擔心你會與我為敵,對吧?”
陳公威沉吟一會,才抬頭道:“那麼,你真是杜劍娘了?”
她臉上冷漠如故答非所問地道:“陳公威!你的責任只在如何保護劉賓回到京師,何必深究誰是杜劍娘?”
她向前逼進了一步,又道:“就算我是李玉梅吧?但能不找你的麻煩,不就對你功德無量了嗎?你何必再追根究底……”
陳公威臉色非常凝重,他正在考慮該不該答應對方的條件,好抽身送劉賓回京師去。
沉吟了一會之後,陳公威終於開口道:“你既然不承認你真正的身份也沒關係,反正遲早都可查出來……”
杜劍娘迅即插言道:“是啊!那你就先考慮我剛才所提的條件吧?”
陳公威心裏已有所決定,遂道:“好吧!我回陳家店之後,立刻將人手撤回京師,不再插手你和另一位杜劍孃的事,但你也要守信用,約束竹林院及秘門的人,不準攔阻我們回京的行動,可以吧?”
杜劍娘道:“這正是我的要求,我自然會遵守……”
陳公威道:“那麼我們雙方約定在今夜午夜之後,同時開始行動,姑娘有沒有其他意見?”
杜劍娘笑道:“咱們就如此決定好了……”
兩人一下子由敵對而合作,使莫家玉不免震駭。
他眼看陳公威和杜劍娘已分手告退,心裏不禁着急起來,忖道:“芸芸還受阻於宜家村,若讓劉賓那廝安然回到京師去,我一番心血豈不白費?”
莫家玉是個有堅強意志和無比信心的人,雖然已知局勢的緊迫對他大是不利,但他並不因此有絕望之感。
當下他考慮了一會應付局勢變化之策後,隨即離開隱身之處,立刻趕回嘉林寺。
這時離午夜時刻,已僅有一個時辰而已。
莫家玉不敢稍有耽擱,他很快將留在嘉林寺的人手調集起來,準備在午夜之前,開始總攻陳家店,以延遲劉賓回京的行程。
陳家店劉賓的行所,設在小鎮的南方,當地富豪陳百萬的深宅大院中。
子時將到,劉賓猶在陳百萬陪侍之下夜飲方酣,而陳公威早已派人肅清由陳家店到京師的官道,準備好迎接劉賓連夜回京師。
陳百萬的宅中燈光通明,絲竹之聲徹夜不絕,看來劉賓還沒有準備要離開陳宅的樣子。
子時才到,一名更夫已及時在陳宅大門前高唱報時,他那淒涼的聲音,唱得很大,更將鑼敲得震天作響,陳宅中的酒宴,依然喧鬧如故,敢情與筵的賓客,都不在乎夜已深沉。
那名佝僂軀體的老更夫,緩步通過了陳宅大門,漸漸消失在過街的高牆之下。
突然,陳宅那硃紅大門“砰”一聲被人拉開,一名公人匆匆奔下石階,朝那老更夫追了過去。
片刻之後,公人已領着那名老更夫轉回陳家大宅之前,低聲交代了那名更夫幾句話,才進了宅院,閉上那硃紅宅門。
那名老更夫沿着陳家大宅的高牆之下,來回高聲報出更次,他的聲音在沉寂的黑夜裏,顯得相當清晰。
他在陳家大宅之前來回了三趟,然後才蹲在大門口的石階上,悠閒地拔出葫蘆喝起酒來。
不久,有兩名小乞兒奔到他的前面,三人在一起交頭接耳,不知談論着什麼事。
三個人談不到幾句話,黑暗裏突然出現兩班捕快,開始在陳家大宅高牆下佈崗。
那老更夫和兩名乞兒的舉動,很快便被那些捕快發現,有一名高大的漢子立刻跑向前來,喝問道:“喂!你們三個人深更半夜蹲在這裏幹什麼?”
那老更夫一點都不慌張,揮手道:“嘿,嘿,這位大爺,小老兒是此地的更夫,所以才三更半夜的還呆在這兒!”
那高大捕快道:“更夫?就是報更的,不去打鑼唱更,卻在這兒作什麼!”
老更夫道:“大老爺!是這樣的,老兒剛剛報更走到這兒,宅內走出一名大老爺,要老兒不要走遠,就在這陳家大宅大鑼大嗓地報,所以老兒就留下來了?”
那捕快“哦”了一聲,道:“那麼,還有他們兩人呢?”
他指的是那兩名乞兒,老更夫回道:“小三子和小丁,是老兒請他們來的。”
小三子和小丁哈腰點頭,表示他們實是那老更夫請他們來的。
那捕快問道:“老頭子!是你請他們來的?幹什麼?”
老更夫忙道:“是這樣的,大老爺!這陳家店一晚上只老兒一人負責巡夜報更,拿人家衣食,老兒哪敢誤人家事……”
他説得羅嗦之至,使那捕快大感不耐,高聲道:“長話短説,不必扯那麼遠!”
這一喝,那更夫一疊聲應“是”,又道:“偏偏今晚那大老爺不準老兒到別地方報更,老兒怕誤了人家的事,所以就請小三子和小丁來幫忙……”
那捕快總算弄明白,遂道:“好了,好了,我明白了,你們分頭去巡夜報更……”
他們三個人如奉諭旨,分道就要離開,偏那捕快又叫住他們道:“喂!你們等等……”
老更夫首先停住腳步,問道:“大老爺還有什麼吩咐嗎?”
那捕快道:“今晚這附近可能有事情發生,你們三人如發現有可疑人物,要趕快報上來,知道嗎?”
他們三人立刻答應下來,轉身而去。
三個更夫走了不到一盞熱茶的工夫,居然又連袂轉回陳家大宅之前。
剛才那名捕頭兒就愣了一愣,叫住那老更夫道:“老頭兒!你那兩名幫手怎麼還呆在這兒?”
那老更夫眸中精光一閃,道:“你進去告訴陳公威一聲,叫他沒得到允許,絕不準送劉賓離開陳家大宅!”
那捕頭大吃一驚,道:“你……你是什麼人?”
他的反應不慢,一聽那老更夫説話的語氣,便知老更夫非尋常人。
只見那老更夫和那兩名乞兒,脱下外面那套破爛的衣服,現出黑色的夜行農,三個人均顯得神采奕奕,一望而知都是懷有高深武功的人。
老更夫徐徐道:“老夫是郭莊莊主郭永年……”
他指着身旁的兩人又道:“他們兩人是聾啞兩行者,你只要轉報給陳公威,他就會知道我們的來歷……”
那捕頭慌了手腳,大聲嚷道:“來人哪!有奸細……”
郭永年卻含笑道:“你不用嚷了,外頭的崗哨老夫剛才在這大宅四周查探地勢之時,已全被老夫點了穴道,所以你叫破喉嚨也沒用……”
站在附近的那些捕快果然都像木頭人樣,一動也不動,那捕頭登時發覺自己已孤立無援,不覺露出駭然的神色來。
郭永年微微一笑,道:“你不用驚慌,老夫要殺你的話,早已動手……你趕快依老夫的吩咐去通知陳公威!告辭!”
那捕快如夢初醒,做夢也沒想到郭永年等三人,臨走前還很客氣地對他抱拳作禮。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慌忙跑進大宅,向陳公威稟告大門口發生的事。
等陳公威趕出陳家大宅之時,郭永年他們三人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陳公威一見那些被點了穴道的捕快,登對氣得瞪眼吹鬍子,臭罵了一頓。
情況居然有此變化,陳公威就不能不重新考慮到京師的路上,是否安全這個問題了。
這是誰都可以料想得到的事,如果陳公威發覺離開陳家大宅送劉賓上路,有可能遭到攻擊的話,他必然不敢貿然這樣子做。
這是郭永年出面警告陳公威的用意,他們要設法穩住陳公威回京的行動。
但一向行事謹慎的陳公威,這回卻偏偏不理會郭永年的警告。
就在郭永年離開陳家大宅半個時辰之後,陳家大宅大門大開,陳公威居然親率手下,用軟轎護送着劉賓,依時離開了陳家店。
這消息很快地被郭永年偵知,他們連夜戒備,當然不容劉賓如此輕易走出陳家店,回京而去。
因此郭永年率眾而出,將陳公威一行,攔阻在陳家店南郊。
雙方終於短兵相接,面對面地相持在陳家店的南郊一處曠野之前。
夜風習習撲面,陳家店南郊的那處曠野之上,火炬通明,雙方嚴陣以待,看來肅殺動魄,大戰難免。
郭永年的任務並不在與陳公威一決雌雄,因此他一見陳公威出現在他的前面,立刻揚聲説道:“陳大人!請停步後撤,老夫便不為難你們!”
陳公威藉着火光打量對方的人,發現在場郭莊人手,幾乎包括了莫家玉所屬的所有高人能手,不覺大皺眉頭。
他心裏迅速想道:以目前雙方實力估計,似乎對方佔有極大的優勢。
但陳公威另有打算,遂道:“郭老前輩擺出這種陣式,莫非不惜一戰了?”
郭永年道:“和戰但在陳大人一念之間,請陳大人示下!”
陳公威道:“貴方如此態度,只不知是何緣故?”
郭永年捻胡笑道:“老夫態度已甚明顯,只要陳大人暫時待在陳家大宅,不要輕舉妄動,老夫就不為難你們。”
陳公威真弄不懂郭永年意欲何為,因此沉吟不語。
他保持沉默不但可以使郭永年感到莫測高深,而且也能使對方透露出企圖來,委實高明之至。
果然郭永年忍不住又道:“陳大人!你決定接受老夫的要求了沒有?”
陳公威冷哼一聲,道:“你們晝夜攔阻朝廷命官,死罪已然難逃,還想威脅本人嗎?”
郭永年也不甘示弱地道:“哼!陳大人,你想拿官府嚇唬我們?”
陳公威自然不會想用官府的勢力,來壓制像郭永年這類武林人物。
他也深知這些人,本就不怕官府的威勢。
所以郭永年斥責了陳公威之後,突然靈機一動,心裏暗道:陳公威明知官府一向與武林井水不犯河水,他為什麼説出那麼沒有條理的話來?
他正感到訝異之際,與他同來的一行,已開口説道:“陳大人!今晚你看來有點裝傻賣乖,是不是心中有什麼圖謀?”
申一行想一想,倏地道:“這就對了.陳大人.你言不由衷,莫非是有意跟我們在這裏胡扯?”
一言點醒了郭永年,他恍然道:“申老師説得也是!陳大人講話一向有條有理,從不像今晚這樣子有點不對題,看來陳大人別有打算嗎?”
陳公威哈哈一笑,道:“依老前輩的看法,晚輩會有什麼打算?”
他語氣雖甚客氣有利,但仍透出不少譏諷之意,這是在場的人都可以感覺出來的。
郭永年修為到家,自然不會在意,他將眼光投向身旁的申一行,意思當然是要申一行替他答覆陳公威的這項問題。
申一行遂道:“依本人的看法,劉賓根本不在這裏……,陳大人,本人猜得不錯吧?”
劉賓如果真是不在陳公威背後的那台軟轎之中,那麼陳公威的圖謀不問可知,正是想以聲東擊西之計,纏住郭永年等人,好讓劉賓從另條路趕回京師去。
申一行一言説出他的推斷,不論劉賓是否在那軟轎之中,此言都是十分驚人的。
然而陳公威臉色一點也沒有變,他“哦”了一聲,徐徐道:“申老師這話從何説起?”
語調和神態都是那麼平和,換上別人一定會被陳公威的這種鎮靜功夫所愣住,也許將會因此改變自己的判斷,但申一行不慌不忙,冷冷道:“陳大人真有興趣聽本人將觀感説出來?”
陳公威作了一個“請”的手勢,申一行遂道:“劉賓此刻如在那軟轎之中,剛才早就現身出來,不會直到此時依舊一點反應也沒有,我這話對也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