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面,多多指教
唐丁記得這樣一個關於精神病患者的故事:醫生要鑑定眼前這個十五歲少年是天才還是瘋子,少年説他在創作一部絕世鉅著,醫生説那麼你寫吧。和任何一個天才作家一樣,少年不眠不休地寫作,並不把自己的作品讓任何人看一眼,二十天後,少年遞給醫生一疊厚厚的稿紙。醫生看到第一段面露微笑,看到以下幾段大驚失色。稿紙上寫道,大風吹向朝南開的血紅大屋,風在吹之後的整整五十頁紙都寫着三個字——風在吹。
大風吹向坡頂的育才中學。風在吹,正是樂天自殺的那天上午,上學的人羣湧往教學樓,高明做在花壇邊上懶洋洋地曬太陽。日子多美好,學校開學,又有樂子可以玩,又有漂亮女孩可以看,穿着老爸強逼自己穿上的校服,高明晃悠着走向初三(三)班的教室。開學第一天還是上完課再走。走到虛掩的教室門口,高明一腳把門踹開,掃帚帶着粉筆削落在門口,他看着掃帚再望望鴉雀無聲的同學們,和善的微笑,蹲下身撿起掃帚:“我們都已經是初三學生了,怎麼能玩這麼幼稚的把戲?”
全班同學瞠目結舌地看着他,他站在講台上宣佈:“我們要來點新鮮刺激的。”高明滔滔不絕地傳授整人新招,台下的同學們心領神會分頭行動,高明則趴在他的課桌上,在和煦的風中欣然睡去,直到他被一聲非人的怒吼聲吵醒。
掏掏耳朵,高明撥開額前的頭髮,他用左手擋住刺眼的陽光抬頭望向講台。哇!語文老師不是個男的而是一個大美女。為什麼大美女會發出類似猩猩的慘叫?看着頭髮濕淋淋,右手中指上夾着一隻仿真眼鏡蛇玩具的美女語文老師,高明緩慢地低下頭。咦?不是説新來的語文老師是個禿頭老男人嗎?
“是誰?到底是誰?”李老師盯着講台下一張張無辜的臉。現在的中學生簡直是妖怪,而且她早就被年級主任忠告過,初三(三)班是個難管到極點的班級,班上有兩個學生特別要密切注意,一個叫高明,一個叫樂天,至於這兩個學生哪裏特別,年級主任沒有細談,只是他當時的表情耐人尋味到極點。
“誰是樂天?”李老師奮力將自己的手指從玩具蛇的嘴中拔出。舉着紅腫的手指,李老師看着保持緘默法則的學生,“班長站起來。”她沉聲道,身體在輕微地顫抖。
宋橋站起來,她根本不知道宋橋之所以被選為班長是因為自己是嘴最牢的一個。他笑吟吟地答道:“樂天沒來上課。”
“我在。”樂天坐在座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冷漠地看着李老師。她直截了當地道:“這不是我乾的,這把戲太幼稚。”高明聞言側過頭看樂天,像賭氣的小孩,他側過頭嘴唇緊抿。
“你是説,我被這種幼稚的遊戲整了?是我笨嗎?”李老師頭上的水順着髮梢滑落在地上。
“是。”樂天用憐憫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大女孩,反正自己正午就要從教學樓頂跳下去了。
“你”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從李老師的眼中湧出,清亮的淚水無聲無息地滴落在講桌上。
高明當場愣住,老師哭了。惹女孩哭是不道德的行為,老爸總是這樣對自己説。怎麼辦?大美女哭了。教室裏死一般寂靜。只聽到風吹着窗的響動。
“好好好,我承認是我乾的,你就別哭了。”高明雙手攤開站起來道。
淚眼迷離的老師看着這個高高的男生:“是你乾的?”她才不相信這個教室裏會有人主動站出來承認罪行。
“是,我叫高明,我也不想站在這裏惹你生氣。”高明揹着書包推門而去。看來,自己初三學生生活的第一天只有以逃課告終。逃課,也好。他極為瀟灑地一甩揹包,結果砸到了自己的頭。
躺在樓頂上,高明枕着揹包望着藍得灰濛濛的天,很久以前,老爸騙自己説死去的媽媽在天上,當時覺得媽媽很了不起可以去那麼遠的地方。後來,自己上學才知道天空外除了星辰就是石頭。而今天晚上,老爸將帶一個女人到家裏介紹給自己,當單身男人當了十年的老爸也該轉換轉換角色了,至少,臭襪子有人洗,回家有飯吃。聽説,女方還帶了個小拖油瓶,小拖油瓶叫什麼唐丁來着,希望她不是一個愛纏人的小女生。高明將手中的玉米粒撒向不遠處的鴿羣,鴿子們安閒地啄食着玉米,素色的翅膀在陽光下撲稜着,這三年來,鴿子是最能接近自己的朋友。太陽的餘輝把鴿子們的眼映成奇異的硃紅。高明離開樓頂,他萬萬想不到,三個小時後,樂天會從這裏往下跳。中午,高明的時光在圖書館裏睡過。他睡得那樣香甜,以至於錯過觀賞樂天跳樓,楊葳救美的精彩表演。
坐在老爺車上,高明吹着口哨衝往街尾的電玩廳。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口袋裏的二十塊錢正牽引着他奔往電玩廳。街燈變成線狀的模糊光團從身邊掠過,高明兩條長腿一撐地面剎住了車,現在正是電玩廳生意紅火的時間。
電玩廳里正聚集大批人馬進行着一場殺人不見血的電子戰爭。奇怪的是,第二排的盡頭更是擠了個水泄不通,憑藉體力和身高,高明輕易擠進內圈,所有的人都在看一個女生玩電玩。女生?高明驚詫地看着那個纖細的身影。那天藍色的校服是立志中學的校服!立中的學生一般都是乖得不會玩電玩只會玩小提琴的優生寶寶,怎麼居然有個立中女生跑到育中的地盤上來玩電玩,而且玩得挺不錯的。那個女生一頭自然捲曲的頭髮,像芭比娃娃。不過她的頭腦似乎不錯。
“哇,又破記錄了!”人羣中有人驚呼。“四眼”一側頭看到似笑非笑的高明,“高明,這女孩玩電玩的功力和你有得一拼。”
“是嗎?”高明斜瞥了那女生一眼,“似乎還差點兒。”他可是玩電玩高手中的高手。
那女生側過頭,巧笑倩兮地看着高明:“想和我賭一場嗎?”她的眼中閃着狡黠的光。
“賭什麼?”高明反問。
“你兜裏有多少錢?”那女生挑眉問道。
“二十塊。”高明回答。
唐丁掏出二十塊:“誰贏了誰把四十塊拿走。”
“我是第一次玩這些電玩遊戲,你選一個遊戲,我們就開始吧。”立中女生輕鬆自在地道。
高明差點被嚇翻在地,這女生比他還狂。
高明和立中女生陷入拉鋸戰。高明勝在經驗豐富,立中女生則勝在反應奇快。而隨着時間的流逝,那個女生的電玩經驗堆積起來。高明眉毛、嘴巴動來動去,表情豐富到可與喜劇演員媲美。
立中女生一臉微笑,眉毛都不動一下。
“喂,你褲子拉鍊沒拉。”立中女生的聲音清脆動人,可她説的內容實在有些驚人。
高明忙不迭低頭察看,突然醒悟校服是沒有褲子拉鍊的,就這幾秒時間,他全軍覆沒。
“兵不厭詐。”立中女生嘲弄地看看高明,她把四十塊錢裝進口袋,“不陪你玩了。”她站起身來,瞥到高明緊握的拳頭,這人還算有紳士風度,不過他沒紳士風度也沒關係,要打架,她也奉陪。她精神百倍地走出電玩廳,天已經黑了,等會兒還有一場好戲上演。
高明臉色鐵青地坐着,如果她不是個女生,如果自己沒有不打女生的習慣,該多好。四周的人都強忍着笑,高明平時笑嘻嘻的,發起火來可不是用火山爆發就可以形容的。
高明緩緩站直,走出電玩廳,才跨出門欄,爆笑聲就四起,他猛地回過頭,笑眯眯地道:“我對男生從不手軟,你們讓我發泄一下怨氣吧。”
痛快地打完架,高明心情愉快地推開家門的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走錯了門。
平日堆積在沙發上的髒衣服,地板上的舊報紙全部消失不見,黑得難辨本色的地毯也恢復惡劣橘紅色。本來,高明以為家裏的玻璃窗全被砸掉了,結果仔細一看是玻璃窗被擦得一塵不染,久已不用的小茶几上是一束盛放在花瓶裏的馬蹄蓮,飯廳裏傳來陣陣笑聲和紅燒牛肉的香味。WHAT
HADHAPPENED?
一拍腦袋,高明突然想起今晚是和老爸第二任老婆見面的日子,雖然他一萬個不願意承認,但是,有女人在的家庭似乎是要好得多。
悄無聲息地摸至飯廳門口,高明彷彿中了晴天霹靂。天那,那個小魔女正舉着葡萄美酒夜光杯對着老爸歡笑,老爸那寵溺的眼神他都沒見過。一個笑得温婉恬靜的女人默默地看着老爸。難道小惡魔就是那個丁丁當當的唐丁?高明近乎絕望地猜想。他的視線對上了小惡魔的視線,小惡魔遙遙對他舉杯,那眼神似乎在説:“又見面了。”高明頭痛欲裂。
“高明,過來見見唐阿姨和唐丁。”爸爸笑若春風地招呼高明。
高明猛地轉身:“我去上廁所。”
唐丁悶笑,這是什麼爛藉口?這個白痴高明,這麼笨的傢伙居然叫高明。她忍不住笑出聲來,笑聲脆得像大珠小珠落玉盤。
高明站在衞生間裏瞪着鏡子,鏡子裏是一張臉部肌肉扭曲到極致的臉。冷靜,冷靜,高明對自己説,自己怎麼能夠被一個黃毛丫頭左右心情呢,出去吧。外面有好吃的紅燒牛肉。高明正要走出衞生間,唐丁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高明,高叔叔叫你出來吃飯。”唐丁小聲調侃道,“你可別昏倒在衞生間裏。”
靜默三秒鐘,高明拉開門,一臉燦爛地微笑:“唐丁,我馬上就來。”迅速關上門,高明深呼吸,他和唐丁之間的戰爭開始了。
餐桌上,唐丁對高明舉杯,笑顏如花:“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她刻意強調“初次”二字。
高明也笑。他仔細打量對手:“彼此,彼此。”他一定要破壞老爸的好事,這麼恐怖的妹妹最好送人。
同在一個屋檐下
“你別大清早就穿着睡衣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一個憤怒的聲音在屋檐下回蕩。
“笑話,難道我穿着睡衣在大街上走來走去才算正常。”唐丁那丁丁當當的聲音敲在窗上。
眾所周知,一個戀愛中的中年男子是無敵的,高明微弱的抵抗對爸爸構不成任何威脅。在爸爸的求愛路上,高明連塊絆腳石都算不上。一場隆重的婚禮在九月的好天氣裏舉行完畢,唐丁和媽媽搬進了高明的家。從此,高明的家由兩個單身漢的難民營升級為飯香花香的家。唐丁的媽媽在陽台上種滿了各類亞熱帶觀賞植物。時值九月十九日,星期一。
酷着一張臉,高明走出家門,老爸再婚和自己有約法三章,第一就是必須儘量不蹺課,父子倆挺有默契地使用了一個主觀的願望詞:儘量。九月的晴空下,高明慢悠悠地騎着車趕向育才中學。為什麼這麼快就放棄抵抗,同意老爸再婚?高明自問。大概是因為唐阿姨的微笑吧,那是張渴望幸福的笑臉。一不留神,高明那輛經過改裝的“裝甲車”和另一輛車撞在了一起。幻覺中,碰撞擊起的火花都聚集在地上那個人的身上,那火花是血。一個長髮,甜美得如同鄰家姐姐型的大女孩正蹲坐在地上。她的左腿上有長約一寸的劃傷,保守估計,此人被擦傷的地方起碼有五處,她臉色痛得發白,直吸冷氣。
“喂,你還好嗎?”高明蹲下身問。那傷口確實有些觸目驚心,他本以為這女孩會涕淚縱橫的,不過,這女孩的痛覺神經似乎出了小小的故障,她在笑。
“別急,我沒事。”楊葳打量這個面無表情,神情焦急的育中學生,她臉上是一個扭曲的微笑:“你的車挺不錯的,自己動手改裝的嗎?”
“我説,你還是去醫療室比較好。”高明面對這能笑能侃的大姐姐,心情頓時愉快起來。他上下打量楊葳,這姐姐的穿着還真有創意:長袖格子襯衣配藍色短褲,腳上套了雙平底布鞋,一個鼓囊囊的包挎背在身側。
“你是育中高中生嗎?”楊葳問這個個子高高的男生。突然,她一個鯉魚翻身從地上躍起,一頭長髮像有生命般地跳躍,她狂奔向育才中學的大門。
“喂喂,你不怕失血過多而亡嗎?”高明輕輕地跟在楊葳身旁。
“小子,你知道校長辦公室在哪兒吧?”楊葳一邊喘氣一邊問。
“變態校長的辦公室?喏,那個掛大紅窗簾布的地方。”高明指了指行政樓二樓。初一初二,他是那裏的常客,請柬是:打架、逃課。楊葳以歷史老師所描述的那種“百萬雄師過大江”的氣勢直衝入行政樓。
撥撥遮住眼睛的頭髮,高明提着沉重的書包走向初三(三)班的所在地。他推開教室的門,門內喧譁一片。第一節課是英語課,英語老師還未到,夢周公去了嗎?高明把書包扔進抽屜,抽屜發出轟然巨響。
“高明,你書包裏放炸藥了嗎?”鄰桌的宋橋問。
高明淡然回答:“我只是放了一塊鋼板。”鋼板是高明打架用的道具之一。他趴在桌上夢周公去也。
夢中,校門口的有趣姐姐正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早晨好!我叫楊葳!”
“早晨”高明睡得口水長流。
“從今天起,我就是大家的英語老師兼班主任。我想我們大家可以相處得很愉快!”一位傷痕累累的大女孩站在講台上中氣十足地説着,她年輕的臉上閃耀着動人的光采。楊葳,現年二十二歲,熱血教師,特徵:鮮血淋漓的左腿和燦爛如花的笑臉。脾氣級別:爛好人(?)
唐丁坐在古舊的圖書館裏,空氣中有活潑飛揚的塵土和沉靜的書香。圖書館外陽光燦爛,圖書館內唐丁自得其樂地翻着酷愛的偵探小説。福爾摩斯偵探集已是老古董,現在的經典偵探小説是《金田一探案集》。前些日子,校圖書館徵招義務圖書館理員,唐丁覺得有趣就報名參加了。舊圖書館裏大多是具有“學術性價值”而不具有“可看性價值”的書,所以很少有人到這裏來。不過,這種情況僅限自己到這裏來為止,唐丁篤定地想,她會向校方爭取圖書館的改革權。
其實,唐丁是被一個立中傳説所吸引:如果立中的學生第一次到圖書館,當然是一男一女。如果他和她在二樓的307號書架相逢,那麼,這兩個人就會成為甜蜜愛人。其實,這結果並不動人,動人的是書架下的相遇,想煞了一個希臘典故:被長滿蛇頭的海妖看見就會變成石頭,危險而甜蜜。
站在二樓308號書架旁,唐丁翻看着日本傳説《竹取物語》。清水玲子的《輝夜姬》迷得自己心臟發酸,而《竹取物語》卻是個悽美簡單的故事。唐丁又看中了《東遊記》,她伸出右手拿下厚厚的《東遊記》,與此同時,另一個人的手拿下對面的一本書。隔着書架,唐丁的呼吸停止,手拿着書僵在半空中,書架對面是個短髮的漂亮男生,唐丁閉上眼告訴自己那是幻覺,當她再度睜開眼睛,那個男生正笑看着她。那傳説,天啊!那個傳説!
唐丁在心裏呻吟,那個傳説是個不錯的傳説。
高明的眼神顯現出瀕死的小白鼠的特徵,那就是——賊亮,有趣的大姐姐居然是英語老師兼班主任。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在高明的意識中,老師是無聊又煩人的,他不太可能和老師和平相處。但是,大姐姐是老師!用莎翁的話來説:“敵對還是和解,這是一個問題。”高明瞄了瞄樂天,那個小丫頭居然不是一張萬年玄冰臉。他有時候也會懷疑,樂天是不會笑的。
“英語是一門語言,更是一種有趣又有用的工具,以後的英語課,我會花三分之二的時間訓練大家“
説”英語的能力。”楊葳站在講台上侃侃而談,“學英語其實是中國人的恥辱,可是,越恥辱就越要學,至少,在現在,中國人學英語是為了掏外國人的腰包。”忍着左腿傳來的巨痛。楊葳皺眉道:“有一件事我現在還記得,我讀外語學院時碰到一個美國留學生傑娜,她有兩條狗。”
楊葳的聲音平和卻隱藏不住怒氣:“那兩條狗,起的是兩個中國名人的名字。傑娜對這個做法很得意,她説那是她的人權。校方干涉無效後,大家都憋着一股氣,後來,我衝到留學生樓和傑娜大吵大鬧一番,用英語吵架,真好笑,我贏了,卻是用英語吵架吵贏的。”
“再後來呢?”前排的羅維嘉輕聲問。
“再後來,那兩隻狗被人用理髮推子推成了禿頭。再後來,那個美國女孩傑娜回美國去了。是我送她上飛機的,這時她已經把兩隻狗的名字改為:“哈哈、貝貝。”
“哈哈哈——”全班上下只有高明一個人笑得大牙都快掉了。他趴在課桌上,兩隻眉毛動來動去:“這個笑話真好笑,哈哈哈,太好笑了!”
沒人跟着笑。
“OK,BOYSANGGIRLS,”楊葳深呼吸,“願意和我合作學好英語嗎?”左腿還在痛。
“願意。”初三(三)班從來沒有傳出過這麼整齊的響亮的回答,只有高明沒有回答。
楊葳望向窗外,花園裏的玉蘭白生生的,似乎輕輕一拍手,花朵就會飛走。唔,這是自己成為英語教師後上的第一堂課,勉強夠格吧。剛才,校長助理特意給自己看了兩份特別的學生檔案,校門口撞上的小子位列其中。高明麼?不錯的小子,至於樂天,楊葳和樂天交換了一個有默契的眼神,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是不負責任的評價,在之後的數次事故中楊葳肯定了這一點,要成為合格的班主任需要更強而有力的心臟。
圖書館外秋意盎然,圖書館內似乎是春色一片。唐丁隔着書架看着那個短髮男孩,心中有奇妙的感覺,人人都喜歡美好的事物,長得順眼的人無疑會有許多好處,但是,唐丁從沒看到過比自己哥哥王道明還長得順眼的男生,這個短髮男生讓唐丁有驚豔的感覺。
驚豔。一個男生?
“你第一次進圖書館麼?”唐丁問那個男孩。
“是的。”那男孩回答。
“你知道關於圖書館的傳説嗎?”
“知道。”那男孩眼中藴藏着笑意。
“可惜的是——”男孩從書架那旁轉了過來:“我是個女生。”
“你好,我叫嶽喜,高一生。”嶽喜帥氣地伸出手,她喜歡這個聲音清脆的女孩。
“你好,我叫唐丁,初三生。”唐丁機械地回答。這個傳説!居然讓兩個女生在傳説地點相遇,更為糟糕的是自己居然,居然把一個女生誤以為是一個男生,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從出生到現在,唐丁從未如此“愚笨”過。
大晴天,高明縮在小而破爛的吉他社裏睡覺。初二那年,高明無意中闖進一個地下搖滾樂隊的集會地,就短短五分鐘,他成了大人們所謂的“不入流”音樂的俘虜。那種天地為之色變的震撼感徹底地擊倒了高明,於是乎,叛逆男孩找到了新玩具:吉他。
“高明,大事不妙!”宋橋踹開吉他社那扇破門企圖喚醒昏睡的高明。一本厚厚的樂譜朝着宋橋飛了過去,高明最痛恨的就是擾人清夢的混蛋。
宋橋敏捷地閃過樂譜:“吉他社要關門大吉了!”
“關門”高明睡眼朦朧地念道,他突然清醒過來,拎住宋橋的衣領,“你説什麼?關門大吉?”
“學校規定,所有社團成員中期測驗語數外平均成績不得低於四十五分,否則,社團關門大吉。”宋橋解釋。
“滿分一百五十分嗎?”高明放開宋橋的衣領,氣定神閒地問。
“不,滿分一百。”宋橋悲哀地望着高明。
“噢——”高明點頭。
“高明,你上學期期末語數外各得多少分?”宋橋抬起樂譜問。
高明伸出左手,右手飛快地掰着手指頭,他道:“語文四十七分,數學二十七分,外語四十二分。”
宋橋嘆了一口氣:“還好,只要數學加把勁就沒問題了。”他從來沒看到高明做過作業。
“可是,宋橋——”高明明亮的眼睛裏閃着怪異的光,“上學期期末成績滿分是一百五十分。”
“也就是説”宋橋坐在椅子上怒視着無辜的高明。
“其實考試很簡單。比如説英語我就是猜的,準確率挺高的。”高明眉飛色舞地説道,他看着宋橋一臉的悲傷,“這次學校是來真格的?”、
宋橋無力的點頭:“新上任的教導主任是個以天下興亡為己任的瘋子,這是他放的第一把火。”
“把他引到吉他社痛扁一頓。”高明笑眯眯地説着不切實際的方法。
“那隻能讓吉他社提早關門。”宋橋三嘆。
“現在離中期考還有多久?”高明問。
“三個星期。”
“三個星期?”高明挑眉笑道:“對於天下無敵,聰明過人的我來説,已經夠了。”
話是很有氣勢,可是宋橋根本不相信。
“高明,這是我複印的語數外筆記,回家後,你一定要看。”宋橋在校門口不放心地叮囑高明,高明跨坐在“裝甲車”上點頭。
“沒問題。”高明拿過筆記微笑。這時,他的笑容僵在臉上,那個小惡魔唐丁正在距他十米處衝他微笑。
“立中的美女。”宋橋吹口哨。
高明右手肘猛撞了宋橋肋骨一記,他直挺挺地走向唐丁,停在唐丁面前:“喂,你來幹什麼?”他身後,宋橋手忙腳亂地扶住高明的愛車——“裝甲車”
唐丁巧笑倩兮:“我的車壞了,高叔叔説可以讓你載我回去。”
“我拒絕。”高明毫不留情的説道。宋橋猛地把高明拉到一邊:“喂,你這傢伙什麼時候和立中的女生那麼熟?”
“她是我妹妹。”高明一提起唐丁就心痛。“妹妹?妹妹有許多種涵義。”宋橋低笑。
高明漲紅了臉對宋橋吼道:“我不是告訴你我老爸再婚了嗎?她是我老爸第二任老婆的女兒。”這個宋橋一點兒也不知道唐丁這丫頭的恐怖。
“你妹妹看起來‘温柔可人’。”宋橋賣弄文學,高明聽了這評語只差沒吐血。唐丁會温柔可人,哈哈!殺了他,他也不會相信。
“不管怎麼樣,她是立中的高材生沒錯吧。”宋橋點撥高明,“有一個立中的高材生妹妹,還愁中期考試過不了關?”
“要我求她幫忙?”高明高聲吼道。
“你搭她回家,作為回報,她替你補習功課。”宋橋將一切合理化,高明悶悶地點頭。他推車走至唐丁面前:“上車。”
唐丁展顏一笑,笑罷,她説:“我突然想走路回家。”高明的臉就像石蕊試紙,用腳指頭猜,唐丁也知道高明載人回家是有條件的,偏偏,壞心眼的自己就喜歡捉弄人。
夕陽下,外人的眼中,唐丁和高明構成一幅極美的圖畫:一對漂亮的孩子在深情對望,對望到着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濺出火花,但是,那不是愛的火花,而是憤怒的火花。
深夜十二點,高明趴在書桌上睡着了。沒辦法,他不認識書上的字,書上的字也不認識他。正睡得香甜,高明被一本書敲醒。
唐丁笑盈盈地説道:“高明,我想以你為實驗對象進行考試實驗特訓。”
高明盯着唐丁,研究她話的真實性。
“為什麼要幫我?”高明問。
“畢竟,我們同在一個屋檐下。”唐丁找了一個好理由。
其實,唐丁賊笑,她是想從高明身上研究出:大猩猩怎麼會在短期內變成人?
校園威風
“喂,前面的同學,你遲到了!”活脱脱一個甲亢患者的教導主任於老頭在高明身後大喝。整頓校風就要從抓遲到曠課做起,對待這類學生絕對不能手軟。
高明站在原地不動。
“按照學校新規定,你必須交納兩塊錢的遲到罰款。”於老頭一副交警開罰單的派頭。
高明一動也不動。
於老頭繞到高明面前,發現這個學生雙眼微閉,一陣若有若無的鼾聲從這學生的喉嚨裏傳出,高明站着睡着了。朗朗晴空下,暴跳如雷的於老頭拼命地搖撼木乃伊般的高明。
楊葳扎着俏麗的馬尾,穿着搖曳多姿的長裙走進育中校園。今天的第三節課,楊葳準備組織學生用英語進行話劇表演。來一段《異域飛龍》也不錯啊,呵呵,她可以客串那隻惡龍。看劇場版的《異域飛龍》時,楊葳愛上了那隻惡龍的聲音,那極富穿透力與想象力的聲音連邁克爾.傑克遜也不具有。
遠遠的,楊葳就看到一張佔據整個言事欄的佈告,鮮豔的紅色墨跡極為顯眼。
這分明就是一張罰款數額表。原文如下:
為了整頓校園,使育中形象轉良,特公佈以下違規罰款條例:
1.遲到罰款兩元,曠課一節罰款五元
2.在校園中做有傷風化動作罰款二十元至五十元
3.考試,主科一科不及格罰款二十元,副科一科不及格罰款十元
4.打架鬥毆,一經發現罰款二十元
5.酗酒罰款十五元
6.衣着不符合學生形象規定者,罰款十元。罰款細則如下
“哇,他不會要規定大便後需用左手按動沖水按鈕,而不是用左腳踢沖水按鈕吧?”高明被於老頭喚醒後遭受了暴風雨般的訓斥洗禮。不過,本是金剛不壞之身的他還在受訓之餘就喝光了於老頭的碧螺春。至於那兩塊錢罰款,他沒給。因為他只有兩塊錢,而那兩塊錢是他中午用來買紅燒牛肉麪的錢。
楊葳側過頭看高明:“你逃課?”
“我才從教導主任的辦公室裏出來,我正要去上課。”高明説得理直氣壯。
楊葳看了看左右無人,嘴角含笑:“現在,你暫時性失明。”她動手扯下佈告撕成碎片,並將之塞進垃圾箱,那動作熟練得像專職撕佈告的專家。
“小子,快回教室上課,你還沒有蹺課的本錢。”楊葳拍拍高明的肩。
“噢。”高明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乖,主要是因為他的神經還不能正常的運轉。
這個班主任兼英語老師處處透着詭異,其實就算她不這麼做,高明也會撕佈告的。因為於老頭制定的一系列罰款細則中濁濁漏了一條——撕佈告罰款多少?
“楊老師,你不想要你的飯碗了嗎?”高明第一次用尊敬的語氣稱呼楊葳。
“你是那種告密的人嗎?”楊葳笑問。
“説不定。”高明不馴地回答。
“隨便你,小子,快去上課。”楊葳飄然而去。
“上課就上課,有什麼了不起。”高明笑眯眯地轉過頭,走向初三(三)班,他才不會因為這件事就對楊葳俯首稱臣,尊敬?只有一點點。人是複雜的動物,千萬不要因為某一件事就肯定那個人的全部。
楊葳望着講桌上的情書,表情複雜。現在的中學生居然寫情書給老師?真是有膽量。
她輕鬆地拆開信,快速地看了一遍,寫情書的人沒有寫上姓名。
臉上帶着楊葳式的燦爛微笑,楊葳環視講台下憋笑的學生。
“正式上課前,我們來説説情書。”楊葳頓了頓,學生們似乎全部成了貓科動物——耳朵豎起,眼睛發綠光。
“我最喜歡的日本電影是中山美穗主演的《情書》,一個男生在轉學前讓一個女生幫他還從圖書館借的書,書裏沒有情書。多年以後,那個男生死去之後,那個女生才發現那本書的借書卡背面有自己的畫像。因為害羞,那個男生沒有將情書寄出。”楊葳微微一笑,“含蓄也是一種美,而大家應該更認同這種美才對。”
“OK,有一種情況下,我會很高興看到同學們寫給我的情書,那就是用優美流暢的文筆寫的英文情書,努力吧!”楊葳明亮的眼睛藴藏着濃濃的笑意。
臭美的楊葳,高明不以為然地搖頭,從初一開始自己就收情書,第一次收到情書還以為那是封單挑挑戰書。
“喂,宋橋,那封情書是哪個笨蛋寫的?”高明用腳輕踢宋橋的桌子。誰知道,宋橋正專注地看着楊葳,那種温柔的眼神只有在宋橋練吉他時才出現過。有沒有搞錯?高明心中警鈴大作,那傢伙喜歡上了楊葳?
高明瘋狂大笑起來,引得全班人為之側目。
宋橋這種表現被高明歸結為——缺乏母愛。
缺乏母愛?高明神色怪異地望着宋橋哈哈大笑。
宋橋冷着一張臉凝視着高明。
“你你你——你居然哈哈,我笑得胃都在痛。”高明拍宋橋的肩。
冷不防,宋橋對着高明的胃猛擊了一拳:“那我就讓你的胃更痛。”
佈告被撕激起了教導主任的強烈反應。他召集全校學生訓話長達兩個小時。緊接着,於老頭以班級為單位傳達了佈告的精神。他要求每一個班的班主任在班會上強調佈告的絕對權威性。
嶽雙側頭望着玻璃窗上自己的臉,那是一張倒黴高中生的臉,被壓制被平面化。其實,真正的校規一條就夠了:尊重自己,愛護校園。穿着什麼樣的衣服,説着什麼樣的話都是表面的東西,重要的是心情。一個心情隨時在煎熬着的人也許會成為優秀的人,但絕不可能成為幸福的人。
“佈告成了巴比倫通天塔。”楊葳站在校園的梧桐樹下喃喃自語,“但是,通天塔也有被推倒的一天。”
育中似乎天下大亂。育中學生有半數都是含金湯匙出生的無憂寶寶,如果任何錯誤都可以用罰款來擺平,他們是求之不得。教導主任於老頭這幾天罰款罰得疲於奔命。他實在搞不動現在的學生在想什麼——交罰款交得開開心心。不過,這對他也有好處。
這天清晨,楊葳出現在校長辦公室。
“校長,這是確立罰款制度後的一週來,全校學生的出勤表。”楊葳將打印整齊的一疊報告遞給楊校長。
育中是體優學校,教學配套設施還是挺完備的。至少,表面出勤率可以從電腦上查獲。通過調查,楊葳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於主任登記在案的出勤罰款摺合為出勤率為調查出勤率的5/3。
表面看來,校風似乎和以前一樣,甚至略為好轉。但實際上,逃課的人更多了。也就是説有人貪污了40%左右的罰款。數額大約是6000至7000人民幣。
撕佈告這一舉動只是楊葳一時的童心大發。畢竟,佈告撕了也會重貼,還不如靜觀其變,再找出其弱點,給予致命一擊。
“這是真的?”楊校長吐了一口氣,抬頭看着楊葳。楊葳這孩子又在找麻煩。
“相信你的‘女兒’,”楊葳冰冷一笑,“教導主任於老師的兒子快結婚了,他似乎想在兒子的婚禮上錦上添花。”
“這,你也調查到了?”楊校長暗歎。
“楊校長,還有一些東西我也調查到了,比如説:你玩的錢權交易。”楊葳一臉燦爛的笑,眼神卻鋒利如刀。
“證據呢?”楊校長笑問。
“沒有,”楊葳神色如故,“但是,我建議你勒令廢除罰款制度。
“楊葳,我對你説過很多次了。不要以為你是‘正義’的化身。‘正義’的化身通常都會吃盡苦頭。”楊校長兩鬢微白,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他動作温柔地輕拍女兒的手。楊葳躲蠍子似地躲開父親的觸摸。
“總有一天,我要將你從‘王座’上拉下來。”楊葳奇異地笑着。
“我是你爸爸。”楊校長的聲音藏不住一股無力的憤怒。
“對,你是我的‘爸爸’。”楊葳轉身衝出校長辦公室。屋子裏那個男人根本不配做自己的父親,她走在校園的林陰大道上。意識在樹葉上跳躍,回到過去。
“爸爸,我要那隻風箏。”五歲的楊葳指着樹梢上掛着的一隻紅風箏。
“買另外一隻風箏好嗎?那隻紅風箏是斷了線飛到樹上的,爸爸夠不着。”爸爸是身材瘦長,有温柔笑臉的人。
“可是,我只喜歡那隻紅風箏。”楊葳的小臉上有淚,她仰望着那高高的樹梢。
“那麼……爸爸爬上樹去拿……”這是爸爸的回答。
“什麼温馨回憶?!”楊葳又怒又氣。這時,第四節課的下課鈴聲響了,教室裏頓時湧出千軍萬馬。“糟糕!”楊葳顧不得傷心,以極限速度狂奔向校食堂。她想吃紅燒牛肉、青椒肉絲。黃瓜湯。這些都是食堂的招牌菜,不拼命搶是搶不到的。
楊葳一馬當先衝向校食堂。她一邊跑一邊暗自得意,在大學,自己可是女子八百米跑的永遠優勝者。這是,一道身影超越了她,是高明!為了心愛的紅燒牛肉麪,高明是不會輸給任何人的。楊葳咬牙加快速度。
“我要紅燒牛肉麪!”
“我要紅燒牛肉、青椒肉絲、黃瓜湯!”
這兩個人衝至櫃枱上同時大叫。
“喂,高明,你尊老愛幼一下。”高明巍然不動地立在櫃枱前。
這是,千軍萬馬湧至,這兩人被人海淹沒。
“小子,這是你的紅燒牛肉麪!”楊葳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搶到的紅燒牛肉麪遞給高明。
“老師,這是你的紅燒牛肉、青椒肉絲和黃瓜湯。”高明像雜技演員般捧着楊葳要的炒菜。
“小子,下次我們合作搶飯吃,怎麼樣?”楊葳在餐廳坐定,眼中只有令人垂涎三尺的飯菜。
“老師,你身手挺靈敏的。”高明心悦誠服地讚道。
“你是怎麼一口氣搶到這幾份大餐的?”楊葳無限驚奇地問。
“噢,是宋橋出於尊敬老師您的動機,不顧一切搶到的。”高明指指在楊葳背後低頭吃飯的宋橋。他本來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角色,唔,上初三已有三週,自己還沒怎麼活動筋骨,難怪會這樣無聊。
“那真是感謝萬分,”楊葳叫宋橋,“你過來,我們大家一起吃飯。”宋橋頭也不回地溜出餐廳,只留下一句話:“我有急事!”這個千刀殺萬人砍的高明!
“高明,我和你商量一件事。”楊葳努力把視線從飯菜上移開至高明臉上。
“什麼事?”高明有大事不妙的感覺。
“我想在班上進行班委改組。”楊葳説道。
“那關我什麼事?”高明猛吃牛肉麪。
“我想讓你當班長。”楊葳誠摯地看着高明。
“什麼?!”高明被噎住。
“你再説一遍。”高明滿懷希望地問,他希望自己聽錯了。
“我想讓你當班長。”
“哈哈哈——”高明乾笑三聲,“老師,你開玩笑的吧?”他一副“你敢説你是認真的,我就揍人”的表情。
“請你來當班長。”楊葳對高明伸出右手。
高明食慾全無。
他站直了低聲説道:“我沒興趣。”
“我有興趣。”楊葳鍥而不捨。
“別跟我玩老師感化壞學生這種老套遊戲。楊葳,你再纏我,我就把你撕佈告的事説出去。”高明走出餐廳。楊葳憑什麼決定自己的一切?!是不是自己非要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推開盤子,楊葳微笑着對這對面的空座位説:“你説出去又有誰會相信?畢竟是十六歲的小男生,連威脅人都不會。
不是冤家不碰頭
對嶽雙而言,高明是會走動的傳染病毒,這個小男生給她惹了一身麻煩。
“嶽喜,我大概會晚半個小時回家,準備好熱水和毛巾。”嶽雙站在公共電話亭裏哭笑不得地望向亭外,電話亭外站着三個高二女生。這是嶽雙被高明用籃球砸昏後的第七天。
看好戲是要付出代份韻。如果一不小心捲入戲中,那麼,就要付更大的代價。自從平光眼鏡被摔壞後,嶽雙索性恢復自我形象。可惜的是嶽雙沒有妹妹嶽喜那樣敏捷的身手。不然,在這暴力中學裏,嶽雙會活得更有滋有味。比如説跟前吧,自己很有可能被高明那個籃球白痴的親衞隊送上一記耳光。
家長們老嚷着孩子不好管,該知道的不知道,不該知道的全知道。現在的傳媒那麼發達,要像白雪公主一樣純潔除非與世隔絕。眼前三位自命風流的學姐大概是來警告自己別接近她們的可愛學弟高明的。
“請問有什麼事嗎?”六點的育中校園裏人煙稀少,嶽雙笑容可掬地問道。
“聽説,高明想追你。”為首的短髮辣妹斜睨着嶽雙。
“完全是謠傳!”嶽雙否決這個“聽説”的可聽性。如果已有六撥人氣勢洶洶地找你要證明你犯下的罪,聰明人都會明哲保身。
“不是吧,”挑染了額前碎髮的另一個方臉女生質問道:“昨天我親眼看見高明送花給你。”
“您眼花了,”嶽雙謙和一笑,“對不起,請讓我過去。”
“過去幹什麼?”帶着貓捉老鼠的表情,其中一個女生笑問。
“推我的車。”嶽雙淡淡地回答。
“沒有必要,我想,兩個輪胎已經主動離開車身了,剎車閥好像也不太靈光。”短髮辣妹模仿金-凱瑞的表情,她身後兩人都幸災樂禍地笑着。
“小孩子才玩這種把戲。”嶽雙輕聲説道,這句話將笑聲有效地攔腰割斷。
以羣體優勢欺辱人的人最愛看被欺負人的痛苦表情,被欺負人表現得越卑微害怕,欺負人的人就越發開心越發自得。但是,如果明明白處劣勢的“弱者”該求饒哭泣時卻反過來嘲笑“強者”的話,“強者”們就會像被狠踩住尾巴的貓咪。
一記清脆的響聲在空氣中迴盪。
帶着手指印,嶽雙若無其事地笑看着面前的三個人,氣勢還略勝一籌:“打人的人多半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那種。”她看到快速跑過來的高明。還好,自己不用挨第二記耳光了。
“喂,嶽雙,你對我英雄救美的行徑有什麼感想?”高明修理嶽雙那輛支離破碎的自行車。
“我臉上這記耳光也是拜您這位‘籃球’天才所賜。”嶽雙憐惜地看着車。這輛車是用她第一筆稿費買來的,跟了自己一年就殉職了。
“我説高明,別追着我玩了。你倒是很開心,可我就慘了。”嶽雙斜靠着車棚的欄杆,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是高明的影子,高明不語。
“再説,你根本不知道喜歡一個女孩子的感覺吧。”
嶽雙緩緩開口道。
高明的動作凝住,他抬起頭,一臉賊笑:“所以才拿你當學習對象。”
“小子,我是你的學長。嶽雙幾乎想仰天長嘆,這真是個爛理由。
高明充耳不聞地道:“我手頭上工具不夠,三天後,我一定還你一輛能動的自行車。”他的短髮孩子氣地貼在額頭上。“嶽雙,我送你回家。”高明站起身來。
嶽雙虛空比劃了下,“你高我半個頭,但是我比你大,讓比自己小的人載自己回家是很沒面子的事。再説,如果被你的親衞隊看見了,明天就換我被拆卸了。”
“天已經黑了,這條街又很不安全。”高明似笑非笑地看着嶽雙。
“我可以搭公車。”嶽雙笑答。
“我送你到站牌那裏。”高明變魔術般地舉起一朵小小的紫色雛菊:“送給你,當做讓你臉部負傷的賠禮。”
穿過明暗不定的長街,高明和嶽雙站在牌下等待38路公共汽車。
“喂,高明,你先走吧。”嶽雙黑亮的長髮被路燈燈光染上一層光暈。
“你上了車我就走。”高明説。
“隨便你,對了,我聽説你在吉它社當社長。”嶽雙聊道。
“想不想我半夜抱着吉它在你家樓下唱情歌?”高明半認真半捉狹地問。
“如果你不怕被當賊打的話。”嶽雙的眼睛閃閃發光。高明現在才有點明白語文老師形容美女時常用的一個成語“明眸善睞”的深刻內涵。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賴着嶽雙。他喜歡嶽雙,但是,這種喜歡也許更多是弟弟對姐姐的喜歡。
“什麼時候,我彈吉它給你聽?”高明問嶽雙。
“等你找到你的小女朋友的時候吧。”嶽雙看見從遠處開來的公車。有時候,她真希望高明那顆籃球沒有砸中過她。有時候,她也慶幸被籃球砸中。高明是個有趣的男孩,是那種可以為好友兩肋插刀的人。可惜……
高明騎着車往家裏猛趕,似乎身後有一千隻瘋狗在追逐着他。原因只有一個:唐丁為他特別準備了一套地獄式考試特訓計劃。
為了使吉它社不致於關門大吉,高明決定改寫自己考試從未考及格的歷史。
推開家門,高明看見唐丁和唐媽媽正在寬大的客廳裏玩一種奇怪的遊戲,高爸爸則在一旁喝彩。
足足一分鐘,高明才明白,唐阿姨和唐丁是在練習“推手”。真沒想到唐阿姨、甚至唐丁是太極拳高手。
“高明,要不要試試?”唐丁氣定神閒地向高明挑戰,紅唇巧笑。
“那種老太婆跳舞式的拳法能打敗我?”高明嘲笑地看唐丁。
唐丁從冰箱中拿出一罐可樂。同時拿出一個乾淨的空缽。
“這就是老太婆跳舞拳法的成果。”唐丁的右手輕鬆地捏扁了可樂,咖啡色的液體和着大量的泡沫流進空缽。這罐可樂是高明的。浪費了自己也不會心疼。親愛的老媽可是立中的體育老師,如果自己連一罐可樂都不能對付,那也太説不過去了。高明眼睛發直。
“高明,特訓時間到。”唐丁捧出山一樣高的複習資
料。高明鬥志昂揚地推開書房的門,腿不由自主地閃了閃。書房徹底改頭換面,簡直像一個小型的拷打室。
“古人説學習要‘頭懸樑,錐刺骨’,我弄了幾套小裝置幫助你提神醒腦。”唐丁手裏捧着一大盤魚頭:“我看過你不小心遺漏在家裏的各種試卷。智商正常的人是絕對不可能考出那樣的分數的。”
“那是!我是天才!”高明談笑自如。
“天才和白痴僅一線之隔。”唐丁將盤子放在高明面前:“把東西吃光,我想這盤魚頭應該可以增加你的腦細胞數目。”唐丁眼光如刀,其威勢可與大天使長媲美。
高明楚楚可憐地望着唐丁,“我不會吃魚。”
唐丁笑而不語,斜看着高明。
“我吃。”高明咬牙切齒地端起盤子。
午夜。
“唐丁,三套卷子我都做完了。你看,我把空白處都填得滿滿的。”高明獻寶似地將語數外三套試卷交給唐丁。
唐丁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筆,接過高明的卷子。高明充滿期待地凝望着唐丁。
三分鐘後,唐丁面無表情地放下試卷,吐出她心算出的分數:“語文22分,數學11分,英語19分。”
高明整個人都如煉獄般燃燒起來:“不會吧?”他手腳發抖地指着唐丁,諂媚地笑着:“再算算,再算算,也許。你不小心算錯了。”
五分鐘後,唐丁笑靨如花地放下試卷,吐出她心算的
分數:“語文20分,數學9分,英語18分。”
一聲晴天霹靂震得高明雙眼無神,殘酷的命運女神的臉和唐丁的笑臉在高明眼前重疊。若是平時,他可以將試卷一摔,吹着口哨出門去。可是,吉它社的事讓他座得穩如泰山。
唐丁研究着高明那千變萬化的臉,心中暗自猜想:這傢伙可以到百老匯去唱歌劇。
“順便説一句,這三套題的水準是中等偏易的。所以……”唐丁開始收拾資料,“等那盤魚頭稍微增加你的腦容量以後,我們再做練習。”她轉身準備離開書房。
“唐丁……”高明一臉慎重,表情誠摯。
“什麼事?”唐丁轉頭微笑着問。這呆子不會是對自己心存感激要道謝吧?
“你捏扁可樂罐那一招是不是作弊?承認了我也不會笑你。”高明純真而寬容地説。
唐丁微垂着頭思考了三秒,她抬起頭。寬容地微笑:“明天晚上,你該吃兩盤魚頭。因為你的IQ確實太低了。”她輕盈地走出書房。
“兩盤魚頭?!”高明呻吟:“那還不如殺了我來得痛快!”此刻,高明多麼希望身旁有《機器貓》裏的小叮哨。再多的記憶麪包他也吃的下,畢竟麪包比魚頭好吃多。
在這個有星星的夜晚,高明呼呼大睡。夢裏,他神氣活現地舉着滿分的試卷嘲笑唐丁:“什麼叫天才?我就叫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