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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97年以前,大陸刑法有幾個著名的“口袋罪”:一個是反革命,一個是流氓罪,還有一個叫投機倒把。這三者涵蓋極廣,萬事都能往裏裝,反革命罪是政治領域:油印小報,偷聽敵台,罵縣委書記,説領袖壞話,76年有個傻子在門口壘了一堆磚頭,夜裏一腳踹倒,大喊“地震了”,那時剛經歷過唐山大地震,全國人民聞震色變,光着身子就往外跑,最後這傻子被判20年,罪名是“現行反革命”。流氓罪主管胯下,膽敢違法勃起,一律發配新疆,83年有個戀物癖偷了幾條女人內褲,被居委會老太太告發,按道理應該送去醫院,沒想遇上嚴打,神經短路就算人民公敵,判了整整10年。投機倒把反對一切私人貿易,做買賣,跑運輸,把江西的栗子販到蕪湖,把東北的玉米弄到深圳,都算擾亂社會主義經濟秩序,運氣好判個一兩年,嚴重的甚至要殺頭。84年暑假,有個農民帶了3只雞和42個雞蛋到鎮上趕集,想賣了錢給兒子交學費,沒想一出門就遇上了公安局,那年頭的公安局愛喝雞湯,立馬銬了起來,雞和蛋全部收歸國有,還説犯了投機倒把罪,要判刑。這家人慌了,四處借了260元錢,派他兒子送到派出所,趕到時天已經黑了,整個派出所瀰漫着燉雞香味,所長大人頭戴大沿帽,手執肥雞腿,左啃一口右啃一口,樣子威武莊嚴,十分專政。那農民銬在牆邊的欄杆上,衣服全撕破了,身上血跡斑斑,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他兒子把錢送上,嚇得話都説不出來。所長剔了剔牙,問他:“幾歲了?幹什麼的?”那兒子回答:“15了,學生。”所長把錢收下,用油乎乎的手拍拍他的頭:“小兔崽子,別跟你爹學,長大了做個好人!”

    1984年,我剛剛初中畢業,中考成績全縣第一。在那間飄着燉雞香味的土坯平房裏,我上了人生的第一堂倫理課:做個好人。

    那夜裏我揹着爸爸回家,他一直沒説話,路上摔了一跤,半天爬不起來。他摸着我的臉問我:“兒子,你能考上大學吧?”

    我説:“一定能!”

    他沉默了半天,一字一句地説:“學法律。”

    我説:“好,學法律!”

    那時我是個好人,一心殺賊,以為學了法律可以改變些什麼。後來跟了秦立夫,有一天在夜總會招待法官,一人叫了一個小姐,我放不開,不敢碰也不敢摸,秦立夫直拿眼瞪我。喝了幾杯酒,中院一個姓何的問我:“小魏,哪兒人啊?”我説鏡高縣。他哈哈大笑:“我昨天玩了一個雞,就是你們縣的,也姓魏,不是你親戚吧?”這就是罵人了,我憤然離席,站在門外呼呼喘氣,一會兒秦立夫走了出來:“進去!給何法官道歉!”我大聲抗議:“他侮辱我人格!”秦立夫冷笑一聲:“燒糊塗了吧?中國律師哪他媽有人格?沒時間跟你廢話,聽着,一分鐘,要麼進來道歉,要麼滾蛋!這輩子別做律師了!”

    我想了整整一分鐘,毅然推開門,在何法官面前倒了滿滿3大杯紅酒,他愕然地望着我,我深深一揖,舉杯飲盡,大聲説:“何法官,我年輕不懂事,請您原諒!”

    那是1993年,我24歲,依然是個好人,雖然有心殺賊,可惜無力迴天。

    現在我37歲,終於明白:這一生我什麼都改變不了,只能隨波逐流。我本佳人,只是流落紅塵太久,已經漸漸變成了賊。

    在街上轉了半天,肖麗給我發了一條短信:你沒事吧?有沒有撞着人?我不敢給你打電話。我回復:人沒事,車肯定完蛋了,修理費至少要兩三萬。她直接打過來,聲音哭咧咧地:“都是我不好,要不……要不你回來打我一頓吧。”我長嘆一聲:“算了,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你。”她一下哭起來:“那你什麼時候回家?我……嗚嗚,我嚇死了!”

    我的心輕輕地跳了跳,把車停回律所樓下,招手攔了輛的士,剛要説地址,手機又響了,青陽執行庭的馬明峯問我:“睡不着,怎麼辦?”我無名火起,想王八蛋又來吃老子豆腐,差點就説“叫你小姨子陪”,轉念想倭瓜小姨子結婚了,這廝引他人肥水灌自家良田,最後顆粒無收,肯定心中懊惱。我強笑着問他:“要不要給你打包一條女?”“打包一條女”是典型的深圳句式,去年我到深圳見了幾個校友,説起做律師的不堪,一位師弟連連訴苦,説他最近接了一個案子,經辦法官極其好色,一天睡一條女,睡完了意猶未盡,再打包一條。這師弟應酬了一個月,心慌氣短,腎虧體虛,眼看着就成了藥渣,滿街媽咪追着他叫表哥。我們哈哈大笑,該師弟憤憤不平:“什麼他媽律法之師?兩個字:龜xx!”

    馬雞賊的聲音十分沮喪:“不找妓女,妓女沒意思。”這意思是要睡良家婦女,我暗暗叫苦,想深更半夜的,益鳥都已安寢,枝頭只有野雞,上哪兒逮良家去?馮佳肯定不會同意,趙娜娜也不合適,我已經轉手給胡操性了,中間曾小明又插了一槓子,一樣貨賣三家,不符合商業道德。還有誰呢?肖麗?以我們倆現在的關係,只要我開口,她肯定不敢拒絕。想到這裏心中一疼,狠狠地甩了甩頭,想做人不能天良喪盡,太他媽缺德了,跟畜生有什麼分別?馬雞賊看我不説話,嘿嘿地笑了兩聲:“太為難就不勉強了,哦對,正高空調的執行有眉目了,我查到了兩個賬號,都有錢,你想想怎麼辦吧,我他媽睡覺去。”這話大有玄機,我是老江湖,當然識相,立馬就反應過來,先問他賬上有多上錢,凍結了沒有?他淡淡地:“一個370多萬,一個200萬,你不重新申請,我怎麼凍結?”這下我明白了,説你先別睡,去江心島吧,給你介紹個小妹妹。心想沒辦法,只能造假了,找個風騷漂亮的髮廊妹,教她幾句場面話,排頭三板斧先侃暈了,風月三千看不盡,褲子一脱萬事休,管他良家倡家。沒想馬上被他識破了:“我就是想找個人聊聊天,沒別的意思,你他媽可別蒙我。”這話像是真的,此賊小氣貪財,不過褲襠倒很保守,聽説從不嫖娼,人間百媚千紅,他只愛一個倭瓜。我左右為難,想這王八蛋定是曲棍球日的,在孃胎裏就會拐彎,一出生就能吮着自己的小雞雞。做夢強xx大鐵鍋,天亮生個飯鏟子,淨幹些沒名堂的事。拿着電話走了兩步,旁邊的酒吧裏樂聲喧天,裏面的男男女女被荷爾蒙燒壞了腦子,抖手顛腳地做着布朗運動,我呆呆地看着,忽然有了主意。

    正高空調案是大陸商圈最典型的騙局:先租個門面,進幾批貨,這時要老實,按時付款,分文不欠。接着廣告轟炸、低價促銷,幾個月之內名聲大震。出名後聯繫各大廠家,瘋狂進貨,商界一向有“賬期”之説,就是貨到付款的期限,或半年,或3個月,利用這個時差把貨全部出手,然後卷閘門一拉,從此人間蒸發。這案子的債權人是三立空調廠,被騙700多萬,請律師起訴,官司倒是贏了,錢一分拿不回來,後來找我辦執行,説好兩成的風險,將近150萬的賺頭。我跑了幾個月,一分錢沒查到,正好到了年底,法院要結案率,只好撤回申請,最後白忙一場,落得個兩手空空。

    我撥通孫剛的手機,他十分熱情:“哎呀,大律師,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上次周衞東辦的那個勞動糾紛,我掏了800多,所謂“有刀藏在袖子裏,恩惠擺到桌面上”,我當然要讓他知道。孫剛親自登門,非要還錢,説已經幫了大忙了,怎麼還能讓你破費?我板起臉:“我們多少年的朋友了,咹?你少來這一套!以後有事説話!”他千恩萬謝,直欲拜我為乾爹。

    我問他:“你那裏有沒有美女?”他哈哈大笑:“全是美女!怎麼,想找女朋友了?”我説有個朋友想找人聊天,你能不能安排?他很機靈:“哪種性質的聊天?”我説我也吃不準,估計要全套的。他很為難的樣子:“不好辦啊,大律師,人我可以安排,至於其它的,嗯……這個這個,你得自己跟人家説。”我説這不行,錢我可以給,一萬兩萬不是問題,但話必須説明白。他猶豫了一下:“那我問問,5分鐘後給你回話。”我獰笑着收了線。

    我當了兩年多主持人,眼中所見,耳中所聞,全是娛樂圈的齷齪醜聞。這是個速食年代,人們吃快餐,賺快錢,求快活,生在廣告中,活在欺騙裏,人人幻想一夜暴富、瞬間成名。有學問的曬學問,有身段的曬身段,還有人曬爹、曬祖宗、曬屁股、曬臍下三寸,什麼都沒有就曬曬無聊。在北京、橫店的影視基地,大量的俊男靚女如蟻附羶,為了跑個龍套,男的可以賣血,女的可以賣身。製片人和導演不用説,連管攝影的,管道具的,管茶水、服裝、羣眾演員的,個個沾腥帶葷,人人夜尿腎虧。孫剛這種草台班子更賤,到酒吧唱一晚上賺80,替商家搞個促銷得100,連餬口都成問題,更別提藝術追求了。

    把車開上地面,他的電話來了:“要不要給你也安排一個?”我説當然,兩個大男人圍堵一個姑娘,那像什麼話?他有點心虛:“人安排好了,不過你們……你們含蓄點,好不好?她們畢竟是藝人,不是……”我笑起來:“給你多少錢?”他不結巴了:“大律師,我不能賺你的錢!你直接給她們吧。”我問他:“那給多少合適?”他十分耿直:“2000以下,不用多給!”

    兩個姑娘都挺漂亮,一個叫閻小玉,一個叫東方曼麗,聽着跟民國名妓似的,肯定不是真名。這世上有3種人以假名混世:演員、作家、賣Ⅹ的。到了江心島8樓的夜總會,我讓馬雞賊先挑,他不好意思:“隨便,隨便吧。”那我就不客氣了,我生平最愛澎湃女,而閻小玉看着沉甸甸的,峯巒突起,波濤盪漾,實實的讓人心慌。我要了茶水飲料,幾個人胡亂聊天,我問她:“孫剛對你們好不好?”閻小玉撇撇嘴:“有什麼好的?他吃肉,連湯都不給我們喝。”我心裏有底了,給她點了一首歌,唱得還真不錯,聲音甜美,姿態大方,頗有專業風範。我連連讚美,問她想不想上電視做節目,説電視台就是我開的,上到副台長,下到主持人,有名的全是我親戚,當權的都是我大哥,“馮婉知道吧?《城市寫真》的主持人,就是我安排去的!”兩個姑娘同時豎起了耳朵,爭着向我獻媚。馬明峯不説話,低頭滋滋喝茶,我心想泡妞不是要務,賺錢才是目的,乾脆把他叫到門口,説你這樣不行啊,人都來了,你幹嘛不理人家?他搖搖頭:“不習慣,我還是回家算了。”我嚴厲制止:“不許回!今晚我説了算!”説着把房卡交給他,“房都開好了,一會兒你就帶那個東方上去,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他很慚愧:“這……這不大好吧?我本來沒想……”我心想去你雞賊奶奶的,要不是你午夜發騷,老子早睡熟了,現在又來假撇清。拍拍他的肩膀,説男人兩個樂子:xx巴硬了當牲口,硬不起來當教授。你才40出頭,正是妙齡牲口,先牲口兩年再説。突然想起老丁的歌詞,順嘴而出:“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你要不干你不對,這就是他媽的生活!”他哈哈大笑。

    該談正事了,我問他正高空調的執行怎麼辦,他沉默半晌,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聽説最近股市挺火啊。”我看看他,一下明白了。

    中國訴訟有三難:行政訴訟立案難,刑事訴訟辯護難,民事訴訟執行難。前者是民告官,法院想管不敢管;中者是官告民,想怎麼管就怎麼管;後者是狗咬狗,愛管不管。其中最難的還是執行,這社會幾乎沒有信用可言,人人撒謊,個個行騙,當官的黑錢,經商的偷税,負債光榮,欠錢有理,誰賴皮誰是英雄。我辦了這麼多執行案,沒見過一個仗義的,是個老闆就混蛋,小債則拖,大債則走,反正電腦沒聯網,也沒有信用記錄,只要錢撈夠了,撒腳開溜,換個地方照樣當高尚人士,誰都辦不了他。再加上法院經費緊張,異地執行都讓當事人買單,請兩個法官,飛機來回,三星級以上酒店,法官吃得又挑剔,玩得又精緻,還要給老婆孩子帶禮物,算起來數目驚人。小債主忙活一場,有時竟會收支不抵,狼啃狗咬一樣疼,還不如咬牙忍了。

    馬明峯的意思很清楚:把錢劃到私人賬户,先到股市打個滾,賺了再交給當事人。這事太危險,漲了當然好,萬一跌了,我們倆一起完蛋。説起來我也是資深股東,炒過原野,炒過瓊民源,炒過深錦興,炒了十幾年,17萬隻剩6萬。我盤算良久,想這事不能拒絕也不能答應,先嚇嚇他:“我北京有同學,説最近股市會有大調整,你還敢進場?”這話説得很有技巧:沒提證監會,也沒提哪級政府,只説“北京”,隨他怎麼理解。“調整”這詞用得好,往上是調整,往下也是調整,任股市風雲變幻,我反正總有道理。馬雞賊果然傻了:“那……炒不得?”我搖頭長嘆:“股票這東西,咳!”他咂咂嘴,説那怎麼辦,辛辛苦苦查到的,就這麼交給他們?這意思是要截流,我點上一支煙,想原來的協議是20%,拖了這麼久,當事人已經不抱任何希望,加一成肯定沒問題,再添點空頭,比如辦案費、差旅費、招待費,570萬至少可以收200萬,分他一半還是塊大肥肉。把這主意講了,馬雞賊笑逐顏開:“好,好!老魏,你牛啊!就這麼辦了!”我看看錶,説時候不早了,你先上去,那姑娘馬上就來。他忸怩不已:“我還是覺得不合適,要不……”我膩歪之極,想這廝貪財,那就以錢財動之,説你不玩也是浪費,錢都付過了,5000!他眼瞪得溜圓:“啊,這麼多?”這時電梯到了,我一把將他推了進去,轉身走進包房,心中十分不屑。

    唱機停了,兩個姑娘相對無言。我掐了煙,從皮包裏拿出兩個信封,先給東方曼麗,説我朋友在上面等你,去陪他聊會兒吧。她紅着臉點點頭,轉身往外走,我想想不對勁:信封裏只有2000塊,馬明峯這賊見錢不認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可別漏了餡。也罷,捨不得票子套不着賊,再掏3000。這姑娘尷尬極了,既不能拒絕,又不能道謝,小臉憋得通紅。旁邊的閻小玉望着我甜甜蜜蜜地笑,我想做人要公平,狠狠心也給5000,摟着她走進電梯,手機嘀嘀地響了一聲,又是肖麗:我給你煮了夜宵,都快涼了。我心中一動,慢慢地輸進去幾個字:有事,走不開。剛要發送,想想沒什麼意思,乾脆關了機。

    醒來時已經中午了,閻小玉正在旁邊打電話,咯咯直笑,滿室波濤滾滾,我伸手摸了兩把,她顫顫地把手機送過來,説你聽你聽,笑死我了。我揉揉眼,聽見東方曼麗連聲怒斥:“變態!變態!變態!”我心裏納悶,説怎麼回事,誰變態?她説還有誰,你那個朋友唄,他……他舔人家的腳!我哈哈大笑:“除了舔腳,他沒幹別的?”東方曼麗呸呸有聲:“舔了一夜!還嫌我的腳不臭!”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説這叫戀腳癖懂不懂?時髦着呢,現代派,先鋒文學!她繼續投訴:“舔完了還耍流氓,説我的腳沒味道,最多值500,跟我要4500!”我暗自佩服自己有先見之明,心想雞遇上雞賊,定有一番爭鬥,問她給沒給,這姑娘憤憤不平:“那是我應得的!憑什麼給?我都……我都讓他看了!”

    我笑了足有10分鐘,然後撥通王禿子的電話,問他東西準備好沒有。禿廝大咧咧地:“放進去了!109號櫃,正對大門,密碼32413687!”我心下大快,想陳杰小王八蛋,我看你今天怎麼收場。洗漱完畢直奔沃爾瑪,路上想起倭瓜小姨子的玉足,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兜裏的手機不時鳴響,我打開看了看,8個小時沒開機,竟然有9條未讀信息,周衞東發了4條,全是無關緊要的事,不用管。通發的姚天成讓我去拿材料,估計是那個4000萬的案子,這事不能耽誤,吩咐周衞東立辦。後面是劉亞男的:我才知道:原來你是這樣的人!我冷笑一聲,想你知道又能如何?一個小丫頭片子,一輩子不是我的對手。這事肯定是老丁告訴的,這老賊原來頗有能量,現在廢物一個,據説馬上就要內退,不必放在心上。倒是姚天成不可小視,這人算是內行,肚裏詭計也多,得籠絡好才行。

    最後幾條全是肖麗發的,凌晨4點:我先睡了,湯圓熱在鍋裏,你要記得吃。另一條提醒我注意身體:你咳得越來越厲害,在外面應酬少抽點煙。還有一條算是補充:酒也要少喝,不回家也早點睡,熬夜對身體不好。

    我的心立刻揪緊了,一會兒想:這小婊子慣會唱戲,別被她蒙了,還是按原計劃執行,今晚就攆出門去,愛死愛活管他媽的。一會兒又想:就算是唱戲,熬到凌晨4點也不容易吧?她白天還要上班。一時矛盾重重,左右拿不定主意,手指動了動,不小心撥了過去,肖麗的聲音極低:“在開會,等我1分鐘。”我嘴裏發苦,乾脆停了車,心想天大的案子我都能應付裕如,怎麼這事還婆婆媽媽的?這時她的電話來了:“我想跟你商量個事。”我問什麼事,她小心翼翼地:“下週四你媽媽過六十大壽,我們把她接來好不好?”我呆了一下,想我都忘了,她怎麼知道的?老太太受了一輩子苦,也該享兩天福了。半天沒回答,肖麗又説:“上次你給我的錢,我給她寄了300,沒告訴你,你別怪我啊。”這幾招太厲害了,刀刀戳在痛處,我心裏一軟,想先給個緩刑吧,大聲告訴她:“以後我的事不用你管!”然後温和下來,“下週三你請個假,我們一起回鄉下接老太太。”她喜不自勝,咯咯地笑,聽着像中了大獎。

    在路邊的西餐廳吃了份牛排,看看時間到了,我走進沃爾瑪。二樓洗化區人流不息,我選了一瓶洗髮水,提着籃子慢悠悠地逛,這時一個人走過來,隔着貨架輕聲招呼:“魏律師。”

    我上下打量他:“終於見面了,小夥子真精神。”

    他左顧右盼,説你也不錯啊。

    我搖搖頭:“不行不行,老嘍,你看這腦袋,毛都快掉光了。

    他不緊張了,我從貨架上拿了一支牙膏,假裝看上面的説明,嘴裏小聲嘀咕:“109號櫃,密碼32413687。”他掏出手機重複了一遍,過了最多半分鐘,臉上笑容綻現:“有就好,有就好!”説完收了線,飛快地遞來兩張小紙片:“你講信用,那我也講信用,這裏一個是原件,一個是複印件,本來我還打算……”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現在就開始真情告白,我心裏冷笑不已。這時他的手機又響了,聽了兩句,臉色大變:“什麼不對?多少?33?”我笑眯眯地望着他,這小子急了:“這是怎麼回事?説好了35的,怎麼只有33?”

    我拿出一個大信封,臉上十分無奈:“我還以為你不會數呢,小夥子真細心。”他哼了一聲,轉身下樓,一邊走一邊捏那個信封。

    我繼續購物,買了牙膏牙刷,香皂毛巾,然後下到一樓,按紙上的密碼開了儲物櫃,把本子和複印件裝進皮包,心中的萬斤大石砰然落地。陳杰已經出了大門,腳步匆匆,手裏提着兩個沉甸甸的黑塑料袋。我打開手機,滿臉堆笑:“給他了,剛剛出門。”

    “是不是那個穿牛仔褲的?”

    我説是,“不用着急,這附近打不到車,他走不遠,500米外有家中國銀行,你們到那兒等。”

    對面的人嘿嘿地笑:“真他媽高!那我去了,好戲開鑼,精彩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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