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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中國大陸的刑法體系中,性犯罪是最令人不齒的惡行,判得也最重。強xx罪在瑞典的最高刑期只有6年,意大利10年,日本15年,中國則是死刑。因為小腦袋丟了大腦袋,這事不太划算,經濟學中稱為負效應,法學上有個名詞叫“罰不當罪”。以我個人愚見,殺頭確實過分了,割掉作案工具倒可以商量,中世紀的歐洲就有這樣的法律:哪個部位犯罪就割哪個部位,偷東西剁手,強xx就割xx巴,倒也簡單明快,直指人心。

    潘志明終於離婚了。這人結婚10年,分居了8年,我們都笑稱他老婆打了一場真正的抗日戰爭。8年間他老婆兩次提起訴訟,全是潘志明所在的河口法院受理,兩次全都敗訴。潘志明家事不順,事業上也不如意,混了十幾年還是個審判員,到現在還騎自行車上班。他上學時挺機靈的,畢業後也不知怎麼了,一天不如一天,幹活最多,好處沒份,一腦子鐵鏽,又不吃請,又不收禮,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架勢,惹得人人討厭。2002年我在他手上辦過一個案子,請了幾次都不出來,最後往他家送了4條中華、兩瓶五糧液,他死都不肯收,非要我提回去,否則第二天就交到政治部。我丟下東西撒腿就跑,心想我就不信你會上交。剛跑到樓下,樓頂一聲大喝,我一愣,看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從天而降,哐啷一聲砸在地上,滿院都是五糧液的香氣。我大為光火,提着那袋殘酒爛煙找他理論,潘志明連門都不開,説少來這一套,該你勝訴,自然會讓你勝訴,不該你勝訴,送東西也沒用,趕緊走!我氣哼哼地下樓,過了兩個月,判決下來,他倒沒食言,果然是我勝訴,不過心裏還是疙疙瘩瘩的,心想哪有這樣的法官,跟他媽木頭似的,怪不得他老婆要跟他離婚。

    他老婆的公司就在我們樓下,天天出出進進的,遇見了也就是點個頭。説起來也是大嬸級的資深美女了,不過保養得極好,皮膚白嫩,腰肢纖細,胸部高聳入雲,人稱“江左第一高峯”,誰見了頭都為之一暈。前兩次離婚不成,她懷疑是潘志明在中間使了勁,第三次提起訴訟後,下了狠心,説你能在法院使勁,我就到牀上使勁,看誰的勁大。並且放出豪言,説要把河口法院民庭睡個遍,從審判長睡到書記員,一個都不能少,直睡到勝訴為止。潘志明開始還不在意,沒想這女人説到做到,一天往法院跑幾次,去了就約法官吃飯喝酒,同事開始還顧忌情面,不肯去,後來架不住再三懇求,吃過了,喝過了,回來個個眼神詭異,像是替潘志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奶媽。真睡還是假睡,誰都説不清楚,反正潘志明最後頂不住了,一紙協議離婚了事。這事在圈內傳得極廣,連北京的同行都知道河口法院有個“潘高壽”,王八嘛,當然活得久。

    到人才市場複印了陳杰的簡歷,我心裏有底了。這小王八蛋沒有任何背景,鋼管廠有個爹,服裝廠有個媽,都是城市貧民。他自己也不是什麼好鳥,作過弊,打過架,有一次差點被開除。這兩天經常跟肖麗通話,她的態度很奇怪,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也答應回來,可就是不告訴我具體地址。昨天晚上通話時,她哭得特別傷心,説對不起我,一定會把事辦好,讓我再等兩天,“這次回來,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我擺弄着那顆剛買來的假鑽戒,心裏忽然疼了起來,想誰都有糊塗的時候,一個小姑娘,別跟她計較了。轉念想到這事的嚴重性,氣又不打一處來,想小賤貨,等這事處理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假鑽戒是在范陽路小商品市場買的,兩克拉的玻璃,還有一份卡地亞的證書,價值35元。有一天半夜醒來,看見它在黑暗中幽幽地閃着光,我突然想:就算它是真的,我又能戴到誰的手上?37歲了,有人怕我,有人恨我,可是沒有人會真心愛我。而這所有的蠅營狗苟、處心積慮,又有什麼意義?

    週四馬明峯的小姨子結婚,特意打電話給我,説好久沒見了,過來敍敍舊,一起喝兩杯。我撇撇嘴,心想什麼他媽的敍舊,還不是想老子的錢,這紅包小了拿不出手,至少也要2000元。馬明峯是青陽法院執行庭的,面相憨厚老實,肚裏萬千雞賊。2001年我在他手上辦過兩起執行,兩起都很順利,他裝得也真像,不受禮,不桑拿,從不刁難當事人,有時在外面錯過飯口了,招待他吃頓飯,他總要交代兩句:“千萬別鋪張,來碗麪,來碗麪就行。”我十分驚奇,心想羊圈裏拱出頭駱駝來,這行當居然還有個好人。第三個案子爭議標的600多萬,我收4%,有20多萬的賺頭。審完後要執行了,我請他去清風山莊騎馬釣魚找姑娘,他連連搖頭,我説給個面子嘛,你不喜歡別的,喝杯茶總行吧?他笑眯眯地問我:“你每次應酬法官,又吃飯又桑拿的,要花不少錢吧?”我説只要大家高興,花幾個錢算什麼?他接着問:“一次能花兩萬不能?”我説什麼話,只要你肯賞臉,不要説兩萬,3萬、5萬也不在話下。他點點頭告訴我:“茶就不喝了,拿也不桑了,你要真有心,折現吧。”那天我帶的現金不少,立馬掏了兩萬給他,出來後心情無比鬱悶,像被誰黑了一磚頭。這以後就算熟了,他隔兩天就會給我來個電話,巧立名目吃我的豆腐,一次説車沒油了,讓我給他加油,都是明白人,光加油哪成啊?我送了500公升的油票。有一次説他兒子要看球,讓我幫着買球票,那時全年套票炒到1200多,我一下送了4套。煙和酒更不用説了,每次見面他都要念叨:“律師,牛啊!軟中華!你看看我,紅河!”人家法官都開口了,你總得有所表示吧,送幾條中華,他倒樸實,轉手交給寄賣商店,手上照樣紅河不倒。還有些名目簡直匪夷所思,冬天要蠶絲被,夏天要皮涼鞋,家裏純淨水喝光了,不過十塊八塊的事,也絕不肯自己掏腰。最經典的是陪他小姨子買化妝品,一到商場他就問售貨員:“哪個牌子最貴?”售貨員説雅詩蘭黛,他嘖嘖讚歎:“雅詩蘭黛,這名兒,牛啊!”到櫃上挑了兩瓶霜、一瓶露,還有一盒面膜,3400多,我要付賬,他急了:“我送我妹妹禮物,你獻什麼殷勤?你想泡我妹妹啊?”我連稱不敢,心想就你這妹妹,長得跟倭瓜似的,扒光了扔到大街上都沒人多看一眼,老子固然多情,可從來不當慈善家。陪他刷卡付了賬,我心裏十分納悶,想這雞賊怎麼轉性了,不會是天良發現吧。結果剛出商場大門,他就把發票遞給我:“這個,啊,你處理一下,報銷了給我送過來。”我滿腹惆悵,接過發票黯然而去,聽見倭瓜小姨子在後面浪聲發嗲:“姐夫,你可真——有——辦——法!”馬雞賊毫不害羞:“那當然,你姐夫,牛啊!”

    圈內都知道他跟小姨子不清白,他老婆也知道,有一次公然上門大鬧,不過中國沒有亂倫罪,辦不了他,只能等天上打雷了。

    封了個300美金的紅包,看着不起眼,含金量卻挺高。婚宴設在喜來登酒店,場面十分氣派,這次馬雞賊出了重手,酒是全興,煙是中華,每桌都上了魚翅,賀客兩、三百人,大半都是同行。跟我們所的劉文良聊了一會兒,他告訴我:“你最近注意一下老邱。”我一怔,這時新郎新娘過來敬酒,馬雞賊大笑着打招呼:“老魏,老劉,看我妹夫,牛啊!兩米零三!”我舉頭看看那個傻高個,差點憋不住笑出來,這人太滑稽了,兩米多的個子,巴掌大的臉,五官全擠在一起,表情超級濃縮,尤其是笑的時候,分不清哪是眉毛哪是鬍子,像被驢打橫裏踩了一腳。這酒不能不喝,我端起杯子一飲而盡,馬明峯對我施個眼色,我心領神會,起身來到洗手間,點上煙剛抽幾口,他進來了,看看四周小聲問我:“王小山那錢給你沒有?”我説還沒有,我這兩天催他。他一點表情都沒有:“我小姨子想要個路易威登皮包,你辦一下。”説完提上褲子走了,我膩歪之極,想一個LV至少七八千,再加上那300美金,一萬塊就這麼沒了。回到桌上喝了兩杯悶酒,突然想起劉文良的話,轉頭問他:“你剛才説邱大嘴怎麼了?”劉文良有點不自然,説咳,沒什麼,你當我沒説過吧。我一下警惕起來,想邱大嘴這王八蛋,不就十幾萬嘛,也道過歉了,他還想怎麼樣?這時手機急促地響起來,我伸手拿起皮包,心裏突然輕鬆起來,想這王八蛋接了那麼多刑案,屁股更不乾淨,光我知道的就夠他吃一壺,他要真敢搞鬼,老子就先把他送進去。

    電話通了,裏面一片嘖雜,肖麗哭咧咧地説:“老魏,陳杰打我。”

    我趕緊起身:“怎麼回事?你慢慢説。”

    她低聲啜泣:“我拿複印件,他就打我……嗚嗚嗚。”

    新郎新娘開始接吻了,大廳裏笑聲喧天,我幾步走到廊上,心裏提醒自己:彆着急,一定不能着急,慢慢來。柔聲問她:“打你哪了?嚴不嚴重?要不要我過來接你?”

    她抽抽嗒嗒地不説話,我心煩意亂,正想問她本子的事,肖麗擤了一下鼻子,斷斷續續地説:“他打我……肚子,打我肚子……嗚嗚嗚。”

    我心思飛轉,一下明白過來:“小麗,你是不是……懷孕了?”

    她嗷地哭出了聲:“他打我肚子!打我肚子!”

    我定定神,説我馬上過來接你,那本子呢?

    “他拿走了,”肖麗説,“老魏,他打我,還搶我的錢,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嗚嗚嗚。”

    來不及告辭了,我坐電梯到停車場,發動汽車飛奔而出,心裏不停地盤算主意,想那本子上沒一個人名,全是字母,我如果説那些是我的情人……不行,這種事騙肖麗沒問題,反貪局可沒那麼傻,紀委更難對付。陳杰只知道個反貪局,估計還是市檢察院的反貪局,如果我出幾萬塊,從裏面買封匿名信出來……還是不行,這錢沒人敢收,再説這小王蛋還可以寄第二次、第三次……,想得五內如焚。還沒開出市區,馬明峯給我來了個電話,説老魏你他媽不夠意思,一聲不吭就跑了。我説有點急事,改天當面向你請罪。他什麼也沒説,一下掛了電話。我突然醒悟過來:紅包還沒給呢。狠狠給了自己一拳,按號碼回撥過去,連叫兩三次,他就是不接,我沒招了,想給他發條短信算了,就説自己忙糊塗了,改天加倍補上,一定讓他滿意。這事必須馬上辦,我減速打盤,想靠邊停車,這時後視鏡裏一輛摩托車如飛駛來,我情知不好,剛想避讓,只聽“轟”的一聲巨響,車身抖了一抖,那輛摩托哐啷倒地,滑出多遠,車上騎手飛魚般騰空而起,在地上滾了兩滾,撲通一聲癱倒地上。我腦袋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停了車,那騎手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其時天色向晚,周遭人聲鼎沸,我呆呆地望着,只見頭盔下一縷鮮血緩緩流出,色澤鮮紅豔麗,如同五月怒放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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