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大雪山後,夏天翔向“萬梅老農”秦樂圃笑道:“秦老前輩,你是否要回轉羅浮向冰心神尼告知與‘八莫妖王’軒轅烈等約期決鬥之事?”
秦樂圃笑答道:“約期是在後年中秋,目前何必匆忙?我陪老弟同往終南山太白峰頂投書以後再回羅浮不遲!”
夏天翔俊臉一紅,趕緊說道:“終南投書一舉,要等明年元宵,如今我們去往何處,老前輩可有高見?”
秦樂圃笑道:“老弟不是要尋找鹿玉如姑娘嗎?我們自然照那‘寂寞和尚’所說,走趟怒山問天峰埋憂谷,去找‘埋憂居士’。”
夏天翔劍眉微蹙說道:“我總覺得這‘寂滅宮’中的人物,個個怪僻異常,鹿玉如不知為何偏偏跑到這鬼地方去,做了什麼‘寂寞公主’?”
秦樂圃失笑說道:“老弟意氣凌雲,一身是膽,難道會對‘寂寞之宮’有些忌憚?”
夏天翔搖頭說道:“我不是對‘寂寞之宮’忌憚,只是覺得異常彆扭,就拿‘埋憂居士’的外號來說,既有憂煩,埋它作甚,為何不設法排洩排洩?譬如說拔劍誅仇,狂歌當哭,抽刀斷水,舉杯消愁……”
秦樂圃笑道:“老弟所說的是積極手段,他們用的則是消極手段,李太白此詩的最後兩句,不是‘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嗎?”
夏天翔嘴角一撒,哂然說道:“他們真若消極無為,倒也罷了,既然甘心匿恨、蓄意埋憂地歸諸寂滅,為什麼還有宮中人物經常在江湖走動?我猜這‘寂滅之宮’的主持人定有難測的雄心,不過藉著寂寞之名,便於吸引滿腹傷心、難於排遣的武林好手,加強實力而已!”
秦樂圃微笑說道:“照夏老弟這種想法,‘寂滅之宮’的主持人,定然不是‘寂寞公主’!”
夏天翔搖頭答道:“鹿玉如哪有資格主持‘寂滅之官’,她最多不過是位形如傀儡的‘寂寞公主’而已。”
秦樂圃笑道:“我們能有機會進入‘寂滅之宮’,看看宮中究竟藏有多少怪人,也是妙事!”
夏天翔苦笑道:“我們想進‘寂滅之宮’,只怕尚非容易!”
秦樂圃笑道:“終南死谷之前所遇的‘寂寞和尚’不是對我們說過,只要找到‘埋憂居士’,便可進入‘寂滅之宮’了嗎?”
夏天翔搖頭說道:“老前輩忘了一件事兒,我們見了‘埋憂居土’以後,必須先說明自己的傷心恨事,由他決定是否可以指引我們進入‘寂滅之宮’!”
秦樂圃點頭笑道:“我確實忘了此事,這樣說來,我們去見‘埋憂居士’之前,還要各自編造一段傷心經過!”
夏天翔笑道:“老前輩對此無妨仔細加以設想,因為我們平素不擅說謊,如今卻不得不被逼使然,信口胡言,事前若不妥為籌思,難免被人聽出破綻。”兩人計議既定,遂於東返途中,直奔怒山問天峰埋憂谷而去。
到了問天峰前,夏天翔目光一掃,向秦樂圃笑道:“秦老前輩,這座山峰不僅高峻無比,頂端並似人口大張,‘問天’兩字,起得倒頗名副其實。”
秦樂圃笑道:“這些地名,確實與‘寂滅之宮’極有關連,老弟想得通嗎?”
夏天翔向秦樂圃含笑說道:“鬱怒問天天不語,埋憂飲恨入黃泉!”
秦樂圃點頭說道:“老弟請想,照這名稱看來,‘寂滅之宮’離此不會大遠,定然就在問天峰左近。”
夏天翔問道:“老前輩既然如此判斷,我們是自己尋找?還是仍去請那‘埋憂居士’指點?”
秦樂圃想了一想說道:“我們不必費力,還是去找‘埋憂居士’,由他指引,比較妥當!”
夏天翔聞言,遂向問天峰下的一條峽谷之中,緩步走去。
剛到谷口,便看見一片摩天峭壁之上,鐫有幾行字跡,寫的是:“花不香,鳥不語,泉不流,淚不止,心末全灰,不必至此!”
夏天翔指著這幾行字跡,向秦樂圃笑道;“秦老前輩你看,我們大概業已進入了怪人之國。”
秦樂圃微笑說道:“老弟的腹稿打好了嗎?”
夏天翔苦笑道:“我似乎不必編造,只要把平生際遇略加改動,應該便可合格!”
秦樂圃聞言,長嘆一聲道:“我也把昔年一段傷心經過說將出來,作為進入‘寂滅之宮’的理由便了。”
忽然又手指左邊的峭壁說道:“夏老弟,這邊還有一副對聯,你大概尚未看見。”
夏天翔閃目看去,果見左邊壁上,有副對聯,字跡半為碧蘚蒼苔所掩,但凝神注視之下,仍然可辨出是:“洩怒無方天寂寂,埋憂有谷路漫漫!”
夏天翔看完,咦了一聲說道:“秦老前輩,照這‘埋憂有谷路漫漫’一語看來,難道這條山谷還深得很嗎?”
秦樂圃笑道:“我們既已到此,還管他什麼天寂寂,路漫漫?反正這條山谷不論如何深邃,也必有谷底!”
夏天翔點頭一笑,與秦樂圃並肩漫步,緩緩前行,準備欣賞欣賞這埋憂谷內的景色。
進谷不久,便看見峭壁之間,倒垂著幾株蘭花,開得極豔。
秦樂圃奇道:“這種季節,哪有蘭花?……”
話猶未了,夏天翔便即接口笑道:“老前輩不必詫異,怪谷之內自有怪花,但蘭花素稱‘王者之香’,我倒要嗅它一嗅,看看谷口所攜‘花不香,鳥不語,泉不流,淚不止……’等語,是否確實?”說完以後,飄身縱上峭壁,湊近那些看來極為美好的空谷幽蘭,用鼻一嗅。
誰知不嗅還好,一嗅之下,夏天翔居然雙足發軟,自峭壁間凌空跌下。原來那些奇花,不僅毫無香味,更有一種辛辣的惡臭,嗅入鼻中,令人神思立昏,全身綿軟乏力。
“萬梅老農”秦樂圃見夏天翔忽有此變,不禁大吃一驚,趕緊縱起身形,在空中接住夏天翔,一同輕輕落地。
夏天翔連連搖頭,驅散那種昏然欲睡的神思以後,方自苦笑說道:“想不到這樣漂亮的花兒,竟是如此惡臭!”
說話之間,驚動了棲止在小樹中的幾隻鳥兒,悄無聲息地展翼飛去。
秦樂圃失笑說道:“想不到埋憂谷中,果然是‘花不香,鳥不語’!”
夏天翔劍眉雙挑,哼了一聲說道:“花不香,鳥不語,算得什麼?若是花無味,鳥不飛,才是槁木死灰的寂滅境界。”
二人一面說話,一面繼續前行,迴環曲折地走了好久。
夏天翔忽然想起“寂寞和尚”所告之語,遂微凝真氣,施展“傳音入密”功力,向幽谷深處,叫了三聲“埋憂居士”。
第三聲“埋憂居士”叫過不久,谷深處便有歌聲傳來,夏天翔與秦樂圃傾耳細聽之下,聽出唱的是:
“天寂寞,愁雲莽莽乾坤濁。
地寂寞,多少草原成大漠。
日寂寞,扶桑剛起西山落。
月寂寞,嫦娥應悔偷靈藥。
星寂寞,牛郎織女難相合。
人寂寞,交情勢利情何薄?……”
夏天翔聽清歌聲,向秦樂圃笑道:“秦老前輩,這是‘寂寞之歌’,作歌之人,定是‘埋憂居士’!”
秦樂圃笑道:“我記得‘寂寞和尚’在終南死谷之外唱這‘寂寞之歉’時,‘大力天尊常勝佛’曾經和了他‘山寂寞,冷淡雲煙迷五嶽!水寂寞,魚龍匿跡風波惡!既是萬緣皆寂寞,何如隨我歸真覺’等幾句,夏老弟如今是否也要照樣施為?”
夏天翔笑道:“雖可和歌,不必照樣,我只借用他起頭兩句便了!”說完,便自和聲唱道:
“山寂寞,冷淡雲煙迷五嶽。
水寂寞,魚龍匿跡風波惡。
你寂寞,埋憂谷內成偷活。
我寂寞,滿懷雄恨憑誰說?
踏遍千山淚不幹,四海難尋寂寞國!”
夏天翔和歌才住,谷深處便已出現一位涕淚交流的黑衣老人,彷彿聞歌興感,悲傷不已。
秦樂圃微一抱拳,含笑問道:“這位老人家可是‘埋憂居士’?怎的如此傷感?”
黑衣老人尚未答言,夏天翔已先說道:“秦老前輩難道忘了谷口石壁上的‘泉不流,淚不止’嗎?”
黑衣老人淚眼模糊地發話答道:“老朽正是‘埋憂居士’,不知二位尊名上姓,來意如何?”
夏天翔聽對方詢問自己姓名,竟毫無考慮地照實直說道:“我叫夏天翔,那位老人家姓秦,雙名樂圃,至於來意如何,似乎不問可知,既進埋憂谷,自然是意圖埋憂而已。”
“埋憂居士”舉起黑衣大袖,微拭雙頰淚痕,目光在二人身上來回一掃,緩緩問道:“你們來此埋憂,是受誰指點?”
夏天翔答道:“我們在終南死谷遇見一位‘寂寞和尚’,是承他指點來此。”
“埋憂居土”目注夏天翔說道:“剛才夏老弟和歌之中最後兩句唱的是‘踏遍千山淚不幹,四海難尋寂寞國!’倘若真有‘寂寞之國’,兩位是否願去?”
秦樂圃微吟答道:“本意便為求寂寞,尚祈居士指途!”
“埋憂居士”問道:“想進‘寂寞之國’不難,但必須具備兩項條件,你們可知道嗎?”
夏天翔搖頭說道:“什麼條件?尚請居士指點!”
“埋憂居士”說道:“第一項條件是非有重大傷心之人,不得進入‘寂寞之國’。第二項條件是尋常人不得進入‘寂寞之國’,必須在文武兩途懷有一技之長。”
夏天翔聞言,越發證實了自己心頭所想,認為“寂滅之宮”的主持人,定系藉此號召懷有奇材異能之士,加以控制,培養實力,暗蓄雄圖大略。
想到此處,劍眉雙揚,目注“埋優居土”問道:“常人與非常人及是否懷有一技之長,是怎樣加以區別的呢?”
“埋憂居士”答道:“由我略加考試,倘若認為合格,便即飛函薦賢,但等‘寂寞公主’的詔書一到,來人便可進入‘寂寞之國’。”
夏天翔微吃一驚問道:“這‘寂寞之國’是由‘寂寞公主’主持統率嗎?”
“埋憂居士”點頭答道:“這‘寂寞之國’又名“寂滅之宮”是由‘寂寞公主’統御一切。”
秦樂圃在一旁問道:“這‘寂滅之宮’有何好處,致不令人輕易進入?”
“埋憂居士”說道:“凡屬傷心透頂、寂寞不堪之人,進入‘寂滅之宮’以後,便會漸漸嗜愛‘寂寞’,把以前所感到的極大痛苦,化成莫大興趣!”
夏天翔哦了一聲,說道:“既有這等好處,我們都願意接受考試!”
“埋憂居士”聞言,遂向秦樂圃問道:“秦朋友請先略敘你的傷心恨事。”
秦樂圃長嘆一聲,悽然吟道:
“破國將軍發浩歌,孤臣難保舊山河,
滔天禍變心胸冷,匝地胡塵淚跡多。
妻子俱因離亂死,鬢絲空在醉中皤,
欲從寂寞埋雄恨……”
“埋憂居士”聽到此處,便即接口說道:“原來秦朋友是先明大將,孤臣血淚,絕頂傷心,你已經適合了第一項條件,但不知夏老弟的傷心之事又是什麼?”
夏天翔覺得秦樂圃以詩示意之舉,頗為有趣,遂也應聲吟道:“一覺回頭綺夢灰……”
“埋憂居士”點頭說道:“我早就猜出像夏老弟這等年輕英俊,若有傷心事,必是兒女情事。”
夏天翔往下吟道:“相思滿腹向誰推……”
“埋憂居士”說道:“老朽生平專門聽人訴說傷心恨事,夏老弟儘管把你那滿腹的相思,向我推來便是了。”
夏天翔看了“埋憂居士”兩眼,劍眉深蹙,又自吟道:
“薔薇有願人何在?流水無情去不回。
惹恨難禁歌半闋,消愁只仗酒千杯,
欲將寂寞英雄骨,埋向窮邊寂寞堆!”
“埋憂居土”聽完點頭道:“你們兩位的第一項條件均已合格,如今我要考試你們兩位的第二項條件。”
夏天翔問道:“你要試文,還是試武?”
“埋憂居士”答道:“適才隨口成吟,以詩寄意之中,已可看出兩位的文才.如今只請二位表現一下武功便了。”
夏天翔看了“萬梅老農”秦樂園一眼,發話說道;“秦老前輩的羅浮絕學‘般禪掌力’,火候業已練到十成左右,先請一試,夏天翔隨後獻醜!”
秦樂圃見夏天翔明知自己對於“般禪掌力”已有十一成以上火候,卻故意說只有十成左右,便猜出他是以此示意,要自己略為保留功力,使對方難揣深淺。
遂微一點頭,揚起右掌,向三四尺外的一塊巨石,凌空虛按,把石上按出一個淺淺掌印。
掌印雖淺,功力已頗驚人,“埋憂居士”看得情不自禁地從滿面愁苦神情之中,顯露出一絲笑意。
夏天翔看在眼中,暗暗點頭,右掌疾翻,劈出一股凌厲掌風,把那印有掌印的巨石,擊得裂成大小不一的五六碎塊。
“埋憂居士”看得連連撫掌贊好。
夏天翔問道:“老人家,秦樂圃印石甚淺,夏天翔碎石不勻.不知是否通得過你的考試?”
“埋憂居土”點頭說道:“通得過,通得過,我這就為兩位向‘寂寞公主’飛書請示!”
“埋憂居士”撮唇一嘯,嘯聲聽來極為清遠,然後自懷中取出預帶的紙筆,寫了秦樂圃、夏天翔姓名及他們的簡略來意。
等“埋憂居士”寫完,便見一隻形似鸚鵡而不是鸚鵡的五色小鳥,自問天峰飛降谷內。“埋憂居士”手夾信箋,向上一甩,那隻五色小鳥便靈巧已極地凌空銜去。
夏天翔見狀,暗想原來所謂極為隱秘難尋的“寂滅之宮”就在這問天峰的峰頂之上。
“埋憂居士”說道:“兩位不要性急,但等‘寂寞公主’的詔書一到,老朽便親送你們進入‘寂滅之宮’,從此即可享受寂寞至樂。”
夏天翔問道:“那位‘寂寞公主’會不會不准許我們進入‘寂滅之宮’?”
“埋憂居士”搖頭答道:“大概不會,凡經我飛書推薦之人,從未受過‘寂寞公主’的批駁!”
夏天翔試探性地故意問道:“這樣說來,你的權力豈不在‘寂寞公主’之上?”
“埋憂居士”略微一愕,慌忙搖手說道:“‘寂寞公主’握有‘寂滅之宮’的無上威權,我則只是被人使喚的一名小卒,如何能與公主相比?”
秦樂圃乘機問道:“‘寂寞公主’既然握有無上威權,大概這座‘寂滅之宮’便是她親手創設。”
“埋憂居士”異常狡猾,絲毫不露口風,搖頭答道:“‘寂滅之宮’的一切事物均是極大秘密,絲毫不容外宣,但兩位進宮以後,便會完全明白。”說話之間,五色小鳥又自峰頂飛降。
“埋憂居士”說道:“‘寂寞公主’的詔書來了!”
夏天翔、秦樂圃抬頭望去,果見那隻五色小鳥口中銜著一張黃色信箋,飛落“埋憂居士”的肩頭之上。
“埋憂居土”取過信箋觀看,那五色小鳥竟又飛返峰頂。
夏天翔見“埋憂居士”看了信箋以後,神色有些異樣。
“埋憂居士”滿面驚奇,一揚手中的黃色信箋道:“兩位請看,老朽尚是第一次奉到‘寂寞公主’的這等詔書。”
夏天翔與秦樂圃閃目一看,只見那張黃色信箋上寫道:“秦樂圃准入‘寂滅之宮’,夏天翔逐出埋憂谷外。”
箋末並蓋著一方鮮紅玉璽,顯得頗為鄭重其事。
夏天翔見箋上字跡雖頗娟秀,卻非鹿玉如所書,遂又復問道:“這道詔書是不是‘寂寞公主’親筆?”
“埋憂居士”搖頭答道:“公主向來只傳口詔,這是‘寂寞女官’奉諭代書。”
夏天翔劍眉一挑,繼續問道:“詔書既下,定難更改,你是否打算遵諭辦事?”
“埋憂居士”想了一想說道:“除去秦朋友即請隨我晉謁公主以外,因夏老弟遠來不易,老朽斗膽略違旨意,‘逐出’二字不談,只請出埋憂谷便了!”
秦樂圃笑道:“夏老弟既然未被奉準進入‘寂滅之宮’,我也不想去了。”
“埋憂居士”聞言似出意外,目閃精芒說道:“你們不能這等想來便來,想走便走!”
夏天翔軒眉狂笑說道:“天下名山誰有主?五湖四海任邀遊!難道你們這些傷心寂寞之人,竟成了霸佔山林之輩?”
“埋憂居士”聽到夏天翔語意不遜,遂也怫然變色,冷冷說道:“天下名山雖無主,埋憂谷內不由人!秦樂圃來得去不得,夏天翔卻去得來不得!”
夏天翔哼了一聲問道:“你憑些什麼趕得走我,留得住他?”
“埋憂居士”冷笑答道:“憑的是我一生武學及滿腹機謀!”
夏天翔聞言,越發仰天狂笑說道:“論機謀,你未必勝得過秦樂圃;論武學,你亦未必強得過我夏天翔!”
“埋憂居土”哂然說道:“照你們適才所表現的功力看來,決非老夫對手,還是乖乖聽命的好!”
“萬梅老農”秦樂圃眉頭微挑,目注“埋憂居土”問道:“依你的看法,能在多少招數之內勝過我們?”
“埋憂居士”目光微掃二人,向秦樂圃傲然笑道:“勝你要三十招,勝他則十招即可!”這兩句話兒,聽得秦樂圃與夏天翔同自深吃一驚,對於“埋憂居士”不禁略懷戒意。
因為適才兩人在表現功力時雖然均有保留,但已是上乘絕藝,“埋憂居士”目睹之後,居然敢出如此狂言,可能真有出奇武學。
夏天翔略收狂態,目光一注“埋憂居士”,發話問道:“你既說大話,可敢和我們打賭?”
“埋憂居士”點頭說道:“怎樣賭法?”
“萬梅老農”秦樂圃笑道:“各賭各的,你若真能在三十招內勝我,我便留居‘寂滅之宮’,不再隨夏天翔老弟同去。你若三十招內勝不了我,便誠誠實實地答覆我一個問題。”
“埋憂居士”想了一想,點頭說道:”我們之間的賭約,就如此決定便了。”
夏天翔在一旁正要發話,“埋憂居士”意似不屑地看他一眼,哂然說道:“我勸你最好不必參加打賭,因為我覺得十招之數,業已說得太多。”
夏天翔笑道:“你不要管窺豹斑,蠡測大海,我若在十招以內敗在你手,便遵從‘寂寞公主’的旨意,退出埋憂谷外。”
“埋憂居士”冷笑說道:“敗了你自然要走,怎能算是賭注?”
夏天翔是故意嘔他,遂學著“埋憂居士”適才所說問道:“依你之見,又便如何?”
“埋憂居土”說道:“我要你永世不再進入這埋憂谷口。”
夏天翔點頭笑道:“我同意你所提議的這項賭注,但你若在十招以內不能勝我,我也與秦老前輩一樣,要你誠誠實實地答覆我一個問題。”
“埋憂居土”目光一轉說道:“你們想要問的問題倒還不少。兩樁賭約,均照這樣決定,你們誰先與我動手?”
“萬梅老農”秦樂圃笑道:“我先領教領教!”
“埋憂居士”冷冷看他一眼,雙手一垂,全身筆直,宛如一具屍體般的僵立不動。
秦樂圃大吃一驚.暗想這是什麼宗派的開門立式,怎的竟有些像是已久絕江湖的“殭屍五毒爪”?
但“殭屍五毒爪”的徵象是全身僵直,膚色雪白,兩手則自肘以下隱呈烏黑。如今“埋憂居士”卻手既不黑,膚也不白,只是全身僵直,不知究系何種路數。
“埋憂居士”自那死板板的臉容之上,微現不屑神情問道,“秦樂圃,你是不是不認識我的武功路數而不敢進手?”
秦樂圃笑道:“我待你先行進手之故,不過根據江湖規矩,略示禮讓而已!至於尊駕這種身法,除了膚不白、手不黑以外,倒與昔年‘五毒飛屍’莫子京的‘殭屍五毒爪’的路數有些相似。”
“埋憂居土”怪笑說道:“你能知道‘殭屍五毒爪’之名,已算見識不淺。”
夏天翔叫道:“莫非你就是‘五毒飛屍’的徒子徒孫?”
“埋憂居士”叱道:“‘五毒飛屍’算什麼東西?我這‘七巧殭屍手’的威力,不知要比‘殭屍五毒爪’高明多少!”
夏天翔冷笑說道:“都是些殭屍手段,鬼怪名稱,據我看來,恐怕高明不到哪裡去。”
“埋憂居士”怒道:“究竟高明不高明,我先讓他嚐嚐滋味。”
話音方了,身形立飄,右手一指疾伸,指尖銳甲森森地便向秦樂圃的心窩戳到。
秦樂圃因深知“五毒飛屍”莫子京的“殭屍毒爪”中人立死,劇毒無倫。而這“埋憂居土”的“七巧殭屍手”好似也是同一路數,遂不肯硬接,一式“巧撥連環”,身形微閃,轉到側方,駢起右手食、中二指,向“埋憂居士”的脈門點去。
“埋憂居士”一聲怪笑,右掌疾縮,左掌疾伸,尖銳如刀的五指銳甲,反向秦樂圃的腕間劃下。
秦樂圃見對方全身僵直,但動作卻疾如電掣,靈活無比,不由暗暗驚心,幸喜自己這招“巧撥連環”,預留退步,未曾用老,遂右掌一沉,左掌當胸微推,施展出羅浮派的絕學“般禪掌”,凌空擊向“埋憂居士”,並因不敢小覷對方,用足了十二成功力。
“埋憂居士”驀覺如山勁氣排向當胸,遂也雙掌齊收,迎著來勢,猛力推出。
兩種武林神功凌空相合,勁風四散,沙石群飛,“埋憂居士”與秦樂圃也各自退了半步。夏天翔大吃一驚,秦樂圃面色微變。
原來這一記硬碰硬互相合掌,表面看來,雖是半斤八兩,秋色平分,但實際上“萬梅老農”卻是業已輸了半著。
因為秦樂圃是十二成力發掌,“埋憂居士”卻是倉促變式,未出全力,兩者相形之下,顯然“埋憂居士”所懷絕學,真氣內力方面,比譽滿武林的羅浮“般禪掌”還強過少許。
“埋憂居士”也是略微一怔,目注“萬梅老農”秦樂圃,點頭說道:“秦樂圃,想不到你頗有深心,方才在考驗武學之時,居然有所保留,藏了一手。”
秦樂圃方自微微一笑,“埋憂居士”忽又軒眉說道:“任憑你怎樣藏私,便算再有什麼絕學未露,也逃不出我的三十招外!”
語音了處,雙手齊抓,一連三式詭異無倫、從來罕見的狠辣招術過後,便把秦樂圃圈入一片寒風人影之內。
夏天翔旁觀者清,看出“埋憂居士”的“七巧殭屍手”出奇高明,秦樂圃已盡一身所學,勉與周旋,但險象橫生,危機四伏,極可能逃不出對方的三十招外。
萬一這場賭鬥被人贏去,難道真令這位秦老前輩獨自留在這“寂滅之宮”內?忖念未畢,人影已分,“萬梅老農”秦樂圃雙眉緊皺,滿臉慚愧之色。
“埋憂居士”則手中拈著秦樂圃的一角衣襟,得意笑道:“三十招之數,才及一半,勝負便分,秦樂圃,你大概可以如諾留在這‘寂滅之宮’了吧!”
秦樂田老目略瞥夏天翔,長嘆一聲道:“丈夫一言,快馬一鞭,我自然只有遵守賭約,留在你‘寂滅之宮’內。”
語音方畢,夏天翔忽然狂笑叫道:“秦老前輩且慢,你雖然輸了一場賭約,也許我還會贏。”
“埋憂居士”聞言,曬然說道:“我十五招便將他擊敗.難道十招之中還勝不了你?”
夏天翔笑道:”不但你勝不了我,也許我還要勝你!”
“埋憂居士”叱道:“你簡直不知天高地厚,一派胡言!”
夏天翔一剔雙眉,傲然叫道:”你敢不敢和我加些賭注?”
“埋憂居士”點頭說道:“加註無妨,但不知你加什麼?又要我加什麼?”
夏天翔因適才看出“埋憂居士”武學頗高,又極奇詭,心中確無十分把握,但要想解救秦樂圃目前所處的僵局,除了冒險一試以外,別無他法,遂只好揚眉說道:“我若能在十招以內勝得了你,你便需放棄剛才所贏得的賭注,聽憑我秦老前輩自作主張,或留或去。”
“埋憂居士”始終認為夏天翔年齡火候相差懸殊,功力絕比不上秦樂圃,但如今見他目睹自己“七巧殭屍手”的厲害以後,依然豪情萬丈,口吐狂言,不禁微覺詫異,細細打量對方几眼,點頭說道:“好,我輸了便取消第一場賭約,讓秦樂圃恢復自由,但你若勝不了呢?”
夏天翔伸手入懷,取出那疊妙用無方的“紅雲珠絲網”來,拋在石上說道:“我若勝不了你,便把這疊‘紅雲珠絲網’雙手奉送!”
“埋憂居士”笑道:“我當然同意,但你何必以卵擊石,螳臂當車,白白把這一件武林異寶送我作甚?”
夏天翔曬道:“井蛙不識乾坤廣,燕雀安知鴻鵠志?我秦老前輩適才只是大意失手,你如今遇見我夏天翔,卻需特別留心.也許僅需三五個照面,就將你的一團高興,化成煙霧呢!”
“埋憂居士”冷笑一聲,雙手一垂,又施出了他那副殭屍架式。
夏天翔早已成竹在胸,暗忖自己“薔薇三式”之中,有一招“文君濯錦”可以攻敵,“度世三招”則招招威力無邊,倘若四招絕技連發,仍不能勝得”埋憂居士”,便只有施展新近參悟、尚未用過的“天羽大師”唐一夢所傳的“天禽七巧招術”及師門絕學“乾天一指”,與其拼命一搏。
主意既已打定,又見“埋憂居士”擺出那副殭屍功架,遂毫不客氣地發出“文君濯錦”。
這招“文君濯錦”窮極奧妙,自然使“埋憂居士”驚奇地咦了一聲,不敢輕易招惹,雙足蹬處,一蹦三丈,脫出夏天翔掌風掌影的威力圈外。
夏天翔狂笑之中,追蹤猛撲,竟把“度世三招”,以極快的手法連環併發,一式比一式妙,一式比一式強,化作漫天掌影,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更在其中加上了“北冥神婆”皇甫翠臨成道前秘授心傳的“乾天一指”。
“埋憂居士”本因夏天翔起手一招便威猛神妙無比,令自己莫測高深,才暫時閃避,但身形剛剛落地,夏天翔那聲狂笑業已隨風送入耳中,心頭一陣難堪,臉上微燒,遂不想再繼續躲避,意欲發出自己的獨門煞手,逆攻勝敵。
誰知就這一轉念間,身形已被罩入夏天翔所發的玄妙難測的漫天掌影之下。
一招已自難當,何況三招連發,“埋憂居士”目眩神搖,心驚膽戰,既然無從抗拒,只有施展一招“殭屍拜月”,化作一縷輕煙,沖天飛起,脫出漫天掌影之外。
“埋憂居士”輕輕落地,目注正卓立原處,滿面得意笑容的夏天翔,沉聲叫道:“夏天翔,你這幾招手法雖然不俗,卻其奈我何?還自得意什麼?”
夏天翔哼了一聲,哂笑道:“我已經手下留情.難道你如此厚顏,還不認敗?”
“埋憂居士”怒道:“老夫不過讓你四招.未曾還手而已,我卻敗在何處?”
“萬梅老農”秦樂圃在一旁失笑說道:“夏天翔老弟曾得絕世真傳,手法之妙,曠代無雙,你怎不伸手摸摸你後背笑腰重穴?”
“埋憂居士”回手一摸,不禁臉色大變,原來笑腰穴部位的外衣,已被夏天翔暗藏在“度世三招”中施為的“乾天指力”點破了一個圓圓的小洞。
夏天翔見對方臉色劇變,遂含笑問道:“你如今大概總明白這隻破衣裳、不傷穴道之舉,是否我指尖縮力、手下留情了吧?”
“埋憂居士”無法抵賴,只得面寒如水地緩緩說道:“好,我承認大意失手,讓秦樂圃恢復自由,我第一場的勝利,作為罷論!”
夏天翔搖頭笑道:“不夠,不夠,這秦老前輩恢復自由一舉,只是附加賭注,我還要請你如約履行我們之間的本來賭注。”
“埋憂居士”哦了一聲說道:”你是不是想要我答覆你一項問題?”
夏天翔笑道:“我賭了半天,所為何事?”
“埋憂居士”無可奈何地點頭說道:“你要問就問,但我只能夠就我所知答覆。”
夏天翔微笑問道:“請你放心,我這項問題,極為簡單,但卻須誠誠實實相答,不可……”
“埋憂居士”接口冷笑說道:“你不要因為僥倖獲小勝,便看輕了人,我還不值得向你這等人物虛言謊語!”
夏天翔一面收回拋在石上的“紅雲蛛絲網”,一面笑道:“能不謊言最好,我要問你的問題是:‘寂滅之宮’中的‘寂寞公主’叫做什麼名字?”
“埋憂居士”雙眉一蹙,默然不語。
夏天翔見對方不答,好生不悅說道:“你不要忘了,這是賭約!”
“埋憂居士”聽後,只得皺眉說道:“她叫鹿玉如!”
夏天翔早就猜想到鹿玉如身上,故而聞言之下,並未十分驚訝,只與“萬梅老農”秦樂圃對看一眼,又向“埋憂居士”發話問道:“‘寂滅之宮’是否就在這問天峰頂?”
埋憂居士說道:“我已經履行賭約,答覆了你一項重要問題,你卻還要再問,豈非得隴望蜀,無理取鬧?”
夏天翔傲然微笑說道:“問不問在我,答不答在你,你何必這樣神氣?我就不信除了你指點以外,我們就找不到‘寂滅之宮’?”
“埋憂居士”冷笑說道:“有緣之人進了‘寂滅之宮’,宛若人間仙境,但無緣之人進了‘寂滅之宮’,卻無異‘地獄之門’。念在我們相識一場,老夫奉勸你們切莫枉費心機,自尋險厄!”
夏天翔笑道:“夏天翔生平最愛尋幽探秘,人間仙境固應一遊,即令是‘地獄之門’,也無妨前去觀賞觀賞!”
“埋憂居士”合掌低眉,唸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九界無邊,眾生難度!你們既然如此執拗,我就在這埋憂谷中替你們預先念上幾遍往生咒文,以全今日之誼便了。”
話完,便即冷然轉身,向埋憂谷深處,緩步走去。
夏天翔因心中另有打算,遂未曾再向“埋憂居土”探詢,也與“萬梅老農”秦樂圃,走出埋憂谷外。
秦樂圃緩步之間,愧然笑道:“想不到‘埋憂居士’居然身懷絕世武功,尤其他那‘七巧殭屍手’,更屬詭異無儔,若非老弟之力……”
夏天翔知道秦樂圃身為羅浮前輩,無論襟懷如何暢達,因在十五招中失手落敗,心頭總不免有些難過,遂趕緊接口笑道:“老前輩不要這樣說法,我是倚仗‘薔薇使者’及‘天羽大師’唐一夢所傳的幾招絕學才僥倖獲勝,倘若‘埋憂居士’能逃出這四招以外,我便無技可施,只怕比老前輩還要輸得慘呢!”
秦樂圃微微一笑,搖頭說道:“江山代有人才出,自是英雄屬少年。老弟是當世中極為罕見的武林奇葩,不必自謙,也莫要以為我失招落敗,心中難過,而欲加安慰,對方手法頗高,秦樂圃敗得心服,我只是懷疑‘埋憂居士’身懷如此武功,究竟是何來歷?”
夏天翔點頭說道:“老前輩懷疑得對,‘埋憂居士’既有絕學,必不甘屈居人下,他為什麼肯聽鹿玉如的指揮?”
秦樂圃想了一想,搖頭說道:“我不相信鹿玉如姑娘初進‘寂滅之宮’,便作了‘寂寞公主’,並能號令一切!”
夏天翔忽然笑道:“秦老前輩,你敢不敢闖闖鬼門關,走走黃泉路?”
秦樂圃見夏天翔邀他同闖“寂滅之宮”,話語中含有激將之意,不由手捻銀鬚微笑說道:“我這一把年紀本就距離鬼門關、黃泉路不遠,有何不敢?老弟莫非意欲一探‘寂滅之宮’?”
夏天翔笑道:“我們若不設法闖一闖‘埋憂居士’所說的‘地獄之門’,他那往生咒兒,不等於是白唸了嗎?”
秦樂圃抬頭向那高拔於雲的問天峰頂看了幾眼,蹙眉說道:“探探‘寂滅之宮’倒是無妨,但不知是否便在這問天峰頂?”
夏天翔笑道:“那隻傳書的小鳥,來去都是經由峰頂,‘寂滅之宮’大概不會再在別處。”
秦樂圃問道:“我們是此刻上峰,還是等到夜來再去?”
夏天翔道:“既欲暗探,自以夜間較妥,但此峰頗高,我們等到紅日銜山,便即動身,上到峰頂,正好是深夜時分。”
秦樂圃點頭同意,兩人遂在附近景色美好之處,略微徘徊,等到日墜西山,方自各展輕功,直撲問天峰頂。
上到峰頂以後,只見沉沉黑暗,四顧空空,除了滿地都是些突兀林立的猙獰怪石以外,哪裡有“寂滅之宮”的絲毫蹤影。
夏天翔劍眉深蹙,苦笑道:“這班東西真是鬼頭鬼腦……”語音未畢,怪嘯驚魂,一片車輪大的黑影,忽向夏天翔的頭頂之上凌空掠到。
夏天翔以為有人暗算,又正在憤怒之下,遂暗凝“乾天指力”,覷準空中黑影彈出一股奇勁罡氣。
黑影應聲慘啼,落向山谷,原來是隻大蝙蝠。
夏天翔方自啞然失笑,第二隻黑影,又向他身前疾飛而至;秦樂圃的江湖經驗究較老到,脫口急且叫道:“夏老弟留神,這次不是蝙蝠!”
夏天翔果然一時大意,毫未提防,等被秦樂圃語音驚覺之時,那片黑影業已急旋到他的咽喉切近。
若換旁人,幾乎已無法避免,但夏天翔卻因輕功極好,身法甚為靈妙,一式“仰觀天星”,身軀猛往後揚,再復右肩著地,接連兩個“龍門翻浪”,便自向右側方翻出數尺。
危機躲過,怒上心頭,夏天翔剛欲發作,忽然又有四五片黑影,向他聯翩飛襲。
夏天翔劍眉剔處,照準當先飛來的一片黑影,揚掌聚力.凌空劈出。那強的劈空真力,只把這片黑影劈得“嗡嗡”微響,向左上方略微偏飛,但立即儼如具有靈性的活物一般,一偏一斜,“刷”然作嘯,仍對夏天翔的左肩頭處,劃空疾落,並因這一耽延,其餘四處黑影,也歪歪斜斜地,由四面飛來,硬把夏天翔圈在其內。
秦樂圃對這種情勢,無法插手,眼見夏天翔身形已被圈住,或輕或重,必將受傷,不由失聲一嘆。
誰知就在他嘆息聲中,有條人影,矯若神龍地凌空飛起,跟著便是一片金鐵交鳴,滿眼火星亂射。
原來夏天翔在極端危急之中,施展了“薔薇使者”所傳、臨難脫身的那式“薔薇飛”,輕妙無比地飛出一丈七八。
人影一飛,黑影四合,有的凌空互撞,發出“嗆啷啷”的金鐵交鳴,有的打在突兀的怪石之上,滿眼火星亂射。
夏天翔與秦樂圃先因夜色太為沉黑,致未看清,如今才知道這些歪歪斜斜,漫空亂飛的都是暗器。
夏天翔不敢再復大意,一面把“乾天罡氣”凝聚護身,一面朗聲叫道:“無恥鼠輩,怎不出頭?這等偷偷摸摸地暗箭傷人,算是什麼人物?”
地處高峰,時在靜夜,夏天翔朗聲發話,所得到的只是遠山近壑的隱約迴音,別無絲毫反響。
夏天翔氣得眉騰殺氣,目射神光,向四周仔細打量。
這問天峰頂,地勢雖然不小,但除了高低不一的無數嵯峨怪石之外,慢說屋宇毫無,幾乎連樹木也不多見。
夏天翔心中盤算,適才飛襲自己的應該是從左前方兩丈來外的一塊高大巨石之後發的。
遂一面暗把“乾天真力”凝聚右掌,一面拉著秦樂圃,向左前方緩步走去,故意發話說道:“秦老前輩,那位‘埋憂居士’把這問天峰頂形容成地獄一般,倒是絲毫不錯,我們目前便好像遇見鬼了!”語音落處,人已走到距離那塊意料中藏得有人的大石約莫一丈左右。
夏天翔身形電閃,一式“龍游鳳舞”,迅疾無儔地閃到了大石右側。果然瞥見石後藏著一條白衣人影。
夏天翔見所料不差,得意地喝道:“朋友,你便真是魔鬼,如今恐怕也回不了陰曹地府。”
掌隨身發,一股“乾天罡氣”便自照準石後人影劈空擊出。
石後人影,對這凌厲無比的驟然襲擊,居然並不畏怯,毫無任何閃躲抗拒的動作。
夏天翔見狀,又知有異。
果然勁風到處,白影四飛,石後哪是什麼白衣人影,只是一具陳年枯骨。更可異的是這具枯骨剛被夏天翔劈空勁風擊散,耳邊連聲“吱吱”鬼嘯,又自三四丈外,一南一北地出現了兩具人立的白骨。
這兩具白骨出現以後,一面不停的舞蹈,一面對著夏天翔、秦樂團連連發出那種難聽已極、令人入耳攝魂、毛髮森然的慘厲鬼哭。
秦樂圃的江湖經驗畢竟老到,對兩具白骨略一注目,便向夏天翔低聲說道:“夏老弟,這是江湖人物利用峰頂黑暗,穿了特製的‘骷髏衣’在戲耍我們,不是真有什麼鬼魅。”
夏天翔哼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只要抓到一個,事情就好辦。”
秦樂圃點頭笑道:“我們一人一個,我抓北面那個,老弟請去南面,但需手下留情,切勿殺死,要留活口問話。”語音了後,身形閃處,便即撲向北面那具正在又哭又舞的人立白骨。
夏天翔如言撲奔南面,但一到近前,居然又出意料。
原來他身形才動,鬼哭便收,但白骨卻仍舞蹈不止。
夏天翔身臨切近,看出並非如秦樂圃所料,是江湖人物穿了什麼特製的“骷髏衣”,竟真是一具血肉早乾的陳年白骨,站在地上,手足微動,搖搖擺擺。
這種情形,不禁又把夏天翔看得有點頭皮發炸,肌膚起栗,試探著略凝功力,向前輕推一掌。
那具白骨應掌而倒,並跌得四分五裂,寂然不動。
夏天翔弄得一頭玄霧,莫名其妙之下,只好求救高明,遂叫了一聲“秦老前輩!”
連叫兩聲,卻聽不到“萬梅老農”秦樂圃的絲毫迴音。
夏天翔愕然轉身,只見眼前空空,哪裡還有秦樂圃的半絲蹤影!雖說一南一北,各自分頭,但以自己的耳力之聰,分明不曾聽到任何聲息,秦老前輩怎會宛如羽化登仙般的平白失去蹤跡?
夏天翔自闖江湖,雖也經歷了不少奇險萬分的大風大浪,卻未遇上過如此怪異之事。
驚愕莫名之下,自然首先撲向方才北面那具白骨出現之處。
到達地頭,注目細察,除了林立怪石以外,連那具白骨也一併驀然消失。夏天翔怎肯甘心,讓自己這位秦老前輩生死不明地就此失去蹤跡,身形電閃,把問天峰頭完全搜遍。
但空自費了一番心力,依然勘查不出半點跡象。
武林人物不怕刀頭浴血,劍底飛魂,“萬梅老農”秦樂圃倘於義助雪山派、惡戰玄冰原之時死在“白骨羽士”掌下,倒並不是什麼意外之事,反足流譽江湖,傳為佳話。
但如今這等糊里糊塗地奇異失蹤,卻叫自己怎樣向羅浮派掌門人冰心神尼及“凌波玉女”柴無垢等交代?
就在這一片沉沉死寂之中,驀然間鬼哭之聲,悽然四起。
夏天翔精神一振,“乾天指力”凝聚,鋼牙緊咬,注視著一切變化。只聞鬼哭,不見鬼形,並越哭越悲,越哭越慘。
夏天翔簡直被那些悽迷鬼哭哭得心煩無比,提足內家真氣,施展“傳音入密”功力叫道:“你們只在暗中弄鬼,不敢明面出頭,簡直毫無骨氣,令人齒冷!”
這一罵,果然被他罵出名堂,只見從那些猙獰怪石之間,一點一點的,出現了無數綠熒熒的磷火。
磷火一現,問天峰頂越發充滿了森森鬼氣。
夏天翔皺眉苦思,但始終猜不出對方藏身所在,只得又復提氣叫道:“夏天翔敢闖‘地獄門’,敢鬧‘森羅殿’,怎麼被這些不值-笑的伎倆嚇倒,你們倘若尚有三分骨氣.便速現身形,決一死戰!”
話音了後,只見那些倒處遊走磷火,居然漸漸向中集結。
夏天翔知道必有變化,遂深深吸了一口長氣,強自鎮定心神,靜觀究竟。說也奇怪,那漫天磷火逐漸集中以後,居然變成了十六個綠光熒熒的字跡。“寂滅宮已收秦樂圃,地獄門不納夏天翔!”
綠火不停閃爍明滅,彷彿那些字跡也在對夏天翔挪揄耍笑。
夏天翔憤然縱身,照準那片磷光字跡,又是一掌擊出。
磷光一擊即滅,靜寂寂,暗沉沉,問天峰頂,成了一片死域,但遙遠的東方天邊,卻迸出了極淡極淡的些微曙色。
夏天翔木然呆立,直等曉日光芒照遍峰頭,才咬牙頓足地透出了一口長氣。這咬牙頓足之故,則是鹿玉如既然當真做了“寂寞公主”,統御“寂滅之宮”,為何不但吝見自己一面,並用盡手段地加以挪揄耍笑。
紅日滿山,晴空萬里,夏天翔頗不服氣地,再把這問天峰頂,細細搜索一遍,依然發現不了半絲異處。
夏天翔的靈智才力,解答不了這些神秘問題,精神上也承受不了這羞慚、憤怒、疑惑、沉悶等情緒的千鈞重壓。
一聲龍吟長嘯,蘊含著滿臉憤氣,散佈四山,夏天翔的身形,便在這嘯聲之中,離卻問天峰頂,展足腳程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