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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千鈞一髮

    夏天翔驚疑憂喜交集,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也看得心煩,認為尉遲巧所用的七寶李公拐歹毒異常,若容其盡展神妙,二師弟“紫焰天尊”雷化甚或可能要吃暗虧,遂口中低嘯一聲,催雷化不必糾纏,速下煞手。

    果然雷化一聽鐵冠道長嘯聲,濃眉剔處,左掌凝足內家真力護身,右手長劍三絕招回環併發,“風搖萬葉”、“折柳長堤”、“春城飛絮”,變化萬方,令人神搖目眩,灑出一天劍雨。

    “三手魯班”尉遲巧發覺這幾招威勢太猛,不願硬接,足下踩着“八仙醉步”,歪歪斜斜地退出丈許。

    雷化略微逼退對方,遂把握這剎那良機,劍交左手,右手以迅疾無比的手法,戴上了一隻用藥煉製過的鹿皮手套。

    尉遲巧一見雷化戴上鹿皮手套,趕緊高聲叫道:“賽老怪物與復老弟,小心防護柴姑娘,雷老牛鼻子要以他那狠毒無比的紫焰神砂施展毒手。”

    雷化聞言方自傲然冷笑一聲,尉遲巧又復説道:“雷老牛鼻子,只要你真敢發出紫焰神砂,我便也令你嚐嚐這根七寶李公拐中一再留情、尚未施展的‘奪命三絕’的滋味。”

    雷化哪裏會相信對方肯對自己一再留情?獰聲厲笑起處,那隻戴着鹿皮手套的右手,在道袍腰間所懸的蟒皮囊之內一探一甩,甩出一片丈餘廣闊、微帶腥味的紫紅火光,向尉遲巧全身密蓋而下。

    這種紫焰神砂,是雷化獨出心裁煉製之物,不用時盛在蟒皮羹內,只是一粒粒的紫色晶砂,但一經出手,便迎風着火,化成一片藴合奇毒的紫色火光,使得對方避無可避。

    但尉遲巧突然狂笑震天,把手中七寶李公拐向前斜舉,便自拐尖那朵蓮花的每一花瓣尖端,射出一股帶有異味的勁急水線,宛如十來道水龍似的,對着漫空紫色火光疾飛而去。

    這十幾道帶有濃烈氣味的奇異水線,是尉遲巧偶遊海外,無意發現的一種極易燃燒的奇異油質,遂獨運匠心,打造了一根七寶李公拐,把這奇異的油質藏貯其中,不想如今果有大用。

    區區十來道其細如絲的水光,哪裏會看在雷化眼中?不禁揚眉狂笑道:“難道這就是你所謂留憎未發的‘奪命三絕’之……”

    活猶來了,面色忽變,趕緊施展一式“黃鵠孤飛”,疾向左側閃去。

    原來那些水線一與漫空紫色火光接觸,紫色火光立即火滅煙消,而水線卻變成轟轟發發的十來條火龍,直向雷化飛到。

    雷化雖已見機閃避,但事出意外,知戒略遲,何況尉遲巧此時業已收回七寶李公拐,雙掌蓄足內家神功,虛空猛推、推得那些火龍,益發去勢加疾,捷如電射。

    兩三條火龍上身,雷化便知不妙,果然奇異油味觸鼻之下,全身均被烈火籠罩。

    燒傷些皮肉毛髮,原自無妨,但最可慮的卻是雷化腰間所懸內貯紫焰神砂的蟒皮羹,萬一羹中紫焰補砂也被引發,成了一羹毒火,則一聲平地焦雷起處,不但雷化本人立告形銷神滅,骨肉成泥,連周圍三五丈內的點蒼人物,暨賽韓康、尉遲巧、柴無垢、夏天翔等,亦必齊將慘死無救。

    不僅夏天翔不知形勢危殆,禍已臨頭,尚在與賽韓康、柴無垢指手畫腳地讚佩“三手魯班”的這種破敵手段果然獨運匠心,妙到極處,即連尉遲巧本人亦因誘敵之策生效,轉敗為勝,至少也可令雷化吃場大苦,而心頭頗覺得意,未曾顧及後果。

    就在這羣俠尚自懵然未覺危機一發之際,半空中冷森森的劍光忽閃,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一劍疾落,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劈下雷化腰間的蟒皮砂囊,卻絲毫未傷皮肉,並就勢劍尖微挑,挑得那隻滿沾奇異油質的帶火皮羹,斜斜飛出,然後再加上一記強勁無比的劈空掌力,擊得這具即將爆發的禍胎,遠落六七丈外。

    鐵冠道長一面竭力施為,搶救當前危機,一面向雷化急急喝道:“雷二弟趕緊滾地滅火,並自行取藥療傷,今夜來人太以狂妄膽大,由我親手處置,一個也休想生出步虛觀!”

    話音剛了,霹靂當空,那具內貯紫焰神砂的皮囊業告爆炸,不但震塌了六七丈外一座大殿殿角,那橫飛的毒火,並已引起多處火頭,威勢之強,委實看得人心神俱悸。

    鐵冠道長大袖一揮,示意命人救火,然後手橫長劍,面沉如水,覷定尉遲巧,雙目之中厲芒電射,冷冷問道:“尉遲巧,若非我下手搶救得時,豈不由於你的狂妄逞能,造成無邊大孽?”

    “三手魯班”尉遲巧確實未曾想到會有這等嚴重後果,心頭不禁微覺愧疚,眉峯深蹙,默然不語。

    鐵冠道長抬頭看了那座幾被震塌半邊的大殿一眼、目中兇光轉厲,獰聲笑道:“江湖中講究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座大殿損失一根屋樑,我便取你一根肋骨抵償!”

    尉遲巧自從這位點蒼派掌門人一出,便知自己大劫難逃,、反而振奮起滿腹豪情,仰首雲天,發出一陣縱聲長笑。

    鐵冠道長被尉遲巧笑得有點莫明其妙起來,不禁詫然問道:“你笑些什麼?”

    尉遲巧濃眉倒剔,怪眼圓睜,正待答話之際,夏天翔業已懷抱三絕鋼環,一躍而出,含笑叫道:“尉遲老前輩且請暫時歇息,讓夏天翔在這位點蒼派掌門人台前領教領教。”

    尉遲巧知道夏天翔不但武功、機智均不在自己之下,並系當世三大難纏人物之一皇甫神婆的愛徒,多少總會使鐵冠道長略存顧忌,遂見機而退,微笑説道:“夏老弟來自然比我更強,但對方一派掌門,功力非同小可,千萬不能狂做大意。”

    鐵冠道長冷冷看了夏天翔一眼,點頭説道:“你來也好,尉遲巧是欠債應還錢,你這小鬼卻是殺人需償命。”

    夏天翔聞言縱聲狂笑。

    鐵冠道長憤然問道:“你們究有何事,如此好笑?”

    夏天翔劍眉雙軒,反向鐵冠道長朗然問道:“我殺人應該償命,你殺人卻償不償命?”

    鐵冠道長不能不答他説道:“那要看殺的是甚等樣人?及殺得有理無理?”

    夏天翔雙目之內暴射出兩股森嚴的神光,覷定這位當世武林八大掌門之一的鐵冠道長,冷然喝道:“殺的是你嫡親師叔‘慈心羽士’管三白,理由只是弒……”

    鐵冠道長聽得驚然一驚,哪裏肯容夏天翔當眾揭開自己的瘡疤?怒聲叱道:“無知小賊,膽敢胡言,還不與我納命來!”

    隨着話音,長劍疾挺,一式“天台指路”,便向夏天翔心窩點到;夏天翔見鐵冠道長居然搶先出手,不由又是一聲狂笑説道:“堂堂點蒼派的一派掌門,身份胸襟,不過如此!”

    “嗆嗆嗆”龍吟起處,三絕鋼環左右雙分,居然又用那式“昭昭日月”,把鐵冠道長的長劍鎖住。

    武陵山步虛下院之前,夏天翔確曾用這招“昭昭日月”的絕學,戰勝玄清道人的“迴風舞柳劍法”,以左環鎖劍誘敵,右環劃斷對方一條手臂,但武學一道,差不得絲毫功力火俟,如今與這位點蒼掌門過手卻迥不相同,只見鐵冠道長力貫右臂,一震長劍,夏天翔雙手虎口便皆震裂,鮮血迸流,兩隻三絕鋼環齊告“噹噹”落地。

    賽韓康、尉遲巧、柴無垢等,見鐵冠道長果然不愧位列武林八大掌門之一,夏天翔一招未滿,所用三絕鋼環便被震得脱手墜地,不由一齊駭然矚目,憂心如搗。

    鐵冠道長殺心早萌,動作何等敏捷?右手剛用長劍震落對方三絕鋼環,左手立運“鐵袖神功”舉袖一拂,拂出一股比尋常劈空掌力強勁多多的罡氣狂飈,把夏天翔迎胸撞得退出五步,並因自己是用足十二成真力施為、料定對方必死,遂傲然叫道:“夏天翔已然斃命,你們之中誰……”

    話音未了,夏天翔忽然一式“鯉躍龍門”,自地上跳起身來,戟指鐵冠道長,傲然叫道:“不要臉的老牛鼻子,怎麼拼命吹牛?你這一記‘鐵袖罡風’大概還拂不死我!”

    鐵冠道長見狀,不禁驚慚交進,暗想夏天翔在雙環震落,門户大開,並不及運功防禦之下,被自己十二成力的“鐵袖罡風”拂中前胸,應該立時氣絕,怎會不但不死,並能起立發話?

    就在他疑思起伏之際,那位當代神醫賽韓康業已縱到當場,輕拍夏天翔肩頭,含笑説道:“夏老弟,你且讓我一陣……”

    一語未畢,指發如風,出乎夏天翔意料之外地驕指點了他脅下暈穴。

    若換平時,賽韓康雖屬驀然出手,仍難點中夏天翔,但如今夏天翔身受重傷,又復強行躍起答語,早已氣若游絲,魂遊墟墓,故而無法抗拒,應指便倒。

    鐵冠道長深知賽韓康醫道通神,夏天翔既未當時氣絕,便極可能被他治癒,而在皇甫神婆前搬弄是非,成為莫大隱患,不如把目前四人一齊擊斃,嚴誡點蒼弟子守口如瓶,皇甫翠反而難於查明,即令這位難纏難惹的老婆婆聞得流言,前來興師問罪,因無對證,亦可設詞抵賴,或推卸責任。

    兇心既定,見賽韓康一手挾着夏天翔,一千正在拾取地上的那對三絕鋼環,遂冷笑一聲,陰沉沉他説道:“賽韓康,難道你還想救他一命?”

    賽韓康拾起三絕鋼環,目中炯炯神光一注鐵冠道長,朗然發話答道:“醫家有割股濟世之心,慢説這位夏天翔老弟與我同來,便是你點蒼門下有人中了奇毒,或是受了重傷,賽韓康也一樣肯悉心加以療治。”

    鐵冠道長冷然一笑説道:“你説得倒頗大仁大義,但閻王註定三更死,豈肯留人到五更?我不僅要令夏天翔立時斃命,索性連你也一齊打發了吧。”

    賽韓康聽得雙眉一挑,正待答言,夜空中突然響起一陣脆若銀鈴的朗笑之聲説道:“這樣狠毒之言,我不相信是出自名列當世武林八大掌門之一的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口內。”

    隨着這陣朗脆而又深含諷刺意味的語音,從步虛道觀前後院之間的那道高大圍牆之上,縱起一黑一黃及一條金白相間的矮小人影。

    這三條人影的輕功身法均如絕世飛仙般美妙無倫,驚訝得滿面怒容的鐵冠道長不得不深懷戒意,身形微閃,退後數尺。

    來人身形一現,黑影正是“天外情魔”仲孫聖的獨生愛女仲孫飛瓊,黃影是那隻長毛披拂的異獸,金白相間的矮小身影卻是那隻靈猿小白。

    尉遲巧、柴無垢均不識來人,賽韓康卻不但認得那隻靈猿小白,更復認出這位身披玄氅的絕世佳人便是跑到商山夭心坪,用打賭的方法贏走自己那匹罕世龍駒青風驥的“天外情魔”仲孫聖的獨生愛女。

    但那靈猿小白如今卻在身上穿着一件玲瓏金甲。

    鐵冠道長雖然不認識仲孫飛瓊,但從她那種高華無比的絕代風神之上,已可看出來人不俗,尤其所率的一白一黃兩隻怪獸,分明均屬罕世異種,威猛無比。

    遂眉頭微蹙,發話問道:“來者何人?可知夜闖本觀,犯了點蒼禁忌?”

    仲孫飛瓊一到,首先目注夏天翔,眉梢深籠愁色,好似不曾聽見鐵冠道長所説,未加答理。

    賽韓康把那含有千年芝液的特煉靈丹餵了夏天翔一粒,向仲孫飛瓊低聲説道:“仲孫姑娘且與對方答話,夏天翔老弟暫時無妨,等我們退出這點蒼重地以後,再替他詳細診治。”

    仲孫飛瓊聞言,愁眉略解,轉身用一對翦水雙瞳凝注鐵冠道長,緩緩説道:“我叫仲孫飛瓊,憑我爹爹與點蒼派上代掌門人的深厚交情,才趕來替你們步虛道觀挽回浩劫,你還怪我犯了什麼禁忌麼?”

    鐵冠道長久聞“天外情魔”仲孫聖有一獨生愛女善役百獸,故在一見金毛怪獸及靈猿小白以後,便即有所懷疑,如今聽仲孫飛瓊這一報名,果然猜中,不禁越發皺眉,因自己故世的恩師,確實與仲孫聖有深厚的交情,遂只得改口佯笑説道:“原來是仲孫世妹,請恕貧道失迎。但不知世妹趕來之意,是要為步虛觀挽回什麼奇災浩劫?”

    仲孫飛瓊用手一指夏天翔,向鐵冠道長間道:“你知不知道他的來歷宗派?”

    鐵冠道長應聲答道:“他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弟子。”

    仲孫飛瓊笑道:“這位老婆婆剛暴怪僻,比我爹爹還要難纏,並極其護犢。倘若她這唯一愛徒夏天翔死在你的手下,皇甫老婆婆定然問罪點蒼,盛怒之下,難保不走極端,只消一顆‘乾天霹靂’,整座步虛道觀豈非立將慘遭浩劫,化為灰燼?”

    鐵冠道長原本深知“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厲害,才在以一鐵袖神功”拂傷夏天翔之後,想索性殺人滅口。但這種兇心毒意無法明言,只得默然不答。

    仲孫飛瓊見鐵冠道長這等神情,知道他也色厲內荏,遂淡然一笑説道,“你適才叫我仲孫世妹,我如今便以世妹的資格出面調停,雙方暫息爭鬥,不論有甚過節,均於十二月十六第二次黃山會上,在天都峯頂一併解決。”

    鐵冠道長雙目兇光炯炯地獰視仲孫飛瓊有頃,心中暗自盤算,倘若不答應她這要求,不但又樹強敵,而眼前除了夏天翔以外的四人二獸,也着實未必好鬥?遂鋼牙微咬,沉聲説道:“他們不但妄闖步虛觀重地,傷了點蒼門下,並對我橫加污衊,貧道忍無可忍,才下辣手。如今仲孫世妹既然出面調停,便把這場過節留到黃山天都峯頂再算,也無不可。不過世妹須知這完全是看在你的金面,卻不是我這點蒼掌門畏懼什麼‘北溟神婆’皇甫翠的‘乾天霹靂’!”

    賽韓康、尉遲巧知道這等説法不過是藉詞下台,故均隱忍不言,但“凌波玉女”柴無垢卻聽不入耳,冷哼一聲,柳眉微剔,欲待發話。

    仲孫飛瓊見狀,忙向柴無垢含笑搖頭,搶先發話説道:“道長既然如此説法,仲孫飛瓊便與賽大俠等告別了。”

    這一句“賽大俠”,聽得鐵冠道長又皺雙眉,怫然説道:“仲孫世妹,你這次來得太巧,下回倘若再到步虛觀,務請早告,貧道當率眾遠迎,免得失禮。”

    仲孫飛瓊何嘗聽不出鐵冠道長語意之中,頗怪自己突如其來地幫助賽韓康等人,但仍裝作不知,向他含笑揮手為別,偕同羣俠,返出步虛道觀之外。

    轉過一座山角,賽韓康因已遠離步虛道觀,遂止步細為夏天翔診斷脈息。

    仲孫飛瓊看出夏天翔受傷頗重,不禁柳眉深皺,向站在自己身旁的柴無垢問道:“他是受了什麼傷勢?好似業已深及肺腑。

    柴無垢因夏天翔業已服了一粒含有千年芝液的特煉靈丹,傷勢依然未見好轉,也自愁急頗甚,低聲答道:“他胸前受了鐵冠道長的‘鐵袖神功’一拂。

    仲孫飛瓊失驚問道:“有幾成力?”

    柴無垢眉頭深蹙,憂形於色答道:“那時正當‘紫焰天尊’雷化所施展的紫焰神砂,被尉遲大俠破去,點蒼派連挫之餘,鐵冠道長才含怒親自出場,手下不會留情,可能用了全力!”

    仲孫飛瓊訝然説道:“以這位點蒼掌門的武功造詣及‘鐵袖神功’的厲害程度來説,倘若全力施為,石人亦將立碎,夏天翔怎會當場不死?”

    話音至此略頓,忽然若有所悟地點頭説道:“我明白了,我在黃山曾送給夏天翔三片‘大別散人’所遺至寶‘護穴龍鱗’,可能即系此物護住了他的胸前要穴,才幸保暫時不死。”

    賽韓康聞言隔衣一探,果然發現夏天翔胸前七坎、將台兩處死穴之上各有一片“護穴龍鱗”,另一片卻在後背的脊心穴上。

    這位當代神醫得悉其中因由以後,不禁搖頭嘆道:“夏老弟胸前兩處死穴既被這‘大別散人’所遺至寶護住,雖中‘鐵袖神功’所化的罡風,若能及時運氣調息,並無大礙。但他生性太以倔強,竟用一式‘鯉躍龍門’跳起身形,並向鐵冠道長高聲答話,以致氣力兩虧,怒火傷肝,雖然服了一粒中含千年芝液的極好靈丹,仍……”

    仲孫飛瓊見賽韓康自為夏天翔診脈以後,便既面帶沉憂,如今説話又這等吞吞吐吐,知道不妙,芳心一震,急急間道:“賽大俠怎的不往下説?是不是……”

    賽韓康長嘆一聲説道:“縱然盡我腹中所學,最多也只能保日他七日生命。”

    這兩句話兒,聽得柴無垢、尉遲巧面面相覷,悽然無計。

    仲孫飛瓊蹙眉問道:“賽大俠當代神醫,岐黃國手,難道就沒有救他之策?”

    賽韓康目注柴無垢説道:“柴姑娘,夏天翔老弟目前的傷勢,便與你昔日頰上所留紫焰神砂的傷疤一般,只有整滴千年芝液,或整朵硃紅雪蓮可救。但這兩種罕世靈藥,一在東海,一在藏邊,七日之期,如何來得及……”

    仲孫飛瓊臉上突現一絲喜色説道:“東海太遠,至於藏邊大雪山,倒或可在七日之內趕個來回?”

    賽韓康聞言,也猛然想起那匹罕世龍駒青風驥來,遂向仲孫飛瓊問道:“仲孫姑娘把你那匹青鳳驥騎來了麼?”

    仲孫飛瓊因賽韓康是青風驥舊主,不禁臉上微紅,舒吭一嘯。

    嘯聲未歇,那匹青風驥便即尋來,看見賽韓康後,居然還伸長馬頸,靠在舊主人胸前一陣親熱。

    柴無垢點頭説道:“既有這匹龍種神駒,七日之期,或不致誤,但硃紅雪蓮系屬無價之寶,‘冰魄神君’申屠亥豈肯整朵送人?雪山派武功別具神妙,又非易與……”

    仲孫飛瓊不等柴無垢話完,便即説道:“既然只有這條途徑可以救活夏天翔,雖極艱難,也當一試。何況有靈駒青風驥及小白大黃兩頭異獸,或能得手,也未可知?”

    説到此處,轉面向賽韓康問道:“時間匆迫,事不宜遲,仲孫飛瓊這就趕往藏邊大雪山,賽大俠等卻在何處相待?”

    賽韓康想了一想説道:“洱海東岸有座荒廢的禪寺,我們就在寺中等待。”

    仲孫飛瓊微一點頭,伸手抱起靈猿小白,飄身縱上馬背,向羣俠略微揮手,便即神色匆匆地絕塵而去。

    賽韓康等在洱海東岸荒廢的禪寺之中,等候硃紅雪蓮為夏天翔療傷的七日之間,尚經歷不少奇艱絕險。

    仲孫飛瓊一面策騎飛奔,一面芳心微轉,暗忖自己向來厭見俗人,樂與禽獸花草等為伍,怎的在黃山與夏天翔打賭,贏得“紅雲蛛絲網”及那瓣“紫玉薔薇”以後,心頭便始終惦記此人,居然神思惘惘,隨之趕上點蒼,並自告奮勇地擔任這趟既是漫漫數千里長途,又復不易如願,求取硃紅雪蓮為夏天翔療治傷勢的艱難使命?

    想來想去,仲孫飛瓊居然想得玉面嬌紅起來,無以解嘲地失笑自話説道:“我這只是基於江湖道義,濟困扶危而已,‘天外情魔’之女,決不會為情所纏,墜人情網。”

    她懷中那隻靈猿小白,見主人自言自語,似乎有失常態,遂抬起前爪,向仲孫飛瓊肩頭輕輕抓了一下。

    仲孫飛瓊精通獸話,善役百獸,知道靈猿小白看出自己失態,不禁嬌靨益發飛紅,柳眉微蹙,故意目注愛猿笑道:“小白不要抓我,你是不是怪我在步虛道觀之內,未曾讓你和人打架?要知道那羣道士兇得狠呢?”

    靈猿小白聞言,朱睛雙翻,精光四射,彷彿大有不服之意。

    仲孫飛瓊深知愛猿高傲異常,遂撫摸着它那一身金甲,微笑説道:“其實你穿了這件用三十片‘大別散人’遺寶‘護穴龍鱗’所織的金甲,加上特殊天賦,縱遇內家一流好手,亦已大可應付,以後若有機會,我便讓你活動活動,但與大黃一般,切忌不許亂髮兇心,傷人性命。”

    靈猿小白聞言,高興得把張毛臉偎入仲孫飛瓊香懷,不住親熱,那隻金色長毛披拂的威猛異獸,卻在隨同罕世龍駒青風驥疾馳之下,發出一聲低沉怪嘯。

    仲孫飛瓊一聞嘯聲,便知獸意,目光凝注金毛怪獸,冷然叫道:“大黃,不要不高興,你與小白大不相同,因隨我年淺,以致兇性尚未盡混,倘若一旦莽撞,妄開殺戒,我卻必加重罰,決不寬貸。”

    那隻名叫大黃的威猛怪獸,聽完仲孫飛瓊的話後,瞥眼偷窺主人的凜然神色,不禁周身金色長毛一陣抖顫,彷彿極為畏懼。

    仲孫飛瓊對這二獸一馬,心愛已極,見狀又改了温和笑容説道:“大黃真乖,這次到了大雪山玄冰原後,不可自己亂來,一切都要聽話,我便和喜歡小白一樣地喜歡你了。”

    人是奇人,獸是異獸,馬是龍馬,加上晝夜不懈,電掣星馳,僅僅兩日有餘,便已到了藏邊大雪山。

    雪山派掌門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王清夫婦所居的玄冰原,地勢極高,是在一大片百丈雪山頂上。

    尋常馬匹,在這四周都是奇寒無比的萬年冰雪之下,早就凍僵,根本無法馳騁,但青風驥卻是神龍異種,掌有暗鈎,毫不畏怯,一聲昂首驕嘶,便向那百丈雪山,飛登而上。

    在山下遙望,峯頂一片皚皚白雪,但到了地頭,才知道因長年不化,積雪久凍,業已等於在原來的山石之上,加了一層厚逾丈餘的堅冰,與新降的白雪相較起來,整個冰原,果然微現玄色。

    近山頂處,有一座整體均是玄冰建造的高大牌樓,橫書“玄冰原”三個大字。

    仲孫飛瓊生性和善,素不狂傲逞強,遂在三丈以外下馬,牽着青風驥緩緩走過,似示禮貌。

    距離那座玄冰原牌樓尚約一丈左右,便有兩名白衣少女,自牌樓之後轉出,向仲孫飛瓊恭身施禮,含笑問道:“請教尊客上姓高名?是否要見本派掌門申屠神君夫婦?”

    仲孫飛瓊見這兩名白衣少女,人既生得美秀,神情亦頗謙和,加上在這等冰天雪地之中,身上僅着蟬翼薄衣,縱然雪山派因地域特殊,煉有禦寒靈藥,內功也必極好,遂含笑答道:“我叫仲孫飛瓊,兩位姊姊怎樣稱呼?”

    這兩名頗為美秀的白衣少女,被仲孫飛瓊一聲“妹妹”叫得臉上飛紅,趕緊惶然恭身,由左面一名答道:“啓稟姑姑,我們是親生妹妹,我叫冷瑩,她叫冷潔,‘雪山冰奴’冷白石便是我們的爺爺,姑姑卻是名震天下的仲孫老人愛女,至少比我們長一輩呢。”

    仲孫飛瓊聽這冷瑩、冷潔竟是“雪山冰奴”冷白石的孫女,知道自己委實比她們輩份稍高,遂不再謙遜,正待告知來意,求見“冰魄神君”,那站在右邊、名叫冷潔的白衣少女,似乎對仲孫飛瓊頗為投緣,業已含笑説道:“仲孫姑姑,你遠來藏邊,必有所求,最好是向茅神妃商量,因神妃脾氣較為温和,申屠神君卻因黃山中伏,大發雷霆,幾乎要親下中原,與我爺爺一齊去查究什麼‘天荊毒刺’之事,肝火太旺,不大好講話呢。”

    仲孫飛瓊微笑點頭,“冷潔遂向冷瑩説道:“妹妹,你陪着仲孫姑姑在此略微眺覽玄冰原景色,我去稟告神妃,迎接佳客。”

    話完,身形微閃,撲向玄冰原北端一座洞穴頗多的冰峯,縱落之間,輕功果然極俊。

    冷瑩目注仲孫飛瓊懷中所抱一身金甲的靈猿小白、金毛披拂的怪獸大黃及那匹龍種神駒青鳳驥,微笑説道,“仲孫姑姑,你這匹馬兒太好,這頭小小白猿,更為有趣。我們這裏的天寒谷中,也養着一對通靈雪猿,除了毛是白色以外,似乎和你這隻金毛怪獸形狀長得差不多。”

    仲孫飛瓊哦了一聲,正待問話,忽然瞥見那座冰峯之中,已自有人走出。

    來人身法輕靈曼妙已極,展眼間便到面前,是位一身着紫色宮妝的中年美婦。

    仲孫飛瓊知道這位中年美婦定然便是“冰魄神妃”茅玉清,遂微笑説道:“晚輩仲孫飛瓊因事遠道干謁,尚祈茅老前輩恕我冒昧之罪。”

    “冰魄神妃”茅玉清本就和藹異常,加上仲孫飛瓊那等絕代風華,也太以惹人愛好,遂含笑説道:“仲孫姑娘不避長途跋涉,遠來窮邊,必有要事,本當請你到我廣寒洞府之中,略盡地主之誼卜但外子自從黃山歸來,心緒不佳……”

    仲孫飛瓊不等茅玉清話完,便即恭身笑道:“仲孫飛瓊不敢攪擾申屠神君,但因有一至友,中了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的‘鐵袖神功’,傷及臟腑,才特地趕來玄冰原,可否請茅老前輩慨賜一朵硃紅雪蓮,俾其返魂續命。”

    茅玉清聽仲孫飛瓊是來討取硃紅雪蓮,不由面露難色,沉吟片刻,緩緩説道:“這玄冰原一帶,雖是大雪山靈氣所鍾,俱也僅僅生長有三朵硃紅雪蓮,其餘雪蓮,則因年代未到,多半為白色,只可算是尋常藥物。”

    仲孫飛瓊聞言方自猜想,看這“冰魄神妃”對自己的神情頗好,硃紅雪蓮又有三朵之多,或肯慨賜一朵,豈不免得自己大費手腳並樹強敵之際,茅玉清又復説道:“但三朵硃紅雪蓮之中,被‘薔薇使者’要去半朵,外子與茅玉清黃山中伏歸來用了半朵,為了預防無恥惡賊濫用‘天荊毒刺’傷人,又復摘了一朵硃紅雪蓮,正在煉製足克任何劇毒的‘冰魄雪蓮丹’,故而那生產硃紅雪蓮的天寒谷冰壁之上,如今僅剩最後一朵。”

    仲孫飛瓊聽得硃紅雪蓮僅剩最後一朵,不由柳眉深蹙,滿臉失望的神色,“冰魄神妃”茅玉清見仲孫飛瓊憂容滿面,遂微嘆一聲説道:“申屠亥、茅玉清夫婦雖然定居玄冰原,創立雪山派,但硃紅雪蓮卻是秉兩間靈氣所生,似乎不應絕對佔為己有。”

    仲孫飛瓊微喜問道:“茅老前輩的言中之意,是否並不禁人進入天寒谷摘取硃紅雪蓮?”

    茅玉清點頭説道:“禁是不禁,但有三項規定,極難通過,故而從來尚無外人在天寒谷內得手走出。”

    仲孫飛瓊盾頭一展,含笑問道:“茅老前輩,這三項規定,能否見告?”

    茅玉清向仲孫飛瓊與她懷中靈猿、身後怪獸以及那匹龍種神駒青風驥看了幾眼,點頭答道:“第一項規定是硃紅雪蓮生長在峭立冰壁的三十丈上,不許使用任何繩索暗器套取擊落,必須揉登採摘。以免損壞罕世靈藥。”

    仲孫飛瓊目光微注靈猿小白,覺得這第一項規定,或許能夠難住別人,卻不會難住自己,遂又問道:“第二項呢?”

    茅玉清繼續説道:“那天寒谷內有兩隻雪猿,力大絕倫,威猛無比。它們負責守護硃紅雪蓮,外人只許設法將其逐走,卻不許用毒辣手段加害,”

    仲孫飛瓊心想自己身有伏獸奇能,對於解決第二項難題,似乎更為容易,不禁喜上眉梢,“再向茅玉清問道:“請教茅老前輩,最後一項規定卻是什麼?”

    茅玉清見仲孫飛瓊臉上神色由失望轉為滿面寬慰的笑容,似乎絲毫未把前兩項規定看在眼內,不由微詫答道:“前兩項規定,是在事前,第三項規定卻在事後。凡能得到‘硃紅雪蓮’之人,必須在天寒谷內忍受三日奇寒,方許出谷。”

    仲孫飛瓊心想夏天翔肺腑重傷,命在旦夕,自己倘若三日以後方能出谷,豈不耽誤賽韓康的七天限期?

    茅玉清見仲孫飛瓊又轉愁容,不由嘆息一聲説:“這三項規定委實太難,但硃紅雪蓮屬於罕世聖藥,雪山派不得不……”

    仲孫飛瓊接口説道:“晚輩倒並不是畏怯這三項規定,只想請茅老前輩略賜通融。”

    “冰魄神妃”笑道:“仲孫姑娘,你與我一見投緣,要想怎樣通融?儘管説出,倘若不大過份,茅玉清必然應允。”

    仲孫飛瓊見對方如此説法,先自恭身稱謝,然後微笑間道:“仲孫飛瓊因至友重傷,才來冒瀆。倘若僥倖在遵守前兩項規定之下得到硃紅雪蓮,想請茅老前輩許我先命所豢異獸把硃紅雪蓮送往點蒼救人,以收時效,然後獨處天寒谷中,等到三日期滿,再行出谷。”

    茅玉清聽仲孫飛瓊説得人情入理,遂在想了一想以後,點頭説道:“仲孫姑娘既對令友這等關切,茅玉清自然願意成全,但那前兩項規定即已極難,何況最後天寒谷耐寒三日之內、還有一次無形無色、無聲無味的‘凍髓寒潮’,足以令人骨髓成冰,耳鼻凍墜。”

    仲孫飛瓊絲毫不以為意地恭身稱謝道:“多承茅老前輩推情相允,仲孫飛瓊向我這匹馬兒囑咐幾句,便請指點天寒谷路徑。”説完回身替青風驥將繮繩取下理好。掛在鞍問,輕拍馬頸向它耳邊低聲數語,那匹罕世龍駒立刻微嘶點頭,並把張長長的馬臉偎向仲孫飛瓊玉頰,略微親熱親熱,然後便即馳下冰峯,在這玄冰原左近自行覓地休憩。

    “冰魄神妃”看得訝然問道:“仲孫姑娘,你這匹馬兒如此神駿通靈,是不是當今有數的龍駒青風驥?”

    仲孫飛瓊點頭稱是,並向茅王清請示天寒谷路徑,茅王清看了看小白大黃,微笑問道:

    “仲孫姑娘要把你這懷中靈猿及身旁異獸也帶進天寒谷內?”

    仲孫飛瓊微撫靈猿小白的那顆茸茸毛頭,含笑道:“這隻靈猿小白從來不肯與我相離,或許也還有些用處。”

    話音至此微頓,指着異獸大黃,又復笑道:“至於這隻異獸大黃,我卻要在倘能得到硃紅雪蓮以後,命它拼命飛趕,送往雲南洱海。”

    茅玉清見仲孫飛瓊決心已定,遂點頭笑道:“仲孫姑娘既已意決,我便親自送你到天寒谷谷口。”

    仲孫飛瓊聞言遂向冷瑩、冷潔二女含笑為別,隨同茅王清往玄冰原西北方兩座刺天雪峯之間的峽谷走去。

    茅玉清一面舉步緩行,一面向仲孫飛瓊笑道:“仲孫姑娘今日進入天寒谷,時機倒是極好,因為谷內的凍髓寒潮,每逢朔望最烈。昨夜恰值望日,今天嚴寒新退,必較平時略暖。”

    仲孫飛瓊聽出這位“冰魄神妃”似乎有意對自己指點,遂妙目微翻,以一種感激的眼光看着茅玉清道:“多謝茅老前輩指點……”

    茅王清接口笑道:“對於這種自然威力,我也無有什麼足以指點之處,不過卻知昔日進入天寒谷企圖取得硃紅雪蓮的人,多半被凍髓寒潮凍僵,甚至喪失性命之故,大都由於自恃內功精純,拼命提聚純陽真火禦寒,結果任憑功力再強,哪裏抵抗得過為時三日的自然奇寒的威力,終於身遭慘禍。倒不如設法算準凍髓寒潮的起止時刻,在初入谷時,儘量聽任自然,忍耐寒冷,保留實力,等到寒潮一起,再運純陽真氣,緩緩流轉周身,不令氣血凝滯,或有幾分僥倖之望。”

    仲孫飛瓊聰明絕世,一聽便知茅玉清在這番話中,已對自己指點了禦寒要訣,不由感激頗甚,含笑説道:“茅老前輩對仲孫飛瓊如此關垂見愛,委實令我感激不盡,他日若有可以效勞之處,定當殫智竭力,以報盛德。”

    茅玉清心想“天外情魔”仲孫聖是當世武林中三大難纏人物之一,但他這獨生愛女卻居然極為温婉美秀,謙和可人,自己既覺頗與投緣,不如索性加以結納,多對她提醒幾句。主意既定,又復向仲孫飛瓊笑道:“不過我以上所説,均指來人未能取得硃紅雪蓮而言,姑娘是名門之女,可能與眾不同,倘若入谷即能把這罕世聖藥弄到手內,則一切自然無慮。”

    仲孫飛瓊正想請教為何只要取得硃紅雪蓮便一切自然無慮之際,兩人已走到那有四五丈高巨石封路、非縱上石頂無法進入的天寒谷口。

    茅玉清止步手指巨石笑道:“造化之巧,委實遠超人力,這塊天然巨石。恰好擋住谷內寒風,否則玄冰原上,又不知將是何等局面?姑娘縱上石頂入谷之時,千萬留神,茅玉清説話大多,似已越出我夫婦所定規戒,只好暫時告別,三日後再到此處迎接姑娘功成出谷便了。”

    仲孫飛瓊覺得這位“冰魄神妃”為人極好,不由拉着她一隻玉手笑道:“茅老前輩,你對我實在太好,以後我想和你親近一點。”

    茅玉清方自含笑點頭,仲孫飛瓊又復嫣然一笑説道:“但這老前輩老前輩的叫起來又覺彆扭,又覺生分,我以後改口叫你阿姨好麼?”

    茅玉清聞言頗為高興,失笑説道:“像你這般乖嬌娃,誰不想收,但我默計凍髓寒潮的起止時刻,如今進谷取蓮較為適當,故而我這做阿姨的不再與你多話,三日後再為乖侄女設宴洗塵。”

    話完,微笑揮手,身形轉處,衣袂飄飄地便自迴轉廣寒洞府,去向丈夫“冰魄神君”申屠亥報告這樁收了一名乖侄女的喜訊。

    仲孫飛瓊目送茅玉清去後,知道這位阿姨既然如此説法,自己必須把握時機,趕緊進入天寒谷內。

    這時,靈猿小白己在懷中躍躍欲動,仲孫飛瓊玉手略松,一條銀箭便自向那封谷巨石頂端直飛而上。

    仲孫飛瓊因為茅玉清一再強調谷內嚴寒厲害,生恐白猿有失,遂向大黃略打招呼,一人一獸,跟蹤縱起。

    果然身形縱得才與巨石頂端相平,便覺得身上寒意陡增,宛如在數九寒天之下又復兜頭潑落一盆冰水。

    尚幸人是奇人,獸是異獸,尤其仲孫飛瓊極得乃父“天外情魔”仲孫聖寵愛,自幼便獲真傳,更因善伏百獸,異果靈藥,所服極多,如今一身功力,不但遠超夏天翔等同輩年輕人物,即比起當代武林的所謂八大掌門,亦自未逞多讓,故而戒意雖深,卻仍無怯懼,略微打量谷中形勢以後,便即向下縱落。

    這條天寒谷,只是路徑曲折的一條峽谷,因左右玉立的全是百丈冰峯,遂根本也無什麼特殊景色可描?只令人感覺到冷,冷,冷……

    一人二獸縱落谷底以後,仲孫飛瓊便向大黃説道:“大黃,你且發嘯把這谷中兩隻雪猿引來,先加收服,免得我們設法摘取硃紅雪蓮之際,它們會在一旁礙手礙腳。”

    大黃聞言,血盆巨口方張,靈猿小白忽然向它抓了一把,竟似阻止大黃,不令發嘯。

    仲孫飛瓊起初微愕,但立即會過意來,失笑説道:“小白心思真靈,大黃嘯得低點,我聽我爹爹説,在這種冰天雪地之中,因口音極大,不宜發出洪烈之聲,否則萬一引起雪崩,即成浩劫。”

    異獸大黃雖比白猿敏慧稍遜,但也通靈,垂頭靜靜聽完,大嘴微張,發出一聲頗似內家傳音及遠功力般的、聽來不甚高昂卻傳送頗遠的低長怪嘯。

    怪嘯方起,果然遠處立有嘯聲相和,口音“嗡嗡”不絕,宛若構成一片奇異的天籟。

    仲孫飛瓊居中卓立,靈猿小白在左,異獸大黃在右,一人二獸,六道目光,均凝注在五六丈外天寒谷徑轉折之處。

    不到片刻,自夾立的冰峯之上馳落兩條白影,是兩隻身高五尺,形著巨猩,但全身茸茸白毛。長度幾達六寸有餘,雙臂奇長的威猛雪猿。

    雪猿來勢雖猛,但似頗為識貨,看出小白大黃均不好鬥,故在三丈之外便即倏然收步,與仲孫飛瓊等一人二獸,相互峙立。

    靈猿小白向對方看了兩眼,手舞足蹈地發出一陣“吱吱”猿語。

    仲孫飛瓊善通獸語,一聽便知小白是在稱讚這兩隻雪猿長得頗為好看。

    遂看着愛猿,失笑説道:“小白,它們雖然長得威猛好看,卻是雪山派所豢,難道你還想收服帶走?大黃性情大剛,倘若出手相鬥,未必準能不使對方受傷,還是你去和它們比比力氣,先顯一點威風,然後我再給它們説上幾句好話。”

    小白聞言,緩緩走出,向那兩隻神情緊張,嚴陣以待的雪猿,“吱吱”低叫,並舉起前爪,略作比劃。

    雪猿也屬猿類,獸語自然相通,知道這隻身穿金甲的小白猿,不但要向自己挑戰,並還誇稱以一敵二。

    獸類心思與人類大略相同,這兩隻雪猿,雖知對方神氣異常,不大好鬥,但畢竟覺得這白猿過於矮小,倘若真正以二對一,還不舉手之間,即可撕裂?

    但就在兩隻雪猿方自對看一眼,有些對小白藐視之際,金白相問的身影晃處,靈猿小白竟已發難,快得宛如石火電光一般,一躍數丈,縱過對方頭頂,半空中再一翻身,兩隻鋼爪,一左一右的扣住雪猿頸項,猛然用力一甩,居然把兩隻身軀巨大、威猛無倫的異獸雪猿,甩得“咕咚”連聲,跌出數尺以外。

    雪猿作夢也未想到如此一隻小小白猿,竟有這強膂力?方自雙雙低聲怒吼,爬起身來,靈猿小白又復一伸利爪向左邊那隻雪猿,當胸抓去。

    這隻雪猿正在滿懷不服,忽見小白抓到,便即微一偏身,反向小白的長臂抓去。

    雪猿以為這回必然可把白猿手臂捏碎,哪知任它鋼爪猛扣,靈猿小白卻直如未覺,反而左爪微翻,一式“白猿掌法”中的“仙猿獻果”,着實地打在雪猿胸前,使它如中鐵錘,又復“騰騰騰”退出數步,幾乎栽倒在地。

    這時那兩隻高大威猛的雪山異獸,才大殺威風地並立一處,目光如電,凝注靈猿小白、但顯然已有畏怯之狀。

    仲孫飛瓊靜觀至此,知道時機已至,遂緩步走出,含笑叫道:“小白,你已經大顯威風,應該適可而止,倘若把它們逗得兇心大發,拼起命來,便不好辦了。”

    一面發話制止小白再勿進手,一面卻向那兩隻雪猿慢慢走去。

    仲孫飛瓊生平愛與禽獸之類為友,膽量既大,神情又在和藹可近之中,帶有一種懾獸的威嚴,竟使這兩隻雪猿瞪着四隻銅鈴似的巨眼,莫明其妙地看着仲孫飛瓊,絲毫不敢蠢動。

    仲孫飛瓊走到雪猿身前,用一種猿猴之類通用的獸語,藹然微笑説道:“猿兒啊!我所養的小白大黃力氣都比你們大,你們何必要和它們打架?乖乖讓我們把硃紅雪蓮採走,才好救人性命。”

    兩隻雪猿似懂非懂,毫無動作,只把大眼連眨。

    仲孫飛瓊委實喜歡它們長得威猛可愛,遂大着膽兒,伸手在那長滿茸茸白毛、巴斗似的巨頭之上,微微撫摸。

    雪猿在仲孫飛瓊初一伸手之際,似乎微覺怯懼,但等發現對方毫無惡意以後,反倒咧着兩張大嘴,一動不動,聽憑仲孫飛瓊愛撫,神情異常馴善。

    仲孫飛瓊知道在恩威並濟之下,這兩隻雪猿已有降意,遂索性用玉頰親着它們的毛臉,柔聲低低説道:“猿兒啊!你們拔根頭髮給我好麼?”

    雪猿何曾受過人類如此憐愛?雙雙對看一眼,低吼連聲,果然各在腦後拔下一根雪白長髮,向仲孫飛瓊恭恭敬敬獻上。

    猩揉猿猴之類的這種拔髮自獻的動作,是代表衷心降伏,決不再叛。仲孫飛瓊見狀,自然大喜,收起雪白長髮,玉手一揮,那兩隻雪猿果然當先領路,向天寒谷中馳去。

    仲孫飛瓊與靈猿小白、異獸大黃等緊緊相隨,只覺寒意越來越深,若換了身無純厚內功及天生異稟之人,根本熬不到什麼凍髓寒潮發作,便將被凍得四肢僵直,無法行動。

    十來重轉折過後,谷勢狹得寬不逾丈,左右冰壁峭立千仞,兩隻雪猿也倏然止步不走。

    仲孫飛瓊抬頭凝目,看見右側峭立冰壁的三十來丈之上,在冰縫間生着一朵形狀如清蓮的紅色奇花,遂向那兩隻雪猿用獸語問道:“那朵紅花就是硃紅雪蓮麼?”

    雪猿雙雙把頭連點,並“嘰嘰咕咕”説了一陣獸語。

    仲孫飛瓊聽出雪猿大意是説:“這朵紅花就是硃紅雪蓮,但我們格於‘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婦的禁令,不敢代為摘取。”

    她不禁微笑伸手,輕拍兩隻雪猿的肩頭,指着靈猿小白説道:“三十來丈的峭立冰壁,大概還難不倒我的小白,你們不必幫忙,只要莫加搗亂,便成功了。”

    活完,轉對靈猿小白問道:“小白,你自己估量估量,上得去麼?”

    靈猿小白抬眼一看那朵硃紅雪蓮,傲然點頭,仲孫飛瓊又復笑道:“你既然能夠上去,且把金甲脱下,免得太滑。”

    靈猿小白目射精光,一聲長嘯,凌空飛起七八丈高,那件用三十片“護穴龍鱗”所織的金甲,依然穿在身上未肯脱下。

    仲孫飛瓊見愛猿如此倔強好勝,不禁微笑搖頭,只見小白所化的那點金白相間的飛星,在冰壁上四五個起落,便已到了硃紅雪蓮附近。

    兩隻雪猿見靈猿小白飛登冰壁的身法,果比自己靈妙多多,不由瞪着四隻大眼,神情益發驚服。

    靈猿小白先伸手輕輕摘下那朵硃紅雪蓮,然後再往蓮根一探,忽又發出一聲歡嘯。

    仲孫飛瓊因“冰魄神妃”茅玉清已對自己處處推情,見狀忙即高聲叫道:“小白,我們只要硃紅雪蓮,不許多拿人家的東西。”

    但話音方出,小白業已利爪連施,劃開冰層,自蓮根之下,又復取出一隻粗如人臂的雪白冰藕。

    仲孫飛瓊眉頭方蹙,靈猿小白便已帶着雪藕朱蓮,凌空飛降,直向自己懷中撲到。

    事已作出,責怪無用,只得伸手接抱,但一聲小白尚未叫出口來,口中竟被小白塞進一段冰藕。

    仲孫飛瓊不忍過拂愛猿心意,勉強微一咀嚼,居然齒頰生芬,化成一股清香玉液,嚥下喉頭,全身立即暖意洋洋,不再感覺四外寒威可懼。

    這時她才悟出“冰魄神妃”茅玉清所説“倘能取得硃紅雪蓮,則一切自然無慮”之話,便是指這蓮下冰藕足以禦寒,大概只要把藕吃完,對於凍髓寒潮即無所懼。遂接過那隻冰藕,分成五份,除了自吃一份以外,分給靈猿小白、異獸大黃及兩隻雪猿,每獸一份。

    小白大黃自不客氣,那兩隻雪猿卻在仲孫飛瓊一再催促之下,才敢把冰藕吃掉。

    仲孫飛瓊等它們吃完冰藕,便將那朵硃紅雪蓮,交與異獸大黃説道:“我和小白要遵守諾言,在天寒谷中熬過三日。你趕緊把這朵硃紅雪蓮送到雲南洱海東岸的一座荒廢禪寺之中,交與‘商山隱叟’賽韓康,解救我好朋友夏天翔的性命。”

    大黃聽得連連點頭,仲孫飛瓊又輕撫它那一身金黃長毛,面色一整,沉聲説道:“大黃,你惡根未淨,兇性猶存,在我身邊,自然不敢傷人,但這趟獨行送藥,千里長途,卻頗為令人懸心。須知我平時雖極喜愛你們,萬一犯了規戒,尤其是妄造殺孽,卻必定重責不貸!”

    貌相那等威猛的異獸大黃,聽了仲孫飛瓊這番言語,及見她不怒而威的神色之後,竟全身微顫,驚然垂頭,倒退三步,恭謹一拜,方捧着硃紅雪蓮,向天寒谷外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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