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是禍水嗎?答對了的有獎,而且獎品非常珍貴,尤其是對武林人物而言,更是無比的珍貴。這問題是由慾望香車的主人提出來的。
由表面上看來,這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問題,其所以特別引人注意的,倒是那慾望香車的主人。
它的出現江湖,還是最近一年以來的事。
那是一輛非常華麗,也非常寬敞的馬車,其車廂之大,至少可容納下十個人,由四匹駿馬牽引着,車把式是一個身裁偉岸的斑發老者,而且是在北六省中大大有名的風雲人物
千里獨行俠周桐。
周桐是一個俠盜,由於他武功高強,性情怪僻,他自己從不服人,別人也不願惹麻煩而跟他訂交,因而不論黑白兩道的江湖人物,都對他採取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形成了他獨來獨往的奇行,也獲得一個千里獨行俠的綽號。
像這樣一個從不服人的硬漢,居然會替人家當車把式,能説不是怪事嗎?而更怪的是:
那位慾望香車的主人,不但沒人知道他姓名來歷,甚至於他是男是女,也沒人知道。
一般人所見到的,只是周桐平常對待車廂中主人的應對之間,顯得特別恭敬有禮而已。
當然,對於慾望香車主人的來歷,也曾有人私下問過周桐,但卻問不出甚麼名堂來,運氣好的,只碰一個軟釘子,運氣壞一點的,卻會受到一頓疾言厲色的申斥。
一年以來,慾望香車的行蹤沒離開過北六省,而更多的時間是在河洛地區。
沒有人知道這位慾望香車的主人的目的何在,而這位香車主人,除了出這麼一個“女人是禍水嗎”的有獎徵答題目之外,也從來不過問江湖中的任何恩怨,當然也沒人自找麻煩地去惹他。
至於他那個有獎徵答的問題,一年以來,也從來沒有人得過獎。
這,倒並不是一年以來,沒有人去應徵,而是從來沒有人答對過。
説來,這也是一個謎。
試想:任何一個問題,不外“是”與“否”的正反兩面,要不然我給他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不一定”。
江湖上好奇的人多的是,上述的三個答案,應該是都有人試過。
但事實上,一年以來,竟然沒任何人得過獎,足以證明上述的三個答案都不對。
那麼,那標準答案,究竟是怎樣的呢?是不是香車主人故意擺烏龍,根本沒有甚麼珍貴的獎品,因而人家答對了,也故意不承認?由於那些應徵解答的人,都直接跟周桐打交道,失望之下,上述的問題,當然也向周桐提出過。
但周桐的解釋,也合情合理,他説:不可懷疑他主人的誠意,答案是刻在香車內的車頂木板上,是不會更改的,只要應徵的人,回答得意境近似,就算是合格了。
由於這一年以來,從來沒有人答對過,也由於經過一年的時間,一般人的好奇心逐漸減低,因而儘管那慾望香車仍然在河洛地區遊蕩着,已很少有人去談論它了……※※
※這是戰國着名的六大古都之一,從周公經營洛邑,一直到惰、唐,共達九百三十四年,堪稱為歷史最久的第一號古都洛陽。
時間是數九寒天的一個陰沉的午後,約莫是未初光景。
天氣實在太冷,北風怒號,着膚如刺,天空中並已開始飛舞着疏落的雪花。
像這樣的天氣,街頭上的行人,自然是少之又少,但酒樓中的生意,卻特別的興隆,因此,儘管午餐時間已過,但位於夾馬營旁,東大寺對面的太白酒樓中,卻還有二十位以上的酒客,在淺酌低斟着哩!
往酒樓買醉的,當然都是男人,他們的話題,也是一些風花雪月和江湖上的各種傳説。
所以,儘管這偌大的酒樓中只點綴着一二十位客人,未免顯得單調了一點,卻還並不冷場。
就當這些人酒酣耳熱,談笑風生之間大門口那厚重的門簾一掀,一陣冷風,捲進一位中年文士來。
此人身着一襲褪了色的青色長衫,束髮不冠,胸前三綹長鬚飄拂,面相清瘦,五官安排得恰到好處,可以想見他年輕時,必然是一個對女人極具吸引力的美男子。
不!即使以目前的情形來説,如果他好好地打扮一下,還是夠得上稱為美男子的。
可惜的是,可能由於境況不佳,也可能是基於名士派不修邊幅的原理,他,至少已有三天以上不曾梳洗和整飾儀容了。
滿面風塵,加上鬢際的星星白髮,和雙目中那隱含着無限憂鬱的眼神,以及那一襲褪得幾乎已成了灰白色的單薄青衫,越發襯托出他的寒酸,潦倒。
不過,潦倒歸潦倒,但他在這數九寒天之中,穿着一襲單衫,卻並無一絲禁不住寒意的瑟縮神態。
也許是由於他太過寒酸了,那位正圍坐火爐旁取暖的堂倌,明明看到了他,卻只是以一副愛理不理的神態,瞟了他一眼,才懶洋洋地站了起來,皮笑肉不笑的問道:“客官,要喝酒?”對於堂倌的勢利眼,青衫文士一點也不在乎。
他,慢條斯理地,抖了抖黏在身上的雪花,隨手將手中的一口破書箱向就近的座位上一放,才向堂倌笑了笑道:“你們這兒賣甚麼我就買甚麼。”不等對方接腔,立即探懷取出一個十兩重的銀錠子,向堂倌面前一拋,道:“我一個人的份量,一切都要上等的,夠了嗎?”在這些場所,金錢的力量是不可思議的。
接過銀錠子的堂倌,馬上就換了一副咀臉,眉開眼笑地哈腰諂笑道:“夠了,夠了,太多啦……”“多的給我存在櫃枱上,以後我還要來吃的”。
“是是……”“快去將吃的弄來,我還有話要問你。”“好的,小的馬上就來。”不消多久,熱騰騰的佳饈,香噴噴的美酒都送上來了。
堂倌殷勸地替青衫文士斟上酒,一面諂笑道:“大爺,這是本店窖藏已五年的竹葉青,你且嚐嚐看……”“不用嘗,我聞聞就知道你的話不假。”青衫文士淡淡一笑道:“請教高壽幾何?”“不敢,小的虛度四十二春。”“説話蠻文雅的,你還念過書?”“……”堂倌不自然地笑了笑,沒接腔。
“請坐下來,我有話請教。”“大爺有話請儘管問,小的還是站着説的好。”青衫文士並沒堅持,舉杯淺淺地飲了一口,才徐徐地問道:“你是本地人吧?”“是的,小的是本地土生土長。”“那麼,對於二十年前,本地一些比較有名氣的人物,應該還記得?”堂倌連連點首道:“是的,只要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差不多都還記得。”青衫文士扭頭注目問道:
“東門外五里處有一個杜家莊……”那堂倌連忙截口接道:“大爺説的就是那曾經威震北六省的‘中州大俠’杜恆杜老英雄的社家莊?”“正是,正是。”“當然記得,當然記得,杜老英雄的公子杜少恆少俠大婚時,小的還在幫忙打雜哩!啊呀!那場面,可真是熱鬧極了。”青衫文士飲乾了杯中餘酒,才接道:“當時,我也在場,那場面,的確是熱鬧極了,可是,現在,現在的社家莊,怎會變成一片荒蕪,空無一人了呢?”“這個……”堂倌苦笑了一下道:“小的可沒法回答。”“是不敢,還是不知道?”“小的是不知道。”“是不是遭了滅門慘禍?”“不是的,官府也去勘查過,沒有發現一具屍體,也沒發現甚麼可疑之處。據説,好像舉家遷走了似的。”“那是甚麼時候的事?”那堂倌沉思了一下道:“總有一二十年了吧!”“也沒有聽到甚麼傳説?”堂倌道:“傳説是有,但都是一些無稽之談,比較合理的推測,應該是為了逃避甚麼極厲害的仇家,才舉家遷到一個很遠,很秘密的地方去了。”“唔!有這可能。”青衫文士苦笑了一下道:“我是杜家的遠親,由於多年不通音訊,才千里迢迢地,由南方跑來探親,想不到卻撲了一個空”。
探懷取出一小塊碎銀,向堂倌手中一塞,道:“這個拿去買酒喝吧!”那堂倌連連哈腰諂笑道:“多謝大爺!多謝大爺!大爺還有甚麼要問的嗎?”青衫文士苦笑了一下道:“暫時沒有了,請便吧……”堂倌一走,青衫文士也就慢條理地,自斟自飲起來。
也許他是有太多的心事,才借酒澆愁,因而酒到杯乾,不消多久,一壺上佳的竹葉青,已喝了個涓滴無存。
他,揚了揚手中的空壺,打了一個酒呃,道:“夥計,再來一壺。”“是是……馬上就送來。”堂倌偌連聲恭着。
“獨樂樂不若與人同樂,先生,你同意這説法嗎?”説話的也是位中年文士,不過,與目前這位青衫文士的寒酸相一比,這位後來的中年文士,可就闊氣得不可以道里計了。
撇開他手指上那價值不貲的巨型寶石戒指不論,光是他身上那一襲團花緞面,全新的白狐裘長袍,就夠人刮目相看啦!
此人本來坐在與青衫文士隔着兩副座頭的座位上,也是獨自一人在自斟自飲的,此刻,他卻端着酒杯,滿臉含笑,站在青衫文士的對面。
青衫文士頭也不曾抬一下,只是輕輕一嘆,説道:“酒入愁腸,化作傷心淚,有何樂趣可言?”狐袍文士笑道:“兄台既然覺得喝酒是一宗苦事,那又何必花錢找罪受呢?”青衫文士苦笑了一下道:“李後主説得好: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所以,我明知道借酒澆愁愁更愁,都還是樂此不疲……”堂倌送酒來了,狐袍文士自行在青衫文士對面生了下來,並吩咐堂倌將他座上的酒菜移將過來,還另外點了四個菜,然後才向青衫文士微笑問道:
“閣下當不致討厭我這位不速之客吧?”青衫文士這才向對方打量了一眼,淡淡地一笑道:
“哪裏哪裏,客地無聊,能承不棄,共同驅此永晝,在下是求之不得啦!”“請教尊姓大名?”“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一身如寄,四海為家,我不請教你尊姓大名,你也毋須問我姓甚名誰,為了雙方稱呼方便,你可以叫我青衫客,我暫時稱你為狐袍人,行嗎?”“行行……青衫客,狐袍人這稱呼倒是夠灑脱的。”一舉酒杯,含笑接道:“狐袍人先敬青衫客一杯。”“謝謝!”兩人對飲了一杯之後,青衫文士才注目問道:“閣下不揣冒昧,移樽就教,當不致於沒有目的吧?”狐袍人笑了笑,道:“兄台不愧是快人快語,來,我再敬一杯,然後談我的目的,可好嗎?”“好好……”青衫文士舉杯一飲而盡,才含笑接道:“區區洗耳恭聆!”狐袍人一面斟酒,一面説道:“我是真菩薩面前不燒假香,我看得出來,朋友你是武林中人……”“何以見得?”“這個,兄台不必問,咱們彼此心照不宣就是。”“好,請説下去。”“過去,在下也是道上人……”“現在呢?”“十年前,已經金盆洗手,現在在本城經營一家利民當鋪。”“當鋪,可的確是利人而又利己的好生意。”
青衫文士一舉酒杯道:“大老闆,我敬你一杯。”“不敢當,兄台還是依照咱們的君子協定,叫我狐袍人吧!”“是是……是我不對,自罰一杯。”“言重,言重,在下奉陪一杯。”
兩人對飲了一杯之後,狐袍人才神色一整道:“不瞞兄台説,我是聽到你和堂倌的談話之後,才自告奮勇移樽就教的。”青衫文士“啊”了一聲道:“莫非閣下也認識那位杜老英雄?”“豈僅是認識而已,説起來,杜老英雄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哩!”話鋒略為一頓,又輕嘆一聲道:“而且,在下之所以改邪歸正,金盆洗手,也是受了杜老英雄的德威所感召。”
“這可真是難能可貴。”“十年前,我到洛陽來,本就打算託杜老英雄的福廕,在這兒定居的,卻沒想到,杜老英雄早已舉家神秘失蹤了。”“這十年來,閣下沒有離開過洛陽?”
“沒有。”“也曾打聽過,仕老英雄舉家失蹤的原因嗎?”狐袍人苦笑了一下,道:“打聽是打聽過,只是,卻打聽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不過,就我最近這幾年來的暗中觀察所得,有一條線索倒是可以一試的。”青衫文士禁不住目光一亮,道:“那是一條怎樣的線索呢?”
他的話聲未落,門外一聲怪叫,寒風捲處,一個白髮蓬飛的老婆子,已衝了進來。
那老婆子滿臉都是疤痕,右眼已眇,但一支左目卻是神光奕奕,顯然是一位內功極具火候的高手。
她一進門,全聽酒客,都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驚呼,部份酒客並怯生生地,由後門溜了出去。
那狐袍人卻笑道:“這真是巧極了,説到曹操,曹操就到……”青衫文士目注那老婆子,口中卻向狐袍人問道:“閣下説的線索,就是這位老人家?”狐袍人點點頭道:“是的,那是一位瘋婆子,咱們最好是當心一點。”青衫文士蹙眉接道:“看樣子,不像是一個神智不清的人呀!”這當兒,那老婆子忽然向櫃枱上走了過去,向那掌櫃的疾聲問道:“嗨!掌櫃的,你看到我兒子嗎?”那掌櫃的一臉誠惶誠恐,連聲苦笑着:“老人家,沒有看到啊!”“那麼,你一定看到我孫子?”“也沒有!”怪老婆突然轉身過來,面對着大廳,獨目中寒芒連閃,語聲也突轉淒厲:“你們自己説,誰是我的孫子,誰是我的兒子?”狐袍人向青衫文士低聲説道:“朋友,如果她找向我們,請由我來應付……”他的話未説完,那怪老婆子已向他們的座位前走來,並厲聲喝問道:“你們兩個,為甚麼不説話?”狐袍人含笑接道:“老人家,你要我説些甚麼呢?”怪老婆子道:“告訴我,我的兒子,在哪兒?”狐袍人笑了笑,道:“哦!老人家的兒子剛剛走……”“向哪兒走的?”“出大門,向左拐。”“謝謝你……”怪老婆子進來的時候像一陣風,走的時候卻比風更快,話聲未落,人影已消失於大門之外。
怪老婆子一走,那些還沒走的酒客們,才如釋重負似地,一齊長吁出聲。
青衫文士也長嘆一聲之後,才向狐袍人注目問道:“朋友,為何要騙一個瘋子?”狐袍人苦笑了一下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只有這一個辦法才能將她引走。”“否則呢?”“否則,給她纏上,非死必傷,那是有冤沒處申的。”“當她找不到她的兒子時,不會再回來找你的麻煩?”“那不可能,她一出門,就忘記了,即使還記得再回來找我,我也不會在這兒呀!”略為停了一下,青衫文士才接着問道:“方才,老兄説的一絲線索,指的就是這個老婆子?”“是的。”“在下願聞其詳?”狐袍人沉思接道:“方才我已經説過,杜老英雄是我的救命恩人,杜家的神秘失蹤,是武林中近二十年來的一大疑案,我雖然力量有限,但基於一種感恩圖報的心情,總希望能竭盡所能,聊效棉薄。”青衫文士接道:“所以,這十年來,吾兄一定已在暗中下過不少功夫?”狐袍人點點頭道:“是的,但最初幾年,可毫無績效可言,一直到這位瘋老婆子出現之後,才算有了一點線索,可是,由於她神智不清,卻又無從着手。”青衫文士注目問道:“閣下怎能斷定,這位瘋老婆子與社家的神秘失蹤案有關呢?”狐袍人道:“起初,我不過是下意識地判斷她可能與杜家有關,因而特別將她引到杜家的廢宅上去……”“她有甚麼反應?”反應很好,看情形,她對杜家莊的一切,似乎還有一點印象,但當我想向她問些甚麼時,卻又瘋瘋癲癲地,語無倫次了。”話鋒略為一頓,才長嘆一聲,接道:“所以,我常常想,如果能有一位名醫,將她的瘋病治好,必然對杜家莊神秘失蹤的疑案,大有助益。”“這構想很有價值,可是,茫茫人海,到哪兒去找一位能夠着手成春的名醫呢?”狐袍人苦笑一下,道:“這倒是實情,不瞞老兄説,我已經暗中替她請過好幾位名醫了。”“結果都是徒勞無功?”“唔……”青衫文士沉思着問道:“閣下,這位瘋老婆子,出現洛陽是甚麼時候的事?”“大概是兩三年以前的事,確實日期,已記不清楚。”“她,落腳在甚麼地方?”“居無定所……”“不可能吧!看她衣衫整潔,可不像是一個居無定所的人。”狐袍入微微一笑,説道:“兄台説得有理,但我説她居無定所,也完全景實情,不過,她之所以能衣衫整潔,卻是因為有專人照應她的緣故……”説到這裏,忽有所憶地,“哦”了一聲道:“對了,説到那位照應她的人,也算是一條有力線索,不過,要想由這條線索上查一個所以然出來,也算是難上加難。”青衫文士苦笑道:“那位照應她的人,總不致於也是瘋子吧?”“雖然不是瘋子,卻也好不了多少。”“此話怎講?”狐袍人道:“那是一個又聾又啞的殘廢人,一問三不知,逼急了,給你一拳,可吃不了兜着走。”“那殘廢的武功也很高?”“不但武功高,人也長得得挺標緻的,這兩年來,洛陽附近一些不知死活的登徒子,為了想吃天鵝肉而糊里糊塗送掉老命的,可大有人在哩……”青衫文士“啊”了一聲道:“想不到,那還是一個女的。”“唔……”
“有多大年紀?”“最多不會超過二十歲,還是一個姑娘家哩!”“一個又醜又瘋的老婆子,配上一個又聾又啞的美姑娘,這可的確是一宗頗富吸引力的新聞。”“不錯,開頭一段時間中,的確是很轟動,但時間一久,也像那慾望香車一樣,慢慢的也就引不起人家的興趣了。”“不過,對我個人而言,這兩宗業已褪了色的新聞事件,還覺得很新鮮,也很具有吸引力。”“兩件事情都具有吸引力?”“不錯。”“總該有個輕重之分吧?”“那當然是那位瘋婆子,更具份量。”“這,是否是由於方才在下所提供的消息原因呢?”“可以這麼説。”狐袍人苦笑道:“老兄,徒具興趣,無濟於事,必須有辦法使她能恢復神智才行。”
青衫文士接道:“這個,在下倒有一半的把握,可以將那位瘋婆子的病治好……”“啊!想不到閣下還是一位名醫,真是失敬得很。”“閣下過獎了!其實,在下讀書學劍,兩無成就,對於醫理,也不過走由於有興趣,獨自鑽研,自信略具心得而已。”一頓話鋒,又蹙眉接道:“不過,如何才能使那位瘋老婆子就範,接受治療,這可是一個難題。”狐袍人笑道:
“不要緊,這問題包在我身上。”“閣下計將安出?”“可以由那個殘廢美姑娘身上着手,我已和她打過兩次交道,已經勉強可以以手勢交談了。”不等對方接腔,又注目問道:“青衫客,閣下是否已找好了歇宿之處?”青衫人道:“沒有啊!在下是剛剛入城,由於投親不遇,才到這兒來借酒驅寒,順便打聽一下消息。”“那麼,就住在隔壁的悦來客棧好了,悦來棧與這太白酒樓是一個老闆,要住店,跟這兒的堂倌招呼一聲就行。”“多謝指點!”
“在下暫時告辭,晚間再見……”這位青衫文士,也許是由於有着太多的心事,自從他進入酒樓起,除了最初那下意識的目光,匆匆一掃之外,即未再去注意周圍的事物。
可是就在距離他三副座頭的座位上,卻有一雙清澈的眸子,不時地在向他愉愉注視着。
那是一位身穿紫色衫裙的婦人,與她同座的卻是一位年約弱冠的少年人。
不過,由於這二位是坐在大廳中最偏僻,也是光線最黯淡的一角,因而即使特別注意,也不容易看清他們的廬山真面目。
當然,像青衫文士這麼根本不注意別人的人,自然更不知道暗中有人注意他了。
當他向堂倌招呼着,準備要一間清靜的上房時,那暗中向他注意着的紫衣婦人和年輕人已悄然離去。
不久,青衫文士也在堂倌的前導下,走向隔壁的悦來客棧。
“爺,這是本店最好的一間上房,小的猜想你一定會滿意的。”一進門,店小二就大獻殷勤地諂笑着。
“唔,馬馬虎虎。”青衫文士口中漫應着,遊目四顧。
忽然,他目光一亮,走向牀頭的牆壁前,並“啊”了一聲道:“好一手佑軍狂草!”接着,卻曼聲吟哦起來:廿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那是蘇軾所作的“江城子”,但卻只錄了前半闋,而且將第一個字的“十”字改成“廿”字。
這一字之易,似乎恰搔着青衫文士的癢處,使得他特加激賞,曼聲吟哦間,那本來充滿着憂鬱的雙目中已湧現出——淚光。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難道説,這位青衫文士,竟然是一位別有懷抱的傷心人嗎?店小二尚未發覺青衫文士的反常神態,只是輕輕一“咦”道:“這是誰寫上去的?”青衫文士問道:“小二哥,以前你沒有發現?”店小二道:“是的,早晨打掃房間時,我都不曾發現。”“昨夜住在這兒的是甚麼人?”“那是一位年約六旬的老人家,一早就走了。”“隔壁還住有客人嗎?”青衫文士抬手向左右隔壁一指。
“右邊房間現在還有空着,左邊是堆放雜物的儲藏室,不住客人的。”店小二苦笑了一下,接道:“小的將它擦拭掉。”“不!”青衫文士連忙接道:“人家寫在這兒作紀念的,你就讓它留下吧!”店小二退出之後,青衫文士關上房門,目注那半闋古詞,怔怔地出起神來。
半晌,他才低聲喃喃自語道:“奇怪?墨跡猶新,顯然沒超過半個時辰,那是甚麼人題的呢?……為甚麼要將“十”牢易改為“廿”字?……難道説是為我而改的?也是為我而題的?並且事先知道我要住在這一個房間,……那是甚麼人呢?”接着,又自我解嘲地苦笑道:“別疑神疑鬼的了,這顯然是一種巧合,否則,至少這筆跡我應該有點印象才對。”儘管他自我寬慰着作了一番合理的解釋,但他還是不甘心地,在房間內作了一次細密搜查,一直到他認為別無可疑之處後,才和衣躺了下去。
人是躺下了,但腦子卻並未休息,不過,他的腦子在想些甚麼,就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室內已經一片漆黑,店小二提着燈,-門而入,後面還跟着那位狐袍人。
狐袍人一見面就歉笑道:“青衫老兄,很抱歉,打攪你的清夢了。”青衫文士笑道:
“事實上,我根本沒有睡着!”接着,又注目問道:“老兄,怎麼樣?”狐袍人道:“人已經找着了,外面雪很大,我已經準備了馬車,老兄是否須要先吃點東西?”“不用了,回頭再吃吧……”説着,提起他那支舊書箱,相偕走了出房去。
不錯,雪很大,大街已有尺厚的積雪,鵝掌大的雪花,還在紛紛飛舞着。
約莫頓飯工夫過後,馬車戛然而止,狐袍人含笑説道:“到了。”相偕下車之後,青衫文士發現是在一幢極普通的三合院前,狐袍人當先帶路,道:“老兄請跟我來……”進入右廂房中一間起居室中,一位雙十年華的美豔少女,正以冷漠的眼神迎接他們。她,的確是夠美的,不論身裁,面目,膚色,一切的一切,都長得那麼恰到好處。可惜表情就是太冷,真算得上是豔如桃李,冷若冰霜。
狐袍人接連向她打了幾個手勢,青衫文士也約略地看得出來,那些手勢都是在替他介紹着,表示也是前來替瘋老婆子冶病的。
那冷豔少女向青衫文士深深注視了少頃之後,才點點頭,轉身走向裏面房間的門口。狐袍人壓低語聲,説道:“青衫客兄,我特別提醒你一聲,因這丫頭天生殘廢,喜怒無常,武功又奇高,你得隨時當心她對你有不利的行動。”這當兒,那通往裏間的房門已被冷豔少女打開,一股刺鼻血腥氣也隨之衝出。
青衫文士與狐袍人同時臉色為之大變,狐袍人並疾聲喝道:“兄台當心!”那冷豔少女仍然是一片冷漠,並向他們打了一個“請進去”的手勢。
事實上,房門一開的那一剎那間,青衫文士已看清楚了室內的一切,並不顧一切地衝了進去。
炕牀上,那滿臉疤痕的瘋老婆子,己身首異地,橫屍其間!
那屍體的胸脯上,還平放着一塊碧綠的玉佩,玉佩精工雕鏤着“龍鳳呈祥”四個隸書。
青衫文士一把將玉佩抓在手中,略一端詳之後,目射寒芒,向那冷豔少女厲聲問道:“告訴我,是誰下的毒手?”那狐袍人搶先苦笑道:“老兄,這變化太意外了,我去客棧接你時,那老婆子還是好好的,可恨的是,這位姑娘又聾又啞,根本不能提供我們一點線索。”更出人意料的事情又出現了,那位又聾又啞的冷豔姑娘,居然冷笑一聲道:“你娘才又聾又啞哩!”聽話的兩人,同時身軀一震,臉色大變之間,那冷豔姑娘卻目注青衫文士,淡然一笑,説道:“告訴我,你,是不是杜家莊的少主社少恆?”“不錯。”青衫文士冷然地點着頭。
那冷豔姑娘接問道:“這塊玉佩,就是令堂隨身所佩的飾品之一,是嗎?”“唔……”
杜少恆(青衫文士)點首漫應着。
有着這片刻工夫的緩衝,他已將牀上的那具屍體看清楚了,而心情也隨之鎮定下來。本來,他認為那瘋老婆子就是他那失蹤業已二十年的母親。
因為,就他在太白酒樓中所獲的印象,那瘋老婆子除了滿臉疤痕,與瞎了一支眼睛,沒法辨認之外,那身裁,那神態,甚至連嗓音中,也可以看出他母親的影子來。
同時,也是他乍見那瘋老婆子身首異處時,顯得那麼激動的原因。
但目前,他看清楚了,玉佩雖然的確是他母親身邊的飾品之一,但那身首異處的老婆子卻不是他的母親,甚至也不是他在太白酒樓中所見到過的那個瘋婆子。
那冷豔少女笑了笑,説道:“杜大俠,好一份沉着的功夫!將門虎子,果然是見面更勝於聞名。”“多承誇獎!”杜少恆低頭審視手中的玉佩,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冷豔少女道:“杜大俠也不打算向我查問一些甚麼的?”“我正要請教?”“奴家洗耳恭聆!”杜少恆猛一抬頭,雙目中冷芒電射地,凝注着那冷豔少女,沉聲問道:“那位瘋老婆子呢?”“老身在這兒,”語聲來自外面房間中:“裏面血腥氣太重,大家都到外面來吧!”那冷豔少女也立即接口説道:“二位大俠請!”説着,她自己已當先退了出去。
狐袍人向杜少恆苦笑了一下,兩人相偕重回外面房間中。
那瘋老婆子居然含笑相迎:“二位大俠請坐。”那瘋老婆子一點也不瘋,裝束依舊,但臉上的疤痕已完全消失,瞎了的左目,居然也恢復正常。
啞吧少女會説話,那麼,瘋老婆子的一切正常,也就不足為奇了。
杜少恆目光在對方兩人臉上一掃,道:“你們預布圈套,經年累月的,為的就是要誘使我來上鈎?”那冷豔少女連連點首,説道:“正是,正是。”那老婆子卻含笑接口説道:
“有人説,守株待免,是最笨的辦法,但像對付杜大俠這種沉着功夫高人一等的對手,卻也是最可靠的辦法。”杜少恆注目問道:“你我之間,素昧生平,當然更談不到任何恩怨,我想,二位此舉,幕後必然另有主使的高人?”“不錯。”“我可以先行請教嗎?”那老婆子笑道:“不忙,不忙,杜大俠既然出面了,以後多的是時間呀!”杜少恆輕輕一嘆,説道:
“二十年的漫長歲月,我都捱過了,不錯,急也不在一時,不過……”話鋒略頓,注目問道:“我要先知道家慈的近況?”“杜大俠,你何以斷定老身知道令堂的近況?”“光棍眼裏揉不進沙子,廢話説多了,對你我都沒有好處,是嗎?”“有道理,有道理,老身可以坦白告訴你,令堂還健在,而且活得好好的……”“只是,已經瘋了?”“也沒有瘋。”“那你為何會裝成一個瘋婆子,去影射她老人家,誘使我上當的?”那老婆子微笑説道:“這叫作智者所見略同,敞上能想到以一個瘋老婆子來誘你出面,而杜大俠你居然也想到令堂會發瘋,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也足見令堂的確有發瘋的理由。”杜少恆又是輕輕一嘆,卻沒接腔。
那老婆子笑問道:“杜大俠還有甚麼要問的嗎?”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我須要知道的,你不會回答,還是不問也罷!”“也算是快人快語。”那老婆子含笑接道:“那麼,杜大俠跟我走吧!”“跟你走?”“不錯啊!跟我走。”“你怎能斷定我會跟你走?”“難道杜大俠不想跟令堂、令正,和令公子團聚?”“這一着,可夠高明!”杜少恆苦笑了一下之後,才一挫鋼牙,道:“好,即使是上刀山,下油鍋,我也決定跟你走一遭……”那一直冷眼旁觀的狐袍人,忽然插口喝道:“不行,杜大俠怎能自投羅網。”杜少恆道:“人家處心積慮,要將我杜家一網打盡,我除了自投羅網之外,還能有別的選擇嗎?”“杜大俠家學淵源,難道還怕這兩個婦人女子,能將你困住?區區不才,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盛意心領了,我是以贖罪者的心情,自投羅網,閣下局外人,何必強行出頭哩!”“不!我曾經受過令尊的救命之恩,此行本是為了報恩而來,自然不然算局外人……”那老婆子截口冷笑道:“好,老身成全你,跟我們一起走吧!”狐袍人也冷笑道:“就憑你這句話!”那老婆子笑道:“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不見棺材不掉淚。……”扭頭勒那冷豔少女沉喝一聲:
“丫頭,給點顏色,讓這狂徒瞧瞧!”“遵命……接招!”那冷豔少女話出招隨,雙掌齊出,快如迅雷奔雷地,攻出五招。
那五招,可説是集快速,凌厲,奇詭之大成,而使得武林世家出身的社少恆,也為之目射異彩,臉現驚容。
但那狐袍人所表現的,可更高明。
他,不但容不迫地,見招拆招,化解了對方那快速,凌厲,奇詭之大成的攻勢,而且乘機加以反擊,並朗聲大笑道:“小姑娘,你也接我兩招試試!”真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那狐袍人口中的“兩招”才攻出半招,那老婆子已是臉色大變地,疾聲喝道:“丫頭快退!”“退不了啦……”狐袍人的朗笑聲中,那冷豔少女已被他一掌震退三尺,恰好跌坐在一張竹椅上。
這一掌,真是恰到好處,誰都可以看出來,那冷豔少女並未受傷,但穴道已被封閉。而且,狐袍人由出手反擊,到制住那冷豔少女,全部過程,最多也只能算是用了一招。這情形,使身近在咫尺的老婆子,也來不及搶救,只好一面飛身進擊,一面連連冷笑,説道:“想不到洛陽城中,還有如此高明的人物……”話聲中,兩人已飛快地交手了三招,居然顯得斤兩悉稱地,難分軒輊。
這當兒,外面不遠,忽然有人以黑話招呼道:“風緊,扯乎……”那語聲才出,杜少恆已循聲撲出去,只聽室內傳來那狐袍人的冷笑,説道:“想走?給我躺下!……”“打!”
一線白影,向着杜少恆,疾射而來。
杜少恆藝高大膽大,疾伸右手食中二指,將那一線白影挾住,赫然是一個小紙團。
他,微微一怔之下,立即將那紙團打開,就着地面積雪反映,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那是女用的眉筆,所草成的兩行小字:目前情況撲朔迷離,敵友難辦,你要特別冷靜。
語氣顯然是友非敵,筆跡也有似曾相識之感。
用的是眉筆,那一聲“打”,也清脆悦耳,顯然是一個女的。
那是甚麼人呢?他心口相問着。
匆促間,他已忘去要追趕那以黑語招呼那老婆子開溜的人的事,而怔立當場。
忽然,腦際靈光一閃!這筆跡,不是和客棧中題在牀頭牆壁上,那半闋“江城子”的筆跡一樣嗎?那麼,此人顯然是有所為而來?他,心念電轉間,那狐袍人已滿臉尷尬神色地,緩步而出,才使得他回過神來,注目問道:“閣下,那老婆子已被制服了?”那狐袍人苦笑道:“在下很慚愧,本來,我是想聊效棉薄,替杜大俠幫忙的,想不到事與願違,卻反而幫了倒忙。”“此話怎講?”“那老婆子和那丫頭,都被他們自己人殺以滅口了。”杜少恆禁不住身軀一震,切齒恨聲説道:“好一批狠毒的賊子!”。
狐袍人苦笑着接道:“方才,當杜大俠撲出追敵的瞬間,那老婆子已被我制倒,但就在這節骨眼兒上,忽然有人從窗外以暗器偷襲,我一時失察,自己是閃開了,卻沒料到,他們的目的是殺人滅口……”“那兩個都死了?”狐袍人説道:“是的,是一種極普通的碎毒鋼針,但毒性劇烈,見血封喉,杜大俠,請進去瞧瞧……”杜少恆偕同狐袍人重返室內,只見那老婆子與冷豔少女都已死亡。而且,就在這片刻之間,全身都已變成烏紫,足見其毒性之烈。
杜少恆默然沉思着,沒接腔。
是的,目前情況,確如那位不曾見面的神秘婦人,所給他的紙團上所寫:“撲朔迷離,敵友難辦。”他必須冷靜地思考一下才行了。
姑且撇開他全家神秘失蹤的的疑案,以及那暗中潛伏的敵人處心積慮地,誘使他出面的事情不説,光是這位狐袍人,其神秘色彩,就夠濃厚的。
試想:才那老婆子與冷豔少女所顯示的身手,都已夠高明的了,如果是在二十年前,杜少恆自信在那兩人中的任何一人手下,他都走不過百招,但那兩人在狐袍人手下,卻是一招半式的就被制倒了。
他實在想不通一個出身黑道,受過他父親的救命之恩的人怎會有這麼高明的身手?那麼,這位狐袍人所説的話,又是否可靠呢?如果狐袍人的來歷有問題,則方才當他因追敵而離開室內時,所發生的一切,也就不無可疑了……那狐袍人似是已看透了杜少恆的心事,因而含笑問道:“杜大俠是否認為我這個人有點神秘,因而對我所説的一切,也採取懷疑的態度?”杜少恆“唔”了一聲,算是默認了。
那狐袍人自我解嘲地一笑道:“這也難怪,是我自己表現得太神秘,同時,目前所發生的一切又陰差陽錯的巧得那麼出奇。”話鋒略為一頓,又正容接道:“不過,請杜大俠相信我,我所説的,完全都是實情。”杜少恆輕一嘆,道:“鬼域江湖步步險,有時候,親眼目睹的事,也會暗中隱藏玄機的,所以,要相信一個人,真是談何容易。”“不要緊。”那狐袍人苦笑了一下道:“俗語説得好:事久見人心,且讓時間去證明我的誠意吧!”“但願如此。”“現在,我該作一個自我介紹了,在下複姓司馬,單名一個元字,一元復始的元。”
“啊!原來是司馬兄。”司馬元道:“是進晚餐的時候了,在下蝸居,離此不遠,杜大俠能否賞臉,往駕蝸居,共謀一醉?”杜少恆笑問道:“閣下口中的蝸居,也就是在利民當鋪了?”“正是。”杜少恆道:“司馬兄誠意相邀,在下自不能不識抬舉……”※※
※地無分南北,時不論今古,所有當鋪的大門口,都有一個血紅的斗大的“當”字。
那血紅的顏色,任誰都不會認為,那是表示當鋪老闆以一顆赤誠的心接待窮人,否則,一般朝奉的面孔不會那麼冷,而那仰之彌高,高不可攀的櫃枱,也不會作得那麼高,使得光顧他們的衣食父母,一進門就有矮了半截的感覺。
所以,説得誇張一點,那血紅當字的紅顏色,該是用窮人的鮮血塗上去的……利民當鋪雖然只有短短十來年的歷史,但在洛陽城中,卻已後來居上地,成了首屈一指的大當鋪。
尤其是地處洛陽城中的鬧區,左邊是一家富麗堂皇的鴻翔綢緞莊,右邊是一家規模宏偉的達記槽坊,更為襯托出它的不平凡氣勢。
不過,不管它如何的氣勢不凡,那大門口的血紅的斗大當字,那仰之彌高的櫃枱,那陰沉沉的氣氛,卻也一如普通當鋪一樣,未能免俗。
當杜少恆,司馬元二人相偕進入利民當鋪的大門時,一個身裁高大的短裝漢子,幾乎是以前後腳之差,跟蹤而入。
説他身裁高大,似乎太籠統,也沒一個標準,但如果説他毋須踮起腳尖,就能輕易而自然地看到櫃枱內的一切,則其身裁之高,也就有個概念了。
此人年紀約在二十上下,濃眉大眼,膚色黝黑,加上他那一身黑色棉襖褲,站在那兒,就像是一座鐵塔似地。
他,抖落身上的雪花,向櫃枱內瞄了一眼,拉開破鑼似的嗓門,嚷道:“嗨!老闆,噹噹。”坐在櫃枱邊的老朝奉,抬手將架在鼻樑上的老花眼鏡,向額頭上一抬,向那年輕人投過驚詫的一瞥之後,又將老花眼鏡戴好,漫應道:“拿上來。”“拿甚麼來呀?”“你不是要當嗎?”“是啊……”“要你還不拿給我瞧瞧。”“要瞧?我就站在這兒,難道你沒有長眼睛?”此人不但嗓門粗,火氣也夠大的。
因此,本來已走向通往裏間門口的社少恆,司馬元二人,為此住步回身察看,老朝奉更是索性取下老花眼鏡,注目訝問道:“小夥子,你這是甚麼意思?”那年輕人道:“沒甚麼意思,我就是要把我自己當給你。”把自己當給當鋪,這可真是未之前聞的大笑話。
因此,不但老朝奉為之楞住,連杜少恆,司馬元二人,也不禁蹙緊了眉峯。
也僅僅是這片刻的沉寂,那年輕人都很不耐煩了,立即拉開粗嗓門,喝問道:“嗨!你怎麼不説話?”老朝奉眼皮連連眨了幾下,笑問道:“小夥子,你要我説甚麼呀?”“我要將自己當給你!你要不要?”“這個……年輕人,能不能讓我先問你幾句話?”“你問吧!”年輕人答得很爽快。
“你怎麼會想到,要把自己當到當鋪裏來?你要當多少錢?這些錢準備作甚麼用場?”
那年輕人苦笑道:“你一下子問出三個問題,教我怎麼回答呢?”“你可以一個一個的回答。”“好,我先回答你第一個問題。”略為停了一下,才接道:“我自己可不知道當鋪是作甚麼生意,也沒有想到,要把自己當到當鋪來……”“那麼,是別人指點你來的?”年輕人咧咀笑道:“你真聰明,一下子就猜着了。”“那位指點你前來的,是甚麼人?”“是我義母。”“你自己的父母呢?”“不知道,據我義母説,我是她老人家在路邊撿回來的!所以,她老人家一直叫我拾得兒。”“拾得兒?”老朝奉蹙眉問道:“那麼,你連自己的姓名也不知道?”“是的,我只知道我叫拾得兒。”“你今年幾歲?”“十八。”“你義母呢?”“已經走了,是和我姊姊一起走的。”“你還有姊姊?”“是的,那是我義母的親生女兒,我義母説她沒有錢,我的飯量又大,實在養不起我,而我也算長大了,可以自己謀生活了,所以,才叫我將自己當到當鋪來,至於當多少錢,我義母他沒有説過,也就由你看着辦吧!好在我並不須要錢用,不管當多少錢,都請你給我保管,有機會時,給我娶個媳婦兒。……”年輕人一口氣説到這,才注目問道:“你的問題,我都回答過了,現在,該你給我回答了吧?”他,外表憨直,但目光中卻透着精明,談吐之間,口齒清楚,而有條理,卻也不脱幼稚的味兒。
至於他所説的這些,究竟是真是假,可連這位閲歷豐富的老朝奉,也沒法分辨,一時之間,更不知要如何回答才好。
是的,説來也難怪,當鋪的生意,固然是五花八門,包羅萬象,只要是有價值的東西,都可以當,似乎並無甚麼限制,但一個活生生的人,要自己將自己當在當鋪來,可實在是一件破天荒的新鮮事兒。
身為老闆的司馬元,當然明白老朝奉的心境,因而立即回身走向那年輕人的身邊,並邊走邊搶先説道:“由我來回答他”。
那年輕人卻向他注目,問道:“你是甚麼人?”“我是這利民當鋪的老闆。”“那好極了,我義母説過,如果櫃枱的老先生不肯接受這筆生意,就直接去找老闆。”司馬元不禁一楞,道:“找老闆幹嗎?”年輕人笑道:“找老闆,這筆生意就一定可以作成。”“你義母是否也説過理由?”“説過的,我義母説,即使當鋪老闆也不接這筆生意,也必然另外有人會接的。”這可越説越玄了,試想:如果當鋪的朝奉與老闆都不接這筆生意,還有誰會必然要接受呢?司馬元苦笑了一下,道:“你義母真的這麼説過?”“騙你的是這個。”年輕人伸出五指作烏龜狀,那神情,還有着五分的天真。
“那麼,你義母是否也告訴過你,如果我不接這筆生意,是甚麼人一定會接受呢?”
“是你的朋友。”“我的朋友?”“是的,是你的朋友,新交的朋友,姓杜,年輕的時候,叫……叫甚麼玉……哦!我想起來了,叫……叫‘玉面修羅’杜少恆的。”司馬元給震驚得幾乎要跳了起來,臉上有着太多的驚訝,但一時之間卻是接不上話來。倒是杜少恆本人,表現得很鎮靜,只是淡淡地一笑道:“原來是衝着我來的,俗語説得好: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以往,我種下的‘瓜’和‘豆’,都不算少,現在,也該是收穫的時候了。”一頓話鋒,目注司馬元笑問道:“司馬兄,這筆生意,你怎麼説?”司馬元正容説道:“杜大俠,我看,這事情,咱們得從長計議才行……”“不必了,司馬兄給我一句話就行,這筆生意,你是接不接?”“這個……”“閣下不必為難了,由我接下吧!咱們就此一言為定。”那年輕人不禁歡呼道:“你……你就是那個甚麼‘玉面修羅’?”“唔……”“你已經答應,要我當給你了?”“不錯……”“那好極了,你喜歡種瓜種豆,這些,正是我拿手活兒。”他那仍然帶着三分稚氣的臉上,充滿着一片興奮的光彩,怎麼也瞧不出來,他的話中會有甚麼諷刺的味兒。
杜少恆目光深注着,半晌之後,才含笑向司馬元説道:“司馬兄,這孩子,簡真是一塊渾金璞玉。”司馬元點點頭,道:“是的,他的資質和根骨,都太好了,只可惜……”他突然將已到咀邊的話嚥了下去。
杜少恆道:“司馬兄,只可惜甚麼呢?”不等對方接腔,又立即加以補充道:“你我雖是萍水相逢,卻是彼此一見如故,所以,不管有甚麼話,都可直言無隱。”司馬元不自然地一笑道:“其實,也沒有甚麼,我只覺得這孩子的來歷,有點可疑。”杜少恆道:“那不要緊,來歷不明,可以慢慢查出來的。”拾得兒插口接道:“我説的都是實情,你再查也查不出甚麼名堂來的。”司馬元目注杜少恆,道:“杜大俠,你已決定將這孩子留在身邊?”杜少恆點首接道:“不錯。”司馬元道:“那麼,我們一起到裏面去談吧!”他,一面當先帶路,一面扭頭招呼道:“小夥子,跟我們走。”拾得兒咧咀一笑道:“不用你招呼,我已經跟定這位杜大俠啦!”司馬元道:“真難得,你居然會叫杜大俠。”拾得兒道:“我是跟你學的呀!我義母説過,一個人活到老,學到老,隨時隨地可以學習的……噫!你這房子好大啊!”杜少恆笑問道:“以前,你沒見過這麼大的房子?”拾得兒苦笑了一下道:“是的,這還是第一次。”司馬元道:“只要你喜歡,以後,你就住在這兒好了。”拾得兄道:“好是好,不過,我是跟定杜大俠的,只要杜大俠住在這兒,我當然也住在這兒。”杜少恆扭頭説道:“拾得兒!有一點,我要糾正你,以後,別叫我杜大俠。”“那麼,叫你甚麼呢?”
“叫我杜叔叔,或者杜伯伯都可以。”“那我就叫你杜伯伯好了,叫起來也順口一點。”
“這位,你就叫他司馬伯伯。”“是!司馬伯伯……”這房子可的確是不小,他們三個人邊走邊,已到第三進的一個跨院中,看情形後面似乎至少還有一進。不過,房子雖大,住的人不多,一路行來,一共才碰到四個人。
而且,那四個人,都不像是司馬元的家族,顯然是當鋪中的執事人員。
進入跨院中後,司馬元才謙笑道:“杜大俠,蝸居中,以這兒最為清靜,就請暫時在這兒委屈一下吧!”説着,已當先進入左廂房中。
外面雖然風雪交加,嚴寒刺骨,但一進入房間,卻立即有温暖如春之感。
原來室內除了炕牀温度燒到恰到好處之外,還有一個燒着木炭的火盆,火盆上一支銅壺中正蒸氣直冒,“嘶嘶”作響,一個年約十七八的青衣女侍,顯得很大方地肅立相迎。
杜少恆一面遊目四顧,一面笑道:“一個一身如寄,四海為家的人,能夠有這等場所,藉避風雪,已經算是莫大的享受啦!只是平空打擾司馬兄,使我深感不安……”司馬元連忙接道:“杜大俠這麼一説,深感不安的,倒是在下我啦……”“此話怎講?”“因為,我這條命,都是令尊所救……”“這些,不用談……”“好!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二位請坐。”微頓話鋒,扭頭向一旁侍立的青衣侍女道:“巧兒,別發呆,快替貴賓沏茶。”
“是……”分賓主坐下之後,杜少恆向那位自進入本宅以來,第一個見到的女人打量了一下,才向司馬元笑問道:“司馬兄,這位是──?”“侍女巧兒,這小院子就由她負責照料,以後杜大俠有甚麼差遣,儘管吩咐她就是。”“多謝司馬兄!”這位巧兒,雖然是侍女裝束,脂粉不施,但卻是麗質天生,算得上有七成以上的姿色。杜少恆話鋒一頓之後,才向司馬元歉笑道:“司馬兄,在下雖然是冒昧造訪,但既承不棄,在禮數上,我該先拜見嫂夫人才是。”司馬元連忙接道:“不滿杜大俠説,在下還是老光棍一個。”杜少恆一楞,道:“莫非司馬兄練的是童子功?”“可以這麼説。”司馬元向巧兒説道:“巧兒,沏好茶後,走去吩咐廚房,將晚餐送到這兒來。”“婢子知道了。”巧兒嬌應着,分別獻上香茗之後,才悄然離去。
杜少恆淺淺地飲了一口茶,才向拾得兒笑問道:“拾得兒,咱們之間這筆生意,雖然成交了,但條件還不曾談過,你要當多少錢?”拾得兒一楞道:“這個……我義母可沒説過。
不過,我想只要夠我娶一房媳婦兒就行,還是請杜伯伯看着辦吧!”杜少恆點點頭道:
“好!我不會虧待你的,到時候,由我替你要一房媳婦好了。”“多謝杜伯伯!”司馬元插口笑問道:“拾得兒,你義母姓甚名誰?”拾得兒苦笑道:“我一向就叫她娘,可不知道她老人姓甚名誰,也不曾向她老人家請問過。”“那麼,她有多大年紀呢?”“也不知道,不過,看起來,還很年輕,很美。”“怎麼樣年輕法?”拾得兒禁不住眉飛色舞地接道:“當我們三個人在一起時,不認識我們的人,都以為她老人家,是我們姊弟的大姊哩!”司馬元呵呵大笑道:“啊!那可的確是顯得很年輕。”杜少恆注目問道:“你念過書?”“念過,不過不多,都是我義母教的。”“也練過武?”拾得兒道:“沒有,我義母説,我天生蠻力,不練武也能一拳打死人,所以,她老人家不許我練武。”司馬元口問道:“你義母的武功一定很高?”拾得兄道:“這個,我倒不清楚,但我看過她跟姊姊舞劍,真是好看極了,我心好想也學一學,但她老人家就是不許我學。”“他們經常舞劍?”“是的,只要是沒人看到的地方,一有空就舞劍。”“你的蠻力大到甚麼程度呢?”這個,我可説不出來,啊!有有,記得有一次,兩頭大水牛打架,打得頭破血流,兩個牧童急得只管哭卻不敢接近……”
杜少恆笑問道:“結果是你將兩頭大水牛拉開的?”拾得兒面有得色道:“是的,是我將兩頭大水牛硬行拉開了……”能夠將兩頭惡鬥中的大水牛硬行拉開,這一份蠻力,可的確是驚人的。
説到這,晚餐送上來了,很豐盛,也很精美。
拾得兒似乎第一次吃到這麼豐盛而精美的美酒佳饈,樂得他眉飛色舞地大杯喝酒,大塊吃肉,一席酒菜至少有三分之二進了他的肚子。
不過,他的肚子雖大,酒量卻能不好,席未終,已經酩酊大醉,只好由巧兒帶着他先去隔壁安歇。
當撤下殘席,換上香茗時,司馬元才正容注目地問道:“杜大俠,對於拾得兒的義母究竟是誰,你心中是否已有一個概念?”“沒有啊!”“那你將一個來歷不明,居心叵測的人留在身邊,不是太危險了嗎?”杜少恆苦笑道:“人家已經找上門來了,我除了接受挑戰之外,還有甚麼辦法呢!”司馬元輕輕一嘆之間,杜少恆卻忽然向他投過會心的一笑,並用手向屋頂上指了指。司馬元雙眉一揚,正待有所行動時,卻被杜少恆以手勢止住了。
杜少恆仰首期聲説道:“朋友,屋頂上風狂雪緊非待客之地,何不請到屋來談談。”屋頂上傳來一聲冷笑,冷聲道:“不必了,杜少恆,你如果還算是一號之人物,就不要使居停主人受到池魚之殃,咱們北邙山上去一決生死……”另一個蒼勁語聲接道:“錯了,老弟台,不是叫他去北邙山決甚麼生死,是叫他前去領死。”那陰冷語聲笑道:“老大哥,話是不錯,但‘玉面修羅’杜少恆是何許人,豈會束手領死,既然不會束手領死,則必然要經過一場生死惡鬥,所以,我認為,我所説的一決生死,並沒有錯。”那蒼勁語聲呵呵大笑道:
“老弟台,不但武功日益精進,這張咀皮子也是越來越犀利了哩!”那陰冷語聲道:“老大哥過獎,老大哥過獎……”這兩位不速之客的肆無忌憚的談笑,將正在矇頭大睡的拾得兒吵醒,只聽他拉開巨大嗓門,怨聲喝道:“過江也好,過海也好,不許雞貓子亂叫的……”杜少恆沉聲喝道:“拾得兒不許多咀!”拾得兒的語聲道:“他們吵得我不能睡覺嘛……”那陰冷語聲冷笑一聲,道:“不知死活的東西!”杜少恆揚聲説道:“別跟孩子一般見識,朋友,你先報個萬兒。”那陰冷語聲道:“免了!像我這樣的無名小卒,報出萬兒來,你也未必知道。”杜少恆道:“那麼,你不過是一個替人傳信的狗腿子?”“杜少恆,你敢出口傷人!”“你要放明白一點,罵你一聲狗腿子,已經夠客氣了,説!你們主子是誰……”也許是那語聲陰冷的人,有忍耐不住之勢,只聽那蒼勁語聲低喝道:“老弟不可造次──杜少恆,你別多問,到了北邙山,自然會知道!”杜少恆冷哼一聲道:“好!我正要瞧瞧,究竟是何方神聖,在暗中跟我作對?”那蒼勁語聲呵呵大笑道:“跟你作對,杜少恆,你太抬舉你自己啦!”“少廢話,説,甚麼時間?”“今夜三更正。”“北邙山地區不小,説個範圍。”“大漢靈帝的陵前,聽清楚了嗎?”“好!在下準時赴約……”“告辭!”“慢着!”一直不曾開口的司馬元,忽然沉聲接上腔。
那蒼勁語聲縱聲狂笑道:“司馬當家的,你總算是金人開口了,我還以為你當了十年大老闆後,變成縮頭烏龜,不敢吭氣了哩!”司馬元臉色一變道:“你認識我?”“這不是你的光榮嗎!”“我不要你替我臉上抹舍……”語聲中,人已穿窗而出,杜少恆也跟蹤而出,並含笑説道:“司馬兄,有道是:兩國交兵不斬來使,請放他一馬吧!”司馬元接口説道:
“杜大俠,我有我的立場……”話聲中,兩人都抬首向屋頂上瞧去。
此時,風雪正緊,地面和屋頂的積雪也愈來愈厚。
在積雪反映之下,只見屋頂上,有若幽靈似地,站着兩個夜行人。
左邊一個,年約五旬出頭,身着黑色短裝,濃眉大眼,右頰上有一道長達三寸的疤痕。
右邊一個,卻是一位年約三旬左右,身着藍色長衫的文士。
緊接者,司馬元目注那短裝老者,冷笑一聲道:“原來是你。”“不錯,是我。”短裝老者抬手撫着右頰上的疤痕,陰陰地一笑道:“這道疤痕,就是拜閣下所賜,你還記得嗎?”這當兒,杜少恆向司馬元悄聲問道:“司馬兄,你們曾經有過樑子?”司馬元苦笑了一下道:“是的,那廝臉上的疤痕,是我給他所造成,但我卻幾乎斷送了一條老命,如非是令尊恰巧路過,及時搶救,我就不會活到今天了。”杜少恆“哦”了一聲,説道:“原來司馬兄説的,先父對你有過救命之恩,是這麼回事……”那短裝老者咧口笑道:“司馬元,歷史會不會重演呢?當年,杜恆救了你一命,如今,杜恆的墓木已拱,卻恰好有個杜恆的兒子在你身邊……”“閉咀!”司馬元截口怒一聲,人已飛身上了屋頂,精目中寒芒一閃,沉聲説道:“亮兵刃,你們兩個一齊上吧!”短裝老者仰首狂笑道:“司馬兄,北風強勁,可別閃了舌頭呀!”“嗆”地一聲,司馬元已拔劍進擊。
他,拔劍出招,一氣呵成,而且快速已極地,但見寒芒一閃,直射那短裝老者的前門。
真是説時遲,那時快,一聲震耳金鐵交鳴聲中,司馬元的閃電攻勢已被對方緬刀架住,緊接者,雙方以快制快地,狠拼了三招,居然是斤兩悉稱,難分軒輊。
這情形,使得跟蹤而上,在一旁掠陣的杜少恆,精目中為之異彩連閃。
那短裝老者一面精招送出地,加緊搶攻,一面笑道:“怪不得你狂,龜縮了多年之後,果然已非昔日的吳下阿蒙了?……”就在這緊張火爆的當兒,不遠處忽然傳出一長三短,四聲尖鋭的竹哨聲。
那短裝老者話鋒一轉道:“司馬元,暫時讓你多活幾天,老夫告辭!”話落,虛幌一招,長身而起,與那藍衫文士雙雙像巨鶴衝宵似地,閃得一閃,即消失於沉沉夜色之中。
沉寂了少頃之後,杜少恆才苦笑道:“司馬兄,我真成一個不祥的人,才到這兒就給你帶來了麻煩。”司馬元正容説道:“杜大俠千萬別這麼説,事實上,這本來就是我自己的事。”杜少恆歉笑了一下,才神色一整道:“司馬兄,請原諒我請教一個不應該問的問題,方才,據我觀察,司馬兄似乎是故意隱藏了實力?”司馬元苦笑道:“我知道瞞不過杜大俠你的法眼。”杜少恆注目問道:“我想,司馬兄此舉,必然另有深意?”司馬元不自然地苦笑道:“這一點,我不否認。”“面對宿仇,明明有力量殺他,卻故意隱藏實力,放他一馬這事情,可的確是罕聞罕見的。”“杜大俠問話,蠻具技巧啊!”杜少恆臉容一正,接道:
“司馬兄,只因你我一見如故,我才不揣冒昧,問出不該問的話來……”司馬元連忙截口接道:“杜大俠言重了,本來,以我曾受令尊活命之恩,和你我一見如故的情份上,在杜大俠你面前,本不應保存甚麼秘密,但此事實在有礙難之處,尚請多原諒。”不等對方接腔,又含笑接道:“不過,時機成熟時,這一秘密也就不成其為秘密的。”“那要等多久呢?”
“我想不會太久的,”司馬元苦笑道:“你瞧咱們站屋頂上乘風涼,所為何來……”杜少恆接道:“對了,我也該走啦!”“現在就去北邙山?”“是的……”由於室內的拾得兒鼾聲如雷,顯然是好夢方酣,因此,杜少恆話鋒一轉,道:“司馬兄,請別告訴拾得兒,我是去北邙山了。”“好的……”“還有,不許你淌這渾水!”“這個,我自有主張,因為,由於方才的事實,我已不算局外人了。”杜少恆眉峯一蹙之間,司馬元又立即道:“杜大俠請先走,我隨後趕來。”杜少恆咀唇牽動了一下,但話到唇邊,又咽了下去,向司馬元苦笑了一下,抱拳一拱,長身飛射而去。
北邙山南麓,集有漢,晉,唐,三朝的帝王陵墓。
自漢代的光武,明帝而下,歷代的達官貴人,大多葬靈骨於此,積而久之,形成邙上無卧牛之地,觸目所及,全是墳墓。
我國曆代帝王對陵墓的修建,一向極為重視,其規模雖比不上埃及的金字塔卻都是極盡奢侈宏偉之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