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道:“三當家智計超人,相信不會有意外的。小的認為,或許他沒有想到大當家會來得這麼快,可能因其它事故耽誤了。”
霍宇寰問不出頭緒,只得頷首道:“好吧!你暫且回客棧去,我在這兒等他,若有消息,隨時來告訴我。”
秦仲告退離去後,荷花便問道:“伯伯,您在這兒等誰啊?誰是三當家?”
霍宇寰道:“他姓羅,名叫羅永湘,在旋風十八騎中,排行第三,也就是從你家裏拿走饅頭的那個人。”
荷花道:“他跟伯伯約好在這兒見面的麼?”
霍宇寰道:“是的。可是,到現在還沒有見他來。”
荷花道:“伯伯好壞啊!您到這兒來等人,也不告訴我一聲,卻害我在茶食店裏等您。”
霍宇寰笑了笑,道:“當時伯伯也不知道會等這麼久,早若知道,一定會帶你一同來的。”
荷花嘟着小嘴道:“反正我拿定主意了,以後伯伯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一步也不離開您,看您還能不能丟掉我。”
霍宇寰笑道:“真是個傻孩子,伯伯老遠把你帶來,怎會丟掉你呢?今天,伯伯是有事情要辦,把你帶在身邊,難免不方便,才想讓你留在客棧裏等我,事情辦完,自然會去接你。”
荷花道:“我才不要呆在客棧裏呢,那個姓秦的壞死了,把我關在房內,一步也不准我離開,後來我把窗户都打破了,又喊救命,還在他手上咬了一口,他才答應送我來見伯伯。”
兩人説着話,仍回廟中坐下。
霍宇寰解開乾糧包,問道:“餓了沒有?要不要吃點東西?”
荷花搖頭笑道:“早上吃的點心還在肚子裏撐得慌呢,那裏就餓了。”
霍宇寰道:“哦!我倒忘了問你,那一桌子點心,你都吃完了沒有?”
荷花道:“還説哩,要不是姓秦的討厭鬼尋了去,我一定能把它統統吃下去。”
小姑娘口舌靈巧,説説笑笑,倒替霍宇寰解去許多寂寞,不知不覺又等了個把時辰,羅永湘依舊蹤影渺茫。
就在這時候,突然聽見廟後“刷”地一聲響,彷彿有人由竹林中飛掠而過。
荷花跳了起來,道:“有人來啦!一定是那位羅伯伯到了。”
霍宇寰濃眉微皺,道:“不對!羅伯伯怎會經過廟後竹林?你在這兒等着,我去看看。”
荷花一把拉住衣角,道:“不!我要跟伯伯一塊兒去──”剛説着,廟後又傳來“刷”
地一聲輕響。
霍宇寰無暇跟她解説,只得囑咐道:“你一定要去,就緊隨在伯伯身後,不許亂跑。”
荷花點頭道:“好!我不亂跑就是了。”
霍宇寰問一問肩後寶力,領着荷花閃身出了破廟,向左一轉,踏進竹林。
這片竹林十分茂密,幾乎佔去大半個土崗,林中積葉遍地,厚達半尺,枝幹交錯,蔽日遮空,人踏在積葉上,軟綿綿地,好似踏在棉花堆裏,觸鼻盡是潮濕黴味。
兩人小心翼翼走了數丈,側耳傾聽,並未發現可疑的跡象。
荷花輕輕説道:“沒有人嘛!是不是咱們聽錯了?”
霍宇寰道:“絕不會聽錯,一定有人藏在林子裏。”
荷花道:“那會是誰呢?”
霍宇寰道:“很難説,你最好站在這兒別動,我進去搜查一遍,很快就回來。”
荷花顯然有些膽怯了,嗄聲道:“伯伯,您可別走遠,我一個人會害怕的。”
霍宇寰道:“不要害怕,有伯伯在這兒,誰也不敢傷害你,看見什麼,只要叫一聲,伯伯立刻就來。”
安撫好荷花,獨自向前又行了數丈,回頭見荷花果然站在原地沒有跟來,這才提一口真氣,飛身穿林而入。
竹林佔地極廣,若想仔細搜查,勢必要花費很多時間,而且很難將每一個角落全都搜遍。
霍宇寰不願讓荷花等候太久,是以一起步,便將輕功施展到十成以上,宛如穿花蝴蝶般,在林中飛躍騰挪,倏進倏退。
乍看起來,他好象並沒有固定的搜索方向,而是在林子裏捉迷藏似的飛掠往來,毫無目的可言。其實,他每一次騰身舉步,無不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身法和耳目正作最嚴密的配合運用。
這在“搜索術”中,稱為“縱鷹驚兔法”。換句話説,他是故意用快速的身法,造成一種懾人聲勢,使隱藏在暗處的人,因驚慌而移身閃避。
只要對方一動,或觸動枝葉,或引起聲響,就逃不過搜索者的耳目了。
霍宇寰正以“縱鷹驚兔法”在竹叢中搜索,一條人影卻悄悄從廟後破牆洞裏鑽出來,跟荷花湊在一起。
那人將一支長約兩尺的竹筒,交給荷花,又低聲叮囑了幾句話,便匆匆溜下土崗,消失在蘆葦叢中。
荷花等那人去遠之後,突然大聲叫道:“伯伯──”
霍宇寰聽見呼聲,急忙飛掠而回,問道:“什麼事?你看見什麼了嗎?”
荷花揚揚手中竹筒道:“我撿到一件東西,伯伯,您瞧這是什麼?”
霍宇寰道:“不過一截斷竹罷了,林子裏多得很。”
荷花道:“可是,這上面還有鐵蓋子呢,只怕不是竹林裏原有的東西。”
霍宇寰道:“噢?給我看看。”
從荷花手中接過竹筒,果見筒身光潔完整,不是林間殘枝斷竹,而且朝上的一端,有個十分緊密的鐵蓋子。
輕輕搖了一搖,裏面彷彿是根木棒似的長形對象。
霍宇寰好奇心起,揮手道:“你站開一些,伯伯把它劈開來瞧瞧。”
荷花忙道:“啊!別把它弄壞了,留着給我作存錢的撲滿不好麼!”
霍宇寰笑道:“好吧!但願這鐵蓋不要太緊,如果擰破了,可不能怨伯伯。”
説着,緊握竹筒,運力旋轉那頂端鐵蓋。
荷花就怕竹筒被擰破,不停地道:“當心一些呀,別用力太大,輕一點!輕一點……”
霍宇寰感到那鐵蓋已經鬆動,點點頭道:“行了,你的運氣不錯。”
荷花急道:“快給我!”
霍宇寰道:“別忙,先瞧瞧裏面是什麼東西……”
他扭開鐵蓋,正將竹筒倒過來向下傾抖,突然失聲叫道:“荷花,快些閃開──”
驚呼聲中,一抖手,將竹筒-落地上,右手緊捏着左腕脈穴,踉蹌倒退了三四步。
荷花駭然道:“伯伯。您怎麼了?”
霍宇寰沉聲喝道:“小心那竹筒,裏面有條毒蛇!”
可不是真的!那竹筒中,正蠕蠕游出來一條全身碧綠,尾部紅褐,腹旁有黃白條紋的是“竹葉青”。
荷花嚇得面色蒼白,混身發抖,——道:“怎麼辦?怎麼辦?”
霍宇寰額上已溢出冷汗,一隻左掌,轉瞬間變成了烏黑色,咬着牙道:“千萬不可驚動它,你慢慢走近我,替我將刀拔出來。”
荷花輕輕移步,轉到霍宇寰身後,説道:“伯伯,請您蹲下來一點,我夠不着刀柄。”
霍宇寰只得蹲下身子,兩眼卻盯着那毒蛇不敢稍瞬,低聲催促着道:“快些把刀抽出來,交到我的左手,你就退出林子外面去,記住,別弄出太大的聲響。”
荷花應道:“我知道了。”
一面答應着,一面已將“魚鱗寶刀”拔了出來。但她卻沒有依言將寶刀遞給霍宇寰,反而雙手握刀,高高舉起,刀鋒對準霍宇寰的後腦……
正要劈落,突聽一聲彈弓輕響。
荷花頓覺手腕如被利錐穿刺,“唉喲”!一聲尖叫,寶刀脱手落地。
霍宇寰急問道:“荷花,怎麼了?”
尖叫聲驚動了那條“竹葉青”,蛇身一弓一伸,閃電般竄向霍宇寰。
霍宇寰顧不得手傷,連忙旋身疾轉,右手攔腰抱起荷花,左手抄起刀柄,就地一滾,躲開了毒蛇的凌空飛噬。
那毒蛇一擊不中,落在厚厚的積葉上,立刻又盤成一堆,昂起頭來。
這一次,霍宇寰不再給它機會了,揮動了寶刀,連蛇帶積葉,狠狠跺了個稀爛粉碎。
砍了毒蛇,一手提刀,一手抱着荷花,踉蹌奔出竹林,竟不顧自己的毒傷,反而迫不及待地詢問荷花道:“孩子,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荷花惶然失措道:“我……我……啊!伯伯……”突然緊緊抱住霍宇寰,放聲大哭起來。
霍宇寰柔聲道:“瞧你這孩子,怎麼盡哭不説話呢?快告訴伯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荷花抽咽着道:“我……我剛把刀拔出來,正要遞給您,忽然有人用彈弓打了我的手……”
霍宇寰捧起她的手腕,果見腕間青腫了一大塊,不由吃驚道:“啊!一定是那躲在林子裏的傢伙乾的了。”
荷花搖頭道:“那傢伙可能躲在咱們後面,根本不在竹林裏。”
霍宇寰提刀站了起來,道:“無論他躲在什麼地方,今天非找到他不可……”
誰知話猶未畢,突覺腦中一陣暈眩,身子搖了幾搖,便倒在地上。
荷花驚呼道:“伯伯!伯伯!”
霍宇寰直挺挺躺着,牙關緊閉,毫無反應,臉上漸漸泛現出一層淡青色。
顯然,這是蛇毒發作的症狀。
他本來可以阻止蛇毒蔓延的,卻因急於照顧荷花,以致耽誤了時機。
荷花驚惶地望着他,不知為什麼,竟忍不住淚水泉湧,心酸難抑。
突然,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何必貓哭耗子──假慈悲呢?”
荷花急忙回頭,卻見身後站着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正撇嘴冷笑,滿臉鄙夷之色。
那男孩頭上梳個沖天辮子,完全一副頑童模樣,一雙大大的眼睛,閃射着聰明慧黠的光芒。荷花喝道:“你是誰?要你來多管閒事。”
那頑童聳肩而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誰麼?我讓你看一件東西,你就認識我了。”
説着,由背後抽出左手,向荷花臉前晃了一晃。
嘿!原來他手裏拿着一柄精巧的彈弓。
荷花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向後連退了三步,沉聲道:“剛才暗算我的,就是你?”
那頑童搖搖頭,道:“你説錯了,是你要暗算他,我並沒有暗算你,如果我要暗算你,現在你就不會站在這裏兒貓哭耗子了。”
這話倒不假,如果他有心暗算她,剛才就不會只射她的手腕,倘若一彈弓打在太陽穴上,不死也得送了半條命。
荷花不禁膽怯,遊目四顧,便想逃走。
那頑童冷笑道:“你若自信比彈弓跑得快,就不妨試試看,我可不像你這位傻伯伯有耐性,到那時候,哭也不管用。”
荷花只得換上一副笑臉,柔聲道:“我跟你無怨無仇,你幹嘛要和我作對呢?”
那頑童道:“我也問問你,你和他又有什麼深仇大怨,為什麼非害死他不可?”
荷花哦了一聲,道:“我明白了,敢情你跟我伯伯是朋友,對不對?”
那頑童道:“對你個頭,我和他非單不是朋友,以前還是敵人哩。”
荷花道:“那你為什麼要幫着他?”
頑童道:“我本來不想幫他,只是一時好奇,跟來瞧瞧,誰知竟越看你越有氣。”
荷花道:“我哪兒又得罪你啦?”
頑童道:“你沒有得罪我,卻得罪了天理良心。他對你那麼好,處處護着你,疼着你,你卻時時要害他的命,難道你不是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荷花被他一頓責罵,罵得張口結舌無話可答。
頑童又道:“我老實告訴你吧,今天早上在茶食店裏,我就知道你不是好東西了,剛才那刀疤漢子把竹筒交給你,我也看得一清二楚,你們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其實全沒逃過我這雙眼睛。”
荷花臉色連變,忙又換了一副委屈神情,道:“既然一切你都親眼目睹了,那就更用不着我多作解釋了,你應該看得很清楚,這些壞事,都是他們逼着我乾的。”
頑童道:“他們是誰?”
荷花道:“就是你看見的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呀。”
頑童道:“我知道他臉上有刀疤,我是問你,他叫什麼名室?”
荷花道:“我也不知道,我從來不敢問他的名字,問了他也不會告訴我。”
頑童道:“那麼,他是受誰的指使,你總知道吧?”
荷花搖頭道:“他連姓名都不肯讓我知道,那還會告訴我這些秘密。”
頑童閃目冷笑道:“這樣説來,你對他竟是什麼也不知道?”
荷花道:“真的嘛,我若知道又何必騙你?”
頑童哼道:“對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你居然會聽命於他,替他害人?”
荷花嘆口氣道:“有什麼辦法呢?我只是一個可憐的女孩子,哪有力量反抗,如果不照他的吩咐做,他隨時會殺我……”
頑童道:“原來你是為了怕死才替他害人?”
荷花道:“這……,人,誰不怕死呀!”
頑童道:“你的意思是説,只為怕死,什麼事都肯幹,是這樣的嗎?”
荷花點頭道:“是……的。”
頑童道:“很好!咱們就試試看。”説着,“颼”的一聲,從靴筒裏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來。
荷花愕然道:“你……你要幹什麼?”
頑童道:“殺人!”
荷花驚道:“殺誰啊?”
頑童道:“當然是殺你。”
荷花——道:“我和你無怨無仇,你為什麼要殺我?”
頑童道:“你不是説過,只為怕死,什麼事都肯幹嗎?現在我要你做一件事,你若做不到,我就殺了你。”口裏説着,左手一探,揪住荷花的頭髮,冰冷的刀鋒,已經貼在她臉頰上。
荷花嚇得全身都軟了,急道:“有話好説,求你別這樣,當心割破了我的臉……”
那頑童冷笑道:“割破臉算什麼,我還要把你的耳朵,鼻子,眼睛和手腳四肢,一樣一樣全割下來呢,而且不讓你斷氣,你信不信?”
荷花忙道:“信!信!信!”
頑童説道:“既然相信,可願意照我的話做?”
荷花道:“你要我做什麼?”
頑童道:“這個姓霍的被你詭計暗算,現在蛇毒已經發作,眼看快死了。我要你用嘴替他將蛇毒吸出來。”
荷花惶然道:“可是,那樣一來,我自己豈不是會中毒嗎?”
頑童道:“只要你不把污血吞進肚子裏,就算中毒,也不會致命,如果你不幹,現在就得死。”
荷花望望霍宇寰,又望望臉側的匕首,遲疑難決。
那頑童沉聲道:“你若以為我不會真殺你,那你就想錯了。”刀鋒輕輕一轉,已在她鬢角耳旁割破一道血槽。
荷花痛得尖叫起來,急忙道:“好!好!我照你的話做就是了。”
頑童冷哼道:“不怕你不答應。”説着,用力一推,將荷花掀跪在地上。
霍宇寰的左臂已經變成紫黑色,比平時幾乎腫了一倍。
這隻手曾牽着她渡過窮山惡水,曾經替她梳過辮子,曾經拍着她哄她入睡,再為她加被子禦寒……
這是何等慈祥、何等親切的一條手臂,而今卻被她害成如此模樣了。
荷花戰戰兢兢捧着這隻手,一時百感叢生,愧怍交集,不由悲從中來。
那頑童在後面重重踢了她一腳,催促道:“別假惺惺了,快一些!”
荷花含着眼淚,順從地低下了頭……
一口口腥臭的污血,由她嘴邊流到地上,一串串酸楚的淚珠,卻由頰上滾到嘴邊。
不知吸吮了多少污血,也不知流了多少眼淚。
她不停地吮吸,不停地流淚,嘴已酸了,淚也流盡了,到後來,她已分不清吸的霍宇寰的污血還是自己的淚水,反正血與淚滋味都是鹹鹹的,帶點兒苦。
忽然,崗下有了腳步聲。
那頑童一躍而起,低喝道:“你還邀約了什麼幫手?快説!”
荷花只顧吸血,沒有回答。
那頑童又道:“我在問你話,你聽見沒有?”
荷花仍然沒有響應,因為她正感到腦中暈眩,耳鳴眼花,既未聽見山腳下的腳步聲,也沒聽清。那頑童在説些什麼。
腳步聲漸漸近了,而且步履紛紛,不止一二人。
那頑童大怒,上前一把抓住她的頭髮,將她臉部揪了起來,叱道:“你還敢裝聾作啞……”
話才罵出一半,倏然頓住,原來荷花的臉已經腫起老高,嘴唇發黑,向外翻出,整個口腔與舌頭都腫了。
那頑童只得悻悻地鬆了手,身子一閃,躲進竹林裏。
他一走,荷花便癱跌地上,接着,暈了過去。
土崗下奔上來一大羣男女,竟有十人之多。
最前面的是鐵蓮姑,後面緊跟着“巧手”韓文生、“黑龍”徐康、“靈舌”吳七郎、“鐵牛”袁大牛……以及旋風十八騎下幾名小兄弟。
此外,還有曹樸和孟宗玉也在人羣之中。
大夥兒雖然風塵僕僕,卻掩不住內心的興奮,尤其鐵蓮姑除了興奮之外,更有幾分焦急和惶恐,她想得到,霍宇寰一定會為林雪貞負氣出走的事而責怪自己。
但寧可受責,也擋不住她對霍宇寰的關切,是以仍舊興沖沖搶在最前面,未到廟門,便迫不急待地叫道:“大哥!大哥!”
連叫幾聲,不聞回答。
鐵蓮姑急急奔進破廟,四下望了望,不禁詫道:“奇怪,怎麼沒有人呢?”
孟宗玉眼快,首先發現石階上的乾糧包,笑道:“東西既在,人一定也在附近。廟後有片竹林,霍大哥八成是帶荷花那孩子到林子裏去了。”
鐵蓮姑忙道:“我去尋他們。”
口裏説着,人已奔出後門。
韓文生看她奔出後,才向孟宗玉拱了拱手,低聲道:“等一會見到大哥,難免一場‘饑荒’,昨夜相托之事,還望老弟不要忘記!”
孟宗玉道:“小弟自會盡力……”
話還沒有説完,突聽從廟後傳來一聲驚呼。
韓文生變色道:“是蓮姑的聲音,咱們快去!”
大夥兒紛紛取出兵刃,趕到廟後,只見鐵蓮姑正緊抱着霍宇寰放聲大哭,林邊地上一片血污……
這情景,分明霍宇寰已經慘遭不幸。大夥兒全都驚得呆住了。
幸虧孟宗玉比較冷靜,低聲道:“九姐姐先別傷心,且讓曹老爺子診斷一下,看還有沒有救治的希望。”
一言提醒夢中人。韓文生連忙撩衣跪倒,含淚道:“曹老爺子,你是醫中聖手,無論如何,求您務必要救救我大哥……”
曹樸忙道:“快別這麼説,只要力所之及,敢不盡心。請起來!請快起來!”
韓文生揮淚起身,立即吩咐屬下兄弟道:“大家散開戒備,嚴密防範外人接近,以免驚攏了曹老爺子。”
一聲令下,眾人刀劍出鞘,迅速環繞着林邊空地,布成防護陣勢。
曹樸面色凝重地走近鐵蓮姑,輕輕道:“姑娘,請容老朽略盡綿薄。”
鐵蓮姑緩緩放下霍宇寰,以手捂臉,悲不可抑。
曹樸先檢查了霍宇寰的左手傷處,又驗看眼臉,審辨脈息,然後也將荷花驗視了一遍。
看完之後,長長吁了一口氣。
韓文生忙問道:“怎麼樣?”
曹樸徐徐道:“諸位放心吧,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韓文生輕籲道:“那真是謝天謝地,天佑我旋風十八騎……”
鐵蓮姑抬頭道:“老爺子説我大哥還有救?”
曹樸道:“是的。”
鐵蓮姑立刻破涕,一把拉住曹樸的衣袖,道:“謝謝您,老爺子,您務必救好他,我終生不忘大恩……”
曹樸搖搖頭道:“救他的不是老朽,是荷花這孩子。”
鐵蓮姑道:“是她?”
曹樸道:“霍老弟被一種毒蛇噬傷,又未能及時截閉穴脈,,以致蛇毒蔓延,侵入內腑,本來是沒有救治的希望了,幸而這孩子不顧危險,冒死替他吮吸污血,才使毒性減弱,保全了霍老弟的命。”
鐵蓮姑嘆道:“想不到這孩子小小年紀,居然如此有義氣,有膽識!”
她一直沒有注意荷花,如今她心有所感,仔細端詳之下,竟然對荷花越看越愛,越看越憐。
孟宗玉也感慨地道:“憑良心説,上次在同仁縣,我見這孩子和李順同行,後來又將石門鑰匙給了李順,對她的來歷,始終有些懷疑,現在看來,真是太多疑了。”
這時候,曹樸已取出解毒藥丸,分別給兩人各服了三粒,又將另外三粒,用清水化開,替霍宇寰敷好傷處。
不到盞茶工夫,兩人腹中開始“轆轆”作響。
曹樸道:“姑娘請帶着這孩子到竹林去,他們藥力即將發作,必須瀉盡餘毒,人才會清醒。”
鐵蓮姑連忙抱起荷花,進入竹林中。
林子裏,正有兩隻憤怒的眼睛在偷窺着,而且,一張扣上彈丸的小弓,也正在張弓待發。
那頑童實在氣極了,自己一番苦心無人知曉,反而使荷花備受讚揚,變成捨身救人的女英雄。
這股怨氣無處發泄,只有殺了荷花,才能出氣。
可是,他正準備要下手,突然臉上一紅,急急收了弓彈,掉頭退去。
為什麼又忽然改變了主意呢?
説來很好笑,原來他看見鐵蓮姑正在替荷花脱褲子……
名醫靈藥,果然不同凡俗。
當鐵蓮姑帶着荷花再回到林外,霍宇寰也已經清醒了。
眾人相見,恍如隔世。
韓文生述説別後經過,就在霍宇寰和荷花離開同仁縣的當天,眾人亦隨後趕到,前後相差不過半日,卻不料其間竟發生如此驚險的變化。
霍宇寰毒傷初愈,神情仍顯得很萎頓,當他知道自己的性命,竟是荷花冒死挽救才得保全,不禁又激動起來,連連搖頭道:“孩子,你這是何苦呢!萬一救不了伯伯,豈不連你也完了?”
荷花低頭無語,也不知是難以作答,還是在內疚自責。
霍宇寰目光又移向鐵蓮姑臉上,濃眉微挑,似有怒色,緩緩道:“一個小孩子猶有捨己救人的胸襟,大人卻反而氣度狹窄,不能容人,自己不覺得慚愧嗎?”
這話分明是説林雪貞負氣出走的事,鐵蓮姑頓時滿臉通紅,也低下頭去。
韓文生連忙説道,“大哥,這事也不能全怪九妹……”
霍宇寰沒等他説完,便冷冷截口道:“當然不能全怪她,你們這些做兄長的,也沒有盡到督導的責任,我和老三不在,你們就肆無忌憚,為所欲為了。”
韓文生碰了個釘子,不敢再説,再次偷偷向孟宗玉施眼色。
孟宗玉想勸解,又不知道該怎麼説才好,咳了一聲,——道:“霍大哥,請容我説句公道話,其實,諸位兄長待咱們師兄妹絲毫沒有見外,這件事的起因,的確是師妹自己不對……”
霍宇寰擺手道:“這不是誰對誰不對的問題,常言道:長幼有序,主客有別。咱們立身江湖,替天行道,最重要的是知禮,辨義,然後才能談到養廉,明恥。如果連禮義都可不顧,豈不真成了聚眾凌寡,仗勢欺人的盜匪了嗎?”
孟宗玉惶然道:“霍大哥這麼説,我和師妹如何能安。”
霍宇寰道:“我説的是咱們旋風十八騎立世的根本,並非只是對待你和林姑娘,對任何人都應該一樣。想不到我多年的苦苦的勉勸,竟是如此白費,未免太令我寒心了。”
鐵蓮姑突然跪下,哭道:“大哥,是我錯了,我是個庸俗的女人,辜負了大哥的苦心,我……”
韓文生和其它弟兄也一齊跪了下來,垂首道:“我們都知道錯了,只求大哥息怒,寧願領受責罰。”
霍宇寰熱淚盈眶,悽然苦笑道:“我在秘谷就曾經囑咐過你們,而且要三弟特別鄭重交待,今天仍然做出這種可恥的事,你們心裏,何嘗還有我這個大哥?”
孟宗玉聽得悚然而驚,連忙也隨着眾人跪下來説道:“霍大哥若不息怒,小弟也無地自容了。”
他這一跪,站着的就只剩下曹樸和荷花兩個了,荷花不愧善體人意,連忙拉住霍宇寰的衣袖,輕聲道:“伯伯,他們做錯了什麼事,惹得您生氣?看在孟叔叔和曹爺爺份上,撇過這一次,快叫他們起來吧!”
曹樸也道:“事情已經做過去,只要知錯能改就好了。霍老弟,你毒傷初愈,身體很虛弱,千萬不要氣怒才好。”
霍宇寰長嘆一聲,揮揮手道:“都起來吧!”
荷花笑道:“好啦!伯伯答應不生氣了。”急忙拉起孟宗玉,又跑去拉鐵蓮姑。
霍宇寰接着道:“今天全看曹老爺子和孟兄弟的情面,暫不追究,再給你們一次補過的機會,現在林姑娘仍然下落不明,羅三弟也不見如約趕來會合,可能都已出了意外,咱們不能這樣坐等下去,必須立刻採取行動。”
韓文生道:“就請大哥吩咐。”
霍宇寰道:“目前最可疑的地方,只有同仁堂藥鋪。你快把弟兄們分配一下,先派人徹底搜索這片竹林,然後佈置樁卡,留四個小兄弟守衞此地,其餘飽餐之後,分批進城到同仁堂藥鋪會合。”
曹樸道:“現在天色未暗,霍老弟準備如何動手呢?”
霍宇寰道:“正因為天色未暗,他們才不會防範,若要搜查,也比較方便。”
孟宗玉道:“難道就這樣大批人硬闖進去?”
霍宇寰道:“當然不能這樣。咱們先改裝一下,兄弟們都扮成小販模樣,分批潛入城內,暗中將同仁堂包圍監視,然後,由你我二人陪着曹老爺子正式出面,指名求見曹樂山。”
孟宗玉道:“萬一他推辭不見呢?”
霍宇寰道:“老爺子是曹家族長,為了追尋祖傳青虹寶劍而來,他沒有理由可以推辭。”
孟宗玉道:“如果他根本不承認是老爺子的同族,又怎麼辦?”
霍宇寰笑道:“他既以世代名醫自詡,豈能不承認與曹家的關係?”
孟宗玉道:“見到以後又該如何對付?”
霍宇寰道:“咱們的目的,在查證他是否就是那冒名元兇,老爺子的目的,在懲處叛族敗類,替被害的族人報仇,無論為公為私,都不能放過他,但必須儘量生擒活捉,要使他親口將各種罪孽吐露出來,接受應得的制裁。”
曹樸道:“如何處置我都沒意見,只希望行刑地點在曹家祖塋,叫他面對着祖先,引頸受死。”
霍宇寰輕籲道:“話雖如此,那廝武功不弱,又有神劍為助,到時候,也許由不得我們,只好將他當場格斃。”
鐵蓮姑自從受責以後,一直沒有開過口,這時——地道:“大哥,我是不是也跟您一同去?”
霍宇寰道:“不,你帶着荷花,暫時留在這裏,不必進城去了。”
鐵蓮姑自然不情願,卻已不敢爭論,奇怪的是,荷花居然也沒有吵着要跟去。
人手分派妥當,大夥兒用罷乾糧,陸續分批入城。
霍宇寰進食後略作調息,未牌過了不多久,體力已漸漸恢復,便和孟宗玉陪着曹樸,連袂同返蘭州城。
抵達西關大街的同仁堂藥店前,霍宇寰親自到前街後巷巡視了一遍,見韓文生和眾弟兄都已經分佈在恰當位置,才由孟宗玉上前敲門。
同仁堂藥店歇業已久,大門緊閉着,裏面靜悄悄地,敲了半天,毫無響應。
曹樸詫問道:“難道風聲泄漏,那廝已經逃走了,只留下空屋?”
霍宇寰道:“不會的,剛才韓四弟還看見有人出來買過東西。”
正説着,門裏有個婦女聲音問道:“是誰呀?”
孟宗玉道:“這兒是同仁堂藥店啊?請開門。”
門裏答道:“藥店早就歇業了,要買藥請到別家去吧。”
孟宗玉道:“咱們不是來買藥的。”
門裏道:“不買藥敲門幹什麼?”
孟宗玉道:“你開了門就知道了,何必多問。”
門裏道:“喲!你這人?説話這麼兇?到底要幹什麼嘛?”
説着,“呀”的一聲,打開了旁邊一扇小方門。
孟宗玉毫不怠慢,立刻擠身而入。
門裏是個三十多歲的青衣婦人,腰間繫着圍裙,看來是做粗活的僕婦。
那婦人見孟宗玉擠了進來,登時臉色一沉,喝道:“喂!喂!你是幹什麼?大白天,難道想打劫嗎?”
孟宗玉笑了笑,道:“咱們不幹什麼,只是來找人的。”
青衣婦人道:“找誰?”
孟宗玉道:“找這兒主人,曹樂山老夫子。”
青衣婦人舉手連推,大喝道:“去!去!去!咱們老夫子卧病,不能見客。”
她非但沒能把孟宗玉推出來,霍宇寰和曹樸也跟着進去了。青衣婦人越發驚恐,大聲道:
“你們都是什麼人?怎麼強闖到人家屋裏來?蘭州府可是有王法的地方……”
霍宇寰接口道:“咱們有事要見曹樂山,你快去通報一聲,就沒你的干係了。”
青衣婦人道:“我已經告訴過你們,老夫子生病,不見客人。”
霍宇寰冷冷説道:“咱們遠道而來,他非見不可。”
青衣婦人道:“你們講理不講理?哪有強人相見的道理,再不出去,我可要喊叫了。”
孟宗玉低聲道:“霍大哥,我看不必跟她窮蘑菇了,乾脆,咱們進去搜!”
那婦人雙臂一張,擋住了通往後屋的路口,大聲叫道:“來人呀!有強盜啦──”
孟宗玉喝道:“你在找死!”
左手一抬,劈胸揪住了那婦人的衣領。
就在這時候,只聽腳步紛雜,信道口奔出來三四名小廝,手裏都提着木棍,為首一個駝背老頭,雙手各執一柄碗口般粗細的李公拐。
霍宇寰一眼就認出那駝背老頭,正是曹家護院的李七爺,小廝中有一個正是小祥子。
這兩人都是曹樂山的護從,上次在曹家別墅後園門外,曾經見到過,據説那李七爺一身武功,頗為了得。
霍宇寰招呼孟宗玉退後,自己上前拱了拱手,笑道:“七爺,多日不見了,一向可好?”
李七爺微微一怔,似乎想不起曾在什麼地方見過霍宇寰?眼珠子連轉,沒有開口。
霍宇寰又向那名叫小祥子的小廝笑笑,道:“祥哥兒,別墅後園門外販雜貨的小船,還記得嗎?”
那小廝也怔了怔,臉色頓時大變,急道:“你是旋風十八騎的人?”
霍宇寰笑道:“正是。上次咱們奉送七爺一隻鼻煙壺,送給祥哥兒一隻香袋,結果,二位卻害咱們上了一次大當。”
小祥子驚容畢現,忙跟李七爺比了幾個手勢,李七爺也駭然失色,連連跟小祥子比着手勢,意思是要他居中與霍宇寰交談。
經過一番手語之後,小祥子才正色説道:“七爺要我轉告你們,上次別墅中發生的事,全是雙龍鏢局設計安排,跟咱們無關,你們要尋仇,應該去找雙龍鏢局才對。”
霍宇寰搖頭道:“咱們這次來,並非為了尋仇報復,而是另有要事。”
小祥子道:“另外還有什麼事?”
霍宇寰道:“咱們是陪這位老爺子,專程來看望曹老夫子的。”
小祥子詫道:“這位老爺子是誰?要見咱們主人,有何貴幹?”
霍宇寰道:“我要先請問一下,曹老夫子在家嗎?”
小祥子道:“在雖在,不過,病勢還很重,恐怕……”
霍宇寰截口道:“只要在,就好辦了。”
接着,便收了笑容,説道:“這位老爺子也姓曹,是由青海同仁縣專程趕來的,要會一會曹老夫子。”
小祥子道:“究竟有什麼事要見咱們主人了。”
霍宇寰道:“千山萬水趕來,自然有事,你只須轉告貴主人,就説同仁縣曹氏族長來了,他自會明白是為了什麼。”
小祥子道:“可是,咱們主人病勢沉重,終日昏迷不醒,如何能夠見客呢?”
霍宇寰怫然道:“祥哥兒,咱們可是依禮求見,你又何必支吾推委?”
小祥子説道:“我説的是真話,何曾推委。”
霍宇寰冷笑道:“祥哥兒,咱們索性打開天窗説亮話吧!三天之前,貴主人還在同仁縣殺人逞兇,盜走青虹寶劍,他何嘗有病?只不過手部受了點傷,倒是真的。”
小祥子驚呼道:“這是從何説起?咱們主人卧病已經數月,整天睡在牀上,連起身都困難,怎會跑到同仁縣去殺人?”
霍宇寰道:“你説他真病了?”
小祥子道:“咱們老夫子卧病,蘭州府誰不知道?如今連買賣都停歇了許久,還會有假?”
霍宇寰道:“這也容易,你帶咱們去後院看一看,真假自然明白。”
小祥子道:“你憑什麼不相信?憑什麼偏要騷擾病人?”
霍宇寰道:“就憑咱們上次中計上當的經驗,難保這一次不會又是雙龍鏢局的圈套。”
兩人爭執的聲音越來越大,李七爺雖然耳聾,也看出彼此的談話不愉快,連忙用手語詢問小祥子。
當他了解經過詳情以後,竟作了出人意料的決定……
小祥子代為轉達道:“咱們七爺的意思,可以答應你們去見主人,但有兩個條件。”
霍宇寰道:“什麼條件?”
小祥子道:“第一,你們必須輕輕進去,輕輕出來,不能驚擾了病人。”
霍宇寰道:“這是當然。如果你們主人真的卧病,並非咱們要找的人,咱們立刻掉頭就走。”
他已經料定曹樂山必是假病,所以在話中故意留下退步。
小祥子又道:“第二,今天任憑你們查看清楚,從此以後,你們得保證不再來糾纏尋事,過去的是非恩怨,也要一筆勾銷。”
霍宇寰點頭道:“好!若是咱們認錯了人,寧願賠罪賠禮。不過,有句話卻要預先申明。”
小祥子道:“請説。”
霍宇寰正色道:“咱們希望見到的是曹樂山本人,不再是冒名頂替的西貝貨。”
小祥子冷笑道:“笑話!你們上了一次當,還能假得了嗎?”
霍宇寰微微一笑,説道:“如此就好。請帶路吧!”
小祥子向李七爺比了個手勢,兩人轉身走向後院。
霍宇寰也向孟宗玉和曹樸暗暗使了個眼色,舉步隨後而入。
途中,霍宇寰讓孟宗玉緊跟着駝子李七,自己則故意落後,對曹樸低聲説道:“等一會見了面,務必要驗看仔細,最好能夠診診他脈息,看他是否真的有病……”
曹樸點頭會意。
一行人穿過後院天井,直趨上房,院子裏冷冷靜靜的,除了幾名粗役僕婦外,並沒有看到刺眼的人物,更未發現高手埋伏。
霍宇寰不禁暗暗納悶,又暗中叮囑孟宗玉道:“一旦動手,由我對付元兇,你要多多護衞着曹老爺子……”
説至此,已到上房門外。
只見房外是一道迴廊,門窗上都垂着厚厚的簾子,四下寂靜無聲,迴廊盡頭,有個小泥爐,上面煮着一罐藥汁。
小祥子在門上輕輕叩了三下,門開處,露出一張粉臉,是那跛腳丫頭迎春。
迎春見外面來了許多人,似乎吃了一驚,啞聲問道:“幹什麼呀?”
小祥子説道:“有三位客人要見見老夫子。”
迎春顯然沒有認出霍宇寰,皺眉道:“老夫子剛睡着,怎麼能見客人呢?”
小祥子道:“可是,他們一定要見,七爺已經答應了。”
霍宇寰上前一步,低聲道:“咱們只要看看他,不一定要跟他説話。”
迎春道:“你們是誰?為什麼一定要見他?過幾天,等他好了些再來不行嗎?”
霍宇寰笑道:“這位老爺子也是位名醫,説不定咱們能治好他的病,見見又何妨。”
迎春忽覺出口音很熟,訝問道:“你是──”
霍宇寰道:“在下是旋風十八騎派來的。”
迎春“啊”了一聲,臉色頓變,駭然望着李七爺,好象在詢問他為什麼把個對頭帶上門來?
李七爺毫無表情,只緩緩把頭點了兩點,做了個照辦的手式。
迎春無奈,只好默默掀起門簾。
霍宇寰一邁步,側身跨了進去。
孟宗玉和曹樸也不怠慢,緊隨而入。
三人進了房門,立即凝神提氣,目光電轉,迅速打量房內的佈置情形。
這是一間精緻的卧房,一切陳設都極考究,紅的八仙桌子,名家字畫……
只不過,室內空氣有些悶,雜物也略顯零亂,大約是主人卧病太久,乏人整理的緣故吧。
三個人六道目光,不約而同都投向那張寬大木牀上,但見羅帳低垂,牀上錦被隆起,躺着一個頭戴絨帽的老人,面貌卻看不真切。
曹樸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怒哼一聲,便想衝向牀邊……
霍宇寰沉聲説道:“老爺子,忍着點,當心中計!”
這句話提醒了曹樸,也提醒了孟宗玉──萬一牀上是個假人,此時房門一關,豈不糟了?
孟宗玉急忙旋身,準備搶佔退路……
可是,他們卻料錯了,因為迎春已經跟着走了進來。
不止迎春,外面的李七爺和小祥子,也魚貫進入房內,只留下幾名小廝在房外侍候。
由此看來,卧房並非陷阱,霍宇寰竟是多疑了。
三人互看一眼,卻暗中鬆了一口氣。
迎春問道,“諸位已經看見咱們老夫子了,這樣行了嗎?”
霍宇寰道:“請姑娘挑起帳子,讓咱們仔細看看清楚,以免認錯了人。”
迎春只得走到牀邊,將羅帳分開掛起,冷冷道:“請看吧!”
霍宇寰向曹樸點點頭,兩人同時走近牀邊,孟宗玉轉身側對着李七爺,蓄勢備變。
這真是令人窒息的一刻,房中全部目光,都集中在曹樸一人臉上。
李七爺等人是懷疑他要幹什麼?
霍宇寰和孟宗玉則在等待着他的答案,如果證實那老人真是曹樂山,便準備立刻動手擒兇。
房裏靜得幾乎能聽見各人心跳的聲音──只有那老人閉目而卧,睡得十分安詳。
曹樸站在牀前,雙手緊握着拳,渾身都在顫抖,目不轉瞬,炯炯注視着那老人的面龐。
可是,看了許久,大家只能看見他臉上神情似怒、似憐、似驚、似疑……卻始終不見他説話。
霍宇寰忍不住了,輕咳一聲,低問道:“老爺子認出了沒有,是他嗎?”
曹樸默然片刻,搖搖頭,道:“面貌依稀相似,但時隔十餘年,很難遽然下斷……”
霍宇寰嗄聲道:“要怎樣才能確定?”
曹樸道:“他的頭頂和前胸,都有毒汁灼傷的痕印,若要驗證確實,必須摘去他的絨帽,解開他的衣服。”
霍宇寰道:“這容易。”
話出口,人已邁步欺到牀前,飛快地將老人頭上絨帽摘了下來。
那老人頭頂果然傷痕累累,寸發俱無。
迎春駭呼道:“你們要幹什麼?”
駝子李七和小祥子,都勃然大怒,紛紛作勢欲撲。
“不許動!”
寒光閃處,霍宇寰和孟宗玉的雙刀同時出鞘。一柄刀架在老人咽喉上,一柄刀抵住了駝子李七的胸腹要害。
小祥子忿忿道:“你們不是保證不驚動病人的嗎?”
霍宇寰點了點頭,道:“不錯。但七爺也答應過,今天任憑咱們查看清楚,是嗎?”
刀尖疾轉,挑開牀上被褥,低聲道:“老爺子,解開他的上衣,仔細查看看。”
曹樸伸出顫動的手,急急解開老人的衣襟……
一點也不錯,胸前也有傷痕。
霍宇寰道:“當真是他?”
曹樸激動得嗓音也顫抖起來,連聲道:“是他!就是他!就是他……”
就在這時候,牀上老人忽然緩緩睜開了眼睛,驚訝地望着曹樸道:“你……你是……”
霍宇寰大聲道:“曹樂山,你想不到吧?曹家的祖訓已經改變了!”
那老人茫然道:“啊?曹家的祖訓?”
霍宇寰哼道:“你用不着裝傻了,仔細看看這位是什麼人吧,難道同仁縣的往事都忘了不成?”
那老人沈吟了一會,忽然眼中射出興奮而驚喜的光芒,輕聲呼道,“呀?你是二弟?你是樂天二弟?”
曹樸不知是喜,是悲?含淚點了點頭,竟哽咽難以出聲。
那老人伸出兩隻枯瘦的手,緊緊握着曹樸的雙臂,喘息道:“二弟!這不是做夢吧?
你……你真的到蘭州來了?這是真的嗎?”
曹樸熱淚奪眶而出,唏噓道:“是──的!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那老人掙扎着想坐起來,大聲道:“啊!好兄弟,你不怪我這不成材的哥哥了麼?你怎麼知道我病了?什麼時候來的蘭州……迎春,快些扶我起來!二老爺來了,你們怎麼不早告訴我……”
他好象有滿肚子話,不知從何説起。
這情形,也看得霍宇寰和孟宗玉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迎春望着霍宇寰,遲疑着不敢走近牀前。
霍宇寰皺了皺眉,終於輕輕收回寶刀,讓迎春上前扶老人他坐了起來。
因為霍宇寰已經看清曹樂山的雙手,雖然枯槁骨瘦削,卻並沒有受過傷的痕跡。
手上無傷,證明曹樂山並非老鴉嶺漏網的元兇。當初種種推斷,竟然完全錯了。
曹樂山神情激動而傷感。緊緊拉着曹樸的手,抽咽道:“兄弟,承你不念舊惡,老遠趕來看我,真叫我這做大哥的慚愧死了。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想再回同仁縣,人老了,誰不願落葉歸根,但我沒有臉回去,當年我所作所為,實在對不起曹氏祖先,實在愧見鄉鄰族友……”
曹樸垂淚道:“人非聖賢,都難免有錯,浪子回頭金不換,你既然知道當初錯了,就應該革面洗心,重新做人,做兄弟的不是沒有給你機會,可是,你──”
曹樂山連聲道:“我知道!我知道!兄弟你對我已是仁至義盡,都怪我不該練那邪門武功,把自己都練得變成了妖邪,所以,第二次離家,我便下定決心不再練武。這十多年,我兢兢業業地行醫濟世,就是想補贖從前的罪孽,可惜的是,時不我與,好不容易有了今天這點小小成就,人卻快老死了,唉!”
曹樸道:“大哥,這十多年,你真的在行醫濟世?沒有再做壞事?”
曹樂山道:“當然是真的。從前種種,就像做了一場惡夢,想想自己這把年紀,再想想兄弟你對我的一片苦心,我若再不悔悟,還能算是人嗎?”
曹樸詫道:“那麼,三天前你為什麼又潛回同仁縣,盜走了‘青虹劍’和‘霜雪紫蓮膏’?”
曹樂山愕然説道:“什麼?誰説我又回過同仁縣?”
曹樸含淚道:“大哥,你不用否認了,‘青虹劍’和‘霜雪紫蓮膏’雖然珍貴,你拿去也就罷了,可是,你為什麼要放火焚燬祖塋?為什麼要屠殺我全家老幼?你若還有一點人性,怎能狠心下此毒手?”
曹樂山臉上驚容遍佈,楞怔了好半晌,才大聲道:“這話是誰説的?”
曹樸道:“誰也沒説,是我親身經歷,親眼目睹。”
曹樂山張大了嘴,吁吁地直喘氣,眼中淚水竟像決堤河水般滾滾直落。
好半晌,才又長長吸嘆了一口氣,哽咽道:“這真是從何説起?我已經十多年沒有離開過蘭州府,最近數月,更卧病垂死,連這張牀榻也沒離開過,怎能去同仁縣殺人放火呢?”
接着,悽然搖了搖頭,又道:“一個人是不能做錯一次的。一次錯了,終生也洗不去污點。二弟,你説你親眼目睹,我已百口莫辯,就請你殺了我吧。能死在你的手下,總比病死異鄉強得多,好兄弟,你動手吧!”
這番話,直聽得霍宇寰眉頭緊鎖,如墮五里霧中。
看他悽楚之色,不像是假的,但除了他,又會是誰?
曹樸道:“那殺人兇徒曾經進過曹家祖塋,盜走一瓶‘霜雪紫蓮青’,如果不是你,誰會有石門鑰匙?誰又知道祖塋中藏着‘霜雪紫蓮膏’?”
曹樂山肅容道:“二弟,這就不對了。我那一柄石門鑰匙,不是早在十餘年前,就當着你的面毀了嗎?”
曹樸道:“或許你毀的,只是一柄複製的膺品。”
曹樂山道:“既然我能複製,難道別人就不能同樣複製一柄?”
曹樸一怔,竟為之語塞。
曹樂山又道:“二弟,咱們是同胞骨肉,無論我從前有多壞,你我總是弟兄,怎麼説,我也不會狠心殺你的全家,再説,我已是行將就木的人,曹家若絕了後,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曹樸默然無語以對,過了很久,才長吁道:“這件事,也許是我錯疑了。不過,石門鑰匙決不可能由我泄漏,大哥請想一想,當年相識的朋友中,有誰見過石門鑰匙?誰可能會私自仿造?”
曹樂山沉吟道:“沒有人見過,記得我持有石門鑰匙時,一直住在家裏,後來離開,就當你的面毀去了,並未帶到蘭州來。”
曹樸道:“但那兇徒既然入塋盜藥,又殺人奪劍,一定是個對曹家很熟悉的人,很可能就是大哥當年相識的朋友。”
曹樂山嘆道:“當年相識的那批狐朋狗友,我早已跟他們斷絕往來了,這十多年,辛苦掙得一點名聲地位,所交雖不敢説全是富紳顯宦,至少沒有宵小奸徒,何況,我已經很多年不練武功,跟江湖中人更是毫無瓜葛……”
説到這裏,忽然“哦”了一聲,急急道:“我想起來了,有一批人,可能與這件事有關係。”
曹樸和霍宇寰異口同聲問道:“哪一批人?”
曹樂山道:“大約半個月以前,太原雙龍鏢局來了許多人,自稱有一批重鏢被旋風十八騎劫去,要借我的名字,誘擒旋風十八騎,並且説旋風十八騎已有眼線潛在我宅中……後來就利用城外別墅定計,聽説跟旋風十八騎血戰了整整一夜……”
霍宇寰截口道:“這些經過,咱們都知道了,你只説那批涉嫌的人是誰?”
曹樂山興奮地道:“我雖不能肯定,但想來此事頗有蹊蹺,我和旋風十八騎素昧平生,他們為什麼派人來我家卧底呢?由此推想,那偽冒我名義在同仁縣殺人奪劍的,八成也就是旋風十八騎了。”
他顯然不知道霍宇寰就是旋風十八騎的首領,居然舉例為證,説得頭頭是道。
如果換了別人,只怕真會信以為真呢!
曹樸卻苦笑着搖搖頭,道:“大哥,你猜錯了,這件事決不是旋風十八騎乾的……”
曹樂山爭辯道:“怎見得不是他們?旋風十八騎乃黑道巨寇,什麼事不敢幹?上次迎春被他們捉去,險些不能回來。二弟,你最好去雙龍鏢局打聽一下,便知道那批人的下落了。”
曹樸聽了,竟為之哭笑不得。
霍宇寰卻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老夫子説得對,咱們就去雙龍鏢局打聽一下吧,也許能得到一些線索。”
曹樸皺眉道:“可是──”
霍宇寰向他使了個眼色,道:“病人體弱,不能打擾太久,咱們暫且告退,讓老夫子休息吧。”
曹樸會意,起身道:“這樣也好,大哥請好好休養,過兩天,兄弟再來看望你。”
説着,親自扶持曹樂山睡下,又替他掖好被角。
曹樂山道:“二弟,何必急着要走,就不能多陪我一會嗎?”
曹樸道:“小弟既然來了蘭州,自會常來看望大哥,今天你説的話太多了,別累了身子。”
曹樂山嘆口氣道:“能夠骨肉重聚,死亦瞑目。二弟,你一定要快些來,晚了,只怕就見不到愚兄了。”
曹樸心裏一陣酸,含淚頷首,依依而別。
三人默默退出了“同仁堂”藥鋪。韓文生迎着問道:“怎麼沒有動手呢?”
霍宇寰沒有回答,只揮揮手,道:“留兩個小兄弟繼續監視,其餘的撤回白龍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