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他還沒閃出三尺,驀然地整個身子一彈,竟被一股強勁震了回來,立刻血氣翻騰,幾乎拿椿不穩。
這將如何是好,莫非只有閉目等死?
丁開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手中只有柄七寸短匕,猛然大喝一聲,單臂一搶,向上撩去。
他知道,這是螳臂擋車。
一柄小小的匕首絕難制敵,他只是不願在絕無反擊之下,被對方削下項上人頭。
生死須臾,只有奮力一拼。
他聽説過,江湖許多威名赫赫之人,都沒逃過這位巫山神獵的劫數,卻絕沒想到這一浩劫今天竟然臨了自己頭上。
一柄小小的匕首能管用麼?當然不能,而是時間急迫,只不過電光石一瞬,生死立判。
縱有神兵寶刃,也難當這泰山壓頂之勢。
豈料命如棄卵之時,驀聽一聲嬌叱,但見一縷銀光飛瀉而來,電擊千里,穿破了雲層。
“奪”的一聲,不知觸到了什麼東西。
這是奇蹟,就在這同-時間,丁開手中短匕一放,也似乎刃裂血崩。
中了,一柄小不的匕首居然管用。
只聽一聲狂嗥,那怪漢半空裏一個翻身,斜刺裏飄三丈。
他顯負了重創,但卻不足致命。
他高大的身軀仍然站得很挺直,怒睜的雙目充滿了血絲虎視眈眈盯着丁開。
丁開的短匕在滴血,但他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功勞。
是誰助了他一臂之力?他明白,他聽一聲嬌叱,他熟悉這個聲音,星移斗轉海枯石爛,他永遠記得這個聲音。
是那個藍衫少年,是易釵而弁的趙小柔。
她好像隨時都在他身邊,但此刻除了那一聲嬌叱,一縷銀光飛來,竟然不見人影。
他並不是馬後炮,剛才委實一驚之下,一瞬間竟然不知所措。
此刻奮力一撲,大有拼命的架式。
那怪漢雖然橫目豎眼,卻已色厲內荏,突然腰幹一扭,騰身下了崗陵。
在日色斜照下,草叢之間居然還能如此靈活輕捷,丁開不禁暗暗咋舌。
“追上去。”丁開説。
“追?”婁大釗一撲落空,大為懊惱。
“此人留他不得。”
“正是。”
兩人意見相同,登時雙雙一掠而起,一路飛縱,追下了山崗。
丁開為人一向不做趕盡殺絕這事,今天竟然對這個巫山神獵動了刀下不肯留人的念頭。
的確,這人委實該殺,-個以殺人為業,而且殺人不分好壞,不辨正邪,居然靠此營生的人豈能容他繼續為害江湖?
平時不易除他,此刻趁他身負重傷,正是撲滅此獠難得一逢的機會。
此機一失,往後還不知有多少人頭落地。
前面林木蒼蒼,那巫山神獵奔到崗下之業已一閃不見。
看來他已進森林。
“快。”丁開叫了一聲,立刻身開加速。
“好。”婁大釗一起一落,奮力趕了上來片刻間兩人已追至林木邊緣。
丁開正自凝目打量,突然一聲慘叫傳了過來。
叫聲淒厲刺耳,劃過瘋瘋林木,飄向四野,聽來令人毛髮悚然。
這是臨死前的哀號,生命終了時的悲呼。
死的是誰呢?莫非巫山神獵又得了一顆人心。
丁開更不遲疑,身形一弓一長,有如離弦激箭般穿林而入。
他聽聲辨位,直向剛才那聲慘叫之處奔去。
他聽得清清楚楚,這聲音這不遠,就在左前方約莫十丈以外。
這點距離,他兩個起落便已趕到地頭,林木蔽天,濃蔭如蓋,但斜照的日色滲透下仍可清晰辨識四周景物。
他目光一接,不禁立刻呆住。
只見一個血內模糊的軀體已被斜肩劈成兩半,倒在面前的草業裏。
上身還裹着襲開的獸皮,赫然正是巫山神獵刁猛。
但這到底是誰幹的?
好快的刀,好妙的刀法,一刀劈落,一個如此高壯的人體立刻變成兩半,刀法之準功力之深,絕非一個普通江湖好手所能辦到的。
細數當今武林,傑出的刀法並不多見。
丁開縱目四顧,空林寂寂,除了這具分成兩半的屍體之外,再也看不到半個人影。
婁大釗一躍而到,發出了一聲驚咦。
“是他?”
“該死的終於死了。”丁開説。
“誰殺了他?”
“不知道。”
“真不知道?”
“你問我,我問誰?”
“這般高明的刀法,放眼江湖,能人幾個?”婁大釗道:“小丁,難道你心裏沒數?”
“沒有。”丁開道:“我不懂刀法。”
“猜一猜總可以。”
“猜啞謎的事我一向沒興趣。”
“這是説猜不到?”
“難猜”
小丁,又打馬虎眼了。婁大釗大聲道:“你分明知道使這一刀的沒有別人……”
“難道你知道?”
“不錯,咱一眼就看出來了。”
婁大釗道:“五霸刀趙九尊”居然是牧馬山莊的主人,他説對了嗎?至少丁開沒有爭辯。
白夫人坐在一張絲絨軟椅上,有點心神不寧。
十指尖尖,塗着-色的蔻丹,不停的撫弄她膝頭上的白綾裙衫,像是要撫平自己的情緒。
這此時一直遭到丁開的侵擾,她過得很不如意,甚至連杏花村不能營業了。
她並不靠杏花村賺錢,但那是她的招牌。
江湖朋友論識與不識,幾乎無人不知杏花村的主人是誰,但如今這塊招牌砸了。
這口氣她只發憋在心裏。
忽然珠簾一掀,青袍人大步跨了進來。
他那幅蒙面紗-直不願摘下,即使在這種隱秘的所在,也不肯露出真面目。
“老爺了,你乾的好事。”白夫人繃起了臉。
“怎麼?”
“殺了人還想裝樣?”
“裝樣?誰裝樣了?”青袍人笑道:“對老夫來説;殺個人原是稀鬆平常的事,想當年……”
“別説了,”白夫人白了一眼:“我好不容易把他從巫山請來……”
請來幹嘛?
“這還用問,當然對付小丁。”
“可惜他對付不了。”青袍人道:“夢幻神功這回有點不!靈。”
“老爺子,別睜眼説瞎話。”白夫人道:“不是他夫功不靈,只不過這回他運氣不好,在緊要關口被人放了一支冷箭。”
“冷箭?”
“難道你不知道?”
“老夫……”
“要我説出這個放冷箭的人嗎?”
“不用了。”
青袍人道:“縱然他對付得了丁開,老夫照樣要除掉他。”
“為什麼?”
“你應該想得到的。”
因為老夫很珍惜自己這顆頭顱。青袍人道;“要是有人出得起五三萬兩銀子,説不定……”
“老爺子,原來你也怕他?”
“別忘了。”青袍人大笑:“若是這傢伙繼續幹他的買賣你這顆漂亮的腦袋也不保險。”
“啊呀!”白夫人失驚道:“你説得好怕人。”
“怕人?”青袍人笑道:“老夫不信,像你這樣玲瓏剔透的女人會想不到這些……”
“老爺子,你別棒我。”白夫人忸怩了一下:“有時候我也很笨。”
“你笨?”
“是呀。”
白夫人無限委曲的道:“老爺子,你想想看我本來清清白白,自從管了你這檔子事,就被這個死小丁陰魂不散的纏上了。”
“纏上了?”
“是啊!”
“那好。”青袍人道:“丁開雖然不算美男子,倒是年輕力壯,蠻夠勁兒的。”
“哎喲!老爺子。”白夫人橫了一眼,嗔道:“你扯到了哪裏去了。”
“你不説被他纏上了嗎?”
“老爺子,你真行,想的都是些風流事兒。”
白夫人嘟起嘴巴:“我是説他在找我算帳。”
“哦,原來如此。”
“你想,我這不是笨死了麼?”白夫人皺起眉頭:“無端找來這檔子麻煩。”
“你害怕了?”
“怎麼不怕?”
白夫人道:“這死小子就像有耳報神一樣,東也不去,西也不走,一路晃盪晃盪的好像笑直找上門來了。”
“你要是真的害怕,老夫倒有個法子。”
“什麼法子?”
“一對翡翠玉馬、五百顆明珠、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
青袍人大笑:“還會沒人管嗎?”
“你是説……”白夫人一怔。
“你既然怕惹麻煩,老夫也不勉強,只好換個喜歡管的人來管了。”
白夫人臉色變了變,咬住嘴唇。
“怎麼?”青袍人不愧花叢老手,對女人的心理摸得熟透,又不願了?
“老爺子,你好像不大信任我。”
“是的。”青袍人居然道:“老夫還有些恨你,千方百計的準備算計你。”
“算計我?”
“讓你吃點苦頭。”
“真的?”
“怎麼不真。”
青袍人道:“老夫得到這筆財富之後,立刻就一股腦兒交給你,讓你茶不思,飯不想,整日裏心驚肉跳,耽心害怕!”
白夫人咯咯笑了起來:“你好壞。”
“老夫本來就是個老壞蛋。”青袍人大笑:“往後的日子你等着瞧吧。”
“你想怎樣?”
“老夫要找造一座黃金屋,把你關了起來。”
“老爺子,別説得肉麻。”白夫人笑了:“年紀一大把,還想玩金屋藏嬌的把戲。”
“什麼,你嫌老夫老了?”
“不不,”白夫人自失言,趕忙陪了個媚眼:“我是説我不是阿嬌。”
“不是阿嬌?”
“我只是老來嬌。”白夫人咯咯一笑:“用不着打造黃金屋啦。”
“哈哈……”青袍人大笑:“老夫不會委屈你的,只等到你件事情一了……”
“你不説要換個人嗎?”
“不換了。”青袍人笑道:“一時間哪裏去找像我這樣知心合意的人。”
“這句話倒很中聽。”
白夫人開心地説:“一對翡翠玉馬、五百顆明珠、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除了我對你忠心耿耿,換了別人……”
“別人怎樣?”
“不起歪念頭才怪。”
青袍人一怔,忽然大笑。
“你笑什麼?”白夫人道:“我説錯了嗎?”
“沒錯。”
青袍人道:“不過想起歪念頭也得估量估量,能翻出老夫掌心的機會只怕不多。”
顯然,這話裏隱隱含着一種威脅的口吻。
説的是別人,這話的用意分明針對白夫人。
“説的也是。”白夫人道:“憑老爺子在江湖上的威望,誰敢在老虎嘴裏拔牙。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這種事絕不能再唱反調。
但她為什麼要説?是説漏了嘴嗎?也許她是在試探什麼,反正女人的心,海樣深,摸不透她在打什麼主意。
小心什麼?在意什麼?這句話很噯昧。
“什麼?老爺子要走?”
“是的。”
那丁開……”
“反正東西又沒藏在我這裏,害怕什麼?”
“哎唷,老爺子,你只管東西,卻不要人。”
白夫人生氣的道:“萬一我被他……”
“不會的。”青袍人道:“老夫知道,狡兔三窟,你不會落到他手裏。”
“你是説……”
“你這裏不是有很多秘道嗎?”
“老爺子,你倒摸得很清楚。”白夫人嘴角一翹:“我只是奇怪,我為何不敢跟小丁照面?”
“不敢?”青袍人道:“你認為老夫不敢嗎?”
“是不願,對不對?”
“這還差不多。”
“為何不願?”
“丁開那不子也不願。”
“他不願?”
“正是,他也不願跟老夫照面。”
“老爺子,這把我給弄糊塗了。”
白夫人道:“説老爺子不願,倒還罷了,至於小丁不願,老爺子你倒是蠻疼他的。”
“疼他?哼。”青袍人沉聲道“有朝一日,老夫要把他劈成稀爛。”
“既然這樣,那老爺子……”
“因為此刻照面,彼此都沒有好處。”
“為什麼?”
“對老夫人來説,只要來個不理不睬,他就不敢抖露出那夜孟津渡的實情……”
“對小丁呢?”
“這小子精得很。”青袍人道;“他不願跟老夫照面,是怕惹火了老夫……”
“老爺子不是蒙了面紗嗎?”
“這不管用。”青袍人道:“老夫一出手,他就認出來了。”
“這倒好,老爺子落得輕鬆,”白夫人皺起眉頭道:“我卻成了箭垛。”
“什麼箭垛?”
“小丁-股勁兒衝着我,這不是箭垛嗎?”
“哈哈,大元寶哪有從天上掉下來的。”
青袍人笑道:“想分一杯羹,就得擔-分風險……”
“老爺子,你打算分我多少?”
“這還言之過早。”
“過早?”
“你急什麼?老夫還會虧待你嗎?”青袍人道:“等風平浪靜之後再説。”
白夫人臉色變了變,但立即綻開笑容,連聲説:“好,好,我聽你的。”
她改變得很快,絲毫沒露出不悦之色。
青袍人為什麼要走,他真的有個約會?不管他説的是真是假,恐怕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想跟丁開碰頭。
他雖虎視江湖,對付丁開並沒絕對把握。
若真能百無一失,見面一刀就能將丁開活劈四半,何在乎丁開揭他的底,抖露出孟津渡的實情。
門簾一動,進來的是蜜兒。
據丁開説能解得這種五陰截脈手法的,武林中難得一二,如今蜜兒的穴道居然解了。
是誰解了她的穴道?當然,除了這個青袍人,誰有這種能耐?“情況怎樣?”白夫人問。
“糟糕透了。”蜜兒皺着眉頭道:“小丁跟那個該死的婁大釗一直在外面打轉。”
“打轉?”
“是啊,前前後後轉個不停。”
蜜兒道:“尤其那個婁大釗,一副賊頭賊腦的樣子”。
也許在這世界上,她最討厭的人就是婁大釗。
“難道他們沒瞧見這棟房子。”
“這怎麼會,這棟房子又沒隱身法兒。”
“哦,我明白了。”
“夫人明白了什麼。”
“剛才趙九爺是不是打從秘道里走的?”她第一次提到趙九尊。
“是的。”
“這死小丁。”白夫人道:“他轉來轉去,就是存心先逼走趙九爺,然後對付我。”
丁開為什麼轉來轉去,也許她猜對了。
“夫人,他怎知道趙九爺在這裏?”
“傻丫頭,這你不明白嗎?這死小子比兔子還精。”
白夫人道;“那巫山神獵刁猛死在誰的刀下,他還不一目瞭然嗎?”
“但是……”
“但是什麼?”
“他怎麼找到這裏來的?”
“這件事倒很怪。”白夫人想了一想道:“只有一個解釋。”
“是什麼?”
“神通廣大。”原來她也猜不逶。
一個在她心裏變成神通廣大的人,她就不得不小心了,於是她吩咐蜜兒。
“趁早,把這些細軟東西收拾一下。”
“收拾細軟?”蜜兒呆了一呆:“夫人的意思莫非……莫非……”
“蜜兒。”白夫人道:“以後就改口叫娘吧。”
“是。”蜜兒道;“夫人本來就像我娘一樣,從小撫養我一直把我當成女兒。”
孃的意思莫非是要離開此地。
“對,離開這裏,離得越遠越好。”
白夫人道:“一對翡翠玉馬、五百顆明珠、十萬兩白銀,娘可以享受帝王般的生活,你可以變成一位公主……”
“那趙九爺………”蜜兒怔了一下。
“什麼。”白夫人咬了咬牙:“這老不死的已另結新歡,纏上了一個名叫賽珍珠的女人。”
“賽珍珠?”
“一個江湖女飛賊。”
“娘,這事該不該考慮一下?”
“考慮?”
“女兒是説……?”
“是怕他的刀?”白夫人鼻孔一哼:“放心,娘自有計策,他有了珍珠,就別想要這些明珠了。”
“好。女兒就去收拾。”蜜兒很聽話。
“小丁。”婁大釗不耐煩的道:“窮兜圈子幹嗎?”
“怎麼?頭轉暈了是不是?”丁開笑道:“那邊有棵老樹根,先坐下來歇歇。”
“歇?”婁大釗大聲道:“歇個屁?”
“哦,發火了。”
“咱就不明白,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的窩,為什麼不打進去?”
婁大釗瞪着兩眼,氣忿忿的道:“陪着你轉呀轉的,咱又不是推磨的驢子。”
“你是什麼?”
“咱……”
“既然你不做推磨的驢子,那就換個工作。”丁開笑道:“坐在這裏,看住這扇大門。”
“那好,成了看門的狗。”婁大釗順口-溜,比喻卻恰到好處。
“嘿,今天可拿蹺了。”丁開笑了笑。
“蹺也不拿,咱只是不高興。”
“驢也不做,狗也不做,你想做什麼?做個大英雄是不是?”丁開大笑:“你若想打進去,這裏並沒有人攔你。”
“你當咱不敢嗎?”
“你當然也。”丁開道:“只不過剛才那巫山神獵怎的下場你是瞧見的。”
“你説什麼?”
“我是説你小心劈頭一刀。”
“什麼?”婁大釗吃一驚:“你説五霸刀趙九爺在裏面?”
他天不怕,地不怕,對五霸天趙九爺卻不能不怕。
怕了五霸天趙九爺,並不是宗丟人的事。
任你走遍天下,説是怕了五霸天趙九尊,絕不會有人笑你。
若説是敗在趙九爺手下,甚至還有幾分光榮。
“我不敢説他一定就在裏面。”
丁開笑道:“至少他剛才殺了人,順便進去洗洗手,歇歇腳,或者喝杯茶潤潤叫喉嚨……”
“哼。”婁大釗大響。
但這一哼,已表示他不想打進去了。
“冒險犯難的不算英雄,能將敵制勝的才算英雄。”丁開道:“還是聽我的吧?”
“你説”
“你就坐在這裏。”丁開見他氣焰已煞,叮嚀道:“要是有人偷偷摸摸,在門裏探頭探腦,你就站出來擺個架式,耀武揚威一番。”
“這倒好辦。”
“那就照這樣,越威武越好。”
“要是趙九尊呢?”
“趙九尊?”
丁開笑道:“王霸天趙九尊會探頭探腦嗎?”
“對對對,他不會。”
“好,一切照計行事。”丁開道:“這可不是看門狗,是把關的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