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一真俗名釗,江南武進縣人,生長富厚之家,因為父兄都曾為顯宦,出身是一個萌生,十七歲上,便高高的中了舉人。
少年得意,未免目空一切,人又極聰明,經史詩書之外,旁及雜學,掄拳擊劍,兵法戰策無所不能,乃至鬥雞走狗,彈琴度曲,件件俱能,再經眾人加上幾分吹捧,漸漸養成紈絝習氣,鹿鳴筵罷,縱車北上,總以為一定連捷無疑,儼然以玉堂人物自居。
一路裘馬輕狂,鬧了個烏煙瘴氣,誰知到京以後,春闈報罷,偏偏榜上無名,已是氣得要死,剛巧滿人入寇,邊報頻傳,諸葛釗名場失意之餘,忽然想到平生所學武工兵法正是致用的時候,卻好有一位同鄉世伯,正在中樞綰握兵符,自以為是正搔着癢處的一個絕好機會,便連夜挑燈,就敵我情勢,痛陳利弊,在寓所草了一封萬言長策,繕寫端正以後,徑趕某世伯官邸求見。
最初因為彼此世誼關係,諸葛釗三字也久噪鄉里,這位老世伯竟然賜見,並且設筵款待,等到他在席次拿出那篇自己以為切中時弊,足可以安邊彌禍的長策來,某世伯始而還稱讚幾句,繼而漸漸皺起眉頭,末了竟自勃然變色,就席燭上燒得一字不剩,沉着臉端出老世伯的架子來,着實的訓戒了一頓道:“朝廷大計,決非無知少年所可輕議。”並且説他:“語侵權要,大幹時忌,一經傳出可以立遭奇禍,最好趕緊回家,安分讀書,不要在京逗留,免得連累旁人。”
草草終席,便被攆出門來,直氣得他一佛出世,二佛涅磐,只有如命匆匆回到江南,偏偏人要倒黴,不幸的事件便紛至沓來,他的聘妻董素,本來是蘇州有名的仕女班頭,不但一時有絕世美人之目,並且詩書畫號稱閨中三絕.因系中表聯姻,青梅竹馬早有情愫,萬想不到在這個時候,忽然出了一場天花,弄得美人變成醜鬼。
這位董小姐,原本是一個心高氣傲決受不得半點委屈的女孩子,怎當得平日珍惜有逾生命的花容毀於一旦,因此幾次想尋短見,幸而都被人救下,得以不死,最後竟向父母言明,立志不嫁,商請原媒,向親家退回聘禮,自願長齋繡佛,終老此身。
諸葛釗雖然不以美醜為念,堅守婚約,並且願意立刻迎娶以示不渝,無如董小姐毅然拒絕,無法勸解,竟成僵局。
這樣接二連三的逆事,直把一個風流倜儻的請葛釗,弄得萬念俱灰,豪氣全消,倒認真閉户讀起書來,只是他所讀的,不再是經史和獵取功名的詩文而是內典丹經,更加緊練武,打熬氣力。
如此過了二年,忽然在一天晚上,他又哈哈大笑了一陣,把所讀各書點起火來,一燒乾淨,第二天便託言出遊,暗中帶了一筆川資,留下一封信,悄然出門,從蘇杭一帶遊玩起,一路上涉水登山,每到一處,必要窮幽探勝,流連數日。
後來到了京口,索性僱下了一隻滿江紅的大船,把所帶的川資,找個銀鋪,折成黃金,打成腰帶,劍環,簪鈎等項,用火漆漆好帶在身邊,又置下一肩極簡樸的行李,溯江而上。
沿途如遇興之所至,便登岸玩賞一番,有時一宿即去,有時儘可羈留數日,不但外人不知究竟,就連那隻船上的人,也猜不出他的所以然來。
這一天,船泊湖口對岸山下,忽然飄下一天大雪來。滿天扯絮搓棉,卻好似玉龍飛舞,那船當然開行不得,艄公一路上已經摸着這位客人的脾氣,有意湊趣,送上中途買的羊羔美酒,請他擋寒賞雪,請葛釗欽了幾杯之後,孤篷對雪,不禁露出書生本色,倚着船窗吟哦起來。
忽然看見江邊釣竿,一手擎着一個酒葫蘆,喝着酒,釣着魚。
心中正在嗟嘆:“一般騷人墨客,往往説得寒江獨釣,是如何的風雅有趣,誰知道漁家生活竟這樣清苦,這般年紀為了謀生,竟然在這寂無一人的空江上面,衝寒冒雪。”不禁動了幾分惻隱之心,詩興為之索然。
再向老人一看,一張清癯瘦臉,精神顯得非常飽滿,銀鬚過胸,意態悠然,直立在風雪之中,竟無寒意,不由心中一動。
猛見老人把酒葫蘆向腰間掛好,一抹長鬚,手中釣竿一插,一條尺許長的白魚,隨竿而起,接着一陣哈哈大笑,聲如洪鐘道:“利市,老夫正愁有酒無餚,竟有送上門來的,這一來今晚不難一醉了,只可惜村酒不比香糯桃花釀,不夠過癮,我這大年紀,沒有那個福,也不願意受那個罪。”
接着把頭一抬,兩道白而且長的壽眉微聳,閃電也似的眼光,似乎向自己掠了一下,又笑道:“禍福只在一念,魚兒自願上鈎,老夫有什麼辦法?”
隨即從鈎絲上取下魚,提着看了一眼,又自言自語道:“看你外表倒不錯,只不知道值不值得老夫下手!”説着,一手提魚,一手把釣竿向肩上一倚,掉頭徑去。
諸葛釗在艙裏看得分明,不由匆匆趕到船頭上高叫:“老丈慢走,小可有話請教。”
誰知那老人好像聾子一般,聽也不聽,仍循着江岸前行,轉眼便要走人一片疏林之中。他心中一急,便也不顧風雪,趕緊上了江岸向前奔去。
船上艄公看見,驚道:“相公那裏去?”
請葛釗只掉頭説了兩句:“我遇見相熟的老前輩,不等我回來不要開船。”
不等艄公答話又追了上去,似乎聽見老者説了一句:“娃兒家,信口胡説,真不害羞。”便被大樹遮住目光,不能看見。
等他趕進疏林,已不見老人蹤跡,再看足下,忽然發現一行草鞋足印,便順着鞋印尋去。
他看着地下鞋印走着,一口氣趕出了二三里路,出林已遠,卻始終不見老人形影,但是地下鞋印仍然未絕,看看走到一座小山腳下,那鞋印順着一條小路直上山去,到了山頂,又轉下山,順着山坡,沿着一道小溪,直上一座二尺來寬的石樑。
走到這裏,天色已是將晚,身上又被雪打濕了一層,心中氣一餒,不由躊躇不前,正待轉身回去,猛又聽得石樑那邊山崖上,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道:“娃兒家,到底不成器,沒有耐性。”
不由又激起前行之念,不顧一切,迫過石樑,又有一條陡坡,斜轉到山側那邊去,似乎可通崖上,鞋印也依稀可辨,只是路頗崎嶇,又蓋着一層積雪,很難上去,所好曾習武功,略解內家輕身提氣之法,自問還可以勉強上去,便把呼吸調勻,提着一口氣,看準鞋印,一路飛蹤而上。
轉過山側,離開崖上,還有兩三丈高,山勢更形險峻,不但路跡已泯,連着腳都不容易。他略為喘息了一下,把長衣捲起掖在腰間絲絛上,手足並用,又翻了上去,好不容易才到崖上,已是渾身大汗,手足卻凍得發麻,山風一吹,臉如刀割。
那時,雪勢雖然略止,天色已經大黑,不但不見那老人,連地下的草鞋痕跡也沒有了,不由心下着慌,順着崖角轉過去。又是一條小道,可以直上山頂。所好路巳平坦得多,又是背風一面,無甚積雪,比較好走得多。
等他喘着氣一路走上山頂,一看仍無人跡,心中更急,便在雪地裏跪下來,虔心禱祝道:“弟子諸葛釗,因大亂將臨,心向仙俠,一直訪道,以便將來救世濟民。不想在此得遇仙蹤,倘蒙不棄愚魯,尚請再現仙顏,指示迷途。”
話猶未了,他正直挺挺跪在雪地下,猛然聽旁邊老松樹上,有人冷笑道:“好沒出息的東西,既想學點什麼,人家已經露了臉,不會尋上門去嗎?只跪在這裏做矮人搗鬼有什麼用處。這是老柳,要是我,真不要你這膿包貨了。”
説着,一聲長嘯,山鳴谷應,樹顛好似大鳥一樣,飛起一物,隨着臂聲搖曳而去。
堵葛釗一聽語氣,知道有人在暗中指示,雖非所見老人,也決無惡意,跪在地下又拜謝一番,立起來一看,天色全暗,所幸雪光反映,尚可辨認山勢高下。
再仔細一看,存身之處在崖下仰面看來,原是一座高峯,此刻得見全貌卻又不同,原來那是一條大嶺,綿亙很長,便從嶺脊上向前走去,又走了一會,大雪雖停,北風吹進,寒冷卻受不得。
臉和手臂固然凍得發麻,內裏汗濕的衣服,更冷得好似冰雪一樣,不由的有點抖顫,正在撐持着走着,忽見巔側山下,有一兩點燈光閃爍不定。
他精神一振作,寒意頓消,便打算向燈光走去,只苦於燈光在崖下,山勢又高,黑夜之間,更莫辨路徑,不由心中又急,自己盤算了一會,決計不顧一切,覓路下嶺,便趁着寒星映雪微光,摸索着向燈光隱現的方向走去。
誰知,才走了不到二丈來遠,猛然腳下一空,身不由己的直掉了下去,不禁叫了一聲“啊呀”。便騰雲駕霧也似的.一直墮向山下,又覺得背上好象被什麼東西抓了一把,便立刻昏暈了過去。
等到諸葛釗醒來之後,周身都不覺得怎樣,只背後微感痛楚,耳中似乎聽見有人正在議論,一個説:“我們老太君已經好多時沒有新鮮人心吃了,想不到竟有送上門來的,這一來倒教我們省事不少,也許巧啦,一下子就賞個二三十兩。”一個説:“老歪,別財迷心竅啦,山主不在家,這大雪天那有行人,會走到這裏來,不要又象上次一樣,和山那邊柳老頭兒有關,趕來將人要去不算,還要排揎我們一頓,山主不敢惹人家,卻拿我們下台,當着來人責罵一番,還要埋怨我們多事,那就槽透了。”
先説話的人又分辯道:“今天這一個和上次不同,上一次是老黑大青把人家硬弄來的,當然他們理長,這一次是他自己從嶺上栽下來的,不是老黑一把撈着,還不已經粉身碎骨,就是老鬼要人,我們也有話説,不過等他醒來,先問明來歷也好。我真不解,我們老太君,這大年紀,還要不斷的吃人肉人腦,最講究一個油炸人心,説是比雞鴨肫肝還要鮮美,而且更喜歡是用活人現取現吃。上次實在找不到外人,連伺候她的小丫頭,也拿來宰了,當下酒萊,我真有點害怕。”
諸葛釗聽了,知道身入魔窟,不由心中一驚,睜開二目一看,見自己睡在一張木榻上,塌旁坐着二人,年紀都在三十上下,看樣子全好象護院把式打扮。
一見諸葛釗醒來,上首一個歪鼻樑的瘦個子先説:“朋友,你醒過來了,好險,要不是我們的神羆大黑把你從嶺下救回來可早沒命了。現在不覺得那裏怎樣嗎?”
下首一個黑胖矮個兒接着道:“喂!朋友,你貴姓?打那兒來的?怎麼這樣大雪天,會走上嶺去又栽下來,差一點兒沒有把小命兒送掉。”
諸葛釗神智一定,想起方才聽見的話,向兩人看了一看道:“適才多蒙兩位大哥相救,感激不盡,我姓諸葛名釗,因為要尋山那邊柳老丈,不想大雪迷失路途,竟從嶺上栽了下來,要不是兩位,可真難説了。”
説着,把手一拱,從榻上坐起來道:“請問此地是誰家宅院,離柳家多遠,能告訴我嗎?”
正在説着,猛聽得一聲犬吼,聲震屋瓦,再掉頭一看,只見離開木榻不遠,緊靠着屋門,坐着一個怪物,一身黑毛,烏光漆亮,好似抹着黑油一樣,獨自坐着,還有人高,一雙茶杯大小的怪眼,通紅而有光,血盆大口,露着一口長牙,一見諸葛釗醒來,齜牙笑着,人立而起,走向榻前,伸出蒲扇也似的一隻右爪,便來撫摸。
諸葛釗一見大驚,正待摸取身後短劍,準備抵敵,猛見那怪物向後退了一步,兩隻巨爪齊搖,微吼一聲,用右爪一撫心口,似乎表示沒有惡意,又瞪起兩隻怪眼,向旁坐兩人看了一下。用兩爪一陣比擬,連連吼嘯。
從容走到房門口,把頭一低,前爪着地直竄了出去,接着長吼一聲,隨聲去遠。
黑胖矮個兒向歪鼻樑瘦條子道:“老歪,真奇怪,這老黑自從上次吃了那老鬼一次大虧之後,簡直連性子都變了,你看他這一陣行動,不是分明説:人是他救的,要我們好好看待,如果有錯兒,便要尋我們哥兒倆的晦氣嗎?這東西越來越靈了,山主不在家,這事還真不好辦呢?稍為不對他的意思,也許就把我們活活劈了,你瞧該怎麼辦咧。”
歪鼻樑瘦條子先看了諸葛釗一眼,又向矮胖子使了一個眼色説道:“趙二哥,您真多喝了一盅咧。老黑雖然兇猛、通靈,到底是我們養活的畜牲,他能不服我們哥兒倆的管教嗎?再説,這位諸葛朋友不管是尋誰的,既到我們這兒來,就是我們的客人,就算人不是他救來的,我們也錯待不了,這有什麼難辦的,你瞧。人家連受幾次驚嚇,渾身上下,又都被雪打濕了,我們別的主做不了,盆裏有火,壺裏有酒,方才吃的醃鹿腿還剩下不少,還不趕快讓諸葛朋友烤烤火,吃上幾杯擋擋寒氣,等問清楚了來歷,我們向上面一報,該怎樣辦那是上面的事,這事反正我們也做不了什麼主,你理那畜牲做什麼?”
矮胖個兒一聽,似乎明白,忙道:“老歪,你的話不錯,這事反正由不得我們做主,我們只有報上去再説,我方才是因為老黑委實太兇猛了,不怕這位諸葛朋友笑話,他要是真犯了野性,我一個人也許制服不了,所以才跟你商量商量,其實他還敢怎樣。”
説着,走到房中間,把火盆一攪,添上兩塊炭,又在桌上搖一搖酒壺,取過一盤臘味,笑道:“朋友,你請先來烤烤手,吃上幾杯酒,我們再為細談。”
請葛釗先聽見兩人説話,本已知道身在險地,再一看兩人説話的態度,更加明白,一面翻身下來,一面走向火前笑道:“小可多蒙相救,還沒有請教兩位的尊姓大名,這裏的主人是誰,叫什麼地名,請先告訴我一點,將來也好回報。”
歪鼻粱瘦條子先道:“這不用朋友你來打聽,我當然是要説的,這裏是陰陽穀的唐家堡,我們的主人是饒州府有名的唐翰林,可不是本地人,因為他老人家,一生相信風水,看中這裏地理位好,才蓋了這座莊院,帶了家眷隱居下來,在這兒已經住了十多年.我們哥兒倆算是替他老人家護院的。這位姓趙排行第二,同事們不客氣,都叫他鐵磴胖趙二。我姓王,因為鼻樑不正,大家都叫我雙鈎老歪。你是從東邊嶺上栽下來,讓我們主人的神犬老黑救回來的,老黑就是你方才看見那象人熊一樣的東西,其實他可不是人熊,我們主人説,叫做羆,雖然是熊的一種,可比熊厲害多了,他出在關東,我們主人收伏了帶回來的,這可全告訴你了,現在我也得詳細問一問朋友的來歷。這可不是我們定要多問,因為停一會,我們要報上去,不然,主人查問起來,我們弟兄要擔不是,朋友你多擔待吧!”
他説着,斜着一對三角眼看看諸葛釗。似乎就要立等回話。
諸葛釗正就火烤着濕衣,看見老歪一人奸滑之色,也笑道:“我既蒙貴上神犬救到貴莊,又蒙款待,豈有不説明來歷之理。小可複姓諸葛,名釗,江南人氏,因為讀書未成遊學四方,到此地來是為了探訪一位柳老丈,雪中迷途以致掉下嶺來,方才已經陳明在先,有什麼不到之處,還請兩位在貴上面前美言一二,如容拜見叩謝,固然是我大幸,倘使主人無瑕見客,也請代為説明,明早小可便須再訪柳老丈,救命之恩容待後報,恕不多留了。”
胖趙二聽了把頭連搖道:“這個我們哥兒倆可做不了主,只好等稟明山主再説,也許要屈留一兩天都説不定。”
請葛釗微訝道:“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貴上對小可有什麼見疑不成,那我倒不如就此告辭了。”
老歪忙道:“朋友,你不要多心,我們這位老兄不會講話,實在是我們山主為人最為好友。他曾經説過,來往客人,只要到莊上就算有緣,總要留住幾天,稍盡地主之誼,其實也不見得個個如此。你不必着急,先把衣服烤乾,等我們報上去再説,不過你説要尋的柳老丈是誰,住在那裏,是什麼交情,能告訴我們哥兒倆嗎?”
諸葛釗沉吟着看了老歪一眼笑道:“王大哥,你不用解釋,小可一個遊學窮酸,正巴不得有人留住幾天,不過因為有事找人不得不急。你要問那個老丈,老人家是我的記名師傅,只因三年前曾遊敝鄉,一見投緣,約定今年冬天到此尋訪,據説到了此地,只問老柳便知,誰知我來了幾天,竟未能打聽出他的確實住址來,二位大哥如能知道,務請指示一二,小可感激不盡。”
胖趙二忙道:“不錯,這位老人家向來就是這樣,他就住在山那邊松蘿山莊,其實……”
正説到這裏,老歪又使了一個眼色。立起來,一手提着桌上的酒壺,斟了一大碗酒笑道:“先別談這個,諸葛朋友既是柳老先生的記名徒弟,有着我跟這位趙二哥,還有找不到的嗎?你且唱一杯擋擋寒氣,要不然被火把寒氣逼進去可不好,出門人身體要緊。”
説着便把酒碗遞過來,諸葛釗接過酒,正要道聲謝謝,猛聽得門外一陣細碎足音,接着紅燈一亮,一個女子口音喝道:“你們好大膽,莊上來了外人,也不稟報,竟敢擅自留在房裏,這是什麼規矩,二夫人來查夜了,還不快迎接。”
老歪、胖趙二聞聲,都嚇得連忙站起來,好像鬼也似的向房外待立着。
諸葛釗抬頭一看,門外站着兩個婢女,一式短衣窄袖,紫絹包頭,腰佩寶劍,各持紅紗宮燈一盞,後面立着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婦,頭戴織金氈笠,身穿大紅繡花斗篷,內襯鵝黃京緞宮袍,腰佩長劍,腳下一雙大紅嵌花小蠻靴,人雖生得螓首蛾眉,圓姿如月,更帶着有威嚴之氣,口角眉梢卻隱含蕩意。
她走進門來嬌聲喝道:“拾翠、拈花,你們管他呢,自從山主離莊,一切規矩都變了,誰眼睛裏還有主子,不砍掉幾個腦袋,那個肯來相信。”
説着一掀斗篷,秀眉微豎,嗆啷一聲,寒光閃動,寶劍出了匣,老歪、胖趙二,嚇得都跪了下去,胖趙二顫抖地説道:“二夫人,你別生氣,容稟。”
説着,指着諸葛釗道:“這位諸葛朋友,才由老黑從外面抱進來不久。據老黑比劃説,是他在大雪地裏,從山後嶺下救來的。諸葛朋友自己也説是因為尋訪松蘿山莊柳老太公,雪中迷失路途栽下嶺來,並不是小人們有意隱瞞,老黑把人救來,已經暈了過去,小人們在沒有知道來歷以前,怕和上次一樣,先報上去,老大君有了主張,柳老太公一來要人,又是麻煩,所以打算等人醒來問明,再行稟報,現在一問,方知他竟是柳老太公的記名弟子,老黑又不讓小人們慢待,正在為難,你就查夜來了。還求高高手兒,看在小人們伺候山主多年份上,饒過這一次吧!”
老歪也哀求道:“小人也正打算,先稟報你老人家,請示一下再説,不想你老人家倒先來了,只求饒命,決不敢欺負主子,擅留外人。”
那宮裝婦人就燈下看了諸葛釗一眼,梨渦微露,略有笑意,舉劍指着兩人冷笑道:“這太巧了,我來了你們恰好打算先去稟報我,我要不來,又不知道怎樣了。”
説着又看着諸葛釗笑道:“既是柳太公的記名弟子,不同凡俗,且請一見,容我問明再説。”
諸葛釗見了,連忙走上前來,躬身道:“小可江南諸葛釗,偶因下第遊學到此,尋訪家師柳太公不遇,雪中失足,幸得神犬相救,復擾貴莊,尚請女主人見諒。”
兩個婢女,舉着燈一照,不禁相視一笑,宮裝婦人,把諸葛釗仔細一看,嫣然笑道:“原來是一位相公,恕我太失敬了,既是佳客蒞臨,自應竭誠款待,蠢僕無知,多有褻慢,尚請海涵。再説相公既是柳太公的記名弟子,誼在世交,更非外人,且請裏面待茶吧。”
説着,向左邊婢女道:“拾翠,你請這位相公里面小坐,吩咐輕紅、小燕兩人,照我向來待客之禮,好生伺候。我等查夜事畢便來。”
拾翠高擎宮燈,笑説:“遵命,相公請隨我來。”
諸葛釗暗摸短劍尚在,又躬身道:“小可異方之人,失足遇險,得蒙相救,剛才款待已足,夤夜之間,多所不便,有什詢問,便請女主人在此吩咐如何?”
宮裝婦人笑説:“相公休得見疑,便是尋常客人,也不能久處僕役房榻。何況柳太公高足彼此均非外人,少時一經説明便知,我還有事恕不能久待了。便請先行無須客氣。”説着,臉色一變,向老歪胖趙二人嬌喝道:“你倆個還不趕快起來,諸葛相公到此,只我知道便行,不得再向旁人泄露,明日我自有賞,如若漏出一句,當心你們倆人的腦袋。”説罷寶劍入匣,點頭向諸葛釗略一為禮便攜着拈花出去。
老歪胖趙二人等她走後才敢站起來,不住地抹着額汗,拾翠抿嘴一笑説:“相公走罷,你今天功德不小,已經救了兩條性命呢!我們這個主兒,對犯規莊眾,這般寬大發落,今天還是第一次,大概都是看在相公份上。”
説着擎燈引路徑自前行。
諸葛釗忍不住問道:“掌燈蛆蛆,且請慢行一步。此間莊主姓唐,方才我已得知了,只是這樣人家,為何並無男子主事,卻由女主人出來查夜應客,能否告我一二,不然夤夜之間,小可實在不便前進了。”
拾翠擎燈,聞聲大驚,速忙停步,搖手悄聲道:“相公且請低聲些,這裏是我們老太君住的後樓,千萬驚動不得,等到前面,容我一一稟告。”
説着擎燈疾行,看來輕身工夫極好。諸葛釗也在後面,施展夜行工夫跟着,一會兒行過若干亭院竹樹,忽然看見一座曲橋,步法一慢,回頭向諸葛釗,悄聲埋怨道:“你這人頭一次到這裏來,怎不知道厲害,在安樂樓後面,就大聲説話來,要是出點事我怎樣向二夫人交代。到了,請吧。有話到裏面再説。”
説着嬌嗔滿面,似乎也吃力不小,諸葛釗聽了莫名其妙,跟着上了曲橋,因為對方是一個少女,既這樣説,更不好相問,只有不開口走着。
但見雪霽雲淨,碧空如洗,一輪浩月,照耀得這一個小湖似琉璃世界,水晶宮闕一樣,橋盡處原是一個湖中小洲,臨橋近水,種着數十枝綠萼紅梅,正在衝寒吐豔,一陣陣寒香送來,沁人心脾,若干虯枝曲幹,從積雪中伸出來,倒影在湖邊水中,更顯得蒼勁如畫。
他不由得低聲道:“暗香疏影,竹外橫斜,何殊人間仙境。”
拾翠見狀不由的又是抿嘴一笑,向梅花中間一條曲徑當中走去。路轉林盡,又是一重小橋,隔水一帶,畫樓重疊,曲檻迴廊,隱約可見,紅燈高下,燦若繁星。
拾翠笑道:“到了。”才走上橋去,忽聽背後破空有聲,諸葛釗掉頭一看,只見一道銀虹直瀉而下,沒入梅林不見。拾翠急説:“相公快走。”
諸葛釗跟着過了小橋,幾枝老樹下面,蠣粉牆中,一座月亮門開處,又是一對紅燈迎出來。兩個同樣裝束的婢女,提燈一照,笑説:“拾翠姐回來了。”
忽然看見諸葛釗,似乎詫異,但均不開口,讓二人進門以後,又把門掩上,拾翠把手中宮燈遞給另外一個婢女,引着諸葛釗穿過幾重廊房,到了一間屋子門外,一個十八九歲的婢女走出來,打起門簾讓二人進去。
請葛釗一看,屋內燈火大明,宛如白晝,不但富麗堂皇,佈置幽雅,而且室暖如春,時有異香四溢,再把那個婢女一看,身穿銀紅襖褲,外套寶藍坎肩,腰上繫着一條羅巾,長瓜子臉,頭上梳兩個螺髻,含笑而立,頗饒媚態。
拾翠進來以後,指着諸葛釗道:“輕紅蛆,這是新來貴賓諸葛相公,二夫人叫你照招待上賓規矩,好好伺候,她不久就回來。”
説着拉着輕紅,一陣附耳小語,看着諸葛釗一笑道:“相公且請稍坐,這裏有輕紅姐伺候,我還要去迎接二夫人,先走了。”
説着看看輕紅又是一笑,驚鴻也似的又走出去。
輕紅啐了一聲笑説:“相公請坐。”
走進內間託了一盞茶出來,放在一旁説:“相公且請用茶”。便又走出去,不多會又進來説:“二夫人吩咐過,相公因在大雪中趕路,又受驚掉下嶺來,身上衣服都濕透了,且請到裏面更衣,停一會等她回來,再行設筵。請隨婢子來吧。”
諸葛釗分外詫異,不過一身衣服,確已濕透,面且破了幾處,委實不好見人,也很難受,謙遜着跟着走出了門,經過一條長廊到了一處,輕紅推開了門,進去一看,原來是間精美浴室,白石池中,已經備好熱水,旁邊短榻上放着一套新衣,自內至外,連靴襪巾幀都全。
輕紅微笑着説:“相公請入浴,婢子去了。”説着轉身出去回眸一笑,帶上了門。
諸葛釗在短榻上坐下,再去看那間浴室,卻精緻異常,全部都用白色玉石築成,中間一面烏銅大鏡,照得人毛髮可鑑,巾浴用具,無不華麗,心想:“自己雖非王侯之家,卻是世代顯宦,家中排場佈置,都不及此,一個告老翰林,寄居異鄉,又在窮鄉僻壤之中,怎會有此宅第,而且照方才那老歪、胖趙二的語氣,他們的老太君,竟會好吃人心,這決不是善地,不過據各人口吻,好像對於柳老頗有敬畏之意,或可無事,但是自己實非柳老弟子,是否可以照拂,毫無把握,一切還宜謹慎為佳。”
想着,又看一看門户,便自解衣入浴,誰知才入石池,腳下不知踏着什麼,池內驟然起了一陣濃霧,只覺異香撲鼻,洗了一會,忽然真陽鼓動,神魂搖盪,頓覺春情勃然,頗有不能自持之概。不禁説聲不好,連忙上來,一定心神,穿上衣服,把什物佩劍仍然帶好。
忽聽門上有彈指聲音小語道:“相公更衣好了沒有,我們二夫人回來了,特命我來請見。”
聲音嬌婉異常,卻又不是輕紅口音,連忙答應:“已經好了。”
開門一看,又是一個短髮覆飄,絕俊的小丫頭走進來。諸葛釗正待出去,小丫頭已把門仍然關上。笑説:“二夫人吩咐,不必再走原路了,我們就抄近一點,省得遲了捱罵。”
説着走近銅鏡,在鏡旁一個銅蝙蝠上一掀,一陣響聲,銅鏡縮入石壁,現出一個門來,走進門內,入內只見錦帳羅帷,象牀繡被,絳燭高燒,流蘇低垂.分明是個香閨繡闥模樣,不由一驚,正待停步,小丫頭不知在壁上那裏一撳,門巳關上,這邊也是一個穿衣大鏡。
正在驚疑不定,小丫頭笑道:“相公覺得奇怪嗎?其實沒有什麼,這是我們二夫人的屋子,她就在外間等你,快請吧。”説着一溜煙似的,走到房門口,打起門簾,叫道:“二夫人,諸葛相公來了。”
接着門外一串銀鈐也似的聲音笑道:“佳客遠來不易,倒叫相公久待了,我這主人真荒唐得緊,請來入座,容我謝過吧。”
諸葛釗走出房門一看,正是初來待茶的一間房子,這時候,中間已經擺好酒席,方才的二夫人,氈笠斗篷,俱已卸去,只穿一件淡黃色長袍,頭上挽着一個盤龍高髻,臉上脂痕微暈,似乎新近又裝飾了一番,在燈下看來格外顯得妖媚異常。
她亭亭玉立站在席邊,杏眼微揚含笑説:“只因有事牽延不少時間,累等了。”
諸葛釗方才受過奇香的催動,對此豔麗,心中更是怦怦不已,勉強把手一拱道:“雪中遇難,得蒙夫人如此相待,實已過分。”
正説着,門外的輕紅,正用一個銀盤託着酒餚進來。看了諸葛釗一眼笑道:“相公這一打扮,格外標緻了。”
二夫人嬌喝一聲:
“沒規矩。”
親自安好杯着,便請入座,自己對陪,坐定以後,二夫人舉起杯來先敬了一杯酒,然後笑説:“諸葛相公的來歷,方才已經知道,只是還有一事不明,請先恕我唐突,才好説話。”
諸葛釗慌忙問道:“何事不明,夫人儘管問,決無隱瞞之理。”
二夫人一笑道:“寒門雖系文官,卻因世代習武,男女老幼,大都稍知技擊,相公骨格武功,固然似有根底,但決非柳老太公一派,方才曾聞有記名弟子之説,實在教我不解,其實,就與柳老太公無關,我們也是一樣看待,這一點關係甚巨,相公卻瞞不得呢?”
説着,偷眼看着諸葛釗,等着回答。諸葛釗略一沉吟説道:“夫人真是行家,一點也欺瞞不得,小可實是柳老丈所收記名弟子,不過工夫尚未入門,此來也就是為了尋師求道。”
二夫人聞言回顧輕紅小燕一笑道:“如何?”
説着又殷勤佈菜勸酒,越發賣弄風流,放誕無忌起來,諸葛釗心想:“不好,這婦人大概已經知道我不是柳老弟子,更加毫無忌憚了。”忙把心神一定,也舉杯笑道:“小可也有一事不明,須向夫人請教,夫人也能對我説明嗎?”
二夫人笑得格格的道:“你且慢説,你那心裏要問的話我已完全明白,是不是你要問我,寒門既有這大的一莊宅第,如何卻在深山之中,又何以沒有一個男人,卻要我來接待客人,這個你不用疑惑……”
説着舉起玉杯來説道:“我只問你,能不能飲乾這一杯酒,我自會告訴你。不然,只有等明天,你也自然明白。”
她説着,一面將那支自用的玉杯,花枝招展的笑着進過來。
諸葛釗一見,把自己的杯子也舉起來説道:“夫人既然賜酒,我用這杯來幹了,有話請説便了。”
二夫人搖頭不依道:“你的杯子小,想佔便宜嗎?那不行,非用我這支杯不可。”
正在糾纏着,門簾起處,拾翠匆匆走進來使一個眼色道:“二夫人,二小姐回來了,方才着人來通知,她就要過來下棋,拈花已經回過,説二夫人已經睡了,二小姐偏不依,恐怕還要來呢。我們要不要預備一下。”
二夫人星眸斜睨了諸葛釗一眼,回過頭來,向拾翠嬌嗔着道:“你們怎麼一點也不曉事,不看見這裏有客嗎!你索性叫拈花回她,就説我因查夜受涼,吃了幾杯酒已經睡了。再告訴她,明天我一定到小羅浮去陪她下棋便了。”
説着又向諸葛釗笑説:“現在不管他誰來,我們吃酒要緊,你先把這一杯酒乾了。”
諸葛釗看着二夫人舉着杯子,卻不敢來接,只笑道:“既是夫人怕我佔便宜,我用這杯子吃兩杯還不行嗎?”
説罷,將手中的一杯酒一飲而盡,看着斟酒的輕紅道:“有勞姐姐再斟一杯。”
二夫人看了,把手中的玉杯放下,眼波一動,頭一搖,髻上的流蘇不住地顫動,笑説:“你想賣弄酒量嗎?既然如此,小燕,你快取琥珀鴛鴦和我那香糯桃花酒來,我們今天是不醉不休,我也豁出去了!”
正説着,前此從浴室領路出來的小丫頭,在一旁吐舌一笑,低聲説:“相公還不告饒,那盞子和酒可真厲害呢!”
説着,一面偷看着二夫人眼色,卻遲疑不走。諸葛釗見狀,心知有異,慌忙起身道:“夫人原諒,小可決不敢賣弄酒量,實在恐怕有污夫人自用的酒杯,所以才如此説。”
二夫人又是格格一笑道:“你這全是遁詞,一個酒杯誰吃還不是一樣,你是嫌它是我用過的有點髒吧!我向來説話一出口決無更改,你現在就想再用這個杯子也辦不到了。”
説着回頭小燕道:“鬼丫頭,你看什麼,還不快去取來,再敢泄露我的機秘,看我有得饒你。”
小燕又看了諸葛釗一眼,吐着舌,咕嚕着走了出去,拾翠也抿嘴一笑,跟着退出室外。
不多會,小燕又走進來,雙手捧着一個大銀盤,盤中放着兩支長可及尺琥珀琢成的鴛鴦,看來紅潤異常,更雕琢得十分精緻可愛,小燕從盤中取來放在桌上笑説:“酒已注好了,二夫人,諸葛相公請用吧。”
二夫人媚眼微揚的看着那對鴛鴦,笑罵一聲:“小鬼頭,不許多説。”然後看着諸葛釗笑説:“這是一對勸酒的小玩意兒,名字叫琥珀鴛鴦盞,兩支盞內,酒的分量都是一樣,請先取一盞,然後我再來説明吃的法子。”
諸葛釗雖知這兩支鴛鴦決非尋常酒器,一定藏有奧妙,但也看不出什麼異樣來,只有説:“既然如此,還是夫人先請。”
二夫人把頭一扭,笑着不依道:“不……不……我一定要你先取一盞,不然過一會子,你又要説我主人欺負你。”
小燕、輕紅在一邊看了,都不禁一笑,諸葛釗無奈,只得先取過一盞來,二夫人又站起來,把兩支鴛鴦背上的小蓋全揭開笑説:“雖然只有這一點酒,卻不許從背上喝,一定要從鴛鴦嘴裏吸取,吸完還要把嘴向下垂着,只要一滴不剩,系算吃盡,不然只有算輸。”
請葛釗一看鴛鴦背上,只有一個酒杯大小的小洞,淺淺的貯着大半杯酒,那酒色卻是紅豔欲滴,一陣陣的異香,非蘭非麝,入鼻便覺沁人心脾。
他心裏想着:“只這一點點酒,比方才的杯子還要小些,就算是酒性濃烈,這盞子全是空的,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何況由我自選一盞,足見並沒什麼毛病,以自己的酒量而言,料亦無妨。”便也笑道:“既是主人有令,自應遵命,不過誠如尊言,心下實有所疑,夫人女中丈夫,巾幗英雄,小可決不敢以俗禮相待,但是方才所言,還望先行見告,不然這酒決不敢領。”
二夫人笑道:“看你老實,原來一樣會得給人高帽子帶,又會放刁,大約我不對你説明決不肯依,不過我把話説明之後你我便成了一家人,去留便由不得你,這卻須自先衡量好了,不許後悔呢!”
説着,笑靨頓帶殺氣,諸葛釗把酒杯一推,正色道:“夫人不必如此説,大丈夫來去明白,小可在此實不能多留,夫人可説則説,不可説決不敢勉強。再則小可雖然武技尚未入門,又是初涉江湖,磨練不深,但是一心向道,禍福在所不計,要想以此要挾實難遵命,説與不説與我無關,只在夫人了。”
二夫人聽罷,面色驟變,一看桌上的琥珀鴛鴦盞,倏然又是-陣媚笑道:“啊哎,好大的性子,我現在叨個長,叫你一聲弟弟吧,弟弟,你聽我説,等我對你把話説明了,只你把這一盞酒陪我吃得一滴不剩,行止聽便,那怕你立刻要走,我也遵命恭送出莊還不行嗎?”
説着又格格連笑,纖指一伸,指着諸葛釗説:“我看你,這麼大的孩子,怎麼受不得一句話,一下子就急得頭上青筋都爆起來,這是何苦呢?你算是我的弟弟,我現在已經服了你,聽我説吧,我們姓唐的確不錯,外子叫唐開甲,也的確是一位翰林,並且曾做京官,也放過學政,我母親卻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你既在外面跑,歲數雖然不大,應該知道,江湖上有一種教門,叫白骨教的,我母親就是這一教的掌門弟子,四十年前有名的天魔女武飛雲。”
諸葛釗聞言不由一驚道:“如此説來,夫人是二十年前名震大江南北的九尾仙狐賽媚娘武倩兒了。”
二夫人笑道:“你還算明白,知道一點江湖上的掌故,我不敢相欺,正是當年的武倩兒,只因外子昔年放了山東學政,公畢回京覆命的時候,被大盜一陣飛,在大汶口邀劫上山,幾乎全家喪命,家母只因和一陣飛另有過節,救了外子一家性命,自己卻由此被直隸名捕萬鍾看破行藏,斷去一臂,被捕下獄,多虧外子知恩報恩,向該省大吏關説,救了出來,便將我許與外子作為外室,家母由此改號獨臂夜叉,我也作了太史公學政大人的二夫人,因受外子薰陶,所以略識之。外子也是得家母和教下諸長老的傳授,學成劍術武功和本門心法,不過白骨教下,教條不與世俗禮法盡似,以致外間很多黨同伐異之處。其實男女相悦,本是天性如此,採捕一法傳自黃帝,有何非議可加,你看我已五十多歲了,看起來還似二十才過,雖不敢説駐顏有術,而永保芳華,卻實是採捕的功效,你我一見投緣,倘不以異端相視,只肯入我門中,我願將此中奧秘頃囊相贈。”説着蓮臉生春,雙靨微紅,流盼媚笑道:“不説神仙,只人間豔福,也僅夠你消受了。”
諸葛釗聽罷心驚不已,暗説:“想不到傳聞已久的淫魔,獨臂夜叉武飛雲,賽媚娘九尾仙狐武倩兒母女,會在這裏遇上,真不知如何應付才好。”
正在想着,對面的武倩兒,似乎已有察覺,笑道:“傻子,想什麼,你聽見外面的傳説,有點怕我這九尾仙狐,送你性命嗎?索性告訴你,你就捨得,我還捨不得呢,停一會我們試試看,你就明白了,再説,我母親自從因報斷臂之仇,被萬鍾老兒,臨死用大刀金剛手法,暗中破了真氣,她老人家當時不知道已遭毒手,還想用天魔吸仙髓大法,治死那老鬼的兒子萬天雄,以致毀了法體,幾乎鬧得同歸於盡。久已不能採捕,只能用青年男女的腦髓心肺來補益元氣,一經遇上她老人家的宵夜點心,那還有這般自在?就憑我待你這一點好處,你就把那一點元陽送給我也不為過。何況此刻你早已做了,況我也不想傷你,只要我傳你一點妙法,這裏有的是美好鼎器,除小燕而外,連輕紅拾翠拈花,你都可以用來試法,失之於我的你可取償於他人,挹此注彼,未必不盡人間之樂事,還怕什麼呢?你放心,我對你決不象對付旁人一樣,一下子就死去活來,總要讓你説值得,我才下手。”説着格格連聲媚笑。
諸葛釗不由心中大怒,一按桌子立起來,怒目而視,正待發話,武倩兒也站起來,纖手隔着桌子,在諸葛釗肩上微按笑道:“我的小弟弟,你且請坐,老實的告訴你,我向來對付一個男人,從不立刻要他性命,總要大家願意才有趣,沒有深仇大恨,決不勉強。憑你這一點鬼畫桃符,不用我動手,要憑拳腳工夫,隨便打發一個小丫頭,就可以制服你這樣十個八個。打算用武,那是笑話,再説憑你現在,我已看出和柳老頭兒,決無多大淵源,以他那古怪脾氣,也決不會夤夜來替你解圍。我向不性急,好好的坐下來,你不自願,決不相強。今天不行,還有明天呢!現在立刻送你出門,否則只有屈留兩天,等幾時願意陪我再説。”
諸葛釗在武倩兒的手按下來的時候,陡覺右臂痠痛,半身全麻,支持不住.又坐下來,怒道:“你既知書識字,又是斡林公的夫人,怎麼公然這樣無恥,我雖知自己武藝不敵,甘願一死,你又能奈何我。”
武倩兒並不生氣,只媚笑一聲道:“你這傻孩子,原來有這個傻打算,以為我便不能奈何你,傻孩子,你又想錯了,我是不願意做煞風景的事,不然立前就可以教你知道厲害。但是我知道前世跟你是什麼歡喜冤家,再也硬不起心腸來,也罷,我們再賭一次運氣。現在明白告訴你,我這鴛鴦盞內安着機關,無論你用酒量贏我,或者能識破機關,我立刻送你走,以後我們還可以結一個教外的姐弟,只要你有用着我的時候,決定盡我的力量,幫你一次大忙,你若輸了,也給你三天的期限,讓你作個打算,這是我九尾仙狐從來沒有的事。不信你以後儘管打聽。”
説罷笑着一手擎着一支鴛鴦盞,櫻口街着鴛鴦嘴先吸了一口,媚笑道:“請!”
諸葛釗方才已經嘗過利害,心想:“已經遇着這淫魔,打是打不過,所恃的柳老太公,也許真的未必肯管這事,不要再弄出什麼花樣,先吃現虧,幫人不得。她話已説出口,何不就在這酒盞上着想,至少可以保全一時,等拖延時日再説。”
想罷,定了一下神,正色説:“我自無能,已成案上之肉,既承允許,不再強迫,用這一盞酒打賭,並且説明,我輸了,也給我三天期限,讓我自己衡量,小可願意試酒量和這鴛鴦盞的妙用,我想夫人雖非正道,在江湖上卻是久負盛名.決不會對我食言而肥,又生別的枝節,或者言不顧行,中藏詭計,我們不妨一言為定,就此賭一下運氣。”
説着也擎起鴛鴦盞,看了一下,覺得除了雕來不及絕精而外,沒有什麼特異之處,便也銜着鴛鴦盞吸了一口,只覺得酒味甘芳,異常美口,一連吸了兩口,酒竟不盡。
武倩兒笑得格格地説:“早這樣不就行了麼,説了半天,還不是一樣吃酒,我生平説了算數,只要你酒量勝我,或者識破盞內機關,送你出去,請放寬心吃吧,真要算計你,你能跑得出我的手掌心嗎?”
説着擎起盞來吸着笑説:“不讓你一個人吃,我也陪你,省得不放心。”
諸葛釗連吸十餘次,始終不覺酒量,細看盞子,也找不出毛病來,把鴛鴦盞又送到口內去,想再吸。
武倩兒隔座又伸過手來,一把奪去媚笑着説:“傻孩子,這酒雖然甘芳醇美,多吃了總難免有傷身體,我卻捨不得!”
諸葛釗一怔,忽然覺得,小腹奇暖異常,慾念頓不可遏,自知中計,心身已經不能自主,才説得一聲不好。武倩兒卻得意的一笑説:“輕紅小燕,還不扶相公到房內去。”
兩個丫頭答應一聲,走上前去,一邊一個扶着,諸葛釗只覺得四肢無力,慾火如焚,任憑兩婢扶到房內牀上卧下,武倩兒跟着走進來,妙目不時送媚,慢慢脱去外衣,露出一身妃色短襖褲,在牀上坐下來,纖指一點諸葛釗的額角笑道:“我當你真是鐵石心腸,原來也不過如此,不過你不要怕,我向來説話從無更改,決不傷你性命,並且還傳你妙法,只要你不倔強,決無虧吃,知道嗎?”
説着格格連笑説:“你這孩子,照這個樣兒,還有話説嗎?只要你説聲不願意,不妨再讓三天.給你自己酌量.只要你熬得住,姐姐還是等着你的。”
諸葛釗腹中藥力已經完全發作,只覺慾火如焚,再經她一挑逗,巳成撩不住的模樣,恨不得立刻將武倩兒摟將過來才好,猛然神智忽清,自驚道:“我向來自負奇男子,如今着了淫婦的道兒,寧死不可受辱。”
想着把雙目一閉,也不開口,武倩兒見狀一笑説:“我真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竟然敵得了半盞和合藏春香糯桃花酒,我倒要看你能熬到幾時,不過,越是這樣,越不能放過你。”
説着把身上襖褲一齊脱去.羅衫全卸,只留下一串金練,繫着大紅兜胸,和一條葱綠小衣,兩條粉光妙致的玉臂和酥腳全露在外面,纖腰一扭,回顧二婢笑罵:“輕紅小燕,你們兩個死丫頭,不替他脱下衣服,還等什麼?”
輕紅卻笑説:“奇怪,這酒向來只要半杯入口,從沒有一個人要服伺的,今天恐怕藥性走了,不然就是小燕弄錯了。”
説着,走近牀來,就要代諸葛釗脱衣,猛聽得明間外面拈花高聲説:“二夫人,快迎接,二小姐來了。”
輕紅連忙停手,武倩兒也忙不迭穿衣出房去,小燕噗噗一連兩聲,吹滅了牀前兩枝畫燭,乘着房內無人,對着諸葛釗悄聲説:“你真好險,這是我們二小姐從仙山帶來的,一會我再設法送你走,千萬大意不得。”
説着她匆匆走出去。
諸葛釗自靈藥人口,覺得一陣奇香進人丹田,慾念全消,手足也活動如常.只猜不出來小燕相救之意。躺在牀上半晌,忽聽房外蓮步細碎,一陣足音,武倩兒笑道:“二小姐,今天為什麼緣故,棋興大發,一經回來,連夜就要過癮,連擋駕也不行,我今天確實有點不舒服,恐怕不能陪你呢!”
接着一陣清脆的嬌笑説:“向來下棋總是我輸的多,今天就是專要打你這落水狗,要不是你不舒服,我還真不來呢!輕紅快把棋局拿出來,今天不殺他個荒盤,決不回去。”
武倩兒也笑道:“不曾見過一個女孩子,沒日沒夜的找人下棋,而且又沒出息,專想乘人之危,不過我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大病,要讓你贏了才怪,可是我們一言為定,只下一盤,輸了不許賴。”
笑説着,簾鈎響處,來人已經進了明間,諸葛釗身子略抬,從門簾縫裏向外一張,只見武倩兒攜着一個絕色少女進來,年紀不過十七八歲,一身白色道裝,臉上脂粉不施,天然麗質,在燈光下面,越發顯出骨秀神清,直似瑤島飛仙,一塵不染,心想:“此是何人,以武倩兒這等淫婦,家中怎麼會有此等人。”
正在不解,外間棋局已經設好,半晌聽子聲丁丁,不聞人語。忽然聽見道裝少女笑道:“我先點你一下,你是非走不可。”
諸葛釗聽了,不由心中一動,半會又聽少女道:“你還不打算走嗎?等我再來點你,真不走你是非死不可了。”
不禁心中大悟,連忙輕輕坐起,忽然暗中人影一閃,小燕又走進來,一扯衣角,向銅鏡一指,便走向鏡前,手按機關,現出門來,諸葛釗更為明白,悄然一躍下牀,走出門外,小燕跟出來,一手仍將銅鏡還原,悄然説道:“相公快走,你今夜實在危險得很,等我開了浴室的門,你趕緊上房,仍循原路出去,千萬不要驚動老太君,中途也許有人救你,只要進出園子,從後面松林繞過去,看見澗邊有一株從澗邊伸過來的老松,再從松上走過澗,便有路直通嶺上,過了嶺只見一處松林,林中有三間高聳竹樓,就是柳太公息隱之所,到了林內便算有命,老太公肯否留你,那就要看你福命如何了,現在我不能多説,總之,越小心越好。”
説着開了浴室門,等諸葛釗出來,仍然縮身回去,把門關上。
諸葛釗一看四顧無人,一躍上了回廓的飛檐,從房上一路飛縱而逃,穿過畫橋梅林,直到湖邊,仍從曲橋過湖,幸喜無人阻擋,又值皓月當空,碧天如洗,看得路徑非常清楚。
走着,看看巳到來時所見大樓後面。猛聽得一陣怪笑,恍如鴟鳴梟叫,樹葉也似的從樓頂上飄下一個人,擋住去路。
月光下抬頭一看,只見一個白髮老婦,穿着一身黑衣服,襯着白慘慘的一副面孔,兩隻碧眼,深陷目眶以內閃閃放光,左手大袖虛懸,右手拿着一根胡桃粗細硃紅枴杖,厲聲喝道:“大膽,擅自入我唐家堡夜叉莊,也太瞧不起我老太婆了,你且隨我來,有話問你。”
諸葛釗知道來人必是獨臂夜叉無疑,心説不好,連忙退後一步,抽出背上短劍,迎頭砍去。
獨臂夜叉一聲冷笑説道:“憑你也配動手?”右手提杖輕輕一格,錚的一聲,短劍飛起二丈來高。諸葛釗虎口盡裂,正想奪命逃走,只覺眼中黑影一閃,背上好似鋼鈎一般,被人抓緊,身子凌空而起。
上了樓頂,跟着又飄然而下,被人摔在一邊。
抬頭一看,身在一座大院落裏面,四面燈燭輝煌,正圍着一羣男女僕人,適才的獨臂夜叉已經立在階沿上,階前跪着一個人,正是前次所見的老歪。
獨臂夜叉連連冷笑説:“萬想不到一家人都勾串起來,捉弄我老婆子,現在人已捉來,你這吃內扒外的東西,還有何話説?”
老歪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似的説道:“老太君開恩,小人決不敢吃內扒外,實在人是老黑救來,據他自己説,是柳太公的記名弟子,小的本來要先稟明老太君,不想二夫人來了,把人帶走,並且勒令小人不許聲張,誰知道胖趙二又來稟明太君,小人實在該死,只求饒命,下次再不敢了。”説罷又連連叩頭不已。
獨臂夜叉聽了,陰側側冷笑一聲説道:“好,明裏大家都説孝順我,背地裏連送上門的東西都藏起來自己受用,停一會我當然會問那個丫頭,好幾天我都沒嘗着新鮮東西,今晚先拿你來做個榜樣,再和那丫頭算賬。”
説着一擎枴杖,砰的一聲,火星直冒,硬生生的插在階石上,身子踏前了半步,右掌起處,喀嚓一響,把老歪的天靈蓋生生切開,腦漿都進裂出來,跟着一把抓定老歪背脊,嘴角一張,在腦蓋上一陣狂吸,把老歪腦漿生吸下去,滿口血污也不擦抹,右手一鬆屍骸倒地,重行一把抓牢了左腿,左腳踏定老歪右腿,向上一拉,屍首連着衣服,都被撕成兩半,心肝肚髒一齊流出來,隨手一把撈住人心送到口內生生嚼吃。
霎時嚼完,右手在屍骸上一抹血跡,仰着頭笑道:“到底是新鮮東西,生吃一樣有味,以後倒可以免去烹調的麻煩了。”説着回顧一個婢女説道:“還不取我藥酒來解腥?”
這一下看得在場男女僕人無不駭然,諸葛釗更驚得呆了,獨臂夜叉口角腮上,一片血漬淋漓,更不揩抹,大踏步直向諸葛釗面前走來。
她一聲怪笑未完,剛説得一個你字,猛聽得屋上一聲吆喝,大叫道:“武飛雲,休得欺負人家孩子,你須還我哥哥侄兒,一家九口的命來。”
跟着從屋上縱下一個矮胖道人,白麪長鬚,一身深藍道服,右手提着長劍,背後斜插着劍鞘,用劍尖指着獨臂夜叉説:“武飛雲,今天我才算見得你這夜叉本來面目,想當初我哥因為身在公門,念你是個女孩子,雖然明媚暗盜血案累累,總不肯立下絕情,只因一再向你告誠,你卻變本加歷,投身邪教,學會採補一術,公然掠架美男,供你淫樂,青年男子,不知多少死在你手,這才將你拘捕進官,為民除害,不想有人仗着勢力,又將你救了出來,以致我哥退役以後,仍然被你用下流手法,在猝不及防當中,傷了性命,也算冤怨相報,足以抵償了,誰知你心狠手辣,斬盡殺絕,又到我本籍涿州,殺我全家,最可嘆,我那侄兒天雄竟被你這無恥賤人制住,採盡精髓而死,四十年來,我無日不在禱告蒼天,保佑你多活幾歲,讓我報此大仇,只是走遍天涯,尋你不着,誰知你會隱藏在這裏,竟敢生吃活人,今天我們總該算一算這四十多年的血債了,我看你還能逃到那裏去。”
獨臂夜叉後退了幾步,伸手拔出枴杖,看着道人,笑了一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真想不到,我們還有這一會緣份,不錯,當年我曾殺你全家,只恨我當初自不小心,被你哥哥用陰手破了真氣,又在得手之後,被你侄兒自拼精盡髓幹,失我真陰以致不能駐顏,變成這副夜叉面目,倒叫你萬二俠好笑了,不過如若當年濟南一見,你便如我心願,我又何致曾有今日,現在往事一筆勾銷,你既尋上門來,當有絕藝,我們不妨當場作個了斷,我如不勝,願意用這一把老醜殘骨,償你全家性命,你如不濟,也休再説我心狠手辣。”
説着獨手提起枴杖,縱落院子當中,揚起枴杖説道:“萬二俠請。”單手護着門户。
矮胖道人右手握着劍柄,也説聲請,便分心刺來。
獨臂夜叉一個閃步,仙人奪影,轉向道人身後一丈,道人身子一挫,回頭望月,一劍便擋枴杖,獨臂夜叉趁勢將枴杖向右讓過寶劍,玉帶圍腰又奔道人中路掃來,兩人一來一往連下四五十招.越來越緊,道人的那口長劍直似一道金虹將獨臂夜叉裹在中間。
獨臂夜叉那根硃紅枴杖,雖也不弱,但在道人天遁劍法之下漸漸相形見拙,獨臂夜叉猛然厲嘯一聲,跳出圈子,叫道:“且慢,我有話説。”
道人也退了一步,厲聲説:“今天的局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還有什麼話説,打算用劍來拼嗎?那我也奉陪,就是你想用什麼下流法術也不妨使出來。”
獨臂夜叉慘笑一聲説道:“萬倉,你不要得理不讓人,我已説過,我若不勝,拼此一副老醜殘骨,償你全家性命,我自真氣破去,劍術已付東流,還説這個做什麼,至於用我本門道法,倒還有幾分把握,雖不能贏你,也未必就束手就縛,不過今天的事,我自有打算,現在我已認輸,難道在臨死之前,你連一句話都不容我説嗎?”
説着聲帶慘厲,格外難聽,道人只喝了一聲快説,手中劍也停住。
獨臂夜叉慘笑道:“萬倉,承你盛情竟還許我説幾句話,其實現在我也沒有什麼可説的,你還記得六十年前的舊事嗎?當時你正學藝。我因父母雙亡隨人賣解,路過濟南,大明湖上一見,我因有情,你也未必無意,一連幾天彼此都戀戀不捨,雖然大家都未成年,説不上什麼,卻被你哥哥看出兩下情形,竟用公門力量將我賣解班子驅逐出境。後來我雖然投身白骨教下,始終沒有忘了還有你這麼一個人,就是殺你哥哥全家,雖説為報斷臂與捕我之仇,也有一半為了驅逐之恨。至於殺你侄兒萬天雄,更是因為他和你小時候長得一樣,使我忽發奇想,打算用他代你,償我當年夙願,這才明知上當,也不肯罷手,不然,憑我對他,能真陰盡失,幾乎同歸於盡嗎?幾十年來,我始終想和你見上一面,死也瞑目,不然我巳變成這樣老醜殘廢,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味!現在我話已説完了,願以一身償你全家性命,使你稱心如願,來世有緣,我仍不捨你。”
説着面色驟變,揚起枴杖,向自己頭上打去,噗的一聲,頭蓋粉碎,屍身向後倒下,腦漿迸了一地,接着身邊飛起一片青霞裹着一團黑影疾如電火一閃,直上太空瞬息不見,矮胖道人不禁一愣,微噓一下,長嘆着提劍在手,向屍身走去。
倏然一聲厲叫,房上竄下一物.周身漆黑,高可丈餘,披着一身長毛,搶向屍前,坐在地上不住慘嚎,看着矮胖道人瞪起一雙金紅色的眼睛,似乎要發作,又駭怕的神氣,忽然跪下,拱着兩隻前爪,不住悲嘯。
諸葛釗一看,正是那支黑羆,矮胖道人點頭喝道:“你這畜生,既然通靈,應該知道,你主人是自己打死的,我並沒有殺她,更不想毀她的屍體,要你這般做作幹什麼?”
黑羆聞言又低叫兩聲,連拜兩拜,抱着屍首不住的嗥着。
接着房上又是一陣風聲過處,彩霞也似飄落一人,正是武倩兒,她只穿了一身妃色短衣,上下縛扎得十分俐落,頭上罩着一塊妃色帕子,一手持着一口寶劍,照定矮胖道人就砍。
道人冷笑一聲,略一閃身,讓開劍鋒,喝道:“你是武倩兒嗎?你母親雖遭惡報,並非我殺他,念在為母報仇,決不殺你,好好埋葬你母,改邪歸正,不然你也難逃公道。”
武倩兒一語不發,連砍數劍,道人大怒,正要動手,牆外又竄進一個人來,手中兵器一抖,白光閃處,好似丈來大的一個月暈,大喝道:“太師叔,你老人家閃開,讓我來殺這賤貨。”
武倩兒抬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孩子,生得粉妝玉琢,目如點漆,一身白色短衣褲,頭上梳着一根沖天小辮,下面赤足麻鞋,手中揚着一條銀光閃耀的軟鞭,認得是柳太公公的孫子春兒,不由心中大怒,嬌喝道:“春兒,你也仗勢欺人,瞞着爺爺到我這裏來放肆嗎?”
柳春兒提鞭罵道:“不識羞的小老婆,賤貨。我爺爺怕開殺戒,又礙着你丈夫的面子,不肯管教你們,反而教我叫你一聲姨娘,你便妄自尊大起來,依我意思早打發你母女上路了,偏被爺爺攔着,空讓你們害了多少人,今天你的大數到了,且教你讓我這條玉龍鞭發個利市,也出了一口悶氣。”
説着一抖軟鞭,銀蟒也似的迎頭蓋下來。
武倩兒越發大怒,嬌喝道:“且宰了你這小猴兒,再殺那老狗道不遲。”
春兒一笑右手微擊.那條鞭真似玉龍一樣,飛起老高,跟着一抖,又向武倩兒腰上纏去。
武倩兒見一劍迎空,鞭又纏來,仗着手中這口青磷劍是白骨教中利器,不但行法一催,與正振仙俠劍無異,就當做平常器械用,也無堅不摧,面且只一挨着敵人兵器,陰火立刻傳到對方身上,生殺完全由心,只因春兒是柳太公愛孫,心中還略有顧忌,只想一下制住了再説,所以不敢立下毒手,只找兵器,一見鞭向右纏來,右手一落,一個餓鷹剔羽,又向鞭上找去。
誰知春兒更鬼,不等劍落倏又收回鞭去,身子一矮,化成懶驢打滾,掃向她的雙足,武倩兒劍又找空,見鞭已掃到下盤,連忙一運真氣,平地拔起丈餘躲過那一鞭,不由心中火起,寶劍脱手,立化青白光華,直向春兒飛去。
滿以為對方不過一個小孩,平日見慣,雖然他是柳老太公之孫,拳腳器械已得真傳.必未能通劍術,這一下最少也能用劍光把他圈住,誰知劍才脱手,春兒哈哈一笑道:“你這賤貨,真打算弄鬼?這一來就拿你試手.爺爺也不能怪我了。”
説着手中玉龍鞭一插,鞭上登時光華暴漲,脱手一道銀虹直向劍光上迎去。
武倩兒見狀不由大驚失色,心中還欺春兒年幼,功夫未必精純,忙運真氣催劍迎敵,猛聽嗆啷一聲,青白光華和那道銀虹只一接觸,便覺胸臆之間一震,真氣大損,方説不好,青磷劍已被蕩在一邊,那條玉龍鞭直向頂門蓋下來。
武倩兒不由心中更慌忙,身子向前一竄,一個仙人換影,閃向春兒身後,右手收劍,左手一揚,指上立即迸出五道碧綠光華,直向春兒罩下。
那矮胖道人立在一旁方喝得一聲:“春兒仔細!此是五陰掌邪法,還不快些避開。”
只聽得春兒笑聲説:“太師叔,你老人家別管,這不識羞的賤貨,我早已知道她是甚麼東西變的,且讓她吃個小苦再説。”
説着也收回鞭,把手一插,飛起豆大一粒硃紅色彈丸,直向五道慘碧光華迎去,倏然一聲大震,碧色光華頓斂。武倩兒只覺左手奇痛,真氣全被震散,忍不住眼前一黑,胸中發脹,足下不穩,向前倒去。
那矮胖道人忙喝:“春兒快住手,你把東方爺爺的純陽烈火彈拿來闖禍,她受得了嗎?”
春兒未及答話,只聽空中又有人喝道:“萬老前輩,柳小哥,請看我薄面,不要傷她性命。”聲隨人下,一個赤面長鬚老人落在庭中,一把扶定武倩兒,從懷內掏出一粒丹藥,塞在口中,長嘆一聲道:“今晚之事,老夫已算定,不過人力終難換回劫數,只因我被一事牽延,遲來了一個時辰,她母已經喪命,雖然這是她為惡不悛之報,在我終是於心難安。萬老前輩,柳小哥,還請高抬貴手,老夫雖然身在邪教,從不為惡,但是恩怨分明,不得不有此舉,還請諒我苦衷。”
説着神色慘然,矮胖道人把手一拱道:“唐道友太客氣了,道友為人素所深知,令岳母與寒門實有血海冤仇,此來雖為報仇,但是她實系自殺,並非貧道下手,不信可以請驗,至於尊寵,貧道並未還手,更無株連之意,春兒雖為助我,亦非乃祖和我所使,回去當令乃祖責罰,以警冒犯尊府之罪,且請料理善後便了。”
老人躬身道:“老前輩言重,其中情節因果我已盡知,只望饒她一死,別無他求,既到寒舍,本當待茶,無如諸事待理,恕不客套了。”説着扶着武倩兒,走進屋內。
道人見狀,只説聲“道友請便,行再相見”,金光一閃便自不見。
柳春兒一見,向諸葛釗笑道:“傻子,這裏沒事了,還不走又想人家留你宵夜,再吃藏春酒嗎?”
説着一縱出牆而去。
諸葛釗跟着也竄出牆來。一看柳春兒已不知去向,只見一點銀光,電掣星馳也似的沒入後山林中,便跟着趕過去,到了林邊已是蹤影不見。
諸葛釗心記小燕的話,穿林進去,那林並不甚密,時有月光透射下來。看得四周十分清楚。
他正走到林中,忽然瑟瑟有聲,一陣腥風過處,從一株樹上竄出一條大蟒,周身青翠顏色,約有二三丈長,盆口粗細,一條紅舌,不住吞吐,兩支酒杯大小的眼睛,看着諸葛釗,攔住去路。
諸葛釗劍已失去,手無寸鐵,更加驚慌,倒縱了幾步,正覓退路不得,忽聽樹頂有人叱道:“大青,還不回去,這是自己人,快讓他過去。”接着一陣嬌笑道:“原來如此不濟,果然不出二夫人所料,大約還未入門呢。”
另外又有一女子口音道:“不許胡説,趕快回去。”聽來口音都很熟。
那青蛇聞言,噓噓叫了兩聲,疾如風捲,長影一閃,退回松樹頂上,便自不見。請葛釗再一回憶,分明是方才贈藥指路的小燕和那道裝少女唐二小姐,不由心中一動。
但心切拜見異人柳老太公,不暇再問,仍然穿林前進,出了樹林,便見一條斷澗,兩岸都被雪堆滿,其下深不見底,沿擱走不多遠,果見一株老松,從對岸斜伸過來,其長何止數丈,月光下看去直似一條蒼龍,橫伏在澗上,雖有積雪蓋在枝葉上,主幹上卻無絲毫雪跡,好似經人掃過。
只是離岸尚有丈餘遠近,自己估量工夫還可以竄過去,把氣一提,倒退了兩三步,蓄勢用力一縱,巳到樹頂,只略晃了一下,便順着樹幹走過去。
到了彼岸,細細辨認,果然有一條小路可達嶺上,等攀援上嶺以後,月色已到中天,只見四周峯巒,都在積雪當中,碧海青天,玉山起伏,樓上燈火,隱約可見,心中大喜,又從嶺上攀援下去,到了山麓,繞近松林,才看見林中用乳石砌成一道短垣,當中一座小小柴門虛掩着。
等走近門前,只見一個白衣小孩從門內走出來笑道:“你怎麼才來,還捨不得離開那地方嗎?”説着噗哧一笑。
諸葛釗仔細一看,原來正是方才的柳春兒,不由臉上一紅説道:“小哥休得取笑,小可實因工夫不濟,走得慢一點,敬請代稟太公,便説諸葛釗求見。”
柳春兒笑道:“我爺爺和萬大師叔都在裏面。為了你,兩位老人家很有爭執,今天晚上的事,我都知道,你為人還不算錯。經過的事,對兩位老人家還是直説的好,我爺爺很是怪你呢!”
説着讓進門來,把柴扉掩上,一同穿過鬆林到了樓下,柳春兒走進屋內只説了聲:“爺爺,那諸葛相公來了。”
諸葛釗在階沿上偷看時,屋內陳設很是簡單古樸,正屋當中,一張青石大桌,四面放着幾個樹根做的坐具,上首坐着江邊釣魚的柳老太公,下首坐着方才和獨臂夜叉動手的矮胖道人,兩人隔座品茗,石桌中間,供着一大瓶紅梅。
柳老擎着茶杯看着梅花,聞報只鼻子內哼了一聲。
道人笑道:“大師兄真不要他嗎?”
柳老太公放下茶杯正色道:“起初我看他,略有幾分出息,雖不想收徒,很有設法造就之意,誰知道他竟未脱紈絝氣習,畏難偷懶,我老頭子,已是不大願意多事,後來竟敢假名招搖,這種東西還成什麼材料,骨格再好,我也不要。”
道人笑道:“照你的話,有意成全,本來是不錯了,你説他畏難偷懶,事或有之,所以我特為點醒他。要説他假名招搖,無非為了他對唐家,説是你的記名弟子一句話,要知道這正是他機智之處,並且他説明了只是你的記名弟子,而且還未入門,此來為的是尋師學藝,便借你這塊招牌擋一擋獨臂夜叉母女的惡勢力,也不能就算是招搖,何況他受了媚香春酒兩次決非常人所能經受的迷惑,並未丟人,有此定力,也不算辱你門牆,為何如此固執,我倒不瞭解。”
“你知道甚麼,你看他骨格定力俱都不錯,便認為可造之材,我已看定他的塵孽甚重,未來魔難重重,稍一把持不住,不是害人,就是害己,沒來由我何苦自尋煩惱做甚麼。”
道人也把面前的茶杯一推道:“大師兄,我不想你的脾氣近來竟會變得如此,就以今夜的事而論,你明知小弟與獨臂夜叉冤仇,始終守口如瓶,諱莫如深,又任她在附近害人,已非我輩本色,現在更這樣怕事起來,小弟實在不解,要論功過恩怨,如非因為此子,小弟決不能了斷這四十年來的心願,他在小弟身上,實為有功無過,還請看在小弟面上,收在門下。如説因他塵孽甚重,危難重重,這是修道人都不能免的事,當日小弟初遇恩師,還不是一樣替小弟擔心,事到今日,你看小弟,雖然無大成就,夙孽魔難纏繞得了我嗎?”
柳老聽説哈哈一笑,聲震屋瓦道:“如此説來倒是愚兄不是了,賢弟既然如此看重這小子.又以身作則,為甚麼不自己收在門下,何苦強人所難呢?”
道人連忙立起來躬身道:“師兄,不必動怒,請恕小弟直言,不過師兄繼承本門道統,尚未收徒,小弟何敢僭越,不然小弟倒真想用人定勝天一句老話試驗一下。”
柳老笑道:“賢弟原來如此,這倒無妨,愚兄雖然忝掌宗派,收徒孰先孰後本門卻無此條規限制,既是決意收徒,我倒願居引薦,可是一言為定,卻不許反悔呢?”
説着哈哈大笑道:“春兒快叫諸葛釗進來,當面拜師。”
諸葛釗在階下,看見兩老爭論,心下正在慌急,一聽已經決定,不待來叫,連忙走進竹樓,拜伏在地説:“二位師尊在上,弟子諸葛釗拜見。”
柳老撮須笑道:“慢來慢來,這個卻含渾不得。我真不解,天下竟有這等事,既有不顧一切逼人收徒的師父,又有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拜人為師的徒弟,真可謂難拜難弟了。你説要拜師,你知道我們姓名宗派,和本門藝業嗎?”
諸葛釗惶急道:“弟子不敢冒昧,實因訪道日久,親見二位仙長道法劍術,一心傾慕,所以一聞見允,立即拜見,尚請恕過唐突之罪。”
柳老笑道:“你又錯了,我二人雖略知服氣練劍,和真正內家工夫,但是去仙尚遠,你這樣稱呼,讓同道知道,豈不貽笑大方?你要拜師學劍學武功,我們還勉強招呼,説要學仙,那只有請你另請高明瞭。”
説着捋須一笑道:“你且起來,等我把話説明了,你再決定,不要見人就叩頭,臨了弄得問道於盲,豈非笑話。”
諸葛釗聞言,紅了臉,慚愧着立起來,躬身站在一旁。
柳老正色道:“我姓柳,名不疑,道號員當子,現掌着武當派劍術門户,這是我師弟靈陽子,他姓萬名倉。我們雖然也是道門正宗,武功劍術決不讓人,卻非仙人,你如願意拜師,我師弟適才所言你已聽見,不妨拜在他的門下,學點什麼,如欲立意求仙,卻非我們所知,等到天明可自回去,再訪明師,不要自誤。”
諸葛釗聽完了,忙又向萬倉跪下説:“師父,弟子願意受教,務請收留。”
又向柳老拜道:“師伯,弟子領受教誨,還請成全。”
柳老哈哈大笑道:“賢弟今夜既了夙願,又得佳徒,這可推辭不得,愚兄向你道賀了。”
萬倉聞言似有所悟也笑道:“師兄原來有意成全,先拿話繞我,這還有什麼話説,諸葛釗快來謝過大師伯成全之德,他老人家對於晚輩,決不白受尊敬,定有厚賜,你叩頭吧。”
諸葛釗聞言向柳老又拜下去。
柳老看着萬倉笑道:“你真無賴,既知我意,又教徒弟將我,你的意思我知道,他受了武家銷魂香和藏春酒的鼓動,雖因天賦特厚,定力尚好,未曾亂性,又得唐蕙着小燕轉贈一粒慧因老尼的冰雪丹硬將邪火剋制下去,真元未免受傷,非我九轉還陽丹,不能復原除根,藉此教他討藥是不是?誰叫我當薦引師呢?也罷,我就送他一粒,可是此丹來之不易,日後我有事令他去辦卻不可偷懶呢。”
説着從腰中解下一個葫蘆,傾出一粒大如粟的紅色丹藥來,就放在諸葛釗手裏説:“你無此藥多做內家吐納工夫,也不妨事,不過你師父,所居在雪山高處,罡風寒氣都受不了,索性成全你,快把它服下去,以後再遇上昨晚的事,只要能照樣心神鎮定,更無妨礙了。”
諸葛釗叩謝接過吞下去,頓覺精神煥發。
萬倉笑道:“萬事瞞不過大師兄,不過給一個晚輩一粒丹藥,先要預定叫他做一件事,你也太小氣了。”
柳老正色道“你知道什麼,將來這一件事,關係極大,不但有關本門盛衰,並且是一件絕大功德,我不過事前提明,讓他多一個警惕罷了,難道真要藉此支使他嗎?”
萬倉點頭不語,便教諸葛釗起來。
柳春兒又上前拜見師叔,諸葛釗也慌忙還禮。
柳萬二人又將本門戒律淵源詳細説明,諸葛釗一一領會,直到天明,萬倉領了諸葛釗仍用原船西行,就在船上傳了本門心法和吐納口訣。
到了西陵,重行換船入川,由重慶登陸,步行前進,一路上每經一地,萬倉攜着諸葛釗,必要流連山水,拜訪當地武師長老,因此不但山川名勝和各地英俠,都很熟悉,就是邪正各派,傑出人物,也都明瞭。
在途歷時將近二年,才抵雪山。諸葛釗已把內家築基工夫練好,武功拳劍也有根底,尤其是輕身術,因為得了內家真傳,又有名師隨着,耳提面命,進步得更快,但是諸葛釗不矜不驕,小心翼翼,不時請益,毫無自滿之色,而且時以所能不及中途所見奇人異士為恥。
這一天來到大雪山下,萬倉吩咐在山下一個市集住下來,買了許多皮衣氈毯,糧食和各項用具,僱了牲口駝着進山,又走了二日,只見四周一片白色,崗陵峯巒,都似銀裝玉琢,除見有黃羊而外,別無生物,牲口已不能再走,改由番人挑着,揹着。
又走了兩天,到了一處斷崖底下,有一個極大山洞,背陰向陽,洞口土石平坦如砥,裏面橫放着幾塊大石,萬倉吩咐將東西卸下來,放在洞內石上。
諸葛釗心想,人家尊祟道教,都説名山洞府,如今跟師父奔馳數千裏,怎麼所居卻是這樣一個山窟,而且洞門四敞,雖説師父精通劍術,不畏虎狼,為什麼看中了這樣一個所在,心中不解,但是又不敢問。
萬倉慢慢把番人用銀子都打發走了,在洞中一塊大石上坐下來笑説:“這裏到我住的地方,還有一段路,我走無妨,你此刻卻是去不得。且把乾糧吃些,吃飽了就在石上打坐,等到時候再説。這裏從無人到,東西不愁損失,洞外我已下了禁制,蛇虎之類決不敢來,只管入定無妨。”
諸葛釗隨師二年,已知脾氣,也不問所以吃了些乾糧,喝了點水,見師父已經入定,自己便也打起坐來,照着師傳口訣做點功課,一直到天黑,不見師父下丹,又不敢驚動,只有隨着打坐,直到中夜。
忽然萬倉叫道:“徒兒,這種奇景你看見過麼?”
諸葛釗睜眼一看,見洞中清光畢露,中間懸着一輪明月。彷彿坐井觀天一樣,再仔細看時洞頂上面有一個小小出口恰巧正對着月亮,但不知道白天為什麼竟不知道上面有此一穴,心下正在奇怪。
萬倉笑道:“你奇怪吧,這裏是天造地設的奇境,叫朔望子午洞,一個月只有朔望兩天的子午時可以看見月亮和太陽,今天,雖然正好是個望日,也只有極短時間可以上下,不可耽擱。”
説着尋出一套皮衣褲,一件皮大氅,一頂類似面具番人戴的氈帽來道:“等我先把東西運上去,你穿上衣服,再上去,不要忘了,不然你決受不了。”
説着袍袖一晃,一道金虹,直上洞口。
請葛釗隨師二年,唐家堡初見尚未留意,今日才知道果是仙俠中人物,不由驚喜欲狂。停了一會,洞口垂下一條細黃麻繩,上面師父招呼道:“快將東西捆好繫上來。”語調雖然如常,卻是其聲震耳,連忙把東西捆好一個個繫上去,剛才捆好,便飛騰而上,一連幾次才算運完,再等穿好衣服,洞中月光已經漸暗,半晌,繩子又垂下來。
萬倉在上面又叫道:“快把繩子系在腰上,兩手攀緊了。”
諸葛釗慌忙把繩子在自己腰上拴好,兩手攀着,又半晌之後,繩子向上直縮,不一會到了洞口,猛被萬倉一把扯着腰上繩子,拉了上去,驟覺冷氣逼人,不由打了一個寒噤。四面一看,已在半山一座冰崖上面,明月在天,寒風正烈,雖然穿着重裘,竟有點受不住。回看萬倉裝束仍然如常,面色不改,地下堆着一堆麻繩,何止百丈。
正看着繩子,師父向自己笑着説道:“你不把腰上的繩子解下來,還要拖着走嗎?”
諸葛釗解着繩子,手足竟然凍僵,不易行動。等繩子解好,萬倉背起地下一大捆繩子説道:“隨我來。”
便向冰崖的側面一直走去。崖勢略轉,卻是一片大冰嶂,前面已是無路,月光照在冰峯上幻成五光十色,十分好看,只有近崖一小塊似乎光彩微暗,彷彿門户。
萬倉走近用手一推,那一塊長方形的冰突然陷進去,現出一條冰弄來,他走了進去擲下繩子,等諸葛釗也進去又把冰塊推上,弄內便成深黑色,只有頭上一條三尺來寬綠色光華照射着,那冰弄似乎很遠,走了一會,綠光漸暗,地勢漸下,腳下已是沙土,兩邊也見石骨,氣候又漸漸的和暖。隨着一轉彎,頓覺跟前一亮,微聞水聲,月光照處,原來是一個出口,洞形穹起,半邊是一個小石潭,潭水奇熱;半邊有路可通洞外,出洞一看,月已西斜,原來是一個峽谷,谷中一片茂林修竹,雜樹叢生,山花欲笑,直似暮春天氣,方才寒不可耐此刻身上已經熱得受不住。
諸葛釗正在驚異,忽然谷中小道上趕來一人高叫道:“老師父,方才的東西,我已和鷹兒收好了,這位是方才説的少師父嗎?”
諸葛釗細看來人年約四十餘歲,黑臉膛,頭上挽着一個朝天譬,身上披着一件碩大道袍.底下卻赤着一雙腳,狀甚滑稽。正要動問來者究系何人,萬倉已説道:“這是我昔年在山外由生番口中救下的一番人,他本名叫卓和麥額勒沁,我因為他名字太長,只簡稱上面兩個字,叫他卓和。他自從跟我已經十多年,只因未經掌門大師兄答應,所以只傳了些防身武藝,和禁制小法以防不測,他卻甚是忠誠,為我守山,以奴僕自居。你來以後,一切飲食起居不妨問他,他跟我日久,已盡能漢語,此間禁制也都熟悉,日後我如離山,也可算一個道侶,另還有一個小孩,是我一個道友寄養在此地,人雖不大卻異常淘氣,你決不可假以顏色,須防他闖禍。”
説猶未完,谷側峭壁上,一叢小樹當中,瑟瑟連響,飛縱下一個黑影來,笑着説:“師叔,我聽見説,你帶一個師兄來了,他也和我一般大嗎?如果跟我一般大,我們以後就可以每天在一起玩,那有多好。”
説着眼前多了一個小孩,只有二丈來高,頭上梳着兩個抓譬兒,身上穿着一件長僅及膝的黃麻短道袍,腳下也是赤足,卻生得皮黑如漆,濃眉大眼,闊嘴扁鼻,醜怪異常,他睜大了眼睛看看諸葛釗搖着頭説:“原來是一個大人,真沒意思,以後還是我一個人玩了。”
萬倉喝道:“鷹兒怎敢無禮,這是你師兄諸葛釗,本瓴比你大,你再淘氣,他一樣可以將你關起來,讓你受罪,以後我不在家,要依師兄管教,知道嗎?”
那鷹兒又看了諸葛釗一下,一言不發,撅着嘴一溜煙似的又向峭壁走去。
卓和不由發笑,低聲説:“這一來我有了幫手,老師父再不在家我也不怕你了。”
鷹兒扮了一個鬼臉説:“你敢!”便騰身上樹而去。
諸葛釗不由心中稱奇,走向卓和説:“大哥,你已隨師父多年,以後還望照應。”
卓和連説:“不敢,不敢,少師父你是主人,方才老師父已經説過,有事你只管問我,只要我能做的,決定和對老師父一樣。”
説着,説着,已到谷底。迎着月色,又見一個大洞,洞內當中一個大石堂,堂中設着若干石几石墩,正中一個大石墩上面放着一個極大蒲團,左右石壁都各有二個小洞。
萬倉笑着,指點道:“當中蒲團是我打坐用的,右邊兩個小洞是卓和和鷹兒所居,左邊前洞設有木榻也很光潔,原為道友來訪下榻之所,現在賜你居住,今天太辛苦了,快快脱去外衣,就此安睡,以後如何用功,再聽我吩咐。”
説罷,便向中間蒲團坐下去。
卓和把手一招説:“少師父,請隨着我來,老師父照例他是一回洞,就要入定的,我們不要驚動他。”
説着走進左邊前洞,諸葛釗跟進去一看,原來是一間石室,靠着前面石壁鑿有二尺來長的石窗,窗前設有一張石案,也有幾張石墩,靠着裏面放着一張木榻,帶來行李已經鋪好,月光從外面照進來,看見室內上下淨無纖塵,十分清潔,忙説:“有勞大哥,你請安歇吧。”
卓和連説:“不敢當,少師父請安歇吧。”説着,走了出去。諸葛釗也脱衣就寢,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上,諸葛釗睡得正香,猛然覺得鼻發奇癢,一連打了兩個噴嚏。睜眼一看,只見鷹兒拿着一根鳥毛立在榻前,笑了一下溜出門去。再看窗外,東方已經發白,卓和拿着一把掃帚正在洞外掃地。
連忙爬起來,走出小洞,見萬倉仍在入定,尚未下丹。再走出大洞一看,朝陽未上,四圍樹林,淑氣逼人,山花合蕊,似迎佳客,不由神氣一爽。
卓和拿着掃帚笑道:“少師父起來了,還早着呢。大約又是鷹兒淘氣,把你給吵醒了,老師父一入定,三天五天,十天八天都説不定,你要再睡一會,或者做點功夫都可以。”
請葛釗也笑道:“昨晚我們已説明,大哥不必再客氣,倒教小弟惶恐。”
卓和正色道:“少師父,話不是這樣説,名份所在,我決不敢放肆,少師父要抬舉我,只要在學成後,能請準老師父,賞給我一點本門心法,已是感激不盡了。”
諸葛釗也正色説:“我蒙大哥如此看待,如得心法,只要師父允許,固然可以傳你,即使師父不允,我必盡其力之所能,設法助你成道。”
卓和聞言大喜道:“只要少師父記得今日之言,我卓和也不枉在大雪山伺候你一場了。”
説罷口中喃喃不已,似在禱告,諸葛釗以為他驚喜欲狂,也未留意,只説一聲:“我從不妄言輕許,大哥你請放心。”
卓和似乎心神一振笑説:“只要你記得就行了,請梳洗吧,我房間內壁上有個竹管,是老師父引來的温泉,用具都在旁邊。”
説着仍掃他的地。諸葛釗回洞盥洗好了,到石室坐下,卓和送上茶來,離坐尚遠,便聞香氣,再看茶色淺碧,茶葉青翠,每片都有一圈紅邊.口內説着:“有勞大哥。”
接過來呷了一口不由連聲誇好,卓和笑道:“這茶,水不算好,只是本山清泉,茶葉據老師父説:卻實在不可多得呢,本山只谷東峭壁上產有數株,前幾年老師父又允許人家分採一半更不多了。”
諸葛釗也未留意,茶罷,做了一會功夫,又使一會拳劍,和卓和鷹兒一同用飯。一天草草過去,直到第二天,萬倉方才下丹,向諸葛釗道:“這裏好嗎?不過雖是人間仙境,卻非練功之所去,本門武技和內家築基功夫,我已經傳授,要想練術,卻非有好劍不行,那就要看你福緣如何了。此刻到朔望子午洞口冰崖上,借它陰寒之氣,鍛練真陽,雖然艱苦異常,卻是修練捷徑,事半而功倍,你如願意,上邊有我昔年坐關的一座冰室,可以前去,不過一則冰崖奇寒決非常人能耐,二則道高魔重,你又塵孽重重,其間險阻甚多,如你自顧定力不足,也不妨暫在此地精練拳術和器械,三年後可以小成,仗着本門武術,先行下山行道,積滿外功,然後再做劍術功夫,這兩條路,孰前孰後,你自己先忖量好了再説。”
諸葛釗沉吟了一下,毅然説道:“弟子知道自己福薄孽重,但是既蒙恩師接引上山,決不敢畏難怕苦,現在就願到後山鍛練。”
萬倉微笑道:“你能學我人定勝天,自是佳事,不過一遭魔劫,欲速則不達,自己還須仔細。既如此説,我就領你前去,好在每日只須子午二時,餘暇仍可鍛練其他功夫。”説着,便令諸葛釗穿上皮衣.相攜仍從來的原路走去,到了温泉洞口,萬倉一面禹步捏訣行法,一面笑向諸葛釗説:“此是本門禁制之法,我因本山修道不止一二人,邪正都有,為防意外,又恐鷹兒出外闖禍,前後山都下了七道禁制,索性將出入之法傳你,卻不可讓鷹兒知道。”説着隨即傳了印訣。
諸葛釗一一記好,到了洞外冰崖上面,因系白天,份外看得明白,就在朔望子午洞的上口,不到一丈,冰崖上迎風之處,有一處冰色深黑,似乎裏面藏有東西。
萬倉行法推開,卻是一座冰門,裏面是見方不到二丈的一個小洞,四壁都貼着毛氈,地下也鋪着幾層犬皮,迎門一個蒲團,另外一角,有一個類似釜形的鐵器,大可徑尺,中間盛了小半似油非油的東西。
萬倉指點道:“這蒲團是打坐的,那鐵釜裏是本山石油,和硝磺等物配裝的火缽,你如自覺受不住,可以關上門,再覺得冷,可用火種把那火缽點上,時間一長,自覺可以耐得寒冷,再逐漸滅火開門,能如平常,脱去皮衣,仍不覺冷,便有幾分了,只是上來卻硬來不得,不要好高騖遠,一中寒毒,不但又須費事,甚至非若干時日以後不能再練,都在意中。”
諸葛釗一一領會,當天便入洞行功,一個多月下來,才漸漸能耐那種寒氣,首先將火停住,漸次開門。
減少皮衣,直到八十一日以後,方能自如,百日功夫,自覺元陽充沛不再畏寒,試一提氣縱躍,竟是體輕氣足,迥異尋常,上下冰崖,簡直身輕如燕,不由心中大喜。
這一天功夫練罷,又逢月望,正待下丹出洞,忽見崖下一道黃色光華,直衝霄漢,盤旋了一下,仍然投入崖下,倏然不見,心中大為驚異,連忙出洞來,隱身向下窺探,卻不再有異狀,心疑同道仙俠,偶然經過,並未追尋,便自回去。
誰知一連三夜如此,意欲稟告師父,偏偏萬倉又行入定,只好自己留意,白天把萬倉拉自己上來的長繩攜好,設法在子午洞口,打下一個鐵椿,攀着繩子下去,到了下面洞中,尋到直下,在那發現光華的地方細看了一下,除一處小冰丘,似經人從他處移來而外,並不見有異。
再看冰丘上面,有一個三四寸的小孔,彷彿甚深,試用所揣寶劍一探,並不見底,再用劍在洞口砍了幾下,竟分毫未動,絕異尋常冰塊。自己忖度之下,決定夜間再為窺探,便仍入洞,攀繩而上。
直到夜間做罷功夫,連忙攀繩下去,隱身洞中,在一塊大石背後,看着冰丘上面動靜,果然不一會冰丘洞口,金黃色光華閃動.從洞內飛出一柄二尺多長金黃色短劍,出洞以後,肆然光華大盛,暴漲丈餘,一閃直入霄漢,金龍鬧海似的,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倏然下瀉,仍投入洞中,便一閃不見。
心知異寶出現,正欲出洞看個究竟,忽然兩道灰白光華,又在冰丘下面閃動了一下,露出兩個人來,遠看好似一男一女,女的手中發出一道慘碧光華射向冰丘,在冰丘上轉了一會,突然又是一點紫色光華閃動,一聲大震,冰丘粉碎,冰屑如雨飛了一地。
這一震過處,金黃色光華又起,男女兩人似用兩道灰白色光華向金光一繞,略一閃動,厲叫連聲,三道光華齊隱,先見碧光突然飛起,衝出崖上,向西北一閃而沒,心疑寶物已被來人取去.等了一會,不見動靜,始終放心不下,慢慢走出洞來。
到了冰丘附近一看,日間所見冰丘,已經爆炸成一個大坑,碎冰濺及十餘丈遠近,坑旁躺着一人,一身黑衣,頭挽道髻,狀甚獰惡,已被連胸帶背劈成兩半,附近不遠,還有一片紅錦女衣,也染有血跡,適見男女兩人,似已一死一傷,再看坑內,深可二丈,仍未見砂石,若干碎冰當中,似有一物,光華隱隱。
連忙下去一看,原來是一個三尺來長的石匣,已被震成若干碎片,當中一口二尺來長的寶劍,劍鞘作橙黃色,晶瑩如玉,吞口露出半寸來長劍身,金黃光華,隱隱泛出,便是由此。
劍下押着一張黃麻簡帖,寫着胡桃大的幾行朱宇,略可辨悉是:“集金精,熔寒鐵,三十年來成此劍,留贈有緣,慎勿滋殺孽,時在壬寅,得者諸葛。”最後有一行小字:“大宋宣和二年,懶殘子將遊玉闕,封識於雪山。”
他再抽出劍來一看,才出鞘尺許便見金光耀目,寒氣逼人,連忙收起來,在腰下佩好,躬身對坑拜了八拜,拜畢起來,疾忙進洞,援上冰崖,連繩帶進冰弄,到了谷中,進得石堂。
萬倉接過來,才看完,突然一陣輕雷微響,簡帖已化金光飛去,再將寶劍一看,笑道:“此劍名雄精,系北宋有名劍仙懶殘道人故物,不但劍是神物利器,就是劍鞘也是懶殘道人採集萬年雄精,配製而成,功能避毒祛邪,尋常蛇蟲,百步以內聞風遠遁,當時曾威震諸邪,羣魔喪膽,你能得受先仙遺贈,固然福緣特厚,但是神物所在,易遭魔妒,從此是你入道之基,也是魔劫之始,明日我便傳你劍術,不過今後還宜鄭重,降魔重在慧力,不在多殺,此劍前主人便因悟澈此因,得證天仙,千萬不要自誤誤人,知道麼?”
諸葛釗又再拜領受師訓,起來不禁有點驚然不安。
萬倉笑道:“其實數由天定,還在人為,我就是主張人定勝天的一個,此劍前主人,也是這樣,只要隨時警惕就好,不要多所疑懼反而着相。”
説着抽劍出鞘,只見劍身全體金黃,微帶青色,稍一晃動,劍尖光華便起丈餘虛尾,不由讚歎道:“名不虛傳,能見此劍亦是福緣,可笑你所見的兩個男女妖人,不自量力,竟生妄念,豈非自尋死路。”
接着眉毛微皺道:“照你所見兩人裝束與劍光,決是白骨教中能手,雖然無慮,但是恐怕從此多事,未竟擾我清修了。”説罷仍然將劍入鞘遞給諸葛釗。
第二天便設壇傳授劍術,傳劍之後,萬倉在谷中先禹步捏訣了一番笑道:“此地舊名懶殘谷靈妙洞天,自我來後,同道始知,除一二知己而外,尋常決無人來,為了防患未然起見,我已在谷中加了一重禁制,即使空中飛行,也是一片冰雪與四周無異,你在劍術未能收發由心,馭氣飛行的時候,就在谷內練習,暫時不要出谷,元陽現在已經充沛,後山功課也可暫停,等到劍術小成,飛行自在,就可出山修積外功,此時還宜掩藏為妙。”
諸葛釗再拜受教,從此便在谷內練劍,因是仙遺利器神物,又曾服過本門九轉過陽丹,再加上肯下苦功,不到一年,已能運用自如,飛行絕跡,只是劍光強烈,十分惹人注意。
因此萬倉又傳了潛光涵影之法,俾使隱現由心,徐疾自如,傳畢笑道:“仗此一劍,已非尋常妖邪所能輕敵了,為你一人,我已好多時未能出山,明日便須到遼東一行,你的功夫尚未精純,仍須苦練,等我歸來,再俟後命,卓和很老成,可以無慮,鷹兒頑劣,須防闖禍,此子資質雖好,終非我門中人,本門武功劍術不必傳授,反而誤他前途。”
説罷便自入定。
第二天一早,諸葛釗起來,不見師父,知已出外,仍自加緊練劍不敢稍懈,鷹兒卻真頑劣異常,一自萬倉出外失了管頭,滿谷跳躍,不是爬上樹梢,便是攀登崖壁,再不然便去尋卓和晦氣,或是磨着諸葛釗要不這樣,又要那樣。
幸而他最怕諸葛釗的點穴,和一把挾背抓住,飛在空中,不讓他下來,所以一經呼斥,立刻斂跡,但是不到片刻,仍然淘氣,諸葛釗只要他不大過分,也絕不有意作難,只卓和不時撅嘴咕嚕訴苦。
這一天又當月明之夜,諸葛釗做完夜課,正在林下徘徊,卓和走來笑説:“少師父來此三年不到,功夫已經大進了,現在已是春分,每年這時谷東巖上,仙茶吐蕊,老師父必命採取,現在因為多了一重禁制.我們上去不得,節令一過,茶味便差,能否開禁呢?”
諸葛釗笑説:“大哥有什麼話儘管説,小弟已經説過不必客氣,既是採茶時節,等我開禁上去便了。”
正説着,鷹兒倏然從樹頂上一躍而下説:“你這蠢貨,師叔早説過,採茶要乘半夜子時,靈露初降的時候才行,現在還早,你忙什麼,而且這向來是我的事,師叔不在家,你打算討好師哥,我不把你頭上的野雞窩揪完才怪。”
説着怪眼一瞪,小拳頭一捻,就要動手。
諸葛釗手一揚喝道:“你又欺負他,想討打麼?”鷹兒小手一垂,舌頭一伸,扮了一個鬼臉笑説:“師哥你是好人,我佩服你,不要給我苦吃,委實師叔説過:採茶必須在子時以後,不信你只管問他。”
卓和見狀笑道:“採茶果然要在子時以後,我也決不和你爭功,你既要上去,你就上去,免得我又要飛抓援上去,少出一身汗,不更好嗎?”
鷹兒怪眼一瞪説:“量你也上不去,這麼大的人還不如我,真不害羞。”
説着小手在臉上連羞,看着請葛釗的臉色,冷不妨又溜了,直到子時將近,方見他從自己住的洞內,尋出一個小黃布口袋來,懸在項下,引着諸葛釗到了谷東巖下説道:“茶樹就在這巖上,師哥快開禁法,我好上去。”
諸葛釗就把禁法撤開一角,鷹兒便小猴兒也似的,一縱上了樹梢,一連幾縱便到了巖壁上,一路攀藤附葛,直上巖頂。
諸葛釗正在讚歎,這孩子真是天賦異稟,絕好資質,不知師父為何不肯收在門下,猛聽鷹兒在巖上已和人爭吵起來,好像在罵誰:“你這賤丫頭不識羞,竟敢到這裏來偷茶,小爺非捉住你不可。”
心想不好,連忙縱身上巖,果然看見巖上只有不多幾株茶樹,已在吐蕊,鷹兒站在樹下,插着小手,正在罵人,對面站着一個青衣少女,背插長劍,左手提着一個絹囊.似乎也在採茶,一面笑罵道:“你是那裏來的野種,我們師父早和這裏主人講好了,各取一半,因為下面設有禁制,才沒有拜訪主人,這也不算不告而取,你怎敢出口傷人,不看主人面上,定要你好看。”
鷹兒嘴內連串罵道:“賤貨,我不懂那些。”揚手就要抓過去。
諸葛釗連忙喝住,笑説:“何方道友,既經家師允許,但採無妨,小師弟出言無狀,容我稟明家師責罰,還請説明來歷,也好稱呼。”
那青衣少女向諸葛釗細看了一下.不禁叫聲:“啊呀!原來諸葛相公竟在此間,我們小姐時常提及你,難道相公你已忘了唐家堡的小燕嗎?”
諸葛釗仔細一看,月光下分明認得是唐家堡被難贈丹指路的小燕,不由也道:“原來是小燕姐,昔日承蒙贈丹指路,得免大難,至今未敢稍忘,適才未能看清,容我拜謝如何。”
小燕一笑道:“相公數年未見,只就方才上巖身法,劍術已臻上乘,怎麼説話還是文縐縐的,我們小姐就在林外,你説拜謝,應該謝她才對,我一個丫頭,一切不過奉命而行,也值得一説嗎?”
説着指着林外,一塊丈許高的冰峯下面。
諸葛釗一看,果見唐二小姐,仍是白衣佩劍,立在晶瑩如玉的冰峯下面,月光掩映,風動衣袂,分外顯得仙骨姍姍,似欲凌虛飛去,不由飛步走出茶林.趕到面前躬身道:“小可前在貴莊,多所無狀,幸蒙仙姐相救,至今未敢稍忘。”
説着就要拜下去。
唐二小姐一閃避開説道:“道友一別數年,劍術已成,可喜可賀,前在敞莊,不過因為庶母無禮,誠恐累及家庭,才借下棋解圍,命小燕指路贈丹,那都是修道人份內的事,並無市惠之意,不料事後,獨臂夜叉被令師相逼自殺,庶母懷恨遷怒,幾乎累及這個丫頭,經我帶來此間才得無事,無論有無微勞,卻是在她不在我,何況事已過去,家師與萬真人相交非泛,即使相助,也是應有,何必如此客氣.既承開禁,便請引見令師,容我拜謁,並謝擅採仙茶之過如何。”
諸葛釗一見唐二小姐已是不覺心動,再加上軟語如珠,仙姿欲笑,心中格外怦怦不已,正在矜持,猛想師父前戒,連忙躬身説:“家師日前已赴遼東,仙姐且請少歇,到谷中待茶,容待回來再行稟明。採茶一事,既經家師説明在先,儘管擷取無妨,適才小孩子名喚鷹兒,實是家師道友寄養,一時無知,還請原諒。”
小燕已來,在旁抿嘴笑道:“説來説去,還是這一套,誰計較他一個小孩子,你倒好像一個大事也似的,茶我已採好了,既然萬真人不在仙府,也無須再行打擾。我們就住在西南不遠的羣玉峯,水晶原下自在庵內,相公已在靈陽道長門下,當知慧因師太她老人家,就是我們二小姐的師父,有暇不會去拜訪嗎?”
唐二小姐嗔道:“你這丫頭真嘴快,也不容人説話,再敢無禮,回去我稟明師父嚴責不貸。”説着向諸葛釗稽首作別道:“回去還有早課,恕不多留了。”
説罷,羅袂輕揚,一道銀光.沖天而起,跟着小燕笑道:“我們師太,遠遊南海未回,自在庵現由小姐主持,離此只三十數里,相公有暇,不妨過去,一賞羣玉峯水晶原異景。”
説着也一舉手,一道青光趕上銀光,在月光下閃了一閃,沒入西南天際不見。
諸葛釗看見心中悵惘不已,半響,回頭再看鷹兒仍在樹上採茶,便慢慢走回去,方才走到茶林前面。
已聞鷹兒在樹上咕嚕道:“好容易看見偷茶賊,被那個丫頭三言兩句,便自帶走,還向人家陪不是,你看好的都沒有了,剩下的還不到一半,那茶香噴噴的,甜津津的,多麼好吃,讓那丫頭拿走,多麼可惜,她跟我師父師哥一樣,會放飛劍,我打不過她,你不是已學會了飛劍,難道也怕她嗎?”
諸葛釗喝道:“不許胡説,人家是客,我師父又允許人家採一半,你能阻止嗎?”
鷹兒在樹上用小指颳着自己的鼻子羞道:“你騙誰,我已親眼看見你向人家陪禮,這樣大的一個男子,打不過人家兩個丫頭,害怕得不住的打躬,真不害羞,原來你只會欺我,我不告訴卓和才怪。”
諸葛釗微怒,又喝道:“小鬼討打。”
一縱上樹,一把抓住了鷹兒的背脊,嚇得鷹兒連叫:“師哥放手,我怕你帶我到天上去,不敢再説了。”
諸葛釗把他放下來,笑道:“你再敢胡説,我一定把你扔到山澗裏去。”
鷹兒連連告饒,安安分分的採了一口袋茶,才一同下了巖。
諸葛釗仍然施好禁制,回到石室去做早課,不想上丹之後時刻有個唐二小姐的倩影停在眼前,再也不能入定,不由心中煩躁。
猛然想起掌門大師伯和師父都曾説道自己魔劫甚重,師父並且一再告誠,希望能人定勝天,不禁毛骨悚然,再想自己,為了一心向道,連功名富貴,都已拋掉,何以獨對此女想念,只見過兩次便如此着魔已非佳兆。
自己身陷虎口曾受對方救命之恩,不用説出有修道人士,就是稍讀詩書,也不應生此非分之念,何況本早有經聘定豔妻,只為容顏損毀,才不肯出嫁,自己曾經説過,誓不再娶,又如何一見此女,這等糊塗起來。
想到這裏,不由汗流浹背,把牙一咬,決不再為留念,又坐起功來,這樣一來水火淅調,才得復歸自在。
第二天起來,始終心懷疑懼,忽然想起,後山雖然風寒雪冷,正是個天然磨練自己的地方,自從得劍以後,因承師命,為防異派妖人劫奪,迄今未去,現在已能收發自如,運用由心,師父也曾説過,尋常異派妖人,決不敢輕敵,何妨前去一試,也許功力能更精進。
想定以後,到了夜間徑赴冰崖,先行行法,將劍光收斂起來,為了格外小心,又將打坐洞門,也行法閉好,用起功來.等到元海陽生以後,動用三關,方覺功力只有較前更深,並無魔擾之處。
才要入定,忽然聽見洞門外有人説話,似乎一個曾經聽過的女人口吻説道:“上次出事就在巖下,我用青磷鐵,攻那冰丘,看看已可成功,不意屠師哥,忽然心急,發了一陰雷,雖然冰丘立時炸開,神劍突然飛出來,絞碎了我們倆的白骨叉不算。屠師哥猝不及防,登時喪命,我雖仗着青磷鐵寶光護身,也被削去左臂上一條肉,這口劍無人主持便這樣厲害,威力真大得出奇,要不是師叔隨着,我真不敢來呢!”
接着一個男子接口笑説:“這事真奇怪,在你告訴我以後,趕來看時,屠豬兒屍首尚在,坑中只有一個炸碎石匣,分明劍已被人取去,偏偏你昨天晚上疑神見鬼的説又看見劍氣上衝,還在原地,放着快活不尋,卻來這風雪中受罪,真太不合算了。”
接着女的又格格一笑説:“虧你還是師叔,説了不算,昨天不是你親口説的,只要我依你多延一個時辰,雙手取來送我嗎?怎麼此刻又埋怨起我來,想賴也行,以後我再理你才怪。”
男的説:“誰説了不算,只要不是你眼花,劍仍在此,無論是否出世,只不落在有名的對頭手上,我決取來奉送,你能不再裝腔做勢就行。”
女的嬌笑道:“虧你還説呢,昨夜人家被欺負得什麼樣子,你自己知道,好意思説我眼花打賴嗎?”
接着嘖嘖兩聲,女的又一陣嬌笑説:“與其這樣,還不如回去罷,在這冰崖上……你就想……我可做不到……。”
忽然男的大喝一聲道:“在這裏了。”接着紫色光華一閃,一聲大震,洞門立破。
諸葛釗連忙放出劍光,身劍合一衝出洞去,落在冰崖上一看,月光下面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看年紀只有二十多歲,身穿黑色道袍,卻打扮得油頭粉面,背插寶劍,腰帶繫着一個葫蘆,女的一身妃色衣褲,外罩黃色大氅正是賽媚娘武倩兒。
彼此一看,女的嬌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小沒良心的東西,上一次好心救你性命,酒飯款待,只因被那二丫頭串通小燕,放你走了,反使我母親因此喪命,你倒跑到這裏來,看你這樣,大約多少學了一點障眼法了,你想再逃,可不成,趕快乖乖的隨我回去,包你有好處……”
説猶未完,男的大喝道:“你這小狗快把寶劍獻上,免我動手,或可饒你一死,不然休怪我手辣。”
諸葛釗見狀,心中略為盤算後,也喝道:“無知邪魔,竟敢上門生事,這個淫婦,我自認得.是賽媚娘武倩兒,你這妖道又是何人,趕快些説明免死。”
男的兩眼一瞪喝道:“你既略通劍術,總有師承.為什麼連我白骨教下第三位尊者,粉面夜叉鄔廷臻也沒有聽説過,快將寶劍獻上來,是你運氣,這還是看在我這師侄女面上,不然立刻叫你化成飛灰……”
諸葛釗真氣恐有未調,有意嘔他延宕時間暗中準備,故意笑道:“我雖因入道未久,學藝未精,也出名師之門,還確實真沒有聽見有人説過,異派妖人當中有你這麼一號,有什麼本領,只管使出來,空説大話有什麼用處。”
武倩兒立在一邊不由嬌笑,粉面夜叉卻被激得火起.大喝一聲,手起一道灰色光華,中間夾着無數寒星,當頭打下。
武倩兒急説:“師叔慢下毒手,我要活的。”
諸葛釗初次應敵,惟恐遭敗,蓄勢已久,再加上神物利器,益發猛烈,嘴內説着也自出手,一道金黃色劍光橫亙十餘丈,反掃過去,只見灰光寒星,一閃即滅,接着厲叫一聲,粉面夜叉已被砍成兩段。
武倩兒驚得花容失色,不敢回手,右手一揚一道慘碧光華騰空而去,未等諸葛釗來趕,一霎時沒入西北雲際不見。
諸葛釗初次動手,不意如此爽利,反而呆了一下,冷不防子午洞口起了一陣陰風,碧光一閃,再看妖人屍首已經不見,手一招收回劍光,正待查看,猛聽身後,有人説道:“道友不必看了,妖人屍首巳被同黨竊去。還暗中打你一青磷針,已被我代為擋了回去,既然無事請回洞罷。”
一聽那聲音甚是嬌婉,彷彿甚熟,卻又不是唐家主僕,心中不禁詫異,回身一看,冰崖寂寂並無一人,忙道:“何方道友,既承相助,容我拜謝如何?”連説兩次,不見回答,知人已走,便也回到靈陽穀。
走進自己洞中,方才落座,忽見石案上用茶杯壓着一張雪浪箋,上寫:“昨擷仙茶,幸承不拒,歸來彷小龍團焙制色香味迥異尋常,路程不遠,倘能蒞此一試為幸。”
上面並無上款,下面只署着採茶人三字,全箋行書,秀媚異常,不禁大為驚異,心想依語氣看來,分明是昨天採茶的唐二小姐。
但是彼此初見,雖有唐家莊一場經過,決不應有此,而且谷中禁制重重,外人決難深入,即使唐二小姐有意來邀,又何必避而不見,僅留此箋。
心中十分狐疑,頗不能決,唐二小姐的倩影又浮上心頭來,再看卓和和鷹兒都已睡熟,即使喚醒,也未必能問出所以然來,便索性將箋藏好,照常做起吐納功夫。
第二天起來,先到崖上查看昨夜戰跡,只見打坐洞口碎裂,洞外有一灘紫血,此外並無跡象可尋,起初對唐二小姐之約,打算決計不去,到了午夜,到底忍不住,推説要到後山練劍,吩咐卓和守洞,仍從後洞走出,將禁法布好,飛身上了山巔,略一注視,便向小燕所説西南方飛去。
在空中飛了一陣,因系初次飛行,覺得非常爽快,不由高興異常,又怕驟遇強敵,不好應付,極力把劍光收斂起來,一面看望下面,大地山河,真似風捲殘雲般,飛馳過去,只因矜持過甚,忘了遠近,心想三五十里路程,怎麼還未到達,細看地上已非雪山光景,知已飛過頭去,重又折回來,這一來不知不覺在空中,飛了一個半圓圈子。
忽然在空中,看見一座山峯高出雲表,景物荒寒異常,峯側一處,一片老林,綿亙直達數百里,近林有一羣黃羊,正在峯下奔馳,逐草尋禽,突然從林中竄出一條紅鱗大蟒,頭一抬,紅信閃動,吐出一口綠色的煙霧,一羣羊中便有四五隻,被吸入口中,餘羊紛紛逃竄。
諸葛釗學劍以後,初見惡物,不由心中大怒,正待飛下誅蟒,猛見峯側來了數人,一律玄色道服,分列左右,各自把手一揚,發出一片灰白光華,從大蟒兩側抄到林邊,圍了半圓一個光圈,倏然向前一合,把蟒圈在當中。
內中一人,取出一物放在口中吹了一下,忽發異聲非常淒厲難聽,大蟒便在光圈當中蟠起不動,只伸出一顆水缸大小蟒頭,四處張望,停了一會,又從峯上竄下一條青色大鱗來,從空中看去雖較紅蟒小得多,卻也身長數丈,頗為威猛,不知怎樣到了峯下,遊行極慢,彷彿有所戒懼,畏縮不前。
為首一個黑衣人,又吹了兩下,青蟒似被催逼,慢慢竄到光圈前面,另一黑衣人又從山側抱了一捆草,放在青蟒前面,從背後抽出一枝長叉來,又頭髮出三股灰白光華刺向蟒頭,似乎逼着青蟒,要把那一捆草吃下去,青蟒把頭連搖,反面縮進丈餘。
黑衣人一緊手中怪叉大喝一聲:“畜牲怎不知好歹,還不把這草吃下去,自尋快活,真要找死嗎?”
青蟒又退了丈餘,也蟠起來,昂着頭,睛閃兇光,似欲反噬,黑衣人大怒,一又直刺蟒背,三根叉尖灰白光華只一着蟒身青煙直冒,青蟒似乎負痛,一聲怪叫,突然伸開,回頭向峯上竄去。
站着的黑衣人,似已防有這一着,各人把手一指,灰白光華起處,又圍成一個光圈,把它罩住,青蟒衝了幾次,不能出圈,又蟠起來。
持叉黑衣人把那一捆藥草,又拋到光圈裏面去,厲聲喝道:“再不把它吃下去,便活活燒死你,就你主人來也無法庇護,我們無非取你一點精液,決不傷你性命,還不快去嗎?”
青蟒只蟠着不動,持又黑衣人怒道:“你這畜牲,真如此倔強嗎?看我拼得今天白廢工夫,活活燒死你。”
説着一晃手中怪叉,叉頭光華暴漲,化為一篷綠火向光圈中射去,燒得那蟒吱吱直叫,卻始終不肯聽命,猛然一聲厲叫,從蟒口吐出一片紫霧,中間一顆紫色明珠約有碗口大小,直衝持叉黑衣人。
那持叉黑衣人正在發威,以為青蟒已成甕中之鱉,萬想不到有此一着,一下打個正着,連人帶叉倒在地下,紫霧仍然裹着明珠飛了回去。
為首黑衣人也似乎事出意外,把手一揚,又飛起一柄怪叉,一道綠光直向青蟒打去,接着各黑衣人都飛起叉來,奔向青蟒。
青蟒自從內丹飛回,便將一重紫霧護着自己,連串怪叉飛逼光圍,都被紫霧擋着,無法能近蟒身,為首黑衣人似乎怒極,用手連指,各叉都發出強烈綠火向紫霧燒去。
諸葛釗正在空中看得出神,猛然耳邊有人説道:“既學會了劍術,跟見一個通靈的畜牲,遭受妖人威迫去和妖物交合,要取它的淫精來配媚藥害人,將來不知要造多大的孽,卻在這裏看熱鬧,可惜辜負了雄精劍。”不由心中大驚,正待施禮,又聽説道:“我是逗你玩的,你那劍對付蟒蛇毒蟲威力太大,蟒讓你試劍,卻不要誤作了青蟒內丹,這幾個魔崽子算交給我了。”
説着金光閃處,一聲大震,所有怪叉一齊落地,兩個光圈一閃即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