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濃從什麼時候開始逐漸遠離我的生活的?我經常在想。
雪濃死後的幾個月裏,我無時無刻不想着她,想着她的一顰一笑,想着她直視我時的憂鬱目光,感覺痛苦在一點點撕裂我的身體。後來在每夜入睡前會想到她,在無人的時候會想到她,但思念正在一天天減少,難道真的會像雪濃預言的那樣,我終有一天會忘記她,忘記這個美麗純潔的女孩子,忘記這段刻骨銘心的情感?那麼情感本身究竟意味着什麼?是永恆還是虛幻?
我和雪濃離開了這座城市,我告訴她東方有一個美麗的海島,可以體會生命的幽遠。在飛機上,雪濃靠在我肩頭睡着了,她的鼻翼輕輕抽動,嘴裏低語着什麼,顯得非常憂傷。她連做夢都不快樂,我心疼地想。
我們到了這個海島。也許是命運的故意安排,我們在這裏停留了兩個月,無比幸福的兩個月。這時光一去不回,成為永遠的記憶,如果可能,我願意將我的一生來交換,讓時間再停留在2000年的四月,哪怕只有一年,哪怕只有一天,哪怕只有一分鐘。讓我攜着雪濃的手,走過這島上的每一寸沙灘,撫摸每一棵翠竹,再次聽和生命同頻的暮鼓晨鐘,重新體會那苦澀的甜蜜、痛苦的幸福。
雪濃從下飛機的那一刻起,心情逐漸開朗起來。當我們轉乘去往海島的遊船時,雪濃的眼睛亮亮的,顯得很興奮。她拉着我的手站在甲板上,不肯回到艙裏,海風將她的長髮吹起,從我臉上輕輕拂過,我們都感到温馨和寧靜。"這是我掐的?"她指着我手背上的傷痕。
我點點頭。
"對不起。"雪濃可憐巴巴地望着我。
我笑了,"傻丫頭,這沒什麼。"
雪濃眨着眼睛,過了半天,忽然問我:"你以後看見這個傷疤,是不是就會想起我?"
我説:"沒有這個傷疤我也會想着你。"
雪濃搖頭,"不會的,總有一天你會忘了我,在你面對嬌妻愛子的時候,在你事業成功的時候,你肯定不會記得雪濃。"
我故意逗她:"雪濃是誰啊?我好像不認識。"
雪濃嘆氣:"我不要你想着我,我只要你能經常想起雪濃。想起我們在《風雪江湖夜》中是怎麼認識的,想起我給你寫過的信,想起——"她拉過我的手,"想起這道傷疤。你答應我,好嗎?"雪濃仰面看我,神色鄭重。
我用力地點頭。
我們在暮色蒼茫的船頭靜靜站立,看大海在眼前湧起波浪和潮流。雪濃吹響我給她買的號角,號聲在海風中傳到極遠。
踏上這島上濕濕的石板路,我們聽見寺廟裏傳來意味深長的鐘聲,雪濃問我:"他們這時候敲鐘幹什麼?"
我説:"和尚下班了,他們要咪西咪西。"
雪濃微笑了一下:"當和尚好不好玩?"
我指着從山上走下來的青衣僧人,對雪濃耳語:"我不知道,你問他去。"
雪濃猶豫了半天,終於沒敢走上前去問。當和尚的身影轉過山角之後,雪濃認真地説:"我也想出家。"
我看着她。
我在今夜撫摸着雪濃生前的照片,想起她當時的表情,終於明白,雪濃一直尋找的,其實並不是愛情,或這俗世的其他東西,她在尋找自己生命的消散方式。我想雪濃本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她和《紅樓夢》中的通靈寶玉一樣,到這個凡世只是在經歷劫數,經歷過就回去了,只留下我在這世上,夜夜思念這個星際的精靈。
我們在山腰竹林間的酒店裏登記了兩個房間,互道晚安後,我進房打開窗子,聽着浪花拍打岩石的聲音,聽着海風輕輕掠過林梢,心裏感覺非常幸福。我想這段時光是值得紀念的,它讓我的生命一點點飽滿起來。
雪濃打電話説電視台正在放《大話西遊》,讓我過去陪她看。
我進房後看見雪濃盤腿坐在牀上,屏幕裏的周星馳正在擺出各種奇怪的姿態。雪濃表情專注,讓我感覺好笑。當孫悟空在城牆上施法,讓再世的至尊寶和紫霞仙子緊緊擁抱在一起的時候,我看見雪濃滿眼熱淚。她站起來抱住我,對我説:"雪村,這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是嗎?"我輕輕親吻着她濕濕的淚眼,説不出話。
雪濃問我:"你要我嗎?"
黑夜裏雪濃的身體冰涼,她瘦削得像個未發育完全的小女孩,我把她緊緊擁在懷裏,感覺到心裏強烈的疼痛。整個過程中,雪濃一直不停地叫疼,當我終於進入她美麗的身體的時候,雪濃一口咬在我堅實的肩頭,指甲在我的後背抓出長長的血痕,到今天我只希望這些傷口永遠都不癒合。
雪濃問我:"你愛我嗎?"
"是的。"
"我要你説你愛我。"
"我愛你。"
"我要你一直説你愛我。"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