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長青聽了季東平的分析,方自再度點了點頭,綠珠卻插口問道:“季老認為施樸泉此舉,是故意殺死那‘祁連八煞’以使羣俠方面相信他棄暗投明的誠意?”
季東平道:“老朽正是此意。”
綠珠道:“可是,‘天殘地缺’兩個老怪,更是不好相與的人物,如果果如季老所忖測,犧牲‘祁連八煞’以做為施樸泉倖進的依據,那‘天殘地缺’兩個老怪會願意麼?”
季東平笑道:“綠珠,你畢竟太年輕了!”
接着,一整神色道:“須知這些黑道老魔頭,是隻求目的,不擇手段的,試想:‘天殘地缺’兩個老魔頭再難纏,還能逃出通天教的掌心麼!”
綠珠恍然大悟地接道:“不錯!如果天殘地缺兩個老魔業已加盟通天教而不服氣,通天教可以暗中將他們整掉,反之,則更可增加兩個老魔誓死效力的決心。”
季東平拈鬚微笑道;“姑娘真是可人兒,一點就透,而且一通百通。”
綠珠嫣然一笑道:“季老,您別損人好嗎?”
柏長青蹙眉接道:“經過季老這一分析,那麼,東方逸之所以於施樸泉業已投入白馬寺之後,還派人將我引入客棧的用意,也可以聯貫起來了。”
“是的。”季東平正容接道:“如果東方逸並未消除對主人的疑慮,那麼,施樸泉留在客棧中的那張寫了又塗,有着‘正’‘反’字樣的便箋,不是更可堅定咱們對施樸泉的信心麼!”
此人不愧是城府深沉的老江湖,僅僅根據柏長青的口頭陳述,竟能產生與身歷其境的冷寒梅同樣的構想,而且分析得條條是道。
柏長青接道;“還有一點,我幾乎忘了。”
季東平問道:“那是甚麼事呢?”
柏長青道;“據客棧中的店小二説,施樸泉的房間中,深夜時有人的媚笑聲,但整個客棧上下,卻沒有人看見女人進出,所以店小二懷疑那是狐狸精。”
綠珠笑道:“説不定那就是專門伺候貴賓的‘金谷雙姬’之一。”
柏長青點點頭道:“不錯,我也是這麼想,因為那房間中,還可以隱約地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而且,那香氣正跟方才……方才那玉環姑娘身上的香氣相同。”
季東平接道:“如此説來,那就更足以證明方才咱的分析,確有道理了。”
柏長青目光移注綠珠問道:“綠珠,這些情節,你都記下來了?”
綠珠點頭答道:“是的,奴家已全部記下。”
柏長青道:“那麼,請將此情和姜姓老嫗的事蹟轉告袁姑娘,以最快速方法傳給白馬寺。”
“是。”
“記着,傳信的人必須改裝易容,並不可使用書信,同時也別跟施樸泉碰頭。”
綠珠點頭笑道:“這些,袁姑娘自然理會得。”
柏長青沉思着接道;“那姜姓老嫗也許還不願去白馬寺,我的意思,最好是請於姥姥改裝跑一趟潛溪寺。”
綠珠道:“好的,奴家記下了。”
柏長青劍眉一揚,目光一掃對方兩人道:“季老,綠珠,今夜三更,我要前往摘星樓,兩位可得辛苦一點。”
綠珠不由一楞道:“你一個人去?”
“是的。”柏長青接道:“你們兩位只要在這兒幫助我,別露出破綻來就行了。”
綠珠期期地道:“爺,你對那摘星樓中秘密還沒有弄清楚,怎能輕易涉險?”
她那關切之情,溢於眉宇,柏長青內心雖然十分感動,但外表上卻堅定道:“為防夜長夢多,實在不能再延。”
接着,以較為温和的語聲接道:“綠珠,我此行並不是去廝殺,而是藉隱身術去暗探,不會有危險的,只要兩位能維持這兒的秘密不被揭穿,就算大功告成了。”
季東平臉色肅穆地道:“主人,老奴不便阻撓您的決心,但是有一句話,得請主人務必記住,那就是:凡事不可勉強。”
柏長青默然點首間,綠珠也附和着説道;“是的,凡事不可勉強,能夠順利通行則佳,否則,就早點退出,既可不必涉險,也不致打草驚蛇。”
她這話説得相當委婉,也很中肯,但歸根結底,卻還是為了個郎的安全。
柏長青當然瞭解她那意在言外的款款深情,當下微笑地答道:“兩位請儘管放心,我不會輕易涉險的……”
話鋒倏然頓住目注季東平道:“季老請回避,可能是東方逸來了。”
不錯,季東平剛剛閃入裏面綠珠所住的房間,東方逸已到了房門口,並朗聲笑道:“柏老弟回來多久了?”
柏長青疾步迎向客房,一面笑道:“小弟回來約有頓飯工夫了,東方兄請坐。”
這時,綠珠已端着一杯香茗,嫋嫋婷婷地走到東方逸面前,嬌聲説道:“老爺子您好。”
東方逸一面就座,一面笑道:“好好!真是夫唱婦隨,小兩口蠻親熱呀!”
綠珠扭着水蛇腰,嬌嗔地道:“我不來了,老爺子老是取笑人家。”
東方逸哈哈大笑道:“丫頭,難道我老人家説錯了麼!”
説話間,鼻子連連翕動,又眯着眼睛笑道;“唔!好香!綠珠你是越來越風流了哩!”
綠珠嘟着小咀道:“那是方才玉環姑娘等人留下的香氣,難道你聞不出來!”
東方逸佯嗔地道:“丫頭,你呀你,看來你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綠珠抿唇媚笑道:“誰教你為老不尊。”
東方逸自我解嘲地一笑道:“好!又是我老人家的錯。”
微頓話鋒,才目注柏長青笑問道:“老弟,方才玉環姑娘等人也到這兒來過了?”
柏長青含笑點首道:“是的,還有飛燕姑娘和袁姑娘。”
東方逸拈鬚微笑道:“有鳳來儀,老弟,恭喜你啦,只是這些娘兒們沒一個好惹的,你可得特別當心。”
綠珠搶着接道:“柏爺才不會上當哩!”
東方逸笑道:“對了!有你這個小妖精在這兒,等於是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
“別將我扯在裏面,那是柏爺自己的主張。”綠珠侃侃地接道:“方才,他們三位路過這兒,剛好碰上柏爺由龍門回來,於是他們提議要在這兒玩紙牌,但卻被柏爺委婉地拒絕了。”
柏長青心頭不禁暗笑道:“這妮子扯謊的本領倒是高明得很,看來她必然胸有成竹,將立即設法通知袁玉琴和金谷雙姬,以免彼此之間言語矛盾……”
就當他心念電轉間,東方逸卻目注他笑道:“老弟老成持重,不為美色所迷,倒真是難得。”
柏長青謙笑道:“那裏那裏,東方兄謬獎啦!”
東方逸猛然抬手一拍自己的額角,苦笑接道:“一進門就被綠珠這小狐狸精將話題岔開,我幾乎將正經事忘了哩!”
柏長青注目接問道:“東方兄有何指教?”
東方逸道:“今天,白馬寺前所發生的事情,老弟已聽到報告了?”
“是的。”柏長青注目答道:“小弟在客棧中獲得報告。”
他之所以特別提出“客棧”二字,本是想由對方的神色中獲得一些蛛絲馬跡,因為如果東方逸於施樸泉業已投入白馬寺之後,仍然派人導入客棧果真是另有深意的話,那麼,東方逸的神色之間,是應該有點跡象可尋的。
但東方逸的神色,卻是平靜得出奇,只是苦笑着長嘆-聲道;“想不到本教的一番努力,卻反而促成鐵板令主增加了一個得力助手,而且,各方面都是陰差陽錯,偏偏半路里又殺出一個潛溪寺的姜姓老嫗,否則,老弟不致龍門耽擱,事情也許還有可為。”
這當口,柏長青心念電轉,決定索性將施樸泉房間時所發現的疑問一併揭開來,於是,淡淡一笑道:“事實上,恐怕未必盡然,因為施樸泉之決定投入白馬寺,顯然醖釀已久。”
東方逸不由訝問道:“難道老弟有甚發現?”
柏長青點點頭道;“可以這麼説……”接着,他將在施樸泉房間中所發現那張塗滿“正”“邪”字跡的便箋一事簡略地説了一遍,同時並目光炯炯地注視對方臉上的神情。
但這回他所獲得的仍然是失望。
東方逸僅僅是表現出一付憤慨的神情道:“這老賊,自己食言背信,但卻反而將本教視之為邪魔外道,真是可惱!可恨!”
柏長青附聲接道:“東方兄,小弟不才,願自告奮勇,將那廝擒回來……”
東方逸截口苦笑道;“老弟,目前時移勢易,那廝既已投入鐵板令主座下,咱們不能不慎重將事。”
柏長青劍眉一軒道;“那本來是咱們的人,他鐵板令主不能不講理!”
東方逸道;“話是不錯,但目前還不到與鐵板令主公開反目的時候,所以這問題不妨暫時擱下。”
柏長青道:“只是,太便宜那廝了!”
“不會便宜他的,”東方逸笑道:“時機到來時,準有你老弟大顯身手的時候。”
接着,又微微一笑道;“老弟,嚴格説來,今天咱們是所得勝過所失的。”
柏長青訝問道:“此話怎麼説?”
東方逸神秘地笑道:“以老弟的聰明,應該想得到的,請不妨多想想看?”
柏長青略一沉思,才故做恍然大悟狀道:“東方兄説的莫非是那位陰山掌門人司馬因?”
東方逸含笑點頭道:“老弟完全猜對了。”
柏長青道:“司馬掌門人業已應允加盟本教?”
東方逸道:“是的。”
“那麼,”柏長青注目接問道:“東方兄準備委司馬掌門人何種職位?”
東方逸接道;“司馬掌門人暫時是以本教貴賓身份效力,至於其正式職位,還得請示教主之後才能決定。”-
頓話鋒,又含笑接道:“老弟,老朽此來,就是邀請老弟一同前往見見那司馬老怪。”
柏長青笑道:“小弟當前往一見……”
東方逸歉然笑道:“因司馬老怪目前是貴賓身份,而且,論年紀,老弟也該先行前往一見,老朽擅專之處,老弟可得多多原諒。”
柏長青爽朗地笑道:“東方兄不覺得這話太過生分了麼!”
東方逸滿臉歉笑道:“老朽失言!老朽失言!”
柏長青起身接道:“東方兄請稍候,小弟洗臉更衣之後,立即前往……”
柏長青由司馬老怪處回來時,已經是二更過後。
他,席不暇暖,接過綠珠送上的一碗燕窩湯喝過之後,立即故計重施,吩咐季東平綠珠二人小心守護,以隱身術匆匆離去。
少頃之後,他已到達那巍峨高聳的摘星樓前。
説來也真令人發噱,這平常連十丈之內也不許輕易接近的摘星樓,此刻柏長青就在大門口那四個雄糾糾,氣昂昂的警衞面前逡巡着,卻是視若無睹。
也許是因為時間還不算太晚,或者是還等着甚麼人人樓,底層的大門雖已關閉,卻還開着-道僅容一人進出的小門。
柏長青湊近門口瞧瞧,只見裏面除了一盞特大的油燈點着和一具顯得頗為單調的樓梯之外,竟然空洞洞地沒一件陳設,也不見一絲人影。
不過,他的目光所及,僅僅是約莫八尺寬方的-間,與這摘星樓底高達五丈周圍的外觀不成比例,因此他的斷定這不是一個通道,四周必然還有着不少秘密。
他本想就此長驅直入,但因凜於那“逢門莫入”之語,深恐打草驚蛇而影響自己的計劃,所以仍在觀望着,同時,他心中在暗暗盤算着,最好此時有人入樓,自己跟在後面偷偷地淌進,那就省事多了。
但世間事,哪有如此理想的呢!
他等了足足盞茶工夫,卻依然不見有人到來。
這當口,他也在四周仔細地觀察過,這摘星樓雖然是稱七層,但地面上卻只有六層,顯然這所謂七層,是連地下的一層也計算在內的。
每層高約丈二,六層當然是七丈二,他估計着,自己得手之後,這高度難不到他,只要窗口沒甚阻礙,當可由窗口一瀉而下。
遠處,傳來清晰的更鼓聲:二更三點。
他認為自己浪費在門外的工夫太久了,這麼下去,怎行!
就當他暗中一咬鋼牙,準備閃身入內之間,那堪堪接近小門的身軀又陡地一個回縱,斜飛丈多,因為他已聽到遠處有人走了過來,而且正是向這摘星樓的方向走來。
果然,少頃之後,沉沉夜色中,已出現一大一小兩條人影停立十丈之外。
那顯然是警衞中的領頭沉聲喝問道;“甚麼人?”
那高大的人影答道:“玄武十三號。”
“另一位呢”
“飛燕姑娘。”
另一個自語道:“那番和尚當真好豔福,每晚都有花不溜丟的美人兒,送來陪伴……”
那為首警衞低聲喝道:“十五號,你活得不耐煩了!”
‘那十五號’被訓得默然垂首。
那為首警衞仰首一聲沉喝:“四號開燈!”
“格”的一聲,三樓上一道強光直射而下,將摘星樓前數丈方圓照耀得如同白晝。
不錯!十丈之外靜立着的,果然是金谷雙姬之一的飛燕姑娘和一個身裁高大的玄衣漢子。
那為首警衞揚聲喝道:“十三號,交驗令牌。”
那玄衣漢子向飛燕一呶咀,雙雙緩步而前,在距離警衞身前三尺處,自動停住,伸手遞過一面小巧銀牌。
那為首警衞接過銀牌,略一審視之後,才退還玄衣漢子,並仰首喝道:“熄燈!”
三樓射下的強光應聲而滅。
那玄衣漢子微顯不耐地問道:“可以進去了麼?”
那為首警衞笑道:“十三號,你怎麼連例行手續也忘了?”
一旁的柏長青不禁暗中直皺眉頭:“這摘星樓的防衞,委實是十分嚴謹,連對他們的自己人,也一點都不肯馬虎……”
只聽那玄衣漢子冷然答道:“要問甚麼,你快點問吧!”
為首警衞目光一掠飛燕姑娘道:“是否教主召幸?”
柏長青不禁暗笑道:“召幸儼然是皇家的口吻嘛!”
那玄衣漢子道:“不!是活佛要的。”
為首警衞道:“幾時出來?”
玄衣漢子答道:“黎明前。”
為首警衞揮揮手道:“好,兩位可以進去了。”
玄衣漢子與飛燕兩人便雙雙向那道小門口走去,暗中窺伺着的柏長青自然是尾隨後面,亦步亦趨。
進得門來,那道小門也隨即合攏。
玄衣漢子與飛燕二人若無其事地登上樓梯,直上二樓,柏長青一面跟進,一面心中暗忖。
“敢情這一樓中並沒有甚麼機關……”
二樓的這一間,跟一樓一樣,只是面積上小了一點。
柏長青以為還是要循梯而上,但那玄衣漢子卻伸手在樓梯背面不知怎麼拔弄了一下,上一層的樓板正中出現一個寬約三尺的圓洞,黑黝黝的,其深不知幾許。
柏長青入目之下,不由暗自詫訝道:“莫非要由這圓洞中揉升上去麼?”
只聽圓洞中傳出一個顯得頗為遙遠的語聲問道:“誰?”
玄衣漢子仰首答道:“玄武十三號,偕同飛燕姑娘。”
那遙遠語聲道:“站到洞底來,讓老夫瞧瞧!”
玄衣漢子與飛燕二人依言站到洞底,一道強光,由圓洞頂端透射而下,將這兩人照得毫髮畢露。
少頃之後,才聽那遙遠的語聲道:“好!你們兩位退到一旁。”
這當口,一旁的柏長青不禁感慨萬千:“防衞如此嚴密,這情形,要想硬闖進來,可委實得大費周章……”
一陣轆轤轉動聲過後,一隻僅容兩人對坐的木箱似的玩藝緩緩地垂下。
這情形,可使柏長青暗中難住了,這木箱僅容兩人對坐,自己如何上去呢?
但他還來不及想出適當的辦法來,那兩位已經登上木箱,而且已徐徐向上升起。
匆促中,他無暇多想,猛啄一口清氣,踴身一躍,雙手抓住木箱的兩邊,就在木箱底端處繫着隨之上升。
他雖然儘量提聚真力,減輕自己的重量,但三人與兩人的體重畢竟有點差異,只聽那圓面上洞發出一聲驚“咦”道:“怎麼忽然加重了不少?”
玄衣漢子訝然地道:“不會吧!”“不會!”圓洞頂端的語聲冷哼一聲道:“難道老夫活回去了,手上有多少勁力,自己也會不清楚!”
玄衣漢子苦笑着沒再吭氣,但柏長青卻暗中提高了警覺:“這説話的人,連轆轤上些許重量的差別都能分辨出來,顯然一身功力並非等閒,我可得特別當心才對……”
半晌,那木箱已停止上升,但缺德的是:木箱底端與樓板之間的空隙,僅約尺許,以柏長青這昂藏七尺之軀,縱然橫裏側縱,也沒法不着痕跡地由這尺許的空隙中登樓板呀!
就當他暗中焦急,一面施展縮骨神功之間,木箱中的兩人已經先跨上樓板。
也幸虧他們兩人這一跨,虛懸的木箱一晃,旁邊的空隙也隨之加大。
縮骨神功剛剛施展一半的柏長青,豈能放棄這一瞬間即逝的機會,當下毫不猶豫地藉着木箱那一晃之勢,真力暗凝,乘勢使那木箱晃動的幅度加大,他自己卻由那更加擴大的空隙中一挺而上,點塵不驚地飄落飛燕身旁。
舉目回顧,這一層樓的氣派可就不同了。
他這立身之處,是一個丈五見方的場所,由豪華的陳設上判斷,這應該是一個高級人員的議事廳。
四周,黃色絲幔遮垂,右首一間中,並隱隱傳出酒肉香氣,和女人的“吃吃”蕩笑聲。
站在飛燕對面的,是一個年約五旬的斑發黑衫老者,兩太陽穴高高鼓起,雙目中精芒如電,顯然是一個內外兼修的高手。
而且,他那縝密的心機,也委實高明,因為就當那木箱向旁邊一晃,柏長青乘勢在縱樓的一瞬間,他竟濃眉一蹙,俯身向木箱底下窺探着。
柏長青入目之下,不禁心中冷笑道:“饒你奸似鬼,也得喝本俠的洗腳水……”
那玄衣漢子不禁笑道:“隊座,您以為這木箱底下還帶得有奸細?”
黑衫老者冷然接道:“這是甚麼所在,本座職責攸關,既然心有所疑,竟能不察看一下!”
玄衣漢子諂笑道:“是,是!隊座真是細心得很……”
只聽右首房間中傳出一個威嚴的語聲道:“方領隊,是誰來了?”
語聲於威嚴中顯得頗為生硬,顯然並非出自中原人物之口。
黑衫老者恭聲答道:“回活佛,是飛燕姑娘來了。”
這時柏長青已明白這已是摘星樓的頂層,而右首房間中這説話的的人,正是他此行的目的物……天竺番僧,就當他心中暗道僥倖之間,只聽得右首房間中傳出了一串梟鳴似的怪笑道:“好!好!快請她進來。”
飛燕發出一串銀鈴似的媚笑道:“來啦!佛爺。”
笑聲中,已邁着春風俏步走入右邊房間。
柏長青暗中注意飛燕走路與入門的情形,似乎並沒有甚麼花樣之後,不由懸心略放。
但他為慎重計卻還是將輕功提到極致,悄然在四周察探一遍。
他心中很明白,退出時,可能不會有那麼方便,而最便捷的辦法,莫過於從窗口飛身而下,因他已在樓下估計過,這樓高僅七丈有餘,要飛落六七丈的高度,對他來説,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可是,這裏四周,那些黃色絲幔後的門户都緊閉着,僅僅只有右邊那天竺番僧所住的一間,是虛掩着的。
不能進入房間,自然也沒法探查通往樓外的窗户的情形,此情此景之下,他只有冒險進入那天竺番僧的房間,以定行止了。
於是他躡足向左邊那虛掩着的房門走去。
首先他手上微凝真力,化成一陣清風,將虛掩着的房門吹開一道可容他側身而入的縫,然後躡足閃身而入。
門內是一間用檀木雕花屏風隔開的書房,書房中僅約八尺見方,入門左首,擺着兩把椅子和一隻茶几,臨窗的一面,是一張中形書桌,和一把太師椅,酒肉香,脂粉香,和陣陣的媚笑聲卻由屏風另一面的起居室中傳來。
此時,他已算是深入虎穴,儘管他藝高人膽大,又有隱身法術護身,但內心的緊張,卻仍然是難免的。
他悄然進入書房正中,徐徐吸入一口氣,抑下心頭的激動,然後遊目四顧着。
燭影搖紅之下,書桌上擺着一疊寫滿了密密麻麻字跡的素箋,入目之下,不禁心中一動,即暗自忖道:“這既然是番禿的書房,當也是他翻譯秘笈之所,莫非這一疊素箋,就是那秘笈翻譯稿不成?”
興念及此,一股強烈的衝動力,幾乎迫使他尋躍而前,恨不得立即將那疊素箋抓在手中,看個明白。
但他的理智卻在暗中警告他:“這是處於巢中的機密重地,那‘步步危機’的傳説,決非虛語,你決不可輕舉妄動……”
於是他還是靜立原地,揚手以“接引神功”將那疊素箋攝到手中。
出乎他意外的,是那疊素箋中,還夾着一本薄薄的絹質小冊子,他略一翻閲,已確定這絹質小冊子就是被師門叛徒冷劍英盜走的“黃石真解”中那最後一章天竺文,當然那一疊素箋也就是秘笈的部份翻譯稿了。
所謂“部份”,當然是沒頭沒尾的,沒尾是還沒譯完,沒頭必是譯好多少,就交出多少。
他不及細看,立即將其妥慎地揣入懷中。
柏長青此行的最大目的,是取回師門秘笈,和除去天竺番僧。
如今,秘笈既已取回,可説任務已完成大半,剩下的只是殺掉那番僧了。
目前,那番僧僅僅隔着一道屏風,要除掉那番僧,可説是易如吹灰反掌。
但他心念一轉間,卻又有了另一個決定:“秘笈既已收回,留着這番禿,也沒甚麼威脅,那又何必藉隱身術之便去殺他而遺‘暗箭傷人’之譏呢!而且我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秘笈取走,縱然不殺他,冷劍英也不會有甚好生活,讓他受用?”
想到此處,柏長青已有見好就收,及時抽身的打算,但當他目光觸及那通往樓外的窗户時,卻又不由為之楞住了。
因為那窗户是用粗如拇指的鋼條密封的,固然這些鋼條難不住他,但要想不觸動機關,尤其是不着痕跡地悄然離去,那可辦不到啦!
就當他於沉思之間,屏風那邊突然傳出番僧的暖昧笑聲道:“小乖乖,‘金谷雙姬’,委實不同凡響,咱家此行,也委實值得,不過……”
他將尾音拖得長長的,似乎是故意等對方發問。
果然,飛燕媚笑着問道:“佛爺,既然不虛此行了,那又還有甚麼‘不過’的呢?”
番僧的語聲笑道:“貴教教主畢竟還有點不夠大方。”
飛燕的語聲道;“是那一點不夠大方?”
番僧的語聲道:“聽説貴教還有一位豔名不在‘金谷雙姬’之下的綠珠姑娘。”
飛燕的語聲笑道:“你呀!真是一隻喂不飽的饞貓。”
想必是飛燕邊説還邊自擰了他一把,只聽番僧“哎喲”一聲:“輕一點嘛!”
接着又笑道:“你們中國有兩句話,叫甚麼‘韓信將兵,多多益善。’咱家對於美麗的女人,也有同樣的本事。”
飛燕“嗤”地一聲道:“別吹了也別妄想,綠珠那妮子如今是專門伺候柏長青總督察的人,你想不到的。”
“那麼。”番僧的語聲接道:“還有一位甚麼‘梅雪爭春’中的‘白雪公主’江麗君呢?”
暗中竊聽的柏長青,本已無心再聽下去,但對方一提到他那還陷身魔掌中的生身之母,不由心頭情緒激動,恨意平添,又耐着性兒,再聽下去。
只聽飛燕接道:“不錯!江麗君是名震武林的兩大美人之-,但她是教主的專寵,你更休想!”
頓了一頓,又笑道:“其實,江麗君雖然美似天人,但她目前神智已迷,不過是一個木美人而已,那有甚麼意思。”
番僧的語聲笑道;“小乖乖,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以為貴教教主是喜歡木美人的人麼?”
“難道此中還有甚蹊蹺不成?”
“當然。”
“這話怎麼説?”
番僧的語聲笑道:“貴教教主……嘻嘻……他……需要時,先給江麗君服一種名為‘佛見愁’的媚藥,然後再服下迷失神智的解藥……嘻嘻……‘佛見愁’,連我佛見了也要發愁,它的威力當可想見,那時候,江麗君神智雖已清醒,卻是慾火如焚,而且渾身乏力,任她怎樣的三貞九烈,也不得不立時變成-個蕩婦了……”
暗中竊聽的拍長青,不禁熱血沸騰,鋼牙緊咬,恨不得立即找出冷劍英和古太虛二人來,將其碎屍萬段。
只聽飛燕接問道:“事後,又將迷失神智的藥給她服下,是麼?”
番僧的語聲道:“正是。”
飛燕的語聲“格格”地媚笑道:“這真是好辦法,也真虧教主能想的出來。”
接着,又“咦”地聲道:“這些事情,你又怎會知道的?”
番僧得意地笑道:“我怎會知道?小乖乖,貴教教主的這一套,還是咱家我教他的哩!”
飛燕“哦”地一聲道:“那就怪不得!”
番僧得意地接道:“不但那辦法是咱家我所教的,連那些神奇的藥物,也是咱家我由天竺國所帶來的……”
柏長青本已殺機高騰,決心先行宰掉這個助紂為虐的萬惡番僧,但-聽這話,他又改了主意。
也剛好,飛燕問出了他心中所急於知道的問題:“是否那兩種迷神藥物都是你由天竺國帶來?”
那番僧的語聲道:“不錯。”
這已經很明顯,要想先行獲得解救已迷失神智的白曉嵐夫婦和呂伯超三人等所需要的解藥,必須由這番僧身上着手。
這-發現,劉柏長青而言,可算是一個意外的收穫。
就當他如釋負重地暗中長吁一聲間,只聽那番僧又“嘿嘿”淫笑道:“怎麼?小乖乖,你要不要試試那‘佛見愁’的威力?”
飛燕“呸”了一聲道:“我才不要哩!”
番僧笑道:“對你那股浪勁,已經夠瞧的了,如果真要服下那玩藝,恐怕任準也吃不消……”
這當口,柏長青心念急轉,已做了一個破釜沉舟的冒險決定,立即一真氣傳音向飛燕説道:“飛燕姑娘,請保持鎮靜,聽我説話:我是柏長青,現在,你與番禿的生死,都操到我的手心,不過,我給你一個自救的機會。立即順着番禿的口氣,不着痕跡地要他將兩種藥物和解藥取出來瞧瞧,然後,我立帶你離開此地……”
他的傳音未畢,只聽那番僧道:“咦!你在想甚麼事?”
只聽飛燕“咭”地一聲笑道:“聽你説得那麼神奇,我真想見識一下哩!”
飛燕口中的這一句話,足以證明柏長青這冒着奇險的孤注一擲,等於是押對寶了。
他,方自心中長吁一聲,只聽番僧笑道:“這還不簡單,我還以為你有甚麼心事哩!”
飛燕似乎是漫不經意地接道:“你真能讓我見識一下?”
番僧道;“當然!嘻嘻……最好你自己親自體驗一番。”
飛燕漫應道:“這個……且等我看過之後再説吧!”
“咦!”番僧似已發覺飛燕的神態有點不對地接問道:“你好像有點不對!”
飛燕姑娘因受到柏長青的傳音威脅,因此心中驚疑不定,而自然形之於外這也在常情之中。
這時候的柏長青,已真力默提地悄然欺近到屏風邊,由那珍珠串成的門簾中,已隱約的看到那全身半裸,瘦骨嶙峋,而又全身黑如焦炭的番僧,正摟着一絲不掛,有若一隻小白羊的飛燕,斜倚千張虎皮交椅中,雙手正在恣意輕薄着。
柏長青此舉,是在一發覺對方兩人情況不對時,便與立即痛下殺手。
他這時的心情,可説已緊張到了極點,以致對眼前這種旖旎風光,竟視若無睹地不曾在心中激起半絲感應。
只見飛燕扭一扭嬌軀,嗲聲接道:“有啥心事嘛!人家正在等你去取藥哩!”
番僧笑道;“好!好!我馬上去取。”
飛燕仍然是嗲聲嗲氣地道:“把那兩種藥和解藥都取來讓我瞧瞧。”
“行!”番僧説着,已起身託着飛燕的嬌軀走向牀前。
他,全身漆黑,僅於胯間圍了一塊紅布,手上卻託一個赤條條,有若羊脂白玉般的飛燕,這畫面,顯得非常的不調和,連應有的香豔氣氛,也給沖掉了。
但柏長青心中,可根本無暇理會這些,而且,這剎那之間,他又擔上一重心事:“如果那些藥物是藏在書房的書桌中,那麼,他這一出來,豈不是會立即發現秘笈失蹤的秘密!必要時!我只好提前宰了他……”
還好,那番僧將飛燕的嬌軀放在牀上之後,並未走出卧室,立即俯身在牀腳的小抽屜中取出四個顏色不同的玉瓶,指點着向飛燕笑笑道:“我的小乖乖,這就是‘佛見愁’,這是解藥,這是迷神藥和解藥……”
斜倚牀欄的飛燕,媚目微眯,裝出一付正在傾聽和注視的神情,其實,她的心中正七上八下地接受柏長青的傳音指示哩!
柏長青是一面將那些玉瓶的顏色和用途默記心中,一面卻向飛燕以真氣傳音道:“姑娘,謝謝你的合作,現在,請繼續與番禿沒話找話,待會,無論見到任何意外,你都不可驚呼。”
飛燕微微點着螓首,那神情,就像是讚許那番禿很聽話似的。
番僧暖昧地笑道:“要不要服一點試試?”
飛燕懶洋洋地道:“不嘛!我今天精神不太好……”
番僧笑道:“精神不好服下一點,就精神百倍啦!”
飛燕道:“你不是説,服下之後,就全身乏力麼?”
番僧道:“不錯,但……嘻嘻……另一方面,卻是精神特別好。”
飛燕扭着嬌軀道:“不嘛!你這是存心整人。”
番僧的黑臉上,方自掠過一絲失望神色,飛燕又嗲聲接道;“下次我再用好不好?”
番僧笑道:“好!好!咱家是最懂得憐香惜玉的了。”
黑炭似的身軀一歪,躺倒在牀上,將飛燕摟入懷中,“嘿嘿”地淫笑道:“現在,小乖乖……嘻嘻……”
因知柏長青在旁,飛燕怎肯就範,當下撐拒着,一面笑道:“急甚麼,你的話沒説完哩!”
番僧微微一楞道:“甚麼話啊?”
飛燕道:“你方才不是説,咱們教主不夠大方?”
番僧不由陰險一笑道:“是的,他不但不夠大方,而且還算是不夠朋友。”
飛燕訝問道:“此話怎講?”
番僧道:“請想想看,我對他幫了多大的忙,尤其是江麗君那雌兒,如非有我,他又怎能夠達到目的,可是,他竟那麼慳吝,竟讓我一嘗異味的機會也不肯。”
飛燕順着他的口氣道:“如此説來,倒委實是有點不夠朋友。”
番僧冷笑道:“不過,咱家也不是好惹的……”
説到這裏,突有所憶地扭頭向牀外低聲沉喝道:“你們兩個,都到外面去吧,未經呼喚,不許進來!”
原來靠近窗下還有兩個妖冶的半裸女郎,正斜倚椅上,閉目養神。
那兩個妖冶女郎聞言之後,同聲恭應着起身離去。
飛燕媚笑着問道:“支走她們,是否還有甚秘密話要講?”
番僧笑了笑道:“可以這麼説。”
微頓話鋒,又正容接道:“飛燕,你知道你們‘金谷雙姬’之中,我真正喜歡的還是你麼。”
飛燕楞了一楞道:“我不知道啊!”
番僧接道:“現在,你已經知道了。”
“是的,現在知道了。”飛燕接問道:“但這些,跟你的秘密有甚關係呢?”
番僧答道:“這關係可大得很!”
接着,壓低語聲笑道:“將來事成之後,你就是我這位教主的夫人。”
飛燕訝問道:“你……你想當教主?”
番僧冷笑道:“他能不仁,當然我也可以不義。”
飛燕道:“你的武功能強過他?”
番僧道;“過去也許不行,但現在我卻自信有把握可以強過他……”
飛燕接道:“這話怎麼説?”
番僧笑道:“小乖乖,你忘了我翻澤的那部秘笈,事實上,他所學的,不但不及我所學的多,而且也沒學到其中精髓。”
飛燕“哦”了一聲道:“原來你藏了私。”
番僧笑道,“這叫做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不但藏了私,而還故意找藉口拖延,慢慢的譯,其實,我早已將全書的武功都練熟了哩……”
原來飛燕的問話,是依着柏長青的傳音指示問出的,柏長青之所以有此一舉,是想由番僧口中套出冷劍莢研究秘笈的情形,以期對冷劍英的武功深度,能多獲一層瞭解。
此刻,目的已達,必須要採取行動了,因他的隱身術只能維持兩個時辰,而據他暗中估計,兩個時辰業已過去一半了哩!
於是他毫不遲疑地閃入屏風那邊,悄然欺近牀前,揚指向番僧的“玉枕”穴點去。
那番僧的修為也委實了得,憑柏長青的身手,又是藉隱身術掩護之下,居然還能警覺到已有敵人欺近,驚“咦”聲中,翻身一躍下牀,如非柏長青沉着應付,兩人幾乎撞個滿懷。
那番僧雖已有警覺,但他當然看不到甚麼,而且他那疑訝的念頭尚未轉完,已被柏長青凌空彈指,點中“死穴”,而告頹然倒地。
這情形,儘管柏長青事先吩咐飛燕姑娘,任何意外都不必驚慌,但她入目之下,仍然忍不住幾乎要驚叫出聲。
柏長青一面將擱在牀邊的四隻玉瓶揣入懷中,一面向飛燕傳音説道;“姑娘,請保持鎮靜,快點穿好衣衫,叫他們送你下樓,一切等離開這兒再説。”
飛燕一面穿着衣衫,一面低聲訝問道:“柏爺你會法術?”
柏長青道:“這些,以後你會知道的。”
接着,又低聲吩咐道:“姑娘,叫那兩個妞兒進來。”
那兩個半裸女郎聞聲一聲嬌應,雙雙走了進來。
但她們兩人看見倒在地上的番僧屍體,方自目光一直,張口待叫間,卻被柏長青點了昏穴,輕輕將兩人託上牀,並將番僧的屍體也一併放在牀上,才向飛燕説道:“姑娘,你鎮靜一點,有我在你身邊,一切決無問題,現在,你叫他們送你下樓。”
飛燕姑娘自己也辨不清心中是甚麼感受,只好硬着頭皮向外走去,一面傳音説道;“柏爺,您可不能撇下我不管啊!”
柏長青傳音安慰道;“姑娘請儘管放心,只要我柏長青還活着,你也一定活着……”
傳音説話間,兩人已走出密室,那個黑衫老者和玄武十三號,正各據一張太師椅,伏案打盹。
飛燕強定心神,嬌聲喚道:“十三號,醒醒!”
玄武十三號與黑衫老者同時驚醒,黑衫老者抬手揉揉惺忪睡眼,訝問道:“姑娘,這就要走了?”
飛燕點頭笑道:“不走,我叫醒你們幹嗎?”
於是,在黑衫老者與玄武十三號的如法泡製與護送之下,柏長青也故技重施,安全到達樓下。
不過,那玄武十三號走出摘星樓門外警衞的視線之後,即被柏長青點倒,隨即抄起飛燕姑娘向背上一背,傳音,喝道:“姑娘,你抱住我的頸子,無論發生甚麼事情,都不要驚呼。”
説着,已盡展腳程,抄捷徑向大門方向疾奔。
飛燕傳音問道:“爺,你要到哪兒去?”
柏長青道,“為了你的安全,我必須送你到鐵板令主那邊去。”
飛燕“哦”地一聲道;“原來柏爺是令主那邊的人,怪不得……”
柏長青這一展開身形,是何等快速,就這説話之間,業已由大門外飛越而去。
而他這隱身術,也委實神奇的很,連背在他背上的人,也一併隱住了身形。
事實上,他的身形,快如浮光掠影,在此黑夜之中,縱然不隱住身形,也不致被人發現,除非那人是超特的頂尖高手,或許可以例外。
飛越大門之後,柏長青更加加速身形,向白馬寺方向飛馳。
因那隱身術的有效時間,已剩下約半個時辰,本來他想將飛燕送出大門之後,要她自己去白馬寺的。
但繼想此關係太大,只等摘星樓事件一經發覺,通天教中必高手盡出,四出追蹤,那豈非害了飛燕的一條小命。
何況他所獲秘笈,也有立即交與徐丹鳳要申天討從速翻譯的必要。
有此兩大原因,所以他臨時決定,寧可冒着泄漏身份的危險,也必須親自跑一趟白馬寺。
當然,在盡展腳程的情況之下,不消片刻,已到達白馬寺中。
今宵,白馬寺輪值總巡的是“東海女飛衞”冷寒梅。
柏長青在冷寒梅前導之下,進入徐丹鳳的房間,匆匆地將日間於潛溪寺中及獨探摘星樓的經過,簡略地説了一遍,並將秘笈和飛燕姑娘一併相托之後,又匆匆向四海鏢局趕回。
但看他行色匆匆,並來去如飛,當他到達四海鏢局門前時,那隱身術的時效卻已消失,而現出了原形。
也幸此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時間,憑他的超絕身手,不致被人察覺。
不過,那等在房間中的季東平和綠珠二人,卻已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了。
當柏長青悄然進入房間時,俏綠珠顧不得季東平也在-旁,竟像乳燕投懷似地撲入柏長青懷中,仰首喃喃地説道:“啊!謝天謝地!你總算平安回來了……”
柏長青-手緊摟伊人纖腰,一手輕撫她的如雲秀髮,但目光卻注視季東平問道:“季老,沒人來過麼”
季東平點點頭道:“是的,沒人來過。”
柏長青接問道:“也沒甚麼動靜?”
季東平道:“一直到目前為止,都沒甚麼動靜。”
綠珠依然緊偎個郎懷中,仰着面嬌聲問道:“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柏長青笑道:“意思可多哩!”
接着,他將暗探摘早樓的經過,扼要地説了一遍。
這情形,只聽得季東平和綠珠一人四目圓睜幾乎懷疑自己在夢中似的。
半晌,綠珠才回過神來,嫣然地-笑道:“爺,你真是了不起!連飛燕那浪蹄子竟也能聽從你的安排……”
柏長青含笑接道:“綠珠,我真正了不起的地方,是在能獲得綠珠姑娘的芳心這一點上。”
綠珠扭首蛇樣的腰肢不依地道:“你……你……我不來啦!”
柏長青神色一整道:“季老,綠珠,咱們都折騰了一夜,天亮後,可能有一場暴風雨降臨,咱們該爭取時間,調息一會……”
第二天,辰牌時分,柏長青業已起身盥洗完畢。
他因避免引起敵人的懷疑,不敢多事調息,不過,憑他目前的功力,有個把時辰的調息,也足以恢復他夜間所消耗的體力了。
綠珠託着一盤精緻的早點姍姍地走了進來,低聲嬌笑道;“爺,你不多調息一會?”
柏長青苦笑着道:“這是甚麼時候,綠珠。”
接着,神色一整道:“外面有甚動靜沒有?”
綠珠笑了笑道:“沒有,平靜得跟平常一樣。”
柏長青劍眉一蹙道:“奇怪……”
綠珠也黛眉一蹙道:“莫非他們還沒發現?”
柏長青道:“這絕不可能!你看現在是甚麼時候了,豈有還不曾發現之理。”
門外,響起季東平的語聲道;“主人,老奴告進。”
柏長青連忙答道;“季老請!”
季東平進入室中後,柏長青將心中疑點説了一遍。
季東乎正容接道:“主人,老奴也正為此事而來,不瞞主人説,老奴並沒調息,一直在暗中注視摘星樓附近的動靜。”
柏長青注目問道:“是否有甚發現?”
季東平道:“半個多時辰之前,曾有人匆匆由樓中走出,不久之後,東方逸也隨那人進入樓中,-直到現在,還不見有人出來。”
季東平所住房間的窗户,正遙對摘星樓,倒真是一個絕好的暗中窺探之所。
柏長青沉思着道:“想必兩個老賊還正在研判磋商之中?”
“是的。”季東乎接道:“依老奴拙見,主人昨宵所做,可算是天衣無縫,所以那兩個老賊必然認為是飛燕一個人所為,而不致懷疑有外人進入摘星樓去。”
柏長青微笑道:“有此可能,不過,這一件做得天衣無縫的功勞,是應該記在季老頭上的。”
季東平謙笑道,“老奴充其量只是供應一點小玩藝而已,如非主人的絕世神功與絕頂機智相配合,任誰也做不到如此乾淨俐落……”
綠珠截口嬌笑道:“兩位別爭了!由奴家説句公道話如何?”
季東平笑道:“姑娘有何高見?”
綠珠掩口笑道;“季老也真是,奴家不過是想説句公道話而已,怎敢當‘高見’之稱。”
季東平道,“好!我老頭洗耳恭聆。”
綠珠接道,“有道是牡丹綠葉,相得益彰,這次大功,應該是柏爺與季老兩位精誠合作的結果,所以……”
季東平手拈長髯,截口笑道:“好一個‘牡丹綠葉,相得益彰’,小妮子是取瑟而歌,表示你也有一份功勞吧?”
綠珠頓足嬌嗔道:“季老,您……”
季東平微笑着漫應道:“我,怎樣啊?”
柏長青含笑接道:“好了!將來論功行賞,兩位都有一份。”
微頓話鋒,才正容接道;“季老,您想他們會有怎樣的措施?”
季東平沉思着道:“這個……”
綠珠低聲説道;“爺,當心快涼了,你快點用吧.!”
季東平也笑道;“對,主人請先用點心,容老奴多揣摩一下。”
當柏長青開始進食點心時,季東平也注目接道:“主人,據老奴淺見,他們的行動,可能不外下述兩種:第一是封鎖消息,外表上裝得若無其事,暗中卻派出大批高手,追索飛燕姑娘的行蹤,第二是公開事實,先在本局中做細密搜查,不過,卻以第一種的可能性較大。”
柏長青點點頭道;“不錯!他們做的是見不得人的事,既沒理由懷疑外人進入,自是以暗中追查為上策。”
季東平道:“不過,如此一來,對四周的警戒和出入的盤查也必然更嚴,咱們今後的行動,可得特別當心!”
柏長青道:“對!目前咱們留在這兒的任務,已只剩下如何伺機營救我的雙親和呂伯伯,所以咱們的活動,不妨暫時停止一下。”
目光移注綠珠道:“綠珠,請將此情乘便轉告袁姑娘,同時,昨天請她傳出的消息,因我已親自跑了一趟摘星樓,如果還沒傳出,就不必冒險了。”
綠珠螓首連點道:“好的。”
季東平卻似忽有所憶地道:“主人,有一個很重要的關鍵,不知主人昨宵是否注意到?”
柏長青微微一楞道:“季老指的是哪一點?”
季東平道:“如果主人曾經在摘星樓中留下甚麼腳印之類的痕跡,那他們的行動,就可能不會如咱們所忖測了。”
柏長青笑了笑道:“這一點,我也幾乎忽略過去,幸虧我自己發覺得早,才沒留下痕跡。”
季東平注目問道:“主人,這話怎麼説?”
柏長青道:“當我在等待那由樓頂垂下的活動箱子似的玩藝時,偶然之間,發覺因鞋底沾了露水竟一步一個腳印,也幸虧當時的飛燕姑娘和玄武十三號都沒發現,我連忙脱下鞋子,揣入懷中,並用襪底將那些腳印擦掉。”
季東平長吁一聲道:“這真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接着,又輕輕一嘆道:“説來這還是得怪老奴顧慮欠周,老奴理當事先提醒您的。”
柏長青笑道:“智者千慮,也難免一失,好在並沒留下甚麼痕跡,季老也可毋須自責啦……”
季東平料得不錯,儘管摘星樓中,昨夜曾經發生過一件足以動搖通天教根本的事,但這整整一天,卻是平靜地過去,一如未發生任何事似地。
這是當天薄暮時分。
鐵板令主所臨時駐節的白馬寺中,表面上也平靜得一如往昔,但實際上卻是外弛內張,等於是暴風雨之前的那股平靜。
於四娘持着徐丹鳳的鐵板令,化裝前往龍門潛溪寺去見那姜姓老嫗,是天亮後去的,但直到目前,還沒回來。
“北漠狼人”申天討也是天亮後出門訪友,而且是公然由大門走的,但他繞了一圈之後,又悄然由後院越牆而入,重回羣俠所住的獨院中,並且是躲在徐丹鳳的臨時香閨中,埋首疾書,當然,他是在翻譯那本由柏長青送回來的天竺文秘笈,所以有此神秘措施,毋非是預防行跡可疑的施樸泉走漏消息。
邱尚文陪着施樸泉在小院中對奕着,這兩位,似乎奕興甚濃,因天色已黑下來了,竟吩咐小沙彌送上燭台,挑燈夜戰。
“神拳無敵”白雲飛則手捧香茗,靜坐一旁觀戰。
大門前,負責警衞的,還是丐幫八俊中的兩位,不過,其餘六位也沒有閒着,連屋脊的陰影中也有人,而且全部是丐幫中臨時調派來的高手。
這情形,可委實透着稀奇,莫非他們獲有強敵進犯的特別消息麼?
但整個獨院中,靜悄悄地,沒一個人説話,只有徐丹鳳的香閨中,還不時傳出斷斷續續的笑語聲。
原來飛燕姑娘自被柏長青送到此間之後,因其與施樸泉之間可能已有過某種關係,為防被施樸泉識破而走漏消息,乃立即以易容藥將其易容,連嗓音也予改變,並暫稱為燕兒,算是徐丹鳳帶來的侍婢。
同時,徐丹鳳也因忙着揣摩申天討所譯出的部份秘笈,一直都沒工夫向飛燕姑娘慰勉。
此刻,她正是忙裏偷閒,與冷寒梅二人在香閨中對飛燕姑娘慰勉有加,也乘機盤問一些有關“中原四異”中被囚禁的三位的近況。
但飛燕姑娘所知也有限得很,除了知道那三位是與教主一同住在摘星樓的地下室之外,其餘竟等於白費。
不過,這位平常煙視媚行,足能顛倒眾生的人間尤物,自與徐丹鳳冷寒梅二人接近之後,竟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也變得端莊嫺靜起來,這,也許是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緣故吧!……。
一個身材高大的駝背化子,由偏殿的月洞門緩步踱入獨院中。
這駝背化子,年約六旬,紅光滿面,短鬚盈頰,有若刺蝟,卻仍然比普通人還要高出大半個頭,真是好一付威猛長像!
他步入獨院之後,首先與白飛雲互相含笑點了點頭,白雲飛並接問道:“雲幫主,是否有甚新消息?”
原來此人就是丐幫本屆幫主雲萬里。
雲萬里這人,據説是丐幫開派以來,第三位武功成就最高的幫主,瞧他這長像,也就可以想見一般。
雲萬里搖搖頭道:“老人家,目前還沒有。”
本在低頭奕棋的施樸泉,很慎重地放下一顆棋子之後,抬頭笑道:“嗨!化子頭兒,你這消息,可能有點不確實吧!”
雲萬里巨目一瞪道:“咱們睹點東道如何?”
施樸泉笑道:“還有甚麼賭的,你説‘天殘地缺’那兩個老殘廢……不!‘老殘廢’這三個字,我可不能叫,一叫就連我自己也罵上啦……”
雲萬里截口笑道:“這有甚麼關係,我自己是叫化頭兒,但脾氣一來,甚麼‘臭叫化’,‘死叫化’,還不是照罵不誤。”
施樸泉道:“別胡扯了!雲老頭兒,你説得好好的,那兩個老魔頭今天天黑前將向這兒尋事,如今,天已經黑了……”
雲萬里再度截口道:“老叫化説的一點也沒錯,那兩個老殘廢,確已於午後進入洛陽城中。”
施樸泉道;“那麼,為何還沒來呢?”
原來他們如此戒備森嚴,卻是為了防備“天殘地缺”兩個老魔前來尋事。
雲萬里道;“來是一定會來的,不過,他們可能自知實力不夠,正在向通天教暗中調派高手,所以才將發動的時間延緩了。”
“那麼。”施樸泉笑道:“咱們先殺兩盤如何?”
雲萬里敞聲笑道;“施老頭,論武功,我是甘拜下風的,但你這幾手臭棋,我勸你還是藏點拙的為妙……”
施樸泉不服地嚷道;“吹牛皮不管用,咱們還是手底下見真章吧。”
雲萬里道:“你老兒別自討沒趣了,説正經的‘天殘地缺’那兩個老魔既然是衝着你而來,你老兒還是留點精神去對付那兩個強敵吧!”
施樸泉苦笑道:“説實在的,對付那兩個絕代老魔,我施樸泉有自知之明,縱然單打獨鬥,也最多隻能支持一二百招,不過,説句不太好意思的話,如今我已是令主身邊的人,打狗欺主,諒那兩個老魔也不敢過於放肆。”
雲萬里笑道:“老兒,你可別有甚麼‘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的念頭,你曾聽説‘天殘地缺’那兩個老魔,生平曾服過誰來?”
施樸泉方自訕然一笑間,雲萬里又接着説道:“奇怪,你老兒既有自知之明,卻又怎會有勇氣一舉殺掉那老魔的幾個徒弟的?”
施樸泉獨目中神光一閃道:“雲老兒,你也算是俠義道中的代表人物,當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之際,還會想到後果麼?”
雲萬里語意雙關地笑道,“説實在的,像你老兒昨天那種見義勇為的事情,我老叫化有生以來還沒做過,而且,以後要做的話,也得先考慮一下後果。”
施樸泉氣得獨目連翻。
邱尚文卻乘勢將棋盤一推,笑道:“這撈什子也不用再下了,還是胡扯來得有趣。”
接着,目注施樸泉道:“施兄,你方才將那‘天殘地缺’兩個老魔説得如此了得,但他那八個徒弟昨天所表現的,卻並不見得太高明啊!”
施樸泉道:“老弟説得有理,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邱尚文笑問道:“那‘其二’又是怎麼説法呢?”
施樸泉道:“昨天那甚麼‘祁連八煞’,可並非‘天殘地缺’的嫡傳弟子。”
邱尚文接問道:“並非嫡傳,那是説,他們八個是藝出旁支了?”
施樸泉笑道:“也不是藝出旁支,而是記名徒弟。”
邱尚文方自“哦”了一聲。
雲萬里又語意雙關地笑道:“你老兒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