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一如以往的籃球社訓練中,教練的口哨聲不斷吹響,“跑起來,快點!再快點!”
“這邊,這邊!”我伸出手向着隊員招手,“傳給我。”
隊員反應迅速地把手裏的籃球傳了過去,但就在這一霎那,我發現那種令人恐懼的感覺又出現了!
我眼睜睜地看着籃球從自己手邊擦了過去,偏偏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為什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這種麻木的感覺,一瞬間讓我幾乎渾身都冷了起來。
“路路!”教練的口哨吹得震天響,“你怎麼回事?球場上不要開小差!”
“啊,是,是!”雖然心裏非常委屈,但這又怎麼時説得清楚的呢?我咬着牙齒,又再度跟了上去,然而就在下一刻——“哇啊!”渾身一軟,我整個人就這樣摔倒在地上。嚇得大家一起湧了過來,“我,要不要緊啊?”
“有沒有受傷啊?”
“痛不痛?”
看着同學們關心的目光,我強忍着疼痛,展露出一個笑容,“沒事,只是腳扭了一下。”
“沒事吧?”教練湊上來看着她,“早就叫你在賽場上的時候不要開小差,怎麼不聽呢?”
“對,對不起教練。”我委屈地低下頭去。
“算了。”教練擺了擺手,“下去休息一下吧。”
“是。”掙扎着站起來,我揉着自己受傷的地方,慢慢走向休息區。
……
十五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昨天吃飯的時候我明明看見菜就在眼前卻怎麼也夾不起來,前天是砸了盛飯的碗,大前天溜狗的時候差點摔到豆腐果的身上去……
我的身體似乎越來越不像自己的,啊!這個想法嚇壞了我。
不要緊的不要緊的!我不由自主想起媽媽對自己説的話,對!媽媽就是這樣説的——這只是青春期常見的協調神經失調,只要記得按時吃藥就好了。
但是,但是,真的是這樣嗎?有時候我忍不住覺得奇怪,為什麼媽媽説的青春期常見的這個病,自己周圍的同學卻沒有一個得呢?問別人也從來沒有聽説過,這,真的是常見的普通病症嗎?
猛地一咬牙,我決定回家一定要仔細地問問媽媽,這個情況,實在太詭異了。
***“小小。”我輕輕叫了一聲那個孤零零站在病房門口玩着自己手裏的皮球的小女孩。
“路路姐姐。”小小聽見聲音,不由抬起頭來,看見我頓時就展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我好想你哦。”
我向她笑笑,“我姐姐也很想念小小呢。對了,今天,小小也是一個人玩嗎?姐姐陪你?”
“好啊,好啊。路路姐姐最好了。”小女孩開心極了。
“我們繼續玩皮球?”
“好的。”
我們玩了一會兒,我正想着該怎麼開口問問小小,她那個跟我有同樣症狀的爸爸現在怎麼樣了,卻聽見小小突然很開心地叫起來:“媽媽,爸爸。”
“誒?”我轉過頭去。
在病房前面的水泥路上,一位漂亮的太太推着一輛輪椅走了過來。而坐在輪椅上的,卻是一個很消瘦的中年男人。或許他也不是真的那麼老,但是給人的感覺卻有一種油盡燈枯的感覺,讓人看着很不舒服。
“啊,你是路路小姐?”漂亮的太太向着我點了點頭,佈滿愁苦的臉上努力撐開一個笑容,“我常常聽見小小談起你,謝謝你在我們照顧不到小小的時候,跟她一起玩呢,謝謝你。”
“不用客氣。”我連忙説,“這是我應該做的。”
這時候,小小已經撲到了輪椅上的男人的身邊,“爸爸,爸爸,這就是路路姐姐哦,我跟你説過的,路路姐姐很好噢!”
“叔叔好。”我向着輪椅上的男人打了個招呼。
輪椅上的男人竭力地抬起身體向她點點頭,但看得出來,就是這樣一個極其簡單的動作,他都做得非常辛苦。看着他,突然,一種恐懼閃電一樣擊中了我。
“啊,你們散步回來,我幫你們送叔叔回病房吧。”甩甩頭,我讓自己不要再想太多,於是展開笑容,幫着小小母女一起推着小小的爸爸回病房。
好不容易把渾身無力的男人搬上病牀,我注意到他的病牀旁邊掛着他的病歷卡,“風濕性心臟病?”
“是啊。”小小媽媽傷心地嘆了口氣,“真不知道我們到底造了什麼孽,竟然生了這種病,小小爸爸,他,他兩年前還是一個能跑能跳的健康人啊,”忍不住抽噎起來,“但是現在……”
小小媽媽後面説的話,我完全沒有聽進去,因為她的所有注意力都被病歷卡下面主治醫生的簽名吸引過去。
孟離川。
孟離川醫生不也就是自己的主治醫生嗎?媽媽給自己介紹過,自己也曾經去過他的辦公室,在那裏還接受了一系列的身體檢查。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自己這個所謂“青春期協調神經失律症”跟這個“風濕性心臟病”的主治醫生是同一個人呢?為什麼?
難道,難道……
“嗯,那麼我今天就先告辭了!”我不等小小跟國棟説出挽留的話,轉身跑出病房。
“沒關係的,”媽媽説,“這是青春期常見的病症,”她這樣説,“只要吃藥,就沒有事了……”
吃藥,吃藥!我一直在吃藥,可是這個身體還是越來越不聽話。今天下午放學後,本來已經跟張佑傑學長約好了,這可是我的第一次約會啊!
可是就在校門口,我眼睜睜地看着一羣小孩子朝自己跑過來,然後身體軟倒下去,就像比那些小孩子還要無力。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我越來越對自己的身體沒有把握了。為此,我才想來醫院好好問一下孟醫生的,可是,我甚至還沒有來得及跟孟醫生見面,就見到了小小,還有,她那個得了“風濕性心臟病”的爸爸!
為什麼主治醫生是一個人?
為什麼前期的症狀會一模一樣?
為什麼?為什麼?
難道我將來也會像那個男人一樣,一動也不能動地躺在牀上,像一個石頭人一樣?
恐懼,突然鋪天蓋地地湧了上來!
***
十六
“路路,趁着今天天氣不錯,我們一起出去散步吧,怎麼樣,帶上豆腐果,一起去。”
“不了,媽媽,我今天很累,不想出門。”
“唉,青春期的孩子要有朝氣,朝氣!”爸爸揮舞着手臂,“走吧,一起去吧,難得爸爸今天有那麼好的興致。”
“啊,興致那麼好,爸爸,我們去買衣服吧,怎麼樣?”一旁的路遙説。
“笨蛋,我為什麼要跟你去買衣服?”
“我就説你們偏心嘛!為什麼姐姐不想出去,你們也一定要她去散步,我興致那麼高,你們卻不陪我?”路遙噘起嘴巴,“你們再這樣偏心,心靈脆弱的我受不了,可是要去學壞的,學壞哦!”
“蠢女兒,那麼你就去吧!反正你以你的智商,就算學壞也壞不到哪裏去!”
“臭爸爸,你,你太過分了!”
“……算了,我先回房間休息了。”我站起來,對家裏一如以往的熱鬧卻再也提不起興趣來,只覺得疲憊。
“嘀零零!”客廳的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媽媽只能先去接聽電話,“喂。”然後突然臉色一變,“啊,孟醫生……”她下意識地轉過身體,壓低聲音。
吵吵鬧鬧的爸爸和路遙沒有注意到,但是我卻發現了。
為什麼要隱瞞我呢?媽媽,為什麼要騙我?
走向房間的時候,我下了一個決定。
***“聽説你們生物室的電腦可以上網是嗎?”這天下課以後,我突然問司徒。
“是啊,因為老師常常要上網去查資料,所以,那邊的電腦可以上網……你問這個做什麼?”他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沒什麼,可能想查點東西。可以讓我去用一下嗎?”
“好吧,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不過時間最好不要太長。”
“嗯,謝謝你。”
“突然對我這樣客氣,喂,你還是我那個笨丫頭嗎?”
“……”牽強地笑笑,我轉過頭去,故意忽視他在我背後審視我的眼神。
“風濕性心臟病……”顫抖的手冰冷冰冷的,而隨着一頁又一頁網頁的打開,更多更準的消息的流露,讓我只覺得自己的腿都是軟軟的,幾乎連站都要站不穩了。
“砰!”一聲大響,我下意識地把開着的網頁都關閉掉,但手忙腳亂地卻忘記了把自己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留下來的眼淚擦掉。
“你怎麼了?”司徒拿着一個金魚缸走進來,皺着眉頭問。
“沒事。”我搖搖頭,用手擦擦臉頰上的眼淚,“打哈欠……”
司徒看了我一眼,“你當我是笨蛋嗎?連哭泣和打哈欠也分不出來。”
“不是……”
“算了!”他冷冷地説,“不相信我的話,就什麼也不説也無所謂,特地編一些謊言出來,真讓人討厭!”
我慢慢地低下頭去,“……對不起。”
“啊!算了。”最後,司徒只能隨便地應付了一聲,然後問我,“資料查好了嗎?可以的話,就走吧,我該鎖門了。”
我還是低着頭,拎起書包,“好了……啊,你鎖門?你每天都最後一個走嗎?”
“是啊,我每天晚上要來給金魚換水,否則他們會缺氧死掉。要不然怎麼能讓你進來上網?”司徒説。
我又沉默了一會兒,“你真是一個好人。”
“好人?”司徒懶懶地伸個懶腰,“我才不想當什麼好人呢,説起來,我覺得還是這些魚比人更加真誠,至少,他們不會掩飾,不會説謊。”
我的臉“騰”一下就紅了,連忙解釋:“不是的,剛才,我不是……”
十七
“所以我才説啊,魚比人可要好多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跑了出去,“不是這樣的!”
這個混蛋!他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清楚,還敢這樣説我,太可惡了,太可惡了!簡直比任何人都可惡!
我恨死司徒了!
***“那麼,我去上學了。伯伯伯母再見。”
“不要擋在門口!我早自習要遲到了!”
“笨蛋,那麼明天就早點起來。”
“懶得跟你囉嗦,拜拜!”
一如平時的早晨,我家總是顯得生機勃勃,充滿活力,除了——我。
“啊,路路……”媽媽遲疑地問我,“是不是哪裏不太舒服?”
“啊,什麼?”我猛地抬起頭來,展露出一個安慰人的笑臉,“沒有的事,嗯,可能是昨天彩排的時候累到了吧,沒關係的,媽媽。”
“是嗎?”媽媽看着女兒的笑臉,只好説,“那麼就要好好當你的指揮哦,對了,歌詠比賽是今天嗎?”
“是的,爸爸媽媽可以一起來看我指揮嗎?”我微笑着説。因為,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讓你們看見我站在舞台上……我咬了咬牙,堅持着臉上的笑容,“我可不是隨隨便便就當指揮的呢。”
假如,那個什麼“風濕性心臟病”是真的,我註定了沒有辦法躲避最終會倒下去的命運,那麼至少在這一天到來以前,讓我勇敢地生活着,讓愛我和我愛的人都能夠以我為自豪。
這樣想着,我抿了抿嘴,展開比陽光更加燦爛的笑容,“請務必來學校看我們的比賽吧,爸爸媽媽來了,我就更有信心贏得勝利了。”
“嗯!”爸爸狠狠地點了點頭,“這才是我的女兒!有信心,有朝氣,好,爸爸媽媽一定來。”
“好。”我微笑着拎起書包轉過身去,“那麼,我就先去上學了,我們歌詠比賽是下午三點哦,爸爸媽媽不要遲到了。”
“一定不會遲到的!”爸爸回答。
***歌詠比賽現場——“啊……”以一個完美的和聲作為結尾,我轉過身去,所有的光芒都照在我的身上,我無比驕傲,無比榮耀,就算這樣的機會以後也不會再有,但至少在這一刻,我擁有了我人生最璀璨的一頁。
我從台下的人羣中找到爸爸媽媽,看見他們緊緊抓着彼此的手,看見他們為我熱淚盈眶,正想説些什麼話,突然,那種冰冷無力再一次抓住了我。
“砰!”我聽見一聲巨響,然後才發現是我自己倒在了舞台上,我再一次無力地倒下來,就在我覺得最光輝的時刻,命運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惡魔啊……
***“路路……”病房裏,媽媽温柔地為醒過來的我掖了掖被單,“你,感覺好些了嗎?”
轉頭看着自己的媽媽,淚水還在她跟爸爸的臉上沒有擦掉,我突然明白過來:“你們是來告訴我,我生了什麼病了的嗎?”
“啊?”爸爸沒有想到我早就知道了,一時間反而不知道説什麼好。
“你果然知道了是嗎?”媽媽輕輕地撫摸着我柔軟的頭髮,眼淚泫然欲泣。
“是,真的是‘風濕性心臟病’這種病嗎?”我直視着媽媽,突然從牀上坐了起來,“真的是我以後不能哭不能笑不能運動了嗎?真的是我以後會眼睜睜看着自己只能躺在牀上什麼都不能做了嗎?媽媽,爸爸,真的,真的就是這個病嗎?”
被我接二連三的問題問倒,媽媽的淚水洶湧而出,“我……”
“為什麼,為什麼?”
我向着最親愛的爸爸媽媽伸出手,“為什麼,病魔為什麼選上我?為什麼?!”
“路路!”
就算是爸爸這樣的男人都再也忍不住,“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
痛苦、眼淚還有絕望,一瞬間淹沒了我們的整個天地!
“路路,你出來吧。媽媽求求你了。”媽媽哀求着出了醫院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的我。
我躺在小小的牀上發呆。得知消息後,最初的痛苦過去了,取而代之的就是不甘心。
為什麼啊?我才十五歲,我想要和別人一樣自由地享受青春!醫院,病牀,那是距離我生活很遠很遠的東西,不是嗎?
“路路,開開門,別讓媽媽擔心。”
太陽好大,透過半掩的窗户曬得我滿臉都是,我的腦袋一片空白。門外好像傳來媽媽哀求我出去的聲音。
為什麼?明明明明幸福才要開始啊!
十八
真不甘心!不甘心!
不甘心接受這樣的命運!但是不甘心又能怎麼辦呢?折磨自己還是折磨最愛我的爸爸媽媽呢?我到底是一個笨蛋還是一個可憐蟲,我怎麼能夠讓媽媽來哀求我,這明明甚至不關她的事情!
我要活着,我要讓爸爸媽媽放心,這不是我現在才最該下的決定嗎?
隱隱約約聽見門外爸爸説:“老婆,你讓一讓,我來把鎖撬開。”
我用低啞的聲音回答:“爸爸,我沒事的。你不用忙了,免得因為撬鎖技術太差,鄰居以為我們家有笨賊關顧呢。”
爸爸似乎愣了愣才説:“不要以為爸爸疼你,就沒大沒小的。”
“時間不早了,遙遙和小石應該快回來了,媽媽,我洗把臉再去幫忙準你晚飯。”
媽媽抹去了眼角的淚,笑着回應:“好,媽媽今天買了你最喜歡的大蝦,你快一點。”
不管怎麼哭泣掙扎,生活還是要繼續,該來的日子永遠不會缺席。
無論如何,無論如何!路路我呀,絕對不想對命運示弱!對,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