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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草長鶯飛的季節

    狄青斜退了一步,嗆然撤劍一揮,四人知道利害,趕忙收拳後退。

    其實,狄青並沒有施展長劍一派神秘莫測的劍術,但是四人卻因沿路聽聞狄青大名,對他已有認識,深知他劍上功夫了得,非同小可,此刻見他撤下五尺長劍,頓時被傳聞中繪聲繪影的情景嚇住了,竟不敢試其鋒芒。

    玉面飛戟情知四位手下被了先聲奪人之虧,不禁微皺雙眉,低喝道:“傻瓜,他劍只甚長,不易得手,何不改用掌擊!”

    此言一出,四人又是一怔,暗想:“剛才我們不是用掌嗎?”再轉念一想:“不對,幫主的意思可是要我們施展絕學四印手取敵性命!”四人恍然悟通掌擊的意義,一摧真氣,卓立地面,不晃不動,緩緩舒拳伸腿,施開四印手前準備工作。但聽狄青一聲大喝,一點寒光,突然流星般奔向左首一人眉心,那人四印手真氣提至一半便被他擾亂了心神,不及還手,忙自倒縱而出,暫躲避一擊。

    狄青似乎不容四人發揮四印手的威力,長劍微斜,嗤地一聲勁嘯,徑自又往左側第二人刺去。

    他劍上造詣極深,發劍決不憑手力腕力即可隨心所欲,攻擊敵人,最厲害的還是那劍長達五尺,通體寒光閃閃,只消把臂一伸,一丈之內的敵人便羅人了攻擊圈子,稍慢撤退,便得飲恨終生。

    四人被了他先聲奪人的虧,心雖想試一試他真實的本領,卻沒這份時間去領教。因為狄青出手之後,就一直綿綿不絕地層開殺手絕招,給對方毫無緩氣的機會。

    玉面飛戟含怒縱人戰圈,霍地一分銀戟,投入劍光之中,只聽“叮噹”兩聲脆響,兩人便分了開來。

    狄青目視劍尖,紫黑的臉上因回憶勾起了一絲仇怨,嘿然冷笑道:“早知如此,何不乾脆一點,讓他們少吃點苦頭……”

    玉面飛戟道:“你狗膽可真不小,在我玉面飛戟面前肆意挖苦,我可要向你討回公道。”他手上銀戟映著日光,燦然刺目,戟身鋒利,顯然輕輕一碰,對方人頭就得落地,此刻他輕輕一揮,便有一種尖厲的呼嘯聲,迴盪原野,聲勢煞是驚人。

    狄青不甘示弱,鼻孔內重重一哼,突把五尺長劍拋入高空,只聽絲絲連聲,那一片強烈的藍色光華便如浮雲一般在半空中游走著。玉面飛戟仰首一瞧,臉色為之一變,嗖地前進三步,揚起銀戟猛劈而下。

    他等他長劍出手,失去防禦兵器,是以在他馭劍之時覷準個空當勁攻而來。豈料狄青口中輕輕一嘯,那藍色匹練便疾速掉頭伏身,狠狠朝他背脊刺去。玉面飛戟心頭一震,反手用戟擋開劍鋒,然後霍地轉身以另一隻手銀戟去撈……

    狄青頂上直冒白氣,那五尺長劍經他真氣摧動,十分靈巧地升高數尺,恰好避過銀戟一擊,平平安安地又回到了主人手裡。

    狄青此舉只想拖長時間,等待金遺龍趕來,哪知無意中顯露的獨門絕技卻使旁觀四人為之咋舌。

    驀然,一條白影飛射而下,短短一個照面,眾人已看清人的長相,首先狄青高興地呼道:“好哇,金少俠,您終於來了。”

    來人正是金遺龍少俠,他並不回答,首先用冷漠的眼光望了目瞪口呆的玉面飛戟一下,然後冷冷笑道:“玉面飛戟您可好!”

    玉面飛戟僅緊張了一會兒,便恢復了他英雄本色,把頭輕輕—點,冷語道:“多虧照顧,您也不錯。”他道:“尤其近來消滅了武林中人人頭痛的鳩面老魔,您的名字連小孩子也知道了。”

    金遺龍道:“多承吾兄誇獎了,小弟身受不起,請別提了。”至此一頓,扳起臉孔接道:“聽說吾兄近來很得意,不知是真是假?”

    玉面飛戟道:“這話怎說?”

    金遺龍譏誚地笑了一聲,避開這事不答,把口風轉向別處,他嚴厲地問道:“請問吾兄多年前是否曾欺辱了一個姓沈的少女?”

    玉面飛戟眉毛一揚,怒道:“胡說八道!”

    金遺龍多日未現江湖,早有一番佈置;聞言之下冷冷一哼,招手道:“梅大俠請出來對證,人家不願承認,只有麻煩您一下了。”說完話,眾人扭首注視時,果見一個長身玉立的武林健者大步踏來,但見他劍眉星眸,面如古玉,確屬是那大名鼎鼎的黑道第一好手金翅銀羽梅孤雲。

    金翅銀羽這一現身,玉面飛戟氣紅了眼,憤然喝道:“姓梅的,你屢次口出謠言,傷害本人,不久便有一決雌雄的機會,且莫得意洋洋。”

    梅孤雲朗笑道:“不錯,機會多的是,尤其今日最多。”他先向狄青點點頭,臉上有敬仰的神色,接而注視玉面飛戟說道:“但吾兄須老實承認,那姓沈的少女確是你欺辱的,昔葛嶺上頭,你以計瞞過吾,而令她飲恨終生,這筆恩仇應由吾兄完全負擔,想吾兄乃大丈夫,敢做敢當,何不乾脆認了,免得貽笑大方……”

    玉面飛戟幾乎氣炸了肺,怔了半晌,終於顫著嗓音咆哮道:“好的,好的,我承認……我承認,憑你倆人能奈我何……”

    金遺龍見他說此氣話,有如扯賴,不禁鄙夷地哼了一聲道:“當然,吾兄武功蓋世,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哪是你的對手,不過總而言之,只要承認就好辦了。”

    玉面飛戟憤然把銀戟放回腰間,一拍鐵掌,道:“大家瞧著,看金大俠如何辦法!”

    “慢來,金某還有幾件事要問!”金遺龍回憶一下道:“吾兄多日前曾經殺害許多正派俠義之士,這點我有證據在手,不容你否認。”

    “什麼?”玉面飛戟臉色一變,由驚變怒,喝道:“金某人且道出來,哪些人是吾殺害的?”

    金遺龍冷笑道:“我知道吾兄必須會這樣問的,雖然那些人我無法將他名諱全部報出來,但有的是專尋訪金某下落而來的,足有數十人之眾,吾兄似乎不必再隱瞞下去了。”

    “混蛋!”玉面飛戟氣怒之餘,暴露了兇殘的個性,咆哮道:“你……你盡含血噴人,吾可不與你干休,快把證據拿出來,否則……”

    “你還要狡辯,真禽獸不如!”金遺龍觸動老實人脾氣,劍眉往上一揚,兀自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來。

    這東西輕輕飄飄,迎風而舞,竟是一方布絹,眾人仔細打量幾眼,未見有任何奇異之處,不禁怔住。

    金遺龍拿起布絹抖了兩抖,絹上立刻露出兩個洞來,他嘿然冷笑道:“玉面飛戟,這蒙面巾是否是你的?”

    玉面飛戟氣道:“是又怎樣?”他目光精光暴射,短短又道:“嘿,這東西從何處得來的?姓金的,你須說個明白,否則吾將你當做盜賊看待。”

    金遺龍道:“我從死人堆裡拾來的,玉面飛戟,你殺人之後萬沒料到把這證物失落現場,故而今番讓本人找到兇手。”

    他把青色絲絹往臉上一蒙,登時面孔全部蓋住,只見布中兩個窟窿裡透出兩道湛湛神光的眸子。

    他冷冷說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玉面飛戟,你就是殺人兇手!”

    玉面飛戟霍然跳將起來,快逾疾風地伸手去搶,卻被金遺龍斜斜一閃,揚掌迫退,金遺龍長笑一聲,道:“你這種舉動不是已承認了麼?哈哈……”

    玉面飛戟眸中殺光熾烈,怒極而笑道:“哈哈……我什麼都承認了,你等又待如何!”

    梅孤雲道:“玉面飛戟不愧是個大丈夫,敢做敢當,但殺人須得賠命,吾兄殺人無以數計,當然一死贖罪是免不了的。”

    金遺龍道:“光以姦殺兩罪,吾兄百死不赦,何況……”

    玉面飛戟情知一斗難免,心緒逐漸平停,冷冷問道:“何況怎樣?”

    金遺龍道:“你賣身投靠妖魔,殘害武林同仁,更是人人慾殲之而後快。”他哼一聲道:“現在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中原武林出了這位漢奸,為了消滅心腹之患,不惜扯下臉皮,投靠歹毒魔頭……”

    玉面飛戟冷靜地道:“金兄指的是那鳩面老人嗎?”

    金遺龍道:“正是,你還想否認?”

    玉面飛戟狂笑道:“小弟何來天大膽子,敢於在大名鼎鼎的金大俠面前扯謊?”

    狄青重重擊掌道:“跟這種人有什麼談的,乾脆一刀殺了。”

    玉面飛戟側首叱道:“姓狄的少開金口,憑你那身能耐還不夠資格說話呢!”

    狄青揚聲大笑道:“對,對,玉面飛戟你真是夠英雄……”

    笑聲中,五尺青鋒霍然投射而去,其快如風,玉面飛戟雙掌一拂,頓時一股大力脫穎而出,把那來勢洶洶的飛劍震歪了方向。

    金遺龍大喝道:“狄青且慢動手,聽我把話說完後也不遲。”

    狄青長臂一擺,絲絲連聲,藍光閃躍,寶劍又重回手中,他一擊不中,氣得連聲哼氣,咒罵道:“媽的,玉面飛戟,待會有你好看的。”

    金遺龍道:“雙奇大會在即,本來金某人今番沒到時候,不能動你一毛一發,但是我不願等待,特將雙奇大會人證白乾裡之外請來,為公為私,畢在此舉,吾兄以為如何?”

    玉面飛戟冷笑道:“金兄的意思是提早一決雌雄,選出白道第一高手嗎?”

    金遺龍道:“不錯,因吾兄惡貫滿盈滿貫,若不除去,只怕會有更多的人蒙受災害,只有提早一決雌雄,安平武林了。”

    玉面飛戟橫心一哼,道:“好的,請把雙奇大會人證請來!”

    金遺龍舉掌一招,立刻有數位老者大步自山角下緩步而來,為首一人銀鬚白眉,身軀壯健,身著月白僧衣,正是那少林掌門老方丈法虛大師,跟踵的是武當玄機道長,太極陳太和峨嵋南靈和尚等四人。

    這當今四大門派之人俱是雙奇大會發起人,具有崇高的地位,是以玉面飛戟一見他等出現,便知今朝如不竭盡心力大幹一場,是無法平易和事的了。

    法虛大師合掌默頌佛號,抬起神光閃閃的眸子,正色說道:“提早比試是由金少俠提議,經一番商量,老衲等為求慎重,特不遠千里趕來徵求玉面飛戟大俠的意見,只要雙方同意,此事便決定下來,否則仍待大會開場時決定勝負,此刻雙方商量一下吧?”

    玉面飛戟一言在先,不容後悔,聞言之下,毫不猶豫地道:“敝人同意提早決鬥。”

    法虛大師道:“施主請再考慮,此事關係白道興亡,不容草率。”

    玉面飛戟毅然決道:“敝人心念已決,不用再考慮了。”

    法虛大師道:“金少俠也表示贊成,從此雙方一言為定,不許反悔。”他頓了一頓,沉聲又說道:“現在……雙方請準備一下,頓飯時間後便開始較量。”

    梅孤雲笑道:“請問少林常門老方丈,吾乃黑道中人,是否可以在旁觀賞?”

    法虛大師望了他一眼,突然陷入猶豫不決的境界裡。他也認識,這位面同古玉的中年健者就是黑道第一高手,也是今後雙方大會中的對手重要人物,會不會因被人旁觀,而使己方蒙受損害?這點至為重要,故而令他十分為難,不知如何回答。

    他一方面又得顧及金翅銀羽的面子,因為他代表黑道數千好手,身份不比尋常,如果一口拒絕,勢必造成極不愉快的場面。因此他左右為難,半晌作聲不得。

    梅孤雲不愧知機之人,見狀,心中雖感不悅,但表面上卻不能不裝出和諧的笑容,說道:“也許掌門方丈有所困難,無法決定此事,梅某素不強人所難,自當引退,讓金遺龍大俠與玉面飛戟兩位朋友決一勝負……”他這話說得很安閒,其實骨子裡卻有挖苦的意思,尤其那句素不強人所難,更包含了許多不滿的成份,令得這位名重武林的少林老方丈亦不禁紅了臉。

    他為了表示一下,澄清誤會,只有開口說道:“梅大俠言重了,這事如果獲得金少俠等雙方當事之人同意,老衲自然沒有異議,只是……”

    他把責任推到金遺龍、玉面飛戟身上,這確是聰明之舉,至少人情方面,他是面面顧到了。

    如果金遺龍或者玉面飛戟不同意,則責任由他二人負擔,他可以安然置於事外。假如二人答應讓梅孤雲留下,則他的好意就賣給對方了。

    玉面飛戟首先道:“梅大俠有意瞧在下丟人,不妨留下。”

    金遺龍道:“梅大俠想見小可現醜,未嘗不可,小可沒有意見。”

    梅孤雲是聰明人,當下聽出玉面飛戟雖未下逐客令,話中卻有請走的意思,當下也不生氣,微微一笑,自行退開了。

    他心裡明白玉面飛戟請走的心意,怕他留下,對他多一分不利,是以退下後,心內一直在想:

    “其實,我料準你非金遺龍對手,我走了,你仍然不可倖免!”

    金遺龍目送金翅銀羽背影逝去,突然憶起一事,不禁開口說道:“請問法虛老方丈,那青萍劍其人,您可認識?”

    法虛大師想了一下道:“金少俠是指貴鄉的怪劍皇甫鈞?”

    金遺龍道:“是的,那劍十分怪異,可能就是皇甫鈞的武器。”

    法虛大師見他說完話後,便沉默下來,不禁問道:“金少俠問他有何貴幹?”

    金遺龍道:“他人已死了。”

    法虛大師心頭微震,奇道:“皇甫鈞青萍享譽已久,雖不至蓋世無敵,也可稱為罕逢對手,怎會無緣無故地仙去?”

    金遺龍道:“這個您問玉面飛戟兄即可明瞭。”

    玉面飛戟冷笑道:“死人之事,本人素不想管。”

    金遺龍眉毛一挑,怒道:“青萍劍就是你下毒手殺害的。”

    法虛大師用驚訝的目光注視玉面飛戟,道:“此言當真?”

    玉面飛戟拂袖道:“我不清楚,恕難作答。”

    金遺龍冷笑一聲,向法虛大師問道:“時間快到了嗎?”

    法虛大師突然退後數丈之遠,肅然頷首道:“到了,現在開始,各以真實本領交手,不得暗箭傷人,更不能倚多為勝!”說到倚多為勝四字,他銳利的目光便投在那四位江湖高手及狄青身上。狄青大步走開,心中卻嘀咕不已。

    這老和尚真討人厭,那注視的樣子生像俺就是助陣來的,哼!

    可是,那頭綁紅帶的四位玉面飛戟手下卻不離開,各自凝神提氣,張大著眼注視場中兩人。

    武當玄機道長暗使眼色,低聲向太極掌門人說道:“注意那四位。”

    太極掌門陳太和微微一笑,徐徐向四人行去,就在四人面前站著,動也不動,表面上注視鬥場,暗地裡卻提神防備四人出手幫助。

    法虛大師洪喝一聲道:“開始!”

    金遺龍嗖地掠起五丈多遠,猛擰健腰,畢直自空中飛洩而下,人未到,呼呼奪人心魂的掌風已壓襲而下。

    玉面飛戟雙足一併,膝蓋半蹲,呼地錯開雙掌,向上迎去。

    “轟”的一聲大響,沙走石飛,兩人初合乍散,只揚起滾滾沙塵,弄得門場一片塵土,人石不分。

    金遺龍清嘯一聲,嘯聲入雲,迴音未歇,人又撲至玉面飛戟左側,五指箕張,發出五縷勁風。

    於是玉面飛戟上臺、下丸、太沖、太經、黑白五穴猝然間便受到了制命的攻擊。

    他絲毫不慌,鼓足護身罡氣,猛然向外一彈,緊跟著旋身擰腰,硬用“枝上生枝”、“天外有天”兩種超式避過一擊。

    金遺龍已存殺機,鳳眸神光一閃,掌心已聚滿純陽真氣,趁他左足前跨未收之際,嘯然拂出一股罡氣。

    他自經南海聖僧治癒內疾天人兢鬥之後,功力恢復,又經蛟龍之角浸泡,功力增加不少,是以玉面飛戟略觸之下,內心便被驚萬分,當下不敢硬拼,雙足一登,閃退數丈。

    金遺龍略佔上風,右拳再揚,打出一記剛猛的純陽罡氣,右拳嘯然一抓,竟用萬柳飄風掌法中的“石蓮散香”、“火中之星”、“七海伏足”、“自告自滅”四式勁攻而去,足下飛起一腿,直取敵人小腹。

    玉面飛戟一身連受數次襲擊,只有硬接來勢,那一記剛猛絕倫的內家掌功,純陽罡氣使他下盤微晃,幾乎立足不穩。

    一霎那間,萬柳飄風掌法神奧四招跟踵而至,玉面飛戟忙以七鼎戟法中“雷震空山”、“澈夜鐘鳴”、“活宛起舞”、“上通上達”四式應敵。

    雷聲、風聲打成一片,玉面飛戟終於從凌厲的掌雨裡衝了出來,可是那突如其來的一招,卻使他臉色大變……

    等他警覺金遺龍足尖已在他小腹前不到三寸之地了,他猛地吸腹一仰,人如飛鷂,直洩而退,金遺龍一足登然落空。

    但是,他用險招,卻忘了對方身手不凡,非等閒可比,以致顧下顧不及上,身未站穩,金遺龍五指鐵爪又自勁抓下。

    一霎那間,他又使用救命之招,自解金環,呼地拋出腰中一隻銀戟,但見銀光驟烈,流星般急速地分頭攻到。

    這一手就是折敗狄青七鼎戟法中的“殘金毀玉”。當“殘金毀玉”出手時,那特奇的呼嘯聲落人狄青耳中,一霎那間慘痛的回憶像毒蛇一般猛噬他的心肝,他矍然回過頭來……

    果然,那銀光閃閃中利戟迴旋,正是殘金毀玉一式。

    金遺龍萬沒料到玉面飛戟當著四位掌門公證人之面,竟然不顧比試規矩,使出暗箭傷身毒招,不禁高嘯入雲。

    嘯聲中,法虛大師憤然喝道:“玉面飛戟,你敗了。”

    但這話雙方都無暇顧及了,電光石火的霎那,金遺龍暗一咬牙,拼著身受重傷,也得把可惡卑鄙的小人斃於掌下。

    於是,他鼓足餘力一哼,以純陽罡氣集佈於臂上,奮力向左側銀戟迎去,右臂同樣一抖,以野馬分鬃之式,硬用血肉之軀抵擋敵人鋒利兵刃。

    只聽嗤嗤兩聲,鮮血飛濺,金遺龍雙臂登時多了兩把銀戟。

    但是,他的純陽罡氣卻一分不差地擊在玉面飛戟胸脯上,玉面飛戟慘叫一聲,平飛而起……

    金遺龍還未轉念,身側已有人厲聲喝道:“住手!”

    這嘹亮的口音是太極掌門陳太和所發,金遺龍驚魂不定,突然發現兩條疾影閃電般地向他撲來。

    另外兩人被太極掌門陳太和截住,正上起下落,糾纏不休。

    疾影一掠而至,紛紛虎吼一聲,運足生平之力擊來。

    玉面飛戟神智已因流血過多,真氣損耗太大而略呈恍惚昏迷之狀,當兩人前後撲到之時,他已是強弩之未了。

    可是,當兩股排山倒海大力洶湧而來的一霎那裡,練武人本能的應變習慣,令他迅速地層開抵抗。

    他雙臂勁抖,兩股血泉直噴而出,但卻有兩道凌猛大力排揮而出,幾乎同時的,三人大叫一聲,撲倒於塵地上。

    那兩把銀戟被他輕抖臂膀,脫出肌肉,飛出老遠。

    “殘金毀玉”一式,能夠殘金毀玉,故而,金遺龍雖有罡氣護身,也自難免被它神奇的威力刺入肌肉。

    玉面飛戟緩緩舒了一口氣,正待挺身站起,不知何時,那狄青的嘹亮的嗓音在他不遠這處響起:

    “狗孃養的,虧你是漢子,竟不擇手段,以暗箭傷人!”

    這聲音尖厲有勁,一經落入玉面飛戟耳裡,使他僅有的一絲天良突然惶愧地垂下頭去,內心一片茫然。

    待他兇殘的個性吞滅良知,欲起行動之時,狄青又尖厲地叫道:“奶奶個熊,你還敢動……”

    聲猶未了,一條疾勁有力的藍色匹練倏然飛到,玉面飛戟眼前一亮,尚來不及行動,就被藍色匹練貫胸而入。

    狄青頂上白氣濃密,風吹不散,額上也遍佈汗珠,鼻腔內呼吸急促,臉瞠全紅,宛如才煮熟了的蝦子,顯然他以極暫短的時間內動用了過多的真氣所致。

    當玉面飛戟栽撲地上時,他已撲通一聲,推金山倒玉柱,一跤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這時,他臉色蒼白,手足顫抖,昏迷得不醒人事了。

    武當玄機道長撲至太極掌門陳太和的身旁,厲聲喝道:“爾等冒犯大會規矩,難道不知死……”

    那兩個武林健者被陳太和迫得左晃右搖,正感被力之際,又經武當掌門玄機道長橫身一擋,形勢更加垂危。

    不數招,兩人各被當代大派掌門之人以拂穴之法制住要穴,雙雙撲倒地上,照樣也不省人事。

    梅孤雲去而復回,眼光掃過鬥場,臉色為之一變,脫口問道:“都死了嗎?”

    法虛大師搖頭道:“金少俠沒死,還有那個黑臉的……”

    梅孤雲心頭大放,笑著接口道:“那黑臉的叫狄青,是新近崛起江湖的高手。”

    法虛大師噓出一口氣,嘆道:“怪不得他那駁劍之術,吾生平僅見,原來這人大有來歷……”

    說話時,一個臉色陰沉,目光閃爍的老者自遠方趨了過來,嘿嘿冷笑道:“都死了嗎,都死了嗎?”

    他一臉驚喜,也有如許惶恐,這種變化莫測的感情,的確費人猜疑,但是,梅孤雲卻認識此人,他用鄙夷的口氣招呼道:“久違了,南宮虎,你近來好嗎?”

    來人南宮虎陰陽怪氣地回答道:“姓梅的,你也不錯呀,尤其這姓金的死了之後,你的寶座即可安穩了!”

    梅孤雲臉色一沉道:“胡說八道,金少俠如死,你才真正高興哩!”

    南宮虎—怔,喃喃地道:“什麼?……如……如死……難道他沒死?”

    他一面向金遺龍走去,眸中閃著仇恨的光芒,一瞬不瞬地注視在金遺龍臉上,敢情他已獲知兄弟的死因了。

    梅孤雲情知他弟兄與金遺龍間的恩怨,見他如此,不禁心頭大震,慌忙一個飛身掠去,伸手截攔。

    但是,南宮虎卻似在仇恨迷失了理智,一見他來,頭也不回,反手一掌拂去。梅孤雲猝不及防,險些被他掃中,一霎那間觸動心中之火,立意把這個為害武林惡徒除去,便以絕頂內家罡氣結結實實地拍在他肩膀上。

    南宮虎想揚掌朝金遺龍拍去,突被梅孤雲斜地裡一掌擊中,登時肩骨碎裂,和身便倒。

    他似乎沒料到梅孤雲會向他展開殺手,至死仍感不解,微弱地呻吟道:“梅孤雲……你……你為何要殺我……你……。”

    梅孤雲道:“你是惡徒,留在世上沒用……”

    他眼簾下垂,不去理他,因為他與他之間並無深仇大怨,多年前也曾握手言歡,那是舊事,是梅孤雲不明白他的底細。

    但是終歸有過一場交誼,如今橫心殺卻,未免有點愧疚。南宮虎生前武功根基極好,是以受此大創,仍未立即死去,口中吃力地道:“姓梅的,金小子……他……沒真死……”

    梅孤雲道:“不錯,他只受傷而已!”

    南宮虎突然大叫一聲:“氣煞我也!”

    這叫聲十分響亮,連梅孤雲也都為這突如其來的一著嚇了一跳!還以為他裝死哩,然而南宮虎噴出一口鮮血之後,隨即合上雙眼。他臉色十分慘厲,彷彿死得不甚心甘情願似的……

    “人都免不了一死,像他,作惡一生死猶應得,早知今天何不追究永恆的真理,隱世而修……”

    梅孤雲突似悟通了什麼,沉思一會,越想越對,忍不住跳躍而起,口中長長吟道:“我將駕風而去……獨留青山老屋……世人皆醉,獨我清醒……”他胡亂地吟著一些似通非通的詩句,豪情雄風因而熄滅。

    直到他向法虛大師表示退出武林,歸隱江湖的心意時,法虛大師大被一驚,怔怔說道:“施主不欲稱霸天下武林?”

    梅孤雲消沉地點點頭,落漠地望了金遺龍一眼,喃喃自語道:“別了,孩子,你與你母親的鴻溝,我已將之填滿,再見面時,應享天倫之樂了。”

    他漠然而去,風長清涼的黃昏裡,廬山南面有他修長的影子。

    於是,雙奇大會突然在少林方丈宣傳下消散了,儘管千百的武林健者有驚奇、失望、灰心、寂寞、喜悅、苦愁等不同的情緒,但它終於不復再現。

    於是,梅山之頂,忽現俠蹤,在那長劍呼嘯聲中,一個適中而健巧的影子撲入梅山神尼懷裡。

    當群雄集於葛嶺山上肆情高歌時,一切已成了明日黃花……

    不久,關洛道上,兩匹健馬飛馳著,有人說:

    “青青,你苦悶了許久,這一次廣遊名山大澤,是否怒氣巳消?”

    “你真壞,準是你姊姊的……我也不跟你做伴了。”

    “其實,申家女兒並不薄命,那固恃的思想最落伍,我不相信命運造人,應該是人造命運。”

    “哼,我與姊姊等著瞧就是!”

    “明年,我若渡過難關,那就相安至終!”

    “胡說,那南海聖僧是你師祖,他會對你怎樣?”

    “但願如此。”

    “傻瓜,別說但願,應該說就是。”

    “我們快點回去,別讓微翠、芳清等得著急。”

    “遺龍哥哥,你也太會開玩笑了,幸虧爹爹瞭解你的心情,認你是金伯父之子,否則我們怎有今日!”

    “哪裡,該說是我創造的成果。”

    “不知羞,回家後我叫娘教訓你。”

    “你指誰的娘?”

    “當然你的娘呀,我娘才沒工夫教訓別人的孩子呢!”

    “你生氣了?”

    “我怎敢生大人物的氣。”

    “哈,你再這樣稱呼我,別怪我叫四小姐。”

    “老實說,我們一家人比從前開朗多了,至少姊姊不再憂鬱,爹爹不再煩惱,娘也不再傷心。”

    “是的,冬天過後總會有美麗的春天。”

    不久——

    嫩草茁長,飛鶯脆鳴,美麗江南的春天,在那杭州西湖上出現了一男三女。男的文質彬彬,面如冠玉,女者國色天香,綠鬢朱面,相偕而行,縱騎而過的時候,你會發現這個弱冠少年,曾是諄諄教益過他的人。

    他們宛如面臨一種驚的事情,常在不知不覺中下馬施禮,於是那弱冠少年在溫和的微笑裡消逝了他的背影。

    一全書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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