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嚴子越的氣勢如長虹恢弘,即使嚴子越的百米衝刺堪比飛豹,等他到達車前,一張罰單已經安安靜靜躺在擋風玻璃上。正隨風搖曳,似乎在大肆嘲笑他——執法人員知法犯法,情何以堪啊。
他拿起罰單,隨手遞給跟上來的鐘無依,心裏想着開個玩笑,嘴巴卻一本正經道:“你幫我付。”
直來直去、不懂與人迂迴玩笑的鐘無依哪裏知道他在惡作劇,真以為他要自己付錢呢。她有些不服氣,問道:“為什麼?”呵,真是容易上鈎。嚴子越忍住笑,口氣頗嚴肅:“如果你不和我爭到底是誰該提東西,那麼我們就能趕在巡警開罰單之前回到這裏。所以,責任在你,你應該付錢。”
“如果你不遇見我,東西肯定是我自己提。為什麼遇到你就要給你提呢?”鍾無依問道,一副振振有詞的樣子。
現在的女人出去吃個飯都要男人幫着拉椅子,美其名曰什麼紳士風度。好巧不巧的,他嚴子越就是受這種女士是上帝男士是奴僕的紳士教育長大的,女人買東西要幫忙提,女人要逛街一定全程陪伴,天熱要買冷飲,天冷要脱外套,時刻準備着貢獻自己的生命。可是,她大小姐偏偏不吃這一套,信奉男女全部是體力勞動者,誰買的誰提!
見她一副正在等答案的樣子,嚴子越就要氣死了。哎,平日爭吵,一時半刻也爭不出個所以然來,何況,這次涉及兩個人根深蒂固的價值觀信條!他不能一下子拋棄自己二十九年來所受的教育,以鍾無依的傲風傲骨,讓她一下子拋卻自己堅守的信念無異於要她的命!嚴子越用眼睛餘光瞄到開罰單的巡警慢悠悠地溜達過來,不再爭辯,開口道:“快點上車!巡警過來啦!”
這次鍾無依非常合作,一聽巡警二字,馬上就跳上了車,動作奇快無比。
嚴子越發動車子,問清地址,一邊打方向盤轉彎,一邊説道:“嗨,你可真不給我面子。我堂堂一個重案組組長你不怕,竟然怕一個開罰單的小巡警!”
“我不是怕。是你停車的地方不對。”鍾無依解釋道。
嚴子越轉頭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邊的鐘無依,心裏感嘆世事的奇妙,兩個見面就吵的冤家對頭竟然同坐在一輛車裏。
“你仔細想想,我為什麼把車停在不對的地方呢?好,我好人做到底,告訴你答案。因為,我看到了你,想要和你打招呼才會停車。從這個意義上説,我今天這張罰單也應該由你付。”
鍾無依想起自己辦公桌上開得正燦爛的花朵,心念一動,伸出手,衝着嚴子越説:“拿來。”
這次輪到嚴子越呆了,“什麼?”
“罰單。”鍾無依的手保持平伸狀態。
“哈哈哈!”嚴子越大笑出聲,笑得眼淚就快出來了,“鍾無依,你真好玩。我只是在與你開玩笑啊。”
鍾無依很快收回手,臉色沉下來,口氣中有一種刻意壓抑的平靜:“請你把車停在路邊。我要下車。”
嚴子越尚不知大難即將臨頭,口氣依然輕巧:“你就是太認真了,所以把自己搞得很累,連帶你身邊的人也跟着累。”
本是就事論事的一句話到了鍾無依那裏變成了指責。她不喜歡別人對自己下定義,不喜歡評價別人,也不喜歡別人評價自己。臉色越發難看,口氣則嚴厲起來:“請你停車。”
嚴子越這才意識到自己無意激怒了鍾無依,她那張臉好比六月在飛霜,冷熱難調。他依言將車停靠在路邊,嘆口氣,開口問:“鍾無依,我們不是一輩子都要用紙筆對話吧?”
鍾無依沒有出聲,手中的購物袋越攥越緊。
嚴子越繼續説:“不喜歡我開的玩笑,是不是?無依,如果我下次再做了什麼事情是你不喜歡的,你應該説,嚴子越,我不喜歡你這樣做,而不是自己生氣,然後不理我。你不説,我永遠不會知道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我們就不能成為好朋友。我真心地想與你成為好朋友。”
鍾無依平靜下來,不明白為什麼與嚴子越有關的事情自己就特別容易變得不冷靜。她想了想,鼓足勇氣道:“我也是想與你做朋友的,所以才向你拿罰單。”
嚴子越愣住,“做朋友和拿罰單有什麼聯繫?”
“做朋友要禮尚往來,要接受,也要付出。你上次送我向日葵,我沒有送禮物給你,幫你付罰單也是應該的呀。”
嚴子越覺得自己的心痛痛的,為這個叫做鍾無依的單純女子而心疼。他人給自己一點點温暖,只要自己接受,就一定要找個時機回報。否則就不會接受,寧肯一個人。
“無依,你聽我説。我們是朋友,我對你好,我送你東西,所有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友誼不是用等價交換維持的,不是説我送你一束五百塊錢的花,你就回送我一份五百塊錢的禮物。就像剛才,我想幫你提東西,不是想你感激我,也不是説你是女人需要照顧。僅僅是因為,我是你的朋友,我不想看到你吃苦。你明白嗎?”
鍾無依聽得懵懵懂懂,似是而非。但是,她注意到嚴子越的神情,認真,誠懇,而且專注。她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渺小而孤單。
他給了她一種頂天立地的感覺。
令她覺得安全,覺得温暖。
所以,她勇敢地邁出這一步,對着他的眼睛不斷點頭,輕輕地笑,“明白。只要我肯接受,你就開心。因為,我們是朋友。”嚴子越真想伸出自己的手,緊緊握住她臉上的笑容,然後放在自己心上,永遠不讓它消失。
“無依,你笑起來很漂亮。”
真希望你每一天都這樣開心地笑。
鍾無依低下頭,再次揚起,笑容越發燦爛,“謝謝你。為了你可以做我的朋友。”
“終於雨過天晴啦。”嚴子越心情大好,笑着問,“鍾無依小姐,我現在可以開車送你回家了嗎?”
鍾無依配合地點點頭,心情如帆,迎風飛揚起來。
車子駛入車流,馳騁在夏日濃濃夜色中。輕快,如魚穿梭。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氣氛慢慢融洽起來。
“你去百貨商場做什麼?”
“欣欣送我一個花瓶,我要回送她一份禮物。咦,那麼多人,你怎麼會看到我?”
“小姐,拜託你看看大街上的帥哥美女,人人紅裝綠裹,只有你一身黑色。別説隔着一百米,就算隔着一千米我也能發現你。只不過,每次遇到你都倒黴,今天的罰單就是證明。”
即使周圍有再多的人,我還是能從人羣中發現你。
因為,你是如此與眾不同。
生命中的每一天並沒有什麼本質不同,尤其對在急診室工作的鐘無依而言更是如此。她穿梭於醫院中,説的話做的事僅僅與病人和藥品有關。
與同事無關。
與感情無關。
但是,今天稍稍有些不一樣。因為,鍾無依帶了一份禮物給欣欣,在上班前十五分鐘一直在想怎麼拿給她比較不突兀。呵,選擇禮物要費心,贈送禮物更要費神。
卻是一種並不令人討厭的經歷。
八點整,清脆的上班鈴聲響徹整棟醫院,顯示着她十五分鐘的思索未果。現在,她必須起身離開辦公室,前往急診室為這一天十個小時的工作做準備。她把手裏的禮物放回抽屜,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拉開抽屜,拿出禮物放在口袋裏,一顆亂亂的心才算安定下來。
醫院規定,每個實習醫生必須提前十分鐘到達工作崗位,清點藥品,準備工作器械。因此,當鍾無依進入急診室的時候,三個實習醫生正在打掃衞生,間或講一兩個笑話,整間急診室裏的氣氛輕鬆而自在。
正在清理病牀的餘中恆一見到鍾無依進來,馬上向聊天打屁的兩個小女生使眼色。欣欣和曉清接受到信號,立即噤聲。急診室裏頓時安靜下來,彷彿一股沉悶的旋風壓境,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俗話説,君子動口不動手,小人動手又動口。餘中恆在心裏抱怨道,哼,我們連小人都不如呀,只准動手不準動口。
“鍾醫生,你早。”三人排成一線,恭恭敬敬向鍾無依道早安。
僅僅五秒鐘,急診室的氣氛就從輕鬆愉悦轉換為沉悶壓抑。這急轉直下的變化只是因為自己的到來,鍾無依對此心知肚明。以前不甚在意,我行我素,現在呢,心裏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催促着自己説點什麼。那種感覺就像如果自己不開口,心裏就永遠不會安定。耿耿在懷。
鍾無依擺擺手,開口道:“你們比較早。你們繼續説,沒有關係。”
三人臉上多雲轉晴,自以為遇上皇上大赦天下福澤平民呢。待鍾無依自口袋中掏出禮物送給欣欣,不僅欣欣開心至狂喜,連曉清和餘中恆都心有同感乎。
“欣欣,謝謝你上次送我的花瓶。”鍾無依頓了一下,拿出禮物,繼續説道,“我昨天逛商場,看到一方絲巾很漂亮,覺得很合適你,所以便買下來送給你。”
欣欣睜着兩隻大眼睛,雙手不知道該放在哪裏,聲音中充滿不確信與不肯定:“鍾醫生,送給我的?”
“對。”鍾無依學嚴子越,將禮物放到欣欣的口袋裏,解釋道,“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顏色。”
“呵呵呵,沒關係,你買什麼顏色我就喜歡什麼顏色。”欣欣激動地拆開包裝,哇哇哇,鍾醫生送禮物給我耶!就算是一棵菜,那也是彌足珍貴呀。何況,何況是一方絲巾!絲巾耶!
“湖藍色耶!我最喜歡湖藍色啦!曉清,中恆,你們記住,我欣欣這一輩子最喜歡的顏色就是湖藍色!以後你們送我禮物一定要選湖藍色,否則我拒收!”
曉清和餘中恆被她的話逗得前仰後合,不可自抑。
鍾無依看着他們歡笑,雖然不可理解,卻深深感到他們的單純與美好。僅僅是一方絲巾呵。
“嘿,欣欣,怎麼笑得這麼開心啊?”嚴子越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急診室門口,閒閒地開口問道。
旁邊站着準備出院的徐徹,脱掉病人服,一身休閒裝襯着挺拔修長的身軀,再加上一張五官端正稜角分明的臉,英俊而帥氣。
一聽聲音,鍾無依就知道是嚴子越。慢慢地轉過身,一張臉神采閃現,聲音也軟了幾分:“出院嗎?”
“對。”嚴子越與徐徹異口同聲道。
鍾無依在心裏笑了一下,一張臉越發生動起來,線條非常柔和。
欣欣舉着自己的珍貴禮物,蹦蹦跳跳地跑到嚴子越面前,十足炫耀的口氣:“喂,鍾醫生送我的哦。妒忌吧?羨慕吧?”
嚴子越搖頭,看了一眼鍾無依。兩人交換一下眼神,彼此會心微笑。四目相視,流動着同樣的神采,彷彿擁有着共同的秘密。
徐徹和欣欣同時注意到兩個人之間的非同尋常,直覺一定發生了一些他們不知道卻深深改變二人關係的事情。欣欣看一眼徐徹,徐徹看一眼欣欣,大概明白各自心中的疑團。奈何,他們一個是躺在病牀上的病人,一個是隻在急診室工作的實習醫生,平日裏只見過一次半次,談不上熟悉,沒什麼交情,不可能建立同盟關係,所以兩人的眼神飛快撤退,同時聳聳雙肩。
罷了,罷了。還是等待合適時機孤身作戰吧。
嚴子越舉舉手上提的保温壺,神情非常自然,開口道:“給你的。”
“我媽熬的粥。反正要幫徐徹帶早餐,順手就幫你帶了一份。算是將功補過嘍。”嚴子越笑着叮囑道,“早餐一定要好好吃。”
鍾無依正要開口説話,嚴子越想到什麼似的立即截住:“喂,不許拒絕!”
鍾無依嘴角上翹,彎彎的,彷彿一輪上弦月,“我是想説謝謝。”
嚴子越鬆了一口氣,撫着自己的胸口受驚,“嚇死我了。我以為你大小姐又要説什麼不用了、我吃過了之類的超沒營養的話。跟你講啊,我特別不喜歡別人拒絕我的好意。”
徐徹和欣欣的眼神又碰在一起了!這可不能怪他們,那兩個人一來一往根本就忘了他們兩個的存在,你一言我一語相談甚是融洽。眼神交流地那叫一個密切啊,別説插話了,估計飛進只蒼蠅都是不可能的任務!曉清和餘中恆可謂有未卜先知之本事,知道站在他們身邊亦引不起任何注意,所以聰明地站在遠處看劇情發展,還可以小小聲議論一二。他們兩個可倒黴了,距離太近,而且太陌生,不能也不想開口討論,不能進,不能退,只好以眼神交匯啦。
蒼天有眼啊,快點結束吧。
欣欣仰天長呼:快點來個病人吧。不是我惡毒,實在是忍無可忍呀。
徐徹嘀嘀咕咕:快點來個案子吧。不是我惡毒,實在是忍無可忍呀。
“叮——叮——叮——”
還好,還好,牆壁上的掛鐘具有半點報時功能,整整八點半啦。
鍾無依一個激靈,不可置信地看自己的腕錶。的確是八點半,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她與嚴子越整整聊了半個小時。
“呵呵,耽誤你工作了吧?”嚴子越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我們改日再聊。”
“好,我送你們出去。”鍾無依點點頭,轉而交代欣欣道,“欣欣,我出去一下。有病人打我手機。”
欣欣忙不迭地點頭,“好,好。”
一行三人出了急診室,並排穿過走廊、大廳,來到醫院大門口。鍾無依停住腳步,開口道:“我就送到這裏。徐先生,恭喜你出院。不過,要按時回醫院換藥,注意一個月之內不要吸煙喝酒。”
嚴子越不等徐徹回答,搶先説道:“無依,你好好地把注意事項説給他聽。我去拿車。”
兩個人一起注視嚴子越奔跑的身影,內在心思百轉千回。
“鍾醫生,你接受越哥的道歉啦?終於發現他是個好人啦?”迎着陽光的徐徹首先開口,因悶在屋內一段時間而略顯白皙的臉上閃現着淡淡的喜悦之光。
“我從來沒有説過他不是好人。只是,我們的性格相差太遠。”
兩個人是面對面站立,徐徹迎着太陽,鍾無依背對着太陽。夏日太陽濃烈,陽關四射,照射着鍾無依那頭黑色長髮,閃耀着千絲萬縷的光芒。
徐徹笑了笑,淡淡地説了一句:“鍾醫生,也許我受傷是一件好事情。”
鍾無依搖頭,回道:“徐先生,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期盼自己受傷害。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
“因為受過傷害,所以更加珍惜所得到的和即將得到的。對不對?”
“也許吧。”鍾無依無意再談下去。
恰在此時,嚴子越開車過來,於是藉機結束這個話題,“車來了。”
徐徹聰明地住嘴,淺淺一笑,“鍾醫生,謝謝你這麼多天的照料。改天請你吃飯可以嗎?”
“徐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不能和你去吃飯。我們醫院有規定,醫生不能讓病人請吃飯。”
嚴子越打開車門,頭探出來,喊道:“你們兩個説什麼呢?”
“沒什麼。我説要請鍾醫生吃飯感謝她,可是她説醫院有規定不能去。”徐徹攤開兩隻手,無奈道,“這醫院的規定真不近人情!”
“哦,我之前説你不近人情是我的錯,因為這不是你個人的問題,而是整間醫院的通病。”嚴子越接口,半開玩笑半揶揄道,“鍾無依,我向你道歉噢。”
鍾無依被他弄得哭笑不得,這個人,怎一個貧字了得!利落轉身,果斷邁步,“我要上班了。不送。”
“喂!”嚴子越拼命地摁喇叭,大聲喊道,“你停一下,我還有事情沒説完。不要走,我真的有事情。”
已經走出十來米遠的鐘無依頓住身形,側身,問:“什麼事?”
“這個星期天,你應該不上班吧?”
“醫院裏星期一和星期天沒有區別。”
嚴子越一臉失望,聲音立時降了八度。唉,讓這個工作狂請假,無異於天外飛仙,東邊的太陽從西邊出來!估計希望不大,試試吧,“你請假行不行啊?”
“請假?”鍾無依雙眉微皺,“什麼事?很重要嗎?”
“重案組的同事為了慶祝徐徹出院,決定這個星期天去郊外野餐。我想邀請你一起去。行不行啊?”
“哦。”鍾無依雙手插進口袋,不置可否地説,“這個星期天輪到我休假。”
縱使之前有多少擔心失望,此刻也是一掃而光。嚴子越笑得開懷,周身熱血沸騰,像吃了興奮劑一般激動,“太好了。那星期天早上八點我去你家接你,可以嗎?”
“好。”這一聲答得乾脆利落。
徐徹坐在副駕駛座上,看着兩個之前一見面就吵一如兩隻鬥氣公雞的冤家對頭,和平相處,甚至相約一起郊遊。當然了,不是單獨,還有他這個應該是主角但卻不一定會享受主角待遇的可憐男人。
“越哥,你是不是喜歡鐘醫生?別忘了你可是有女朋友的。”車子駛出醫院,徐徹説出心裏的擔憂,口氣嚴肅。
嚴子越顧不得自己正在開車,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後合,彷彿徐徹在説一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徐徹鼓着雙眼看着嚴子越大笑,當下知道自己可能犯下嚴重錯誤。不會啊,他在心裏想,越哥對鍾無依明明很在意啊。而且他們兩個四目相對的時候,眼睛裏流露出的也是情侶之間你儂我儂的神采呀。他從來沒有見過越哥的女朋友,不知道也不清楚他和那個柔柔是一種怎樣的相處模式,所以無從比較。但是,單單看越哥和鍾無依,多少有些相互在意的意思呀。難道,他看錯了?
約莫笑了十分鐘,嚴子越總算忍住,騰出一隻手按住徐徹的肩膀,“徐徹,記住,你是一個刑警,不是電影編劇。”
“做刑警也需要想象力!”徐徹不服氣地説。
“對,刑警也需要想象力,但你的想象力用錯了地方。”嚴子越又笑了,徐徹這個玩笑開得實在是太有意思了,“我和無依之間只是朋友,現在剛剛向好朋友邁進,稍後呢,我們會成為更好的朋友。”
“可是你不能否認她吸引你。吸引是走向喜歡的第一個前提。”
“不是,我承認她很特別。正因為她與眾不同,我才要甘心道歉不惜工本成為她的朋友。”
徐徹仍不肯作罷,大有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柔柔吸引你嗎?”
嚴子越愣住了,因為這是個他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他從未將柔柔與吸引力聯繫起來。嚴家與沈家是世交,他與柔柔是青梅竹馬,長大了自然而然就在一起,順理成章成為男女朋友。兩年前,柔柔大學畢業,心裏想着去美國繼續升學深造。他支持她的決定,親自送她去美國。之後半個月打一次電話,每逢節日必寄禮物,就這樣風平浪靜過了兩年。
平淡,順利,理所當然。
爭吵,道歉,反反覆覆,從未出現在他與柔柔之間;吸引,喜歡,從未問起過自己。
這個問題就像一個無底洞,會不斷地引人深陷下去。嚴子越決定不再去想,迅速將之拋到腦後,玩笑道:“照你的意思,吸引就是喜歡,你還吸引我呢,那我們不成同志啦?所以,吸引不是喜歡的必備條件。”
只是不知道這句話是為了堵住徐徹的嘴巴,還是阻擋住自己繼續思索,還是為自己的疑惑找一個藉口。
“那你應該告訴鍾醫生你有女朋友,不能讓她誤會。”徐徹好心提醒道。為了嚴子越可以分辨清楚自己的心,為了鍾無依可以免受傷害。
“好。星期天我會告訴她。”嚴子越答應着,又加了一句,“多此一舉。我們只是好朋友。”
只是好朋友。
鍾無依回到急診室,那三個像小孩子一樣的實習醫生湊上來,團團圍住她,七嘴八舌紛紛打趣。
“鍾醫生,嚴sir對你好好哦。”
“嚴sir不錯哦,儀表堂堂,一表人才。”
“嗯,玉樹臨風,灑脱不羈,有才有能哦。”
“所以——”欣欣笑得賊兮兮,稍稍停頓,為的就是吊起大家的好奇心。但是,她這個關子賣的不是時候。
就在她巧笑倩兮,察看眾人臉色,等待最佳時機之刻,隋唐踱着方步悠哉悠哉走進急診室,清清嗓子,充分擺出身為領導的架勢:“所以你們就可以在急診室聊天閒談置我這個風流倜儻才華橫溢的主任於不顧置病人生死於度外?”一口氣接上欣欣的話尾,喘口氣繼續説,“他給了你們什麼好處?看看你們把他誇得好像天上有地上無的稀世珍寶!想你們主任我,平日裏對你們疼愛有加照顧有加,怎麼也不見你們背地裏誇我幾句?”
欣欣笑得諂媚,“隋主任,您不必介懷。您相貌賽潘安才能似主席,那麼高高在上,我們這等平凡人只能仰望,哪能隨便評説?”
“對。”曉清接上來,“我們對您的傾慕之心猶若黃河之水滔滔不絕,猶如隔世琴音綿延不絕!”
“此心此情蒼天可表。”餘中恆又接了一句。
隋唐滿意地點點頭,氣勢與時俱增,指指鍾無依,“師妹,你呢?”
鍾無依才不理會他的一時興起呢,徑自查點藥品。
“算了,師妹,我知道你是愛在心口難開。”隋唐嘆口氣,拿出四張紅色請帖,一一分發,“我心明瞭,你們一直仰慕我,暗戀我。但是,現在,你們是時候停止你們的痴心妄想了。因為,我,隋唐,名草有主了!”
鍾無依打開請帖,驚問:“師兄,你要結婚了?”
隋唐悲壯地點點頭,“是。師妹,不要難過,不要後悔,我知道你一時之間接受不了這麼巨大的打擊。為兄現在還是自由之身,還可以借一個寬闊的肩膀給你做療傷之用。你要好好把握,否則,過了星期六,為兄就無能為力了。”
鍾無依看了看晚宴的時間和地點,心中有些激動,給了隋唐一個笑容,“師兄,不要開玩笑了。恭喜你,我一定會到。”
“嗯,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隋唐扯扯鍾無依的醫生袍,“嗨,我可提醒你,你師兄我第一次結婚,而且估計也不會有第二次了。所以,星期六晚上你無論如何不可以穿白色,更不能穿黑色!”
鍾無依微笑着點頭。
“你們三個也是啊,給我穿喜慶一點,紅包包大一點!聽清楚沒有?”
“聽清楚了。”鍾無依難得開心,與其他三個人一齊喊。
“嗯,不錯。工作吧。我可是一個嚴於律己公私分明的好上司,不能因為我結婚就不好好工作!明白嗎?”
“明白!”
星期六晚上六點鐘,鍾無依準時到達宴客大廳,參加隋唐的婚禮。她特地買了一套淡粉色的晚裝,花兩個小時化妝、做頭髮,一切只是為了令師兄開心。
宴客大廳賓朋滿座,熱鬧喧譁,觥籌交錯。恭喜聲,玩笑聲,歡聲笑語,聲聲如波浪,層層推至大廳門口,不絕於耳。
鍾無依站在大廳門口,感受着那一層一層推延而至的熱浪,不覺有些緊張。
嚴子越穿梭於賓客之間,客套寒暄,盡伴郎之職責。碰到一個熟人,聊到盡興處,眼神無意一掃,竟硬生生停住。
他看到身着淡粉色長裙優雅站立的鐘無依。長髮盤起,雲鬢香花,經過淡淡的彩妝裝點,精緻的臉更加美麗,美目顧盼,星光流轉。神采飛揚處,令無數女子黯然失色,自慚形穢。
她安靜而立,不聲不響,不張揚,不炫耀,卻在瞬間奪去所有人的光彩,在瞬間吸引着嚴子越放下身邊所有,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此時此刻,他的眼裏只有她。
就像上次在百貨大樓門口,他那麼偶然一望,便於熙熙攘攘人羣中看到一身黑衣的鐘無依。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喜歡張望,喜歡在人羣中搜索她的身影呢?
不得不承認,徐徹説得對,她吸引他。
無法抗拒的吸引。
移不開目光,停不下腳步,只能任心一路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