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疾行於凌晨的路上,清冷的寒風,飄動衣衫,增添幾分涼意。
越行天越亮,心裏踏實了許多。
一路行來,不見人影一個,蘇艾青心急如焚!
韋英風揹着喬志中,腔不紅,氣不喘,健步如飛,始終走在蘇艾青的前面,她恨不得走快一點,快尋個地方,讓師兄休養,偏偏還是趕不上前頭的韋英風。
蘇艾青不時追上來,看看半昏迷的狀況下的喬志中,不停的道:
“師兄,你不要緊嗎?”
喬志中累得無法開口,只是輕輕的點點頭!
韋英風思忖道:
“這位喬兄,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師妹,如此關心他,倒也不枉此生。”
想到這裏,他淡淡的笑了。
蘇艾青麪皮-熱,以為是笑她太緊張了,有些尷尬的道:
“英風,這時候你還笑!”
韋英風怔了一下,似笑非笑的道:“莫非還叫我哭不成?”
蘇艾青啐了口,嗔道:“你再取笑我,看我以後理不理你。”
韋英風輕鬆的一笑,道:
“是,我的大小姐,在下也不敢笑了,你看,我這不是不笑了嗎?”
蘇艾青看他強忍着笑,樣子有些滑稽,她也微微笑了。
他們説話的時候,喬志中緊閉着雙眼,幾乎想撐開眼皮,都無法辦到而放棄,顯得很喪氣!
此刻-一
蘇艾青驚喜地大叫:
“啊!……英風,你看,那兒有一户人家,我們去借住一下。”
韋英風隨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有家不小的房舍,獨立在一片田地中。
蘇艾青又對喬志中説道:
“師兄,你再忍耐一會兒!”
三人兩條身影,循着田埂,舉步向那户人家急行而去。
蘇艾青走在前面,跑去敲門。
老舊木門只是虛掩着,他們不好直闖,站在門口等待主人出現。
應門者是一個白髮皤皤,滿面皺紋的老者,驚懼的望着門口二人。
蘇艾青舐舐紅唇,柔聲道:
“老伯,我們是過路人,想跟你借個地方歇歇!”
老人並沒有即時回答,有些新奇納罕的注視着韋英風。
韋英風沉聲道;
“老丈,在下姓韋,背上這位朋友,路上遭匪賊殺傷,急需治療,貿然打擾,還望老丈行個好,給出外人一個方便!”
這位老人“哦”了一聲,低啞而蒼老的聲音響起道:
“既是如此,快請進!”
他眯着一雙老花眼睛,細細在打量三人,好像看清他們不像壞人,方才放心。
韋英風揹着喬志中跟着老人進入屋內。
屋內寬敞明亮,整理得有條不紊,這麼大的房子不該只住老人一個吧!
老人讓韋英風把喬志中放至一張木牀上,喬志中仍是神智不清。
老人一面安置他們,一面大聲吆喝,道:
“老太婆,快來啊,有三位貴客來,出來招呼呀!”
隨着叫聲,一位身材矮胖,亦是滿面風霜,已顫巍巍的自內間走來。
見到韋英風三人,先是一怔,隨即又親熱的跟他們招呼。
老人張羅茶水,口中嘮叨着笑:
“老太婆,有客人來,你別盡站着,快去弄點吃的吧!看他們走了大半個夜,一定餓了!”
老婦人笑呵呵的道:
“喲!你看我高興的都忘了,噯!這裏好久都沒有客人了!”
老婦人言語之間,雖是笑容滿面,卻帶着一股濃厚的淒涼意味。
韋英風微微一凜,低聲道:
“兩位老人家,不用忙了,我們這位朋友受了傷,不知有沒有刀創藥?”
老婦人把目光轉向喬志中,眼中透出憐受的神色,道:
“可憐的孩子,是什麼人把他傷成這個樣子?太殘忍了!”
韋英風心中忖道:
“這位老太太,見到一位渾身污穢的血人,好似並不驚駭,不像尋常農婦。”
他並不明言,客氣的道:
“大娘,打擾了,要不是因為……”
老婦人一瞪眼,雙手急搖道:
“相逢自是有緣,快別這樣説,我們家裏有些現成的藥,待我去拿來。”
蘇艾青感激的眼眶一紅,柔聲道:
“謝謝,大娘。”
老婦人笑眯眯的拉着她,道:
“姑娘,你真漂亮,來,你跟我進去準備好幫這位小兄弟治傷吧!”
蘇艾青粉面微紅,低聲道:
“好。”
兩人倒像-對祖孫,親熱的進入內室。
老人嘆了口氣,道:
“這屋子就我們兩個老不死的,很久沒見到生人了,看老太婆樂成那個樣子。”
老人又給韋英風換上一杯熱茶,勸他快點喝下,或許精神會好些!
韋英風喝口茶,又看看喬志中,他蠕動一下,有細微的呻吟聲。
韋英風低聲道:
“不知道他傷到要害了沒?”
在路上,他約略看了一下喬志中的傷,見沒有大礙,只是大半夜的耽擱,有些傷口怕會惡化。
老人聞言之下,呵呵一笑,道:
“小哥兒,別擔心,老太婆頗懂點醫道,這皮肉之傷,還難不倒她!”
説到這裏,忽然若有所思,又道:
“小哥兒,三人是……”
韋英風接口道:
“在下韋英風,這位是喬志中,路上遭仇家追殺,那位姑娘叫蘇艾青,他們兩人是師兄妹!”
老人神色微形黯然,一笑道:
“江湖上總是免不了打打殺殺,沾染血腥有什麼好,為什麼有人樂此不疲!”
韋英風微微一凜,心中一陣激動,沉聲道:
“老丈,莫非亦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江湖前輩異人?”
老人細眯着雙眼,向着韋英風-望,呵呵笑道:
“小哥兒説笑了,老頭子耕田為生是個粗人,説什麼異人,別笑煞人了。”
韋英風見他舉止不凡,不像農家出身,只是他身上又有股濃厚的鄉土人情,及長者慈祥親切的情感,真叫人摸不透。
這時,後面傳來老婦人的聲音:
“來了,來了,快來幫忙!”
老婦人端着一盆水,蘇艾青手中捧着一套粗糙布衣,及一碗藥粉。
老人哈哈一笑,向韋英風道:
“老太婆,還真周到!”
四人八隻手全忙起來,在老婦人指揮之下,先將喬志中傷口清洗乾淨,一一抹上藥粉,再服下再顆藥丸,大功算是告成了。
老人向蘇艾青道:
“蘇姑娘,先回避一下,奸幫喬兄弟換件衫兒!”
老婦人笑着踏前一步,道:
“來,小姑娘,到灶房裏,弄些吃的,你們一定餓了。”
蘇艾青為這兩位老人,樸實而誠摯的情感深深感動,嘴唇微微抽搐的道:
“大娘對我們太好了!”
蘇艾青不由感慨自己自小沒有親人,師兄又受此重傷!
老婦人親熱的緊握着蘇艾青的雙手,笑道:
“看到有人來,我們真是高興,如果不嫌棄,你們就多住些日子,熱鬧熱鬧。”
兩個女人進去後,老人指着喬志中道:
“看來他已無礙了!”
韋英風宏聲道:
“偏勞兩位老人家了!”
韋英風感激的彎腰施禮!
老人又幫韋英風倒滿茶,豪邁的大笑道;
“鄉下人,不興這些禮數,別再文縐縐了,小哥兒哪裏人啊?”
韋英風輕聲道:
“老丈,喚我名字即可,世居黃土嶺!”
韋英風不願多説,輕描淡寫帶過。
老人頗有感慨的嘆道:
“韋是個好姓,出了個偉大的人,韋姓的人,應該同沾其光!”
韋英風聞言之下,不解其意,問道:
“老丈,你説韋家出了偉人是指誰?”
老人豁然長笑起立,宏聲道: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老夫實在不該再提起,多説何益,一切都如雲煙消逝了。”
韋英風正待再問——
牀上的喬志中已經清醒了,呻吟了一聲。
韋英風趨前,道:“喬兄無礙否?”
喬志中精神大致已恢復,傷口也不感覺疼痛,只是動作還不靈活些而已,笑道:
“好多了,多謝韋兄!”
韋英風指着老人,道:
“都是這位老人及大娘相救,要不是大娘懂得醫術,只怕喬兄不能好的這麼快!”
喬志中連聲道謝。
老人不由笑道:
“別再客套了,老夫很不習慣。”
三人閒話家常,廚房則傳來陣陣撲鼻的油香,令人垂涎三尺。
很快的,堂房內已擺好一桌豐盛的菜餚,紅燒整雞,油炸豆腐,清燉黃魚……逢年過節,大概也不過如此。
老婦人為大家搬好坐椅,五人像是親密的一家人,圍坐一起!
兩位老人家像是家中長輩,不停地給三人夾菜。
喬志中傷口雖未大好,已能自如行動了,不由叫韋英風對那些藥物嘖嘖稱奇!
韋英風仍惦記着剛才老人提起的“偉人”,問道:
“老丈,你説韋家……”
老婦人夾了塊雞肉放到他碗裏,笑道:
“吃飯,吃飯,不談不相干的事!”
老人哈哈大笑道:
“對,對,菜雖不好,有蘇姑娘的好手藝,的確生色不少!”
蘇艾青有些尷尬,紅着臉道:
“老伯過獎,都是大娘教的!”
韋英風疑心已起,沒有得到答案之前,哪有什麼食慾!
老婦人白了老人一眼,笑罵道:
“老頭兒,越老越糊塗,整天盡會説些混帳的話!”
韋英風當然聽得出,老婦人故意要打消韋英風心中的疑問,這實在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承認了其中必定另有原因!
老人目光瞟向韋英風,笑道:
“不要客套,自己來嘛!”
韋英風眉頭一皺,明知君子不強人之所難,他卻認為眼前兩位老人,大有來歷!
蘇艾青抿嘴一笑,輕聲道:
“你怎麼啦?這麼客氣?”
她幫韋英風夾了黃魚,又幫喬志中夾了塊肉。
老婦人笑眯眯的道:
“小姑娘真賢慧,不知哪個人,上輩子燒好香,能娶到這麼一位美麗的小姑娘。”
蘇艾青滿臉嫣紅,垂首不語。
喬志中體力仍不濟,只是微微帶着笑,不大説話。
韋英風則心思全不在飯桌上了,他仔細觀察這兩位老人的真正身份,雖然對他們投有敵意,可是,老人家對韋家如此尊重,必有原因。
老人當然也發現韋英風的神情,愣了許久,老人語聲黯瘂的道:
“小兄弟,打你一進門,你那顧盼生威的雄渾氣度,已使老夫十分感佩,不禁勾起不少回憶……”
老婦人低聲阻止他道:
“老頭……”
老人強忍着悲傷,道:
“老太太,你不覺得他們兩人很像嗎?”
韋英風不懂老人指的是他跟誰很像,所以暫時不哼聲。
老人惶然的又道:
“韋兄弟,我跟老太婆也活夠本了,實在也沒什麼好看不開的,只是平靜的日子過久了,很多往事都會淡忘了。”
韋英風心頭有一陣寒悚,也有一陣激動,他知道快到故事中心,他不敢打岔。
蘇艾青,喬志中全不知道怎麼回事,因此,只是靜靜的聽着。
老婦人也感染上一份憂傷氣氛,不停的輕聲嘆息!
此時,眾人數雙竹箸,全放了下來,目不轉瞬的注視着老人。
老人眼圈微紅,沙啞的道:
“二十年前有位韋萬年韋大俠,各位聽過吧?”
韋英風聞言之下,不由微感一怔,忖道:
“原來這老丈也認得先父,那他提起的‘偉人’,會不會是指先父?他們之間又有些什麼事?”
他不動神色,沉靜的道:
“晚輩聽的過一些武林前輩提起韋大俠的名諱,老丈為何提起他,莫非……?”
他故意試探性地打聽!
老人目光望向遙遠不可及的一點,悠悠的道:
“想不到事隔二十年,還有一吐的機會,難得啊難得!”
空氣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聽得到聲音!
沒有人打斷他的思緒,大家安靜地讓他再發聲,連他的老婆也不再阻止他了。
老人目光微掃,望向英姿挺逸的韋英風,若有所感,道:
“二十多年前,韋壯士就跟眼前這位韋公子-樣,英偉而俊朗,雄姿懾人,四處行俠仗義,得到武林同道甚高的評價,有人慾推他為武林盟主,卻發生慘絕人寰的血案!”
此時,老人已完全恢復本來面目,並非他自稱的鄉下農人,
老人勉強掩飾他歉疚與悲傷的神情,又道:
“老夫兩夫妻曾蒙韋大俠相救,並且幫助老夫報了殺師之仇,所以老夫夫妻敬他如主人,唯命是從,他也以禮相待,絲毫不把我當下人使喚,他的人格真叫人敬佩,老夫卻辜負了他。”
韋英風熱血沸騰,有些緊張,有些害怕,他真怕聽到眼前這位老人曾參與血案。
他心裏非常矛盾,他一面希望趕快找到仇家,以雪家恥,一面又怕見到仇人,他實在沒有勇氣面對殘殺一羣無辜的敵人!
老人似喃喃自語,又似對他們道;
“血案發生的前一晚,有位蒙面人來找我們兩夫妻,要我們配合他們的行動,否則,他們將殺害我們唯一的孩子……”
老人已忍耐不住,眼淚流了出來,他並沒有擦掉,繼續道:
“我們一時大意,孩子不知如何已落入他們手中,那是我們的命根子,夫婦倆苦苦哀求,蒙面人不為所動,執意要我們加入……”
説到這裏,他已哽咽得不能言語,老婦人略一沉吟,接着道:
“要我們去殺害自己的恩人,那是萬萬不能,我們態度由軟而硬,不惜犧牲我們的孩子,那人無奈,又怕我們泄漏,最後他要求我們不要走漏消息,事成後,他們自會放回孩子。”
老婦人停住不再説,蘇艾青按捺不住,急道:
“結果呢?”
老人似是夢囈般道:
“也是我們-時昧了良心,竟然接受了這個條件,不敢去通風報信,韋家就這樣子全毀了!”
韋英風憤怒難當,正待咆哮發作,卻聽喬志中問道:
“你們孩子現在呢?”
兩夫婦唏噓不已,老淚縱橫。
老婦人閉上眼睛,語聲略見平靜,緩緩道:
“死了,韋家毀了,孩子也死了,死了也好,免得我們終生內心不安。”
韋英風起先有些幸災樂禍,心中罵道:
“活該,那是報應!”
而後,看兩人晚年膝下無子,亦是淒涼無比,叫人不忍再加苛責,所以他不再暗地詛咒!
喬志中體力越來越好,説話也顯得有力氣多了,他又問道:
“是不是他們爽約了?”
老人默立片刻,像是自言自語,道:
“我們兩人,一夜輾轉難安,互相安慰,認為韋大俠吉人自有天相,他武功又好,奸人斷不能得逞,話雖如此,我們仍惴惴不安。”
老人剛一閉口,老婦人馬上接口道: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們越來越不安,終於我們還是趕到了韋家現場……”
此刻,氣氛非常緊張,好像等待揭開一個塵封已久的秘密,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
韋英風強自忍住悲傷,儘量使自己看起來與他人無異。
老人舐舐唇,有氣無力的開門道:
“當我們趕到韋家時,已經晚了一步,他們已經動手殺起來了,那樣的場面,叫人心驚肉跳,屍體堆集如座小山,滿地血水橫流,好不容易我們在一堆屍體中,比蒙面人先找到韋大俠。”
韋英風神色立變,面如寒鐵般道:
“他死了?”
老人搖搖頭,面容慘白,緩聲道:
“還沒有,只是也相去不遠了,已經奄奄一息,我們想救出他,他不肯,我在一旁,懊悔自己的私心,以致引起這場血戰,韋大俠靜靜聽完我的話,竟然……”
老人説到這裏,竟像小孩一樣,嚶嚶的哭了起來,哭聲淒涼悲切。
他們不知要如何安慰他,只得任他哭去!
老婦人跟他丈夫兩人像在接力,一人接一人,老人現哽咽不已,她開口道:
“韋大俠真乃天地第一人,他聽完我們的話,嘆口氣道:‘此乃劫數’,然後,他-直催趕我們,叫我們別介入這場糾紛,以免害了我們的孩子,以及我們兩條老命,唉!韋大俠越是如此,越叫我們痛苦。”
韋英風心頭一凜,皮肉不動道:
“如果你們當時救出他,或許他尚不至於慘死吧!”
韋英風此言,不啻是指責他們未能全心盡力,拯救韋萬年。
老婦人神色微動,搖頭道:
“韋大俠已知情勢無法改變,他自己命在旦夕,突見一羣強敵直奔而來,他口中大吼道:‘你們這兩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竟敢恩將仇報!’話説完,我們尚不解其意,他忽然自盡了!”
韋英風三人,幾乎異口同聲,“啊——”一聲大叫出來。
顯而易見,韋萬年死前一段話是説給敵人聽的,以便保全他們一家三人的性命,他的胸襟的確無人能比。
韋英風兩顆熱淚滴掉胸前,他為有這一位父親,深感驕傲,也為用心如此卑劣的小人,感到憤恨難當。
靜默了片刻一-
蘇艾青一臉同情之色,道:
“你們孩子為什麼會死呢?”
老人淒涼的長笑,道:
“當敵人發現我們時,根本不容分説,就跟我們動起手,我們此時也豁了出去,以性命相拚,他們大概也殺得手軟,匆匆離開,我們受了重創,老命勉強保住,心裏卻一輩子難安!”
韋英風吸了口氣,故意問道:
“韋家難道都沒有活口嗎?”
老人嘆子口氣,一股憂傷之色的道;
“我們在現場四周尋找了很久,沒有發現活口,依我想大概他們也不會留個活口!”
韋英風有些猶豫,該不該坦白承認自己即是韋家目前的唯一活口?
喬志中忍不住脱口問道:
“韋大俠不是還有個小孩?’
韋英風萬萬料不到喬志中會發出此話,全身微顫起來。
老人夫婦卻在此時悶聲不響。
蘇艾青看韋英風臉色不對,焦急關懷地問道:
“怎麼啦?英風!”
韋英風搖頭不語,實不知如何開口,竭力使自己平靜,心潮卻如波濤洶湧,一波連一波,久久不能平息,臉色也一陣青一陣白。
老婦人心情已較平穩,道:
“我們找不到韋少爺,想必凶多吉少,以敵人的兇殘不可能放過小少爺。”
喬志中望望韋英風,道:
“最近江湖中傳言韋家的後代已步出江湖了。”
韋英風表情十分怪異的望着喬志中,不懂他説這些話有何用意!
老人感觸良多,嘆道:
“兒子一死,我們老夫妻百念俱灰,隱姓埋名,不問世事,這些往事放在心中已久,想不到因為見着這位韋兄弟,忍不住就説出來了。”
老婦人對着韋英風道:
“你不但姓韋,跟當年的韋大俠同樣英挺而雍容,我們雖避免再提及往事,卻又忍不住想要一吐為快,也算對韋大俠在天之靈,一種懺悔!”
韋英風鼻尖一皺,道:
“你們為什麼不替他報仇呢?”
老人仰天長笑,笑聲盡是辛酸與眼淚,沙啞的道:
“對方是誰,我們一點線索也沒有,即使知道是誰,憑我們的力量如何能敵?連韋大俠都不是對手了,我們怎敢不自量力!”
韋英風昂首壯聲道:
“死何足懼?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你們如此苟且偷生又有何意義?”
此言一出,眾人俱是一怔!
蘇艾青一雙驚愕過度的眼睛,喚起了一聲嬌叱,嗔道:
“英風,你怎麼説這種話?”
喬志中目不轉睛,朝韋英風看,好似要一眼看透他。
老人突然豪邁的大笑,道:
“韋兄弟説的是,人生對我們而言,已沒有什麼意義,兩個孤獨老人,又寄望什麼呢?”
韋英風説出那些話,當然是氣憤他們夫婦未能挺身而出,使韋家防患未然,才致使血案的產生,他甚至可以殺掉他們,為了他們的負義!
喬志中有意沖淡空氣中的火藥味,笑道:
“打擾了大半天,還沒有請教兩位老人家的尊姓大名?”
老人低啞而蒼老的聲音,道:
“那都不重要了,也不具有何意義!”
韋英風悶聲不語,心中-直考慮要不要把身份泄露出來,他對喬志中多少有些戒心,所以很難啓口。
蘇艾青是個很容易為情感左右的女孩,她為“韋家”感到難過,也為兩位老人家感到傷心!
忽然——
她想到了韋英風,一瞪眼,連聲道:
“英風你姓韋,你不是也……”
韋英風阻止她再説下去,淡淡的道:
“不相干的事!”
她即不再説話。
倒是老人有些好奇的注視着韋英風,神形黯然,低聲道:
“坦白説,你跟韋大俠確有幾分相似,韋小少爺如果活着年紀也跟你相當,不知韋兄弟令尊是……?”
韋英風沒料到他有此一問,禁不住有些窘迫起來,苦笑道:
“先父是個讀書人,不懂什麼武功,也未涉足江湖,説出來,老丈亦不識!”
韋英風剛才的怒氣已大消,想想這兩人,也受了二十年的良心苛責,再責備他們已無濟於事!所以又恢復氣定神閒的模樣。
喬志中哈哈一笑,道:
“因為韋兄跟當年的韋大俠有幾分相似,我們才能聽到這麼感人的事蹟,真該謝謝韋兄了!”-
言出口,韋英風如梗在喉,甚覺不快,只能“哼哼”敷衍過去!
半天沒開口的老婦人,生硬的笑道:
“談了半天,飯菜都涼了,各位可能沒吃飯,我再去熱熱,你們重新再用!”
蘇艾青立即起身,向老婦人道:
“我來幫忙!”
老婦人拉她坐下,道:
“不必了!你跟他們聊聊,老頭子,你到灶房來幫幫我吧!”
老人無言的立身,跟着老婦人雙雙轉入室內!
蘇艾青為兩人熱誠招待,深深地感動着,美目盈盈,道:
“他們實在是好人!”
韋英風思潮翻湧,使他無法開口。
蘇艾青又想起喬志中的傷,問道:
“師兄,你傷怎麼樣了?為什麼跟那些人動手呢?”
喬志中強笑道:
“不礙事,大娘的藥真是靈驗,不過一兩個時辰,全身上下都感到舒暢無比,在下還要多謝師妹和韋兄的搭救!”
蘇艾青小嘴一撅,白了喬志中一眼,嬌嗔道:
“師兄,你跟我生疏,我不理你!”
喬志中朗朗一笑,道:
“師兄怎麼敢?我的小師妹!”
蘇艾青笑容好比外頭的陽光,燦爛耀眼,道:
“師兄,師父呢?”
喬志中正待回答,望見韋英風劍眉緊皺,雙目凝注前方,-面彷彿陷入苦思之中,又像是在盡力回憶着一件事。
他急切的問道:
“怎麼啦,韋兄?有什麼事不對嗎?”
韋英風依然默默無言,兀自苦思……
忽然——
韋英風猛一拍桌面,大叫道;
“糟了一-”
尾音還在,他人已如隼鷹般,振翅飛遠,像箭似的彈了出去。
喬志中,蘇艾青面上浮起一層深刻的驚疑與震盪之色,面面相覷。
喬志中大夢初醒,沉聲道:
“我們快跟去看看!”
不待蘇艾青出言,連忙起身入內,蘇艾青亦已跟上。
韋英風在廚房看不到老夫妻兩人,後面另有一條窄小的通道,韋英風沿道徑去。
有一問簡陋的紫房,木門半開。
於是——
韋英風輕輕一推……
喬志中及蘇艾青都趕到了,三個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兩位慈祥的老人已經斷氣了!
兩位老人互相震斷心脈,即使大羅神仙,帶來仙丹妙藥,也回天乏術,只得徒嘆無奈!
他們選擇了這樣的死法,當可知道他們死意之堅,尋死之決心誰也不能改變!
韋英風千頭萬緒,莫不是他逼死這兩位與世無爭的孤獨老人?
他嘴唇微微抽搐的喃喃自語: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蘇艾青關切的瞧着他,輕聲道:
“英風……”
喬志中仍然氣弱,擦了一把汗水,有些喘息的道:
“兩位老人家,何必如此?”
韋英風望着兩副自盡的屍體發呆,他張大着嘴巴,甚至於忘記去探視地上的死者。
蘇艾青對兩對老人有一份感激和敬意,心酸的流着淚,見韋英風呆住了,她忙趨前對兩位死者致意,緩緩的説道:
“老伯,大娘,希望你們找到自己的孩子,一家人能夠團圓!”
她説完,又平靜的行至韋英風身前,拉拉他,柔聲道:
“對他們而言,或許這是解脱呢!”
韋英風知道此刻沒有人會了解他的心情,根本沒有人懂得!
喬志中及蘇艾青以為韋英風驚異過甚,才會如此,一時束手無策!
喬志中始終注視着韋英風的表情變化,三人中他顯得最老成,穩重,道:
“韋兄,人死不能復生,我們好好把兩位老人家葬了吧!入土為安!”
韋英風仍然不語不動,眼角兩顆熱淚緩緩沿鬢邊滾下來。
蘇艾青那對淚意盈然的美目,一眼看到韋英風如此,淚水不禁又奪眶而出,嗚咽着道:
“英風,不要這樣嘛——”
喬志中向韋英風一瞧,説道:
“韋兄,以他們的人生閲歷,他們一定做了較好的選擇,韋兄又何必太自責!”
韋英風微微一怔,霍然斷喝一聲,仰天壯烈的叫道:
“我一定要為你們報仇,我要報仇——”
蘇艾青失聲驚呼道:
“英風,你説什麼?報什麼仇?”
她心裏或許以為韋英風已經發狂了呢!
喬志中嘴唇一撇,隨即又若有所思的微微遲疑了一下,有種特別的神情由雙目中流露出來,但他很快的收起,裝做沒事人一樣,道:
“韋兄如此重情重義,叫人敬佩!”
蘇艾青焦急的問道:
“你們到底打什麼啞謎?他們明明是自殺,找誰報仇?”
韋英風大刺刺的一笑,恨聲譏道:
“有人必須為這一切付出代價!”
喬志中側過頭去,向怔在一旁的蘇艾青眨了眨眼,道:
“我們到庭院前後找個地點,好讓兩位死者入土,看管自己的家園。”
蘇艾青眉目凝注,她很為韋英風擔憂,真不知他究竟怎麼變啦——
喬志中已經轉身離去,她想讓他一個人靜靜也好,她也悄聲離開。
靜,靜叫你喘不過氣來。
韋英風終於走過去,跪在兩位死者面前,沉聲自語道:
“希望你們原諒我的魯莽,如果你們知道我的身份與苦衷,或許能夠原諒我!我不會叫你們白白犧牲,我在你們面前發誓,一定手刃兇手,為你們討回這筆公道,你們安心!”
當他們移動屍體時,有張紙條在老人的袖口,他急忙抽出一看……
“韋公子,我們去找韋大俠了,生前不能報答厚恩,死後一家三口-定要好好侍奉他。我們走後,請把我們合埋,在紫房後面,那有我們孩子的靈位,就讓我們一家團圓吧!大恩大德,容來生再報!”
字體潦草,顯見那是匆忙中速寫而成的,他低沉吟道:
“兩位老人家,請你們安心瞑目,只要韋英風有-口氣在,決不叫兇手消遙自在!”
正待收起紙條,眼角一瞥,看到在背後又有幾個更小更草的字,寫着:
“告訴韋夫人,韋大俠並不責怪她!”
這更加深了韋英風的疑問,老人也知他娘沒有死,這這句什麼意思?為什麼沒有人肯好好跟他談他親孃的事?不恨她代表什麼?她有什麼對不起韋家的?
他生冷的自言自語:
“娘,您究竟在哪裏?您到底做了什麼事?舅舅不諒解您,沒有人肯提及您,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我到那裏去找您,尋求答案呢?……”
喬志中跟蘇艾青又進來了,三人彼此互視一眼,沒有人開口,他們默默合力在房舍的旁邊尋到一塊平坦的空地,視野遼闊,四周景色極好,他們弄些祭品,簡單隆重的埋葬了死者。
為了喬志中傷未好,他們暫且在此住下。
韋英風整日不開口説-句話,他也未將紙條的事告訴他們兩人,他悄悄收藏好。
他感覺喬志中跟蘇艾青似乎在商量什麼事,偶而有爭執,但他沒有心思過問,兩人亦未對他提及,就這樣,三人靜靜的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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