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玉雲左手中指,輕輕地在玄女劍的劍脊之上摸過,她這個動作,叫袁中笙看了心寒,那像是屠夫在對綁住了的牲口下刀之前,試一試刀是不是鋒利一樣!
他打了一個冷戰,道:“我……我要走了。”
範玉雲仍不出聲,只是陡地一抬頭,目光如電,向他逼視了過來。
袁中笙嘆了一口氣,道:“你們將我留在這裏,實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就算將我殺了,也不過是令得真兇開心而已!”
可是,任他如何説法,張青雲和範玉雲兩人,卻只是一聲不出。
袁中笙越來越是焦急,不知道事情該如何了結,是怎樣個了局?他搓着雙手,向旁退開了一步。然而,他僅僅走了一步,玄女劍的劍尖,便已抵住了他的腰際。
過了沒有多久,只見蒼雲老人,身形飄飄,如行雲流水也似,向前趕來。張青雲和範玉雲兩人,身形閃了開來。
蒼雲老人直逼到了袁中笙的身前,停了下來。袁中笙哭喪着臉,道:“蒼雲前輩,實不干我事。”
他只當蒼雲老人剛才此去,見到了古進雲的屍體,再趕了回來之後,一定也會將他當作是殺害古井雲的兇手的,因此,當他第一百次地為自己辯白之際,講話也是有氣無力。
怎知出乎他的意料,蒼雲老人立即點了點頭,道:“不錯,不關你的事。”
袁中笙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喜得張大了口道:“那……我……我可以走了?”蒼雲老人道:“自然是,我們錯怪了你,日後定必補報!”
袁中笙可以就這樣脱身,已是喜出望外之事,忙道:“不必了,不必了。”他一面説,一面向外跑去,雖是肩頭上仍陣陣劇痛,也跑得十分快疾。
他在跑了開去之際,只聽得範玉雲叫道:“掌門師兄,這人分明是正凶,如何將他放了?”
而蒼雲老人則沉聲道:“師妹,事情十分嚴重,此人確然無關,你們兩人,先送古師弟屍體回武當去,立即再下山來,武當派……”
蒼雲老人的話,袁中笙只聽到這裏為止,下面的話,因為他奔遠了,自然也聽不到了。
袁中笙一口氣奔出了大半里,才停了下來。
他轉過頭去,不見有人來追,心中方始放心,嘆了一口氣,慢慢地走進路邊的一個叢林之中,停了下來,找了一個樹樁,呆呆地坐着。
他想起自己自從和師妹兩人,盜了馮大俠夫婦的寒霜劍之後,幾乎沒有一天安靜日子過。近幾天,更是倒黴之極!
剛才,若不是蒼雲老人明白事理,自己還有命在麼?
袁中笙本是初涉江湖,他只覺得處處荊棘,幾乎寸步難行。
他呆坐了許久,抬起頭來,四面觀看,他根本不知道該上何處去才好。本來,他只想先找到了師妹再説,但在費七先生的藏寶庫外,意外地和文麗相逢,卻又是這樣的一個局面。
如今,他想找到師傅再説,然而,師傅又在什麼地方呢?他自然記得,那個怪和尚曾叫他留意金堆玉砌的馬車,但這樣的馬車,天知道又在何處?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袁中笙從樹林中望出去,只見農夫三兩成羣,唱着山歌,荷鋤而歸,他心中不禁生出了無限的羨慕之意,真不知自己學武,有什麼用處!他獨呆了許久,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他這才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心想自己趕到天山,告知了管心的死狀之後,就在天山腳下住下來,自己種種田,夠一個人吃穿,也就夠了,何必多受顛沛流離之苦?
袁中笙在黃山腳下居住時,日子過得十分平靜,他也未曾出過遠門。
這時候,他想及要到天山去,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根本連自己是否到得了天山,他心中也是一無把握。他慢慢地走出了樹林,向路上走去。
袁中笙又停了半晌,正待跨步向路上走去之際,又見遠遠有人,奔了過來,來勢快絕。同時,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道:“珠兒,你別傻氣了,那姓袁的小子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記掛他?”
袁中笙一聽是費七先生的聲音,嚇了一跳。
接着.便聽得費絳珠抽抽噎噎地道:“我也……我也不知道他有什麼好.但是……爺爺……你不該將我這樣帶走……他如果有了什麼不測,那我……我要恨你一世了。”
費七先生乾笑兩聲,道:“爺爺這樣疼你,但在你心目中,還不如那傻小子麼?”
費絳珠沒有再出聲,只是抽噎着,兩人的身形極快,講話之間,早已在袁中笙的身邊經過。
天色甚是黑暗,費絳珠根本沒有發現路邊有人。費七先生則在掠過之際,回頭望了一眼,略有所覺,但是卻並沒有停下來。
袁中笙本來,心中早已打定主意,只要費絳珠一來到身前,便立即出聲招呼。可是,他聽得費絳珠的話,這樣關切他,甚至關心他的程度,可以使得她恨她的爺爺!在那一瞬間,袁中笙痴痴呆呆,心中實在不知是什麼滋味。
而當他猛地省起,自己更應該出聲招呼費絳珠,免得她心中掛念自己之際,抬頭向前看去,費七先生和費絳珠兩人,早已奔得蹤影不見了。
袁中笙連忙拔足向前追去,一面追,一面叫道:“費姑娘!費姑娘!”
他的叫聲,在黑夜中聽來,也極其宏亮。但是他的內力,究竟不濟,而聲音不以精湛之極的內力逼出,聽來雖然宏亮,傳出卻不遠,便自散去。費七先生和費絳絛珠兩人,在他發呆之際,早已走得遠了,如何聽得到?
袁中笙追了片刻,追不上費絳珠,停了下來,心中懊喪之極,不由自主,又伸手在自己的頭頂之上,重重地擊了一下。
只聽得“拍”地一聲過處,他的右手,又被生自他頭頂的那股怪力,震得痠痛難耐。袁中笙不禁苦笑不已,一側身,向道旁的一棵樹,猛地撞過去。
那一撞,他用的力道極大,那株樹已有數十年,皮堅木硬,若是尋常人,這一撞怕不撞得頭破血流,腦漿迸裂才怪!
但是袁中笙猛地撞了上去,只聽得“砰”地一聲響,竟在樹身上撞出了一個洞來,他站定了身子,摸了摸頭,一點事也沒有。
袁中笙伸手在自己頭上,連敲了幾下,道:“有什麼用?有什麼用?”
他是在惱自己剛才忘了招喚費絳珠,費絳珠這樣關心自己,自己卻未能告知她已經脱險了。
他連問了自己七八聲,忽然聽得樹上,有人陰惻惻地一笑,道:“大有用處。”
袁中笙一怔,抬起頭來,道:“你是誰?”
那人又是陰惻測地一笑,道:“我是我。”
袁中笙呸地一聲,道:“誰不知道你是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人道:“你見到我就認識了。”
袁中笙心中一呆,暗忖難道是熟人麼?他聽那人的聲音,是逼尖了喉嚨來説的,那或許真是熟人也説不定。他道:“你下來,我看看你是誰?”
那人仍是尖聲道:“我一下來,你便恨爹孃少生了兩條腿了。”
袁中笙道:“你又不是三頭六臂,我憑什麼見了你就走?”
那人道:“好那你就看看!”
他一個“看”字才出口,只見眼前人影一幌,已多了一個人。那人的來勢如此之快,袁中笙倒也吃了一驚,他連忙定睛向前看去,他不看猶可,一看之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殺死了管心和謝添生的那個怪漢子!
那怪漢子臉上帶着陰森森地微笑,望着袁中笙。
袁中笙一呆之後,一個轉身,便待逃走。那人一聲冷笑,道:“可不是麼?我一下來,你就逃了。”
袁中笙心想,那人的武功極高,自己逃也逃不脱的,何不與他拼上一拼?他主意一定,連忙轉過身來,頭一低,向那人疾撞了過去!
這一下,倒也大大地出乎那人的意料之外,他們兩人之間,隔得本就極近。袁中笙向前猛地撞出,那人想避,已自不及。
只見那人手臂一圈,“呼”地一掌,向前拍來。
他掌力之強,令得袁中笙幾乎連氣都透不過來,但袁中笙那一撞,用盡了生平之力,勢子卻也沒有為那人的掌力所阻住。
電光石人之間,只聽得“嗤”地一聲響,那人的一掌,已擊在袁中笙的頭頂之上。
袁中笙只覺得對方的力道,像是甚大。因為他頭頂上雖是無所覺,但是身子卻向上飛起。
他身在半空,猛地一翻,跌了下來,坐倒在地。也就在此際,他只聽得那人,發出了一聲怪叫。
袁中笙連忙向前看去,只見那人身子,正踉蹌後退,退出了幾步,背脊重重地撞在那株樹上!
袁中笙大喜,向自己頭上一拍,道:“果然大有用處!”他一撞得手,絕不再撞,身子一轉,向前疾奔而去,但是,他只奔出了七八步,身後的厲嘯之聲,已如狂風暴雨也似,追了上來。
轉眼之間,袁中笙便覺得一股大力,已向自己的左肩,壓了下來!
袁中笙別無他法可施,只得一側頭,向那股大力,迎了上去。可是那人吃了一次虧,如何還肯再上一次當?手臂向旁一移,五指如鈎,已經緊緊抓住了袁中笙的肩頭。他所抓之處,正是袁中笙被玄女劍刺傷的肩頭,只痛得袁中笙疾叫了起來。
在袁中笙的叫聲中,又聽得有人向前奔來,道:“什麼事?什麼事?”
那人道:“一個小畜牲,我要給他點苦頭吃吃。”
那自黑暗中奔來的幾個人,迅即到了眼前。袁中笙忍住了疼痛向前看去,心中更是大驚。只見奔向前來的三個人,兩男一女。
這三個人,袁中笙也見過不止一次了。
而且,他還知道,費絳珠的“玄鐵神手”,正是從這三個人手中弄來的。可是,袁中笙直到如今為止,仍不知對方四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只聽得那醜婦人道:“什麼臭小子,一掌了結,不就行了。”
那抓住袁中笙的人卻“哈哈”一笑,道:“一掌了結,那太可惜了。”
醜婦人“呸”地一聲,口沫四濺,奇臭難聞,袁中笙幾乎嘔了出來。
那禿子道:“什麼可惜?”
那漢子指着袁中笙,發出了一陣怪笑,道:“老三,這是活寶貝!”
那禿子怒道:“放屁,這小子如何是活寶貝?”
那人笑道:“你過來,在他頂門上擊上一掌試試。”
禿子“哈哈”一笑,道:“我一掌擊了下來,這小子的腦袋一定沒了。”
那人道:“老三你別顧吹大氣,先來擊上一掌再説!”
那禿子道:“好!”一躍而上,手起掌落,一掌擊下!那一掌的力道,並不很大,但是要擊碎一個人的腦袋,卻又大是有餘了!
只見其餘三人,都十分好奇地看着,像是在他們看來,將一個人一掌擊了個頭骨粉碎,腦袋迸裂,乃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袁中笙見那禿子向自己當腦心一掌擊了下來,他倒並不吃驚,因為他知道那一掌的力道再大些,也是打不死自己的。他心中吃驚的,乃是那人將自己説成“活寶貝”,卻不知是何意思?
他憂心忡忡間,只聽得“叭”地一聲,禿子的一掌,已擊中了他的頂門。袁中笙簡直了無所覺,只不過是眨了眨眼睛而已。但是那禿子卻一聲怪叫,整個人向半空之中,迸躍起兩三尺高下來。
可是他躍在半空,仍不肯歇,手起一掌,再向袁中笙的頭頂擊下,這一掌的力道,比剛才一掌大了許多,但是那一掌擊下,禿子的怪叫聲,也高了許多。
第二次,禿子一個懸空筋斗,翻起了七八尺高下,落了下來之後,手臂一揚,“呼”地一掌,已向袁中笙的胸前印到!
袁中笙一見對方向自己的胸前擊來,而自己的身子又被人抓住,連躲也無從躲起,心想這一次實是死定了!可是就在此際,他只覺得身子向上,被那人直提了起來,頭頂向着禿子,直撞了過去!
那禿子剛才兩次擊向袁中笙的頭頂,都吃了大虧,第二下更幾乎將手腕震斷,一見袁中笙的頭頂向自己撞來,如何敢以硬迎?連忙身形一幌,向後退去,大喝道:“老大,將他殺了!”
那人笑道:“我已經説過,這是活寶貝,如何肯就此將他殺了?”
那醜婦人道:“老大。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人笑道:“這小子一定不知服食過什麼仙藥靈丹,但是卻又不知妙用,所以內力無窮,只是聚集在讓穴上,不知運用。”
那醜婦人向前踏了一步,道:“那又如何?”
那人一面怪笑,一面道:“這就大有用處了!”
他只講了一句,那個子矮小,一直寒着一張臉的人已接口道:“將一枚中空的長針,刺入他的氣海穴之處,積藴在他體內的真力,便會泄出,只要施展本門吸氣之法,便可將這小子身上不知運用的大力,完全收為己用了!”
那醜婦人一聽,厲聲道:“是麼?老大,見者有份!”説着她又向前一躍,五指如鈎,已向那人的腰際抓了下來。
那人一聲怪嘯,帶着袁中笙,向後疾退而出,尖聲道:“老二,你好大膽!”
醜婦人“桀桀”怪笑,道:“你想獨得其利麼?”
那人道:“自然是。”
醜婦人道:“好,那我向師傅説説去,或者那對師傅有些用處也説不定。”
那人一聽,面上神色一變:“你就不怕以後了麼?”
醜婦人道:“好,這樣的事,你不報與師傅知道,看你還嘴硬麼?”
那人聽了,面上的神色,更是難看之極。
醜婦人“哈哈”大笑,道:“老大,你和我們均分了吧!”
那人道:“不行!”
醜婦人向那禿子和瘦子一看,道:“你們且評評理看。”
袁中笙被那人抓着,聽那四人爭論着要瓜分自己,心中實是駭然之極。聽那四人的口氣。像是師兄弟,然而相互之間,卻又無師門的親情!
袁中笙心中急得一籌莫展,心想他們四人,若是爭執不下,那多半要將自己送到他們師傅的手中,他們的師傅是什麼人呢?難道就是那個不能動彈的老太婆麼?
袁中笙正在想着,已聽得那禿子道:“老大,你想獨吞,卻是於理不合!”
那人尖聲道:“放屁!”
醜婦人沉聲道:“鬧到師傅那裏去,老大,你又有什麼好處?”
袁中笙看這四人的情形,固然窮兇極惡,但看來對他們的師傅,卻十分忌憚,他想了一想,突然道:“你們的師傅,我識得的。”
那四人一聽.俱皆一怔,然後,都怪笑起來,那醜婦人道:“小子,你能夠見到我們已是前世修過的了,你有資格認識我們的師傅麼?”
袁中笙心想,遇上了你們,前生倒黴是真,怒道:“你們是什麼人?這樣大言不慚。”
醜婦人冷冷地道:“你未曾見過世面,鬼哭神號厲漠漠的名頭,總也該聽到過吧!”
袁中笙本來,心中不斷地在思索,那醜婦人究竟是什麼人。及至一聽得“鬼哭神號厲漠漠”七字,他不禁為之毛髮直豎!
剎時之間,只見他張口結舌,道:“你……便是……那……厲漠……漠漠……麼?”
他因為心中震驚過甚,一口氣講了幾個“漠”字。醜婦人道:“怎麼,你有資格識我師傅麼?”
袁中笙本來,還一直在想着,以什麼方法,可以脱身而去。然而,當他一聽得“鬼哭神號厲漠漠”七字之後,他的心都涼了!
那醜婦人在未報自己的名頭之前,曾説袁中笙即使見聞不廣,也該聽過她的名頭,這一句話,倒的確並非過甚之言。
這鬼哭神號厲漠漠七宇,不但袁中笙聽了,會心中發涼,便是一等一的高手聽了,也不免目瞪口呆!厲漠漠乃是“滇南四鬼”之一。
滇南四鬼本身,邪門之極,武功絕高,已是和天山四鷹差不多的人物,這且不去説他最難惹的,是他們四人的師傅還在!
他們四人的師傅,乃是有天下第一女魔頭之稱的銀臂金手壽菊香!
這壽菊香究竟已有多少年紀,方今武林之中,沒有人知道。
而如今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全比她低上一輩,和她同一輩的高手,幾乎已死絕了。算起來,她少説也在九十高齡以上。
然而她還在世上,而且武功越來越高,那卻是盡人皆知的事,因為凡是常到滇南行走的人,總有機會可以遇到銀臂金手壽菊香的,僥倖碰到她脾氣好,不想殺了,逃了回來,講起壽菊香的武功來,實是駭人聽聞之極。
其中也有人不信,不嫌路遠,親到滇南高黎貢山,去會一會壽菊香的,凡是去的人,總不能自己回來,而要勞滇南四鬼,將屍體運回來。華山派本來的勢子何等之盛,但是華山派的十二高手,卻在一年之內,全數死在滇南,後來,滇南四鬼送屍體到華山來,華山派連收屍的人都沒有了!
滇南四鬼,因為常來中原,是以也是無人不知,只不過他們每次來到中原,都是事情一完便走,行蹤極其飄忽,做下幾件驚天動地的事,事主想要找他們算帳,也是無從找起!
而今袁中笙一聽得醜婦人報出了名額,自然知道,眼前四人,正是無人不知的惡人滇南四鬼。他落在這四人的手中,如何還敢存逃生之望?
他心頭突然亂跳,心想這四個人是滇南四鬼,那麼自己在船上遇到過的那個老婦人,自然是他們的師傅銀臂金手壽菊香了,難怪武功之高,幾乎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只是不知何以壽菊香會身子不能動彈?這件事,如果正派中高手知道了,那一定會趁機聯手來對付銀臂金手壽菊香的!
袁中笙心念電轉,吸了一口氣.道:“不錯,我是識她的!”
厲漠漠“桀桀”一笑,道:“你在做夢麼?”
袁中笙搖了搖頭,道:“不,我是在那艘船上見過她的!”
厲漠漠一聽,面色一變,後退一步,道:“老大,這人已知師傅的秘密了。”
滇南四鬼中的老大,鬼見愁汪洋,心中也是一驚,道:“只怕不會吧!”
袁中笙忙道:“是真的,她還放我離開,你們不可害我!”
汪洋沉聲道:“你若是見了她老人家,有十條命也沒有了。”
袁中笙急道:“你不信可以去問她!”
厲漠漠道:“老大,如果真是師傅曾經放走的人,你如果再下手,這件事給師傅知道,你卻是大為不妙了!”
汪洋眼看可以在袁中笙的身上,得到極大的好處,如今卻被厲漠漠等人破壞,心中不禁大恨,沉聲道:“誰會向師傅説出來?”
厲漠漠道:“這就難説了,若是我們得不到好處的話,誰都會説!”
汪洋眼珠骨碌碌亂轉,一手抓住了袁中笙,一手又在袁中笙的頂門上輕輕摸了幾下。
汪洋拜在壽菊香門下,已有三十年之久了。若是壽菊香死得早,他早已開宗立派,成為一派之主,他武功見識,自是非同凡響。
這時,他伸手在袁中笙的頭頂輕摸了幾下,只覺得袁中笙聚在頂門之上的真力,在向外亂衝亂撞,這股真力,如果能收為己有,那自己等於平空增加了十數年苦練之功!
到那時,甚至可以設法將師傅害死,再將師妹一齊剷除,那麼,邪派之中,自己便是數一數二人物,滇南黎貢山,金銀谷中的魔宮主人,也就是自己了!
鬼見愁汪洋一想及此,心頭不禁突突亂跳起來!
本來,汪洋跟隨壽菊香數十年,焉有不知壽菊香的武功之高,幾乎到無可修度企及之境!就算他再兇狠,也是不敢向壽菊香下手的。
但是,從去年起,壽菊香突然走火入魔,除了頭部之外,什麼也不能動彈,汪洋心想,若是自己功力陡增,要除去她,也就不是什麼難事了。
那銀臂金手壽菊香,本是兇狠已極之人,汪洋跟得她久了,自然也兇殘無匹,毫無人性,想到殺師殺同門,竟是連眉毛也不跳一下!
厲漠漠話一説完,汪洋想了片刻,才道:“如此説來,你要做首告了?”
厲漠漠道:“也説不定。”
汪洋一聲冷笑,道:“那你不妨現在就去。”
厲漠漠一怔,道:“此言何意?”
汪洋冷冷地道:“師傅加今,正在用人之際,她會難為我麼?”
厲漠漠一呆,她自然也知道,自己這個大師兄,不是易惹之人。可是如今,已惹惱了他,只有索性將他鬥倒!
她毫不相讓,道:“這倒要看她老人家的意思了,你怎知她不會對付你?”
汪洋沉聲道:“不論她怎樣,我都不在乎!”
那禿子尖聲道:“老大,你想叛師麼?”
汪洋一聲怪叫道:“叛師又如何?”
他這一句話才出口,拳打足踢,剎時之間,向三人各攻了一招,四人之中,老四鬼影秦缺,避得稍慢了一步,被汪洋一腳踢得打了一個滾!
而汪洋在一連攻出了三招之後,身子一搖,已帶着袁中笙,向外疾掠而出,掠出了丈許,身形微凝,又向後撒出了一把毒針!
厲漠漠等三人大叫着向後退去,他們雖有三人之多,但是三人之間,卻又各懷鬼胎,誰也想人家前去送死,結果竟無人敢與汪洋動手。
汪洋帶着袁中笙,向前疾掠而出,只聽得厲漠漠尖鋭無比的聲音,傳了過來,道:“你的事,一給師傅知道,死無葬身之地!”
汪洋怪笑連聲,道:“她幾時能找得齊玄門七派之中,頂尖兒的高手?到那時候,我還會怕她麼?”汪洋一面怪嘯,一面向前疾馳,勢子極快,顯是他也怕三人合力追來,不易應付。
袁中笙心中大是着急,道:“你將我帶到哪裏去?”
袁中笙一面發急,向汪洋詢問他要將自己帶往何處,一面心中,卻因為汪洋的話,而為之一動。
汪洋説“她幾時找得齊玄門七派的高手”,這句話,在旁人聽來,可能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因為玄門正宗,自然只有一派,何來七派之多。
但是,袁中笙聽了,卻是不同,因為他聽得師傅馬放野談起過,玄門一派,早在三百年前,便因為師兄弟間的失和,而武功分散了開來,而師兄弟之間,各擇傳人,所傳的武功,也只不過是玄門正宗武功中的一部份而已。
到如今為止,據知道玄門武功,一共分成了七支,但是這七支武功的傳人,究竟是什麼人,卻是不知道。袁中笙知道自己的師傅,黃山隱快馬放野,是其中的一支,馮大俠馮聖,也是一支。他們兩人,時常見面,便是不斷地在商議,如何再去尋見其餘五支的傳人,再將玄門正宗的武功,合成為一,大放光彩!
袁中笙隨侍在馬放野之側,馬放野和馮聖兩人的談話,他自然都聽在耳中,知道馮大俠夫婦浪跡大涯,尋找玄門七派的傳人,似乎已給他們發現了兩支,合上他們自己,一共已發現了四支。還有三支,卻是下落不明,或許早已失傳,早已湮沒了!
乃是大師兄之故,這位大師兄痛心於同門分散,本門武功化整為零,威力將要大減,於是便寫下了遺言,要他門下的弟子,不管經過多少困難,不管經過多少年月,一代一代傳下去,都要達到合七為一的目的!
馮聖上幾代的人物,大都碌碌無能。直到馮聖,由於他天資穎悟,才放出了異采,成為天下知名的大俠,他也畢生致力於這件事,但是卻尚未成功。
本來銀臂金手壽菊香,乃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女魔頭,見聞自然極其廣博,她也知道這件事,並不出奇,但是,她要找齊玄門七派的傳人,這卻又是為了什麼呢?
袁中笙的頭腦,本就不怎麼靈活,他只是心中感到極度的奇怪,但是要叫他想出那是為什麼來,卻是沒有可能之事。
汪洋對於袁中笙的問題,根本不回答,只是帶着袁中笙,向前飛奔而出,轉眼之間,已經來到了一個十分隱秘的山坳之中。
只見汪洋身形展動,順着那山坳,團團轉了一轉,見沒有人,這才停下來,但是卻仍不鬆手。袁中笙被抓得幾乎骨折筋斷,連聲喘氣,道:“你……該放我下來吧!”
汪洋咧牙一笑,形同惡獸,道:“等我用完了你,自然會放你下來的。”
袁中笙駭然道:“你用我?用……我什麼?”
汪洋滿面獰笑,伸手在袁中笙的頭頂之上,摸了一摸,道:“用你這份真力。”
袁中笙還不知道,若是汪洋以中空的金針,刺入他的氣海穴,將他的真氣,以吸氣大法吸人汪洋體中的話,他會受到什麼損害?
因此他聽得汪洋那樣説法,心中也並不吃驚,暗忖自己頭頂上的那股大力,本就來得無緣無故,給他取去,也沒有多大的損失。
他忙道:“取了我這份真力之後,你便放了我麼?”
汪洋桀桀怪笑起來,道:“放你,當然放你。”
袁中笙還在傻傻地道:“一定放?”
汪洋陰側惻笑道:“自然放,到那時候,留了你還有什麼用處?”
袁中笙仍未聽出汪洋語中之意,心中反倒高興。
汪洋提着他,在山坳中略找了一找,便找到了一個十分深邃的山洞,一伸手,便點了袁中笙的穴道。將袁中笙放了下來。
他又向袁中笙一笑,道:“我去市鎮上,找金匠打空心金針,你安心在此等候便了。”
袁中笙穴道被封,只有乾瞪眼的份兒,哪裏還説得出好與不好來?他眼睜睜地看着汪洋退了出去,又看到汪洋搬了一塊大石,擋住了洞口。
他心中嘆了一口氣,山洞之中,十分黑暗,他本來心思翻騰。過了一會,心地漸漸平靜了下來,閉上了眼睛,竟有些睡意。
正當他要合上眼睛,慢慢睡去之際,他突然聽得身旁,響起了“拍”地一聲。
袁中笙連忙轉過眼睛看去,卻又看不到什麼東西。他只當那是山洞之中,有泉水下滴所發出的聲音,並沒有在意。
但是過了片刻,身邊又是“拍”地一聲響。
袁中笙忙又轉眼看去,這次倒給他看到了,只是那是一雙閃閃發光的鈎子,約有丈許長短,落在他身邊不遠處,立即又縮了開去。
那鈎子之上,似乎用線繫着,要不然,何以會自己縮了回去?
但是那鈎子究竟縮到什麼地方去了,袁中笙卻是沒有法子看得到。
一則是他穴道被點,身子不能動彈,眼珠雖還可以轉動,但是轉動的範圍,究竟十分有限,想要看清遠近的物事,便無可能。
二則,山洞之中,十分黑暗,連鈎子上有線繫着,也是袁中笙想當然的事,因為他根本沒有看到鈎子上是否真的有線。
袁中笙這時,心中又不免吃驚起來,暗忖山洞中原來有人!
這一點,只怕連滇南鬼中的鬼見愁汪洋也不知道,袁中笙正在想着,又是“拍”地一聲,那鈎子又落在他的身邊。
這一次,已近了許多,幾乎鈎到了他的身上!
而鈎子一落,也是立即收了回去。
袁中笙心中又是一驚,因為看那鈎子越落越近的情形,那分明是有什麼人,想要把他鈎住,那簡直當他是一條大魚了!
袁中笙正在啼笑皆非間,右腰之上,突然一緊,只聽得“嗤”地一聲,那鈎子這次,竟落在他的身上,將他的衣服鈎去了一大塊。
袁中笙又驚又急,口中大叫道:“喂,可別把我當作是大魚了!”然而,他叫不出聲來,人家當然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麼,只聽得又是“拍”地一聲,這一次,那枚鈎子,竟落在他的肚子上了!
袁中笙看着那枚鈎子,在他的肚子上,慢慢地移動,好幾次,像是要扎進他的肚子中去一樣,但是卻幸而沒有,好一會,那鈎子鈎住了袁中笙褲帶上的一個結,袁中笙這時,也已看到,那鈎子上,的確有一條極細的黑線繫着。
袁中笙望着那條黑線,心想難道這樣細的一條黑線,還可以將自己拖過去麼?
他正想着,身子已顫了一顫,竟已離地尺許!
袁中笙一見那麼細的一條黑線,竟將自己吊得離地尺許,心中不禁大是駭然,眼看他身子,一點一點地升高,離地已有一丈五六高下了。
袁中笙閉上眼睛,沒有勇氣再向下看去,因為那條黑線,如此之細,簡直可以隨時折斷,只要線一斷,他就會跌下去。
那麼高跌下去,不死也得個半死!
袁中笙閉上了眼睛之後,只覺得自己的身子,仍在不斷地上升,袁中笙更是不敢睜開眼睛來,直到他覺出有一隻手將自己抓住,他才睜開眼來。
可是偏偏黑暗無比,什麼也看不到,連抓住他的人,他也只可以看到一個朦朧的黑影而已。
他正在不知自己身落何處之際,只聽得一個童音叫道:“媽!媽!我鈎到了一條大魚!”
袁中笙哭笑不得,心想聽聲音,那抓住自己的人,只不過十二歲,童心未泯,果將自己當成是一條大魚了!
他轉眼向下看去,才看清自己所在之處,離地已有近三丈高下,乃是山洞之上,一塊凸出的大石。人在下面,確是不易發現上面另有乾坤。
只聽得在不遠處,傳來了一個有氣無力的婦人聲音,道:“你又在淘氣了,山洞中哪有什麼大魚?”
那孩子“哈哈”一笑,道:“其實是一個人,但是我卻將他當成了魚。”
袁中笙的心中更是哭笑不得。只聽得那婦人吃驚道:“什麼?你……快點燈來看!”
那孩子道:“好!”接着,便是“拍拍”的擊火石之聲,不一會,一燈如豆,已經點着。
袁中笙這才看到,那塊凸出的大石,足有兩丈見方。在靠洞壁處,一張石榻,上面躺着一個婦人,這時正彎起身,向袁中笙望來。
袁中笙是和那婦人打了一個照面,便轉過眼,不忍再看下去。
那倒並不是那婦人的容顏,有什麼可怖之處,而是袁中笙從來也未曾看到一個人,病成那樣子的!那婦人的臉色,在黃黝黝的燈光照映之下,簡直就和一片桔黃了的樹葉一樣!
而在加上顴骨高聳,兩眼深陷,那婦人簡直就像隨時可以斃命一樣!
袁中笙轉過眼去之後,只聽得那婦人道:“你……又闖禍了。”
那孩子則臉如滿月,看來十分精神,果然只有十二歲年紀,這時一撇嘴,道:“那我將他推下去便了。”
那婦人咳了幾聲,道:“你將他推下去。那他不是要跌死了麼?”
那孩子一笑,道:“媽,那我就留着他玩。”
袁中笙聽得幾乎要跳起來,那小傢伙將自己當成了什麼好玩的東西了?竟要留着自己來“玩”。袁中笙只聽得榻上一陣響,想是那婦人已硬撐着坐了起來,來到他的身邊。
袁中笙不得不又轉眼向她看去。
只見她這一起身,更是風吹得起,十指就像十根枯骨一樣,望了袁中笙一會,道:“孩子,你將這位大哥的穴道解了。”
那孩子伸出拳頭,在袁中笙的胸口“砰”地槌了一拳!
袁中笙只覺得真氣上逆,穴道已被解開,他一彎身坐了起來,瞪着眼,大聲道:“喂,小傢伙,我不是魚,也不是什麼好玩的東西。”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道:“你不是魚,怎麼會給我鈎了上來?”
袁中笙聽了,不禁為之氣結。
他正想用什麼話,來表明自己實在不是魚之際,突然聽得那婦人急速地喘起氣來。
只見那孩子立即跨到那婦人的背後,為她槌起背來,那婦人揮了揮手,道:“孩子,我這病是不會好的,你向這位大哥行一禮。”那孩子委委曲曲,走了過來,向袁中笙行了一禮,道:“魚大哥,我向你行禮了。”
袁中笙啼笑皆非,道:“我姓袁。”
那婦人嘆了一口氣,道:“袁朋友,我這孩子,就是淘氣些,你和他在一起日子長了,便可以知道他的心地,實在是好的。”
袁中笙心想,鬼才和你的兒子在一起日子長,給他魚大哥,魚大哥地叫着,貪好聽麼?他只是含糊應了一聲,只聽得那婦人又道:“袁朋友,我看你的武功,十分尋常……”
袁中笙嘆了一口氣,道:“是。”
那老婦人又道:“但是你人……倒是老實人,我……要託你一件事!”
她講到這裏,已是上氣不接下氣了!
袁中笙忙道:“你有什麼事,只管慢慢説好了,不必急在一時。”
他並不知道那婦人要託他什麼事情,但是他宅心仁厚,見那婦人病到這般骨肉支離的模樣,心中已然決定,不論那婦人求自己什麼,都要為她做到。
只聽得那婦人嘆了一口氣,道:“慢慢説,嘿……只怕我説不出來了。”
袁中笙一見那婦人,便知道那婦人已距死不遠,這時聽了她的話,心中也不禁悽然,道:“那你快説出來吧。”
那婦人伸出瘦骨嶙峋的手來,在那孩子的頭上,摸了幾下,道:“這個孩子,我想叫他……跟你,你好好地照顧他。”
袁中笙一聽,不禁直跳了起來,道:“這怎麼行?”
他實是做夢也未曾想到,那婦人竟會向他提出了這樣的一個要求來的!
不要説那孩子頑皮之極,袁中笙不想和他在一起。就算袁中笙願意,此際他自身難保,又焉有力量去照顧那孩子?
他失聲講了那一句話,那婦人嘆道:“你不肯……我要……死不瞑目了!”
袁中笙為難道:“我不是不肯,剛才我是怎麼進來的,令郎也看得十分清楚,我是被人點了穴道挾進來的,自身難保,怎還能照顧令郎?”
那婦人不住喘氣,道:“我已知你武功平常,我只想你帶我孩子,走一條正路,不要令他變成了邪惡之徒,你若……有什麼仇人,我孩子……他大可為……你打發的。”
袁中笙苦笑道:“只怕不能,我的對頭,是滇南四鬼中的鬼見愁汪洋。”
袁中笙此言才一出口,那婦人的身子,便猛地一震!.或許是由於那婦人病得太瘦了,她在一震之下,全身的骨骼,竟發出了一聲輕微的“格格”之聲來,喉間“咯咯”有聲,雙眼翻白,竟一句話也講不出來。那孩子見狀,不由得大是着急,雙拳在他母親的背上,槌之不已,連聲叫道:“媽!媽!我去殺了那鬼見愁汪洋,他有什麼了不起,可是他嚇着你了麼?”
好一會,那婦人才漸漸緩過氣來,道:“孩子……媽本來想……託這位大哥照顧你的。但如今看來,這位大哥的……確自顧不暇……唉……孩子……你趁那汪洋還……未來,帶着……你爹……遺下的……東……西……離開這裏吧……”
她講到後來,幾乎是一字一頓,氣喘不已,聲細不可聽聞。
那孩子淚如雨下,道:“媽,你要死了麼?你要死了麼?”那婦人手兒籟籟地抖着,握住了那孩子的手,道:“這……位大哥……是好人……你盡……可能帶他-……齊逃……”
她講到這裏,身子又是一震。
一震之後,身子便不住地發抖起來,身內的“格格”之聲,不斷髮出,約莫抖了半個來時辰,便突然停了下來。
袁中笙連忙伸手,在那婦人的鼻尖處一摸,早已沒有了氣息。
袁中笙嘆了一口氣,道:“她死了。”
那孩子並不哭出聲來,只是不住地流着眼淚,好一會,自動抹乾了眼淚,道:“媽告訴過我好幾次了,她死了之後,我不能哭的。”
袁中笙忙道:“對吧,這才是好孩子。”
那孩子卻並不理會他,在石榻之上,一張草蓆之下,取出一隻長方形的緞包來,揣入懷中,又將他母親的屍體,移到石榻之上,行動老成,跪在榻前,向他母親的遺體,拜了幾拜,又取起了一根短短的釣杆。
那釣杆之上,纏着一大盤黑色的細絲,細絲的盡頭處,便是那隻金光閃閃的鈎子。
袁中笙向那孩子看了一眼,臉上便自一紅。
只聽得那孩子道:“魚大哥,咱們走吧。”
袁中笙道:“我不能照顧你了,你別怪我。”
那孩子卻道:“誰要你照顧我哩,我媽臨死之際,是要我照顧你,和你一齊走的。”
袁中笙聽了,不禁啼笑皆非,連連搖手,道:“小兄弟,江湖險惡,你還是快點去投奔親人吧,你和我在一起,絕無好處的,我的仇人實在太厲害了,你和我在一起,他也會害你的。”
那孩子卻自鼻子眼中,“哼”地一聲,道:“你的對頭,不就是什麼鬼見愁汪洋麼?鬼見他才發愁哩,我是人,怕他什麼?”
袁中笙見那孩子講來,強詞奪理,似通非通,心中又好氣又好笑,心想他總是孩子,自己何必與之多説,嚇他一嚇,將之嚇走也就是了!
他主意打定,面色一沉,裝出一副氣呼呼的神氣來,道:“你要不走,我可對你不客氣了。”
怎知那孩子卻全然不懼,向他翻了翻眼睛,道:“怎樣不客氣法?”
袁中笙道:“抓你走。”
那孩子“格”地一笑,道:“抓抓看。”
袁中笙被那孩子逼得下不了台,心想反正是嚇他一下,不妨抓一抓。他右手五指如鈎,向那孩子的肩頭,“刷”地抓了出去。
怎知他這裏才揚起手來,那孩子手臂一揮,便格了過來,出手比袁中笙快得多,在他的手臂碰到袁中笙的手臂之際,身子向前一俯,伸指在袁中笙的腰際,猛地撥了一下。
那一撥,正撥在袁中笙的“笑腰穴”上!
袁中笙不自由主,“哈哈”一笑,身子一個踉蹌,向外連跌出了三步。
如果在陸地之上,那麼袁中笙這一跌,至多不過是僕在地上而已,可是袁中笙此際,卻是在高出地面三丈許,一塊凸出的大石之上!
他退到了第二步的時候,身子已經到了大石的邊緣,但是那孩子的一撥,餘力未盡,他身子再是一側,一腳踏空,便向下跌了下去!
自上倒下,足有三丈高下,袁中笙問卜一看,只見自己迅速地接近地面,不由得怪叫起來,心想自己這一跌,一定要跌個骨折筋裂了。
他正在心頭大吃一驚,企圖真氣運轉,以求跌到地面之際,着力不是太重,忽然,身旁一陣勁風過處,只見那孩子凌空躍了下來。那孩子想是運了千斤墜法,所以下落之勢,比袁中笙快,他落了地,袁中笙離地,還有五六尺高下。
那孩子“哈哈”一笑道:“不要怕!”
只見他手掌一翻,“呼”地一掌,向上拍出,一股掌風過處,袁中笙的身子,被他託了一託,託高了兩尺許!
這一來,袁中笙自上而下,跌下來的大力,也已為這一掌之力消去!
袁中笙心中,暗叫一聲慚愧,一個鷂子翻身,方始落地站定。他才一站定,那孩子一幌身形,又已來到了他的面前,道:“抓我啊!”
袁中笙搖了搖頭,道:“我抓不住你。”
那孩子老氣橫秋,道:“本來啦,只有人兒抓魚,哪有魚兒抓人的?”
袁中笙給他的話,氣得眼睛翻白,大聲道:“你……你……你…………”那孩子道:“我什麼?你年紀比我大,只小過白吃了幾年飯,你有什麼地方比得上我的?”
袁中笙給他一再挑激,實在忍不住,道:“你敢和我頭對頭撞一下麼?”
那孩子道:“有什麼不敢,來!”
他一個“來”字才出口,身子一聳,已向袁中笙疾撞了過來。袁中笙想和他説,自己頭頂的大力,十分厲害,可是什麼話都沒有機會出口了。
他也一低頭,對準了那孩子的頭頂,撞了過去!
看官,袁中笙究竟還有點孩子氣,他頭頂上的大力,連武當四英中的範青雲,一掌擊了上去,腕骨也自斷折,這孩子的武功,縱使在他之上,又如何能經得起和他頭對頭的一撞?
但是袁中笙被那孩子逼得急了,卻和那孩子以頭作對撞,電光石火之際,只聽得“砰”地一聲響,那孩子已經撞了上來。
袁中笙了無所覺,連忙直起身來。
他一直起身來,不禁大吃了一驚。
只見那孩子的身子,如斷線風箏也似,向外飛了出去,飛出了丈許,直挺挺地跌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袁中笙驚得呆了,也來不及趕過去將他接住。
直到那孩子摔到了地上,他才口窒窒道:“你……跌得怎樣了?”
那孩子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袁中笙心中發毛,幾乎沒有勇氣趕過去看個究竟,好一會,那孩子仍是不動、袁中笙的心中,越來越是吃驚,暗忖這一撞,若是將這孩子撞死了,那自己以後,內疚於心,如何能有一日之安?
他雙腿發抖,向那孩子走了過去,越是走近,便越是心驚肉跳。
而等他來到那孩子的身邊之際,他一顆心,幾乎要跳了出來!
只見那孩子面色臘黃,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袁中笙只覺得頭皮發炸,鼓足了勇氣,伸手在那孩子的鼻端,探了一探。這-探不打緊,袁中笙的手,僵停在那孩子的鼻端,幾乎再也縮不回來了!
原來,那孩子氣息全無!
袁中笙不知自己僵立了多少時候,才“哇”地一聲大叫,轉身向山洞之外奔去。奔到了山洞口,陽光照在他的身上,他不自由主縮了縮身子,頓時感到天地雖大,但是卻沒有他的立身之地!他殺了一個無辜的孩子!
雖然山洞中發生的事,絕無人看到,但袁中笙心中的內疚,實是無以復加,他叫着,嚷着,向前飛奔而出,奔出了七八里,才撲跌在草地之上,他雙手抓着草地,當真想爬出一個坑來,把自己藏身於內,再也不見世人,再也不能思想。
他只覺得心內陣陣絞痛,連直起身子來,也在所不能,好一會,他才勉力坐了起來,不論他閉上眼睛,或是睜開眼睛,他總是看到那圓鼓鼓的臉龐,就在他的眼前,他拚命地搖着頭,撞着頭,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他又聽到了汪洋的聲音。
只聽得汪洋的聲音,就在他的身邊響起,道:“原來你在這裏?”
袁中笙茫然抬起頭來,道:“是的,我在這裏!”
汪洋一伸手,便捉住了袁中笙的手臂,袁中笙也不掙扎,只見汪洋一揮手,食中兩指已拈了一枚長可五寸的金針。
那根金針,當中是空的,汪洋放在口中,向袁中笙“呼”地吹了一口氣,道:“小王八,你大限到了!”
如果不是有剛才的事,袁中笙聽了汪洋這句話,心中一定會大吃一驚的。但這時,他心中後悔已極,內疚之極。
他所想的一切,全是自己如何會這樣糊塗,竟殺了一個和自己絕無冤仇的孩子!
袁中笙絕不能想像自己會做下這樣的事的,但這卻已是事實了!
他心中只感到茫然,汪洋的話,他甚至沒有聽真,只是順口道:“是麼?”
鬼見愁汪洋一見袁中笙對自己的生死,似乎漠不關心,心中也不免奇怪,心想天下竟有這樣傻的人?莫非他在故作玄虛?還是他體內那股特異的真力,已經被人先取去了?
汪洋覺得大不放心,伸手向袁中笙的頭頂上摸去,道:“你頭頂的那股大力還在麼?”
袁中笙正在心中傷心之極的時候,當真恨不得將自己的頭頂上,擊穿一個洞,好讓那股力道泄去,因為就是那股力道,使得他殺了一個無辜的孩子的!
當汪洋向他頭頂上摸來之際,他整個霍地站了起來,道:“別碰我!”
汪洋抓住了袁中笙,也根本沒有將袁中笙放在眼中,全然不提防袁中笙會突然站了起來。
如果袁中笙是突然向汪洋出手偷襲的話,那麼汪洋雖然事先絕無提防,但以他武功之高,自然也可以立即還手的。
可是,袁中笙卻只是霍地站了起來。
汪洋一個不提防,“砰”地一聲響,袁中笙的頭頂,正撞在汪洋的下顎之上!
這時候,袁中笙內心難過,體內真氣喜蕩,正處於極其激動的狀態之中,頭頂冒出的大力,大到了極點,那一撞,不但使得汪洋上下兩排牙齒,陡地合攏,將舌頭嚼碎,而且,頭向上猛地一抬,頭頸骨“格”地一聲響,已脱了節,頭頸比平時長了一倍,仰天倒在地上。
袁中笙站了起來,一見這等情形,不禁呆了。
汪洋這時,還未曾死去,若是袁中笙立即將他頸骨脱節之處接上的話,他還可以活命,但袁中笙一見汪洋滿口是血,頭頸伸得那樣長,嚇了老大一跳,連連向後退去。
汪洋雙手亂抓,將身上的衣服,一齊抓破,身子亂滾,掙扎了片刻,終於死去。
袁中笙退開了好幾步,見汪洋躺在地上不動,頭歪在一邊,七孔流血,形狀十分恐怖,那情形,實是任何人一見,都可以知道他已經死去了!
袁中笙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足足呆了小半個時辰水摸了摸自己的頭頂,面對汪洋的屍體,向後退去。
他一面退出,一面仍望定了汪洋可惡之極的面龐,當他想及,滇南四鬼之一的鬼見愁汪洋,竟然被自己一頭撞死之際,他仍不能相信那是事實!
但是汪洋的屍體,卻就在他的眼前。
汪洋的手中,還捏着那枚空心的金針!
袁中笙望了那枚金針,又看到汪洋胸前撕爛的衣服,忽然,他看到了汪洋身邊,一隻方形的包袱,心頭不禁大受震動!
他立即記起,在那山洞之中,那婦人摸着那孩子的頭,叫那孩子將父親的遺物帶着,離開山洞,那孩子便取了這隻包袱,帶在身上。
如今,這隻包袱,如何會在汪洋身上,袁中笙雖笨,也可以想得到那一定是汪洋到山洞中找自己,卻看到了那孩子的屍體,是以在孩子的屍體之上,找到了這一隻包袱!
由於汪洋的死,袁中笙心中的難過暫時放下了一時,但是,這時見到了這隻包袱,卻又立即勾起了他心中的痛苦來。
他呆呆地站了一回,向前走去,到了汪洋的身邊,俯身將那隻包袱拾了起來。那隻包袱,並不十分重,袁中笙也不知道包袱中的是什麼東西,他也不想去解開來看,只是揣入懷中,轉過身,又向那山洞走去。
向那山洞接近一步,他心中的難過,便增加一分。
好不容易,捱到了那山洞的洞口,他卻再也提不起勇氣走進去了。
本來,他是準備進山洞去,將那母子兩人的屍體移出來,覓一個地方,連同兩隻包袱,一起葬好的。
可是他到了山洞口,想起那個被自己一頭撞死的孩子來,他雙腿發抖,竟不能再邁前一步!
過了許久,他突然一聲大叫,轉過身來,向外急奔了出去,他邊叫邊奔,如同顛瘋一樣,不到七八里,已經氣喘不已,但是他仍是一路狂奔,他已經奔出了山洞,仍不停步。
他足足奔出了十五六里,迎面兩個人疾馳而至,袁中笙也像是未曾看見一樣,向那兩人,直撞了上去。
兩人中的一個,一伸手,五指如鈎,便已抓住了袁中笙的肩頭,喝道:“朋友,有意生事麼?”
兩人話一講完,又“咦”地一聲,道:“是你!”
袁中笙被那人抓住,才定下神來,向那人望了一眼,只見那正是川東雙俠中的玉面判官杜常,他身旁的則是紫面虯髯林標。
袁中笙想叫兩人一聲,可是他剛才,奔跑得實在太激烈了,氣喘不已,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玉面判官杜常劍眉軒動,斥道:“氣急敗壞地,有什麼事?”
林標則踏前一步,伸掌在袁中笙的背部,輕輕撫摸了一下。袁中笙只覺得一股暖洋洋的力道,自靈台穴中傳了進來,頓時氣順。
杜常又問道:“什麼事?”
袁中笙道:“我……”他只講了一個字,便住了口。本來,他是一個老實人,既不會花言巧語,心中有什麼事,也不會瞞着不説的。
然而,他一頭撞死了那孩子,這事給他心中的刺激,實在太甚了,他非但講不出口來,而且他已經下定了決心,不論在什麼樣的情形之下,絕不和人動手,寧願被人打死,那倒也算了。
他這時,講了一個字之後,便住口不言,川東雙俠素知他木訥,倒也未曾懷疑什麼。杜常道:“你師傅的下落未明,而且,武林中暗流洶湧,將有大變,你還是這樣糊里糊塗,如何是了?”
袁中笙連忙低下頭去,道:“是。”
林標嘆了一口氣,道:“二弟,你也不必苛責於他,馬兄的下落,我們至今也還未曾查明哩。”
袁中笙道:“有一個和尚,曾告訴我説!”
然而,他一句話未曾講完,兩人便已齊聲喝道:“別提那和尚之事。”
袁中笙曾親見那和尚在費家莊上,只憑幾句輕描淡寫的話,便將幾個一流高手,嚇得面無人色,如今兩人不願提起,自然是心有餘悸之故。
袁中笙不敢再説什麼,只得又答應了一聲。
杜常道:“憑你的能耐,也找不到你師傅,你還是不要在江湖上亂闖了。”
袁中笙哭喪着臉,道:“可是師傅他老人家”
林標道:“我們與你師傅,相交如此之深,自當盡力而為,你不要再多生事端,目黃山腳下去吧!”
袁中笙本來還想説,師傅的失蹤,只怕和天下第一魔頭,銀臂金手壽菊香,正在找尋玄門七派的首腦人物有關。
但是他看川東雙俠的面色不好,講了出來,只怕只有多受訓斥,因此便諾諾連聲。杜常瞪了袁中笙一眼,搖頭道:“馬兄收徒,怎地如此不重資質?”
這話,分明是在説袁中笙其笨若牛,不堪造就!袁中笙自己也覺得十分慚愧,他當然不敢駁回,只是紅着臉,低下頭去。
紫面虯髯林標為人比較厚道些,伸手在袁中笙的肩上拍了拍,道:“你快去吧。”
袁中笙向兩人行了一禮,向前走去。川東雙俠,也向前疾掠而出。
袁中笙走出了幾步,才想起剛才竟未及向川東雙俠,詢及費家莊何以成為灰燼一事。但是他繼而一想,剛才自己若是問了,一定也給兩人申斥回來的。
自己若不是已心灰意冷,本來倒也可以發奮做一番功夫不要給人家看死了,但如今……唉!袁中笙嘆了一口氣,邁開大步,向前奔了過去。
不多久,他便轉人了大路,向黃山腳下奔去,一連幾天,路上見到了武林中人,他便遠遠地避開,反正他生得楞頭楞腦的,十足一個鄉下土小子,人家也不會來注意他的。
那一天傍晚時分,夕陽西下,他已經到了黃山腳下,馬放野的隱居之所。
袁中笙心中又是感慨之極,慢慢地穿過了那片竹林,向前望去,只見原來的居住之所,已成了一片焦炭,那是滇南四魔放火燒的,袁中笙本就知道,可是,出於他意料之外的是,在廢墟之上,竟然有一個新搭的茅棚,看來,搭了才不幾天。
袁中笙心中不禁一喜,心想那不是師傅回來了,便是師妹回來了。
他這時,孑然一身,更是想見到親人,他更希望是師傅回來了,因之叫道:“師傅!師傅!”一面叫,一面向前奔了過去。
到了茅棚之前,他站定了身子,又叫道:“師傅,可是你老人家麼?”
他這句話才出口,只聽得裏面,傳來了“咭”地一笑。
那一下笑聲,十分嬌媚,分明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自然不會是黃山隱俠馬放野所發出來的。袁中笙略感失望,但卻不減高興,道:“師妹,原來是你,我早知道你會回來的。”
茅屋中的那聲音卻道:“看你,師傅師妹地亂叫,難道就沒有一點想到是我麼?”
袁中笙呆了一呆,才道:“費姑娘,原來是你!”
他一推門走了進去,只見在茅屋之中的,果然是費絳珠,費絳珠正對住一面青銅鏡,手攬住了青絲,一手在梳,姿態撩人,更覺嬌媚。見袁中笙走了進來,便道:“你不喜歡見我,是不是?”
袁中笙忙道:“不!不!只是我想不到你會在這裏而已。”
費絳珠放下了手中的梳子,嘆了一口氣,道:“你呀!若是有一點想到我,就該料到我會上這裏來等你的了。”
袁中笙聽得惶恐之極,道:“我只當……這裏……在的……一定是師傅,師妹了……”
費絳珠站了起來,道:“看你,急成那樣子,誰又未曾怪你來!”
袁中笙向屋外張了張,道:“你爺爺呢?沒有來麼?”
費絳珠道:“我是趁爺爺不覺察時溜走的。我也不知道你的吉凶如何。我只是想,這裏是你的舊居之地,又是我們兩人的相識之所……”她講到這裏,臉上不禁一紅。
隔了片刻,才續道:“……所以我便上這裏來,心想只要你沒有什麼意外,便一定會回來的,我日日在那山崗上望你,好不容易,見你慢慢地走了過來,我連日來……披頭散髮,想梳好了頭來見你,……怎知你又師傅師妹地亂叫!”
袁中笙怔怔地聽着,雙眼定定地望着費絳珠。
他雖然不是機智絕頂之人,但是費絳珠話中,深厚之極的情意,他如何會聽不出來?一時之間,他實在不知説什麼才好!
費絳珠紅了臉,道:“你又這樣子看人作什麼?”
袁中笙忽然道:“不要説你披頭散髮,就是你剃光了頭髮,也是比誰都好看!”
袁中笙不善詞令,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措詞來讚美一個少女,只是心中想到什麼便講什麼,這樣的話,在旁人聽來,可能有滑稽之感,但是聽在費絳珠的耳中,卻知道那話當真是出自袁中笙的肺腑之言,那真是比蜜還要甜!”
她睜大了眼睛,道:“當真麼?”
袁中笙點頭道:“當真。”
費絳珠還不放心,道:“比你師妹還要好看?”
袁中笙想了一想,道:“我在剛認識你時覺得你雖然好看,但卻比不上文麗師妹。不知怎的……你像是越來越好看……竟然超過了她。”
費絳珠紅着臉,道:“呸!只當你老實,誰知你比誰都會講話。”
費絳珠是心中高興,但是卻又覺得害羞,所以才這樣説的。可是袁中笙卻又難以領會她的意思,又發起楞來。費絳珠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道:“武當派的人,沒有為難你麼?”
袁中笙道:“沒有。”
費絳珠道:“那麼,你又遇到了一些什麼事情?”
袁中笙給她一問,心中的難過,又疾湧而起,他和費絳珠的感情,本就極好,這時,更將費絳珠當成了天地之間,唯一的親人,一聽得費絳珠問起,握住了費絳珠的手,竟“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費絳珠從來也未曾見過那麼一個大男人,竟會痛哭流涕的,不禁也慌了手腳,連聲問道:“什麼事?什麼事?”
袁中笙一面哭,一面道:“我……殺了一個人。”
費絳珠本來不知道是什麼大事,使袁中笙這樣痛哭的,一聽是他殺了一個人,不禁啐道:“呸,這值得什麼大驚小怪的?”
袁中笙道:“那……那是一個孩子,我一頭將他……撞死了。”
費絳珠呆了一呆,袁中笙將那件事,講了出來,費絳珠忙道:那可怪不得你,這樣頑皮的小子,死了又有何可惜?”
袁中笙搖了搖頭,道:“我頭上的這股怪力,害得我如此痛苦,我知道,武功越高的人,一定心中越是痛苦。”
費絳珠道:“別胡説。”
袁中笙道:“可不是麼,我只不過頭頂會生出大力來,便已惹上了麻煩,如果我舉手投足,都有那樣的大力,那不是麻煩更多,痛苦更甚麼?”
費絳珠半晌不語,因為袁中笙的話,聽來像是假話,但想深一層,卻極有至理存在,令得人難以反駁。
費絳珠想了片刻,道:“你且將那隻包袱,取出來看看,裏面有些什麼?”
袁中笙嘆了一口氣,道:“我本來,想將他們母子兩人葬了的,但是我走到那山洞口,想起自己的作為,想起那孩子……無辜慘死,我竟……再也提不起……勇氣來了!”
費絳珠看出。袁中笙因為這件事,心中難過到了極點。這件事,如果發生在費絳珠身上,費絳珠可能完全不放在心上的。
但是費絳珠因為深明袁中笙之為人,所以也能夠理解袁中笙的心情,她正在竭盡智力,尋思使袁中笙振作起來的言詞,一聽得袁中笙這樣説法,她的心中,不禁猛地一動!
她立即道:“那麼,你是在那孩子一頭撞出之後,並沒有再見過他了?”
袁中笙黯然道:“我沒有勇氣……去見他。”
費絳珠道:“那你怎可以肯定他是被你一頭撞死了?或者只是撞昏了過去也説不定。沒有死,你卻為這件事難過,這不是太不值得麼?”
袁中笙呆了一呆,道:“那孩子未曾死?”
費絳珠忙道:“是啊,你當時心慌意亂,以為他死了,接着,你便離開了山洞,究竟他是不是死了,你也不能肯定!”
袁中笙又呆了一會,嘆了一口氣,道:“他一定死了!”
費絳珠嘟起了嘴,道:“你這人,怎麼這樣死心眼兒?你怎知道他一定死了?”
袁中笙並不出聲,只是從懷中取出那隻包袱來。
他將那包袱,放在桌上,這才道:“若是那孩子未死,這……他父親的遺物,如何會到了汪洋的身邊?”
費絳珠道:“誰知道,也許是汪洋下手強搶的,或者更有可能他是死在汪洋的手中!”袁中笙面色灰白,一言不發。
他一個人,已經為這件事難過了好幾天,此際,和費絳珠提了起來,他心中更是難過。
費絳珠頓足道:“怎麼?你就值得為這樣的一個臭小子,難過一輩子麼?”
袁中笙喃喃地道:“我殺了他,他只不過是一個頑皮一些的孩子而已。”
費絳珠道:“照你這樣婆婆媽媽,那你就根本不應該學武!”
袁中笙道:“我如今是後悔學武了。幸而我的本領不高,從此之後,我什麼本領都不學了。”費絳珠勸他不醒,賭氣不再理他,自顧自地去解那隻包袱,袁中笙則木然地望着窗外。
片刻之間,袁中笙忽然聽得費絳珠一聲驚呼,道:“你快來看。”
袁中笙轉過頭去,只見那包袱已被費絳珠解了開來。在包袱之中,是幾本書籍,在書上面,有着一團黑色的細絲,和一隻金光閃閃的鈎子。
當袁中笙被汪洋帶到那山洞中的時候,那孩子正是居高臨下以這黑絲和鈎子,將袁中笙約了上去的,袁中笙此際一見,連忙轉過頭去,費絳珠語帶薄怒,道:“喂,你來看呀!”
袁中笙這才又轉過頭去,道:“有什麼好看的?”
費絳珠道:“你無意中得了非同小可的寶物,還不高興麼?”
她一面説,一面將那幾本書取了出來,放在桌上,袁中笙走過一步,看到了那四本書上的字,心中也不禁突突亂跳!
只見每一本書的封皮上,皆寫着“玄門要訣”四個大字。在四個大字之下,又各有兩個小字,有的是“三七”,有的是“三五”,有的是“三二”,有的是“六四”。一共四本,乃是玄門要訣七冊中的二、四、五、七四冊。袁中笙見到這四冊玄門要訣,每一冊都是厚厚的一本,心中實是禁不住吃驚!
他知道,“玄門要訣,正是玄門派的武學精萃,而玄門派的分裂為七之後,七冊“玄門要訣”,也已經分散。袁中笙知道,他師傅馬放野只不過得到“玄門要訣”第一冊中的九頁,武功已是如此之高,而在言談之中聽來,大俠馮聖,所得的玄門要訣第六冊,也不是全冊,而只是大半冊。”
大俠馮聖的名頭何等響亮,武功何等之高,雖是他數十年苦練之功,但卻也是從這大半冊玄門要訣的第六冊中來的。
如今,竟有整整齊齊的四冊玄門要訣,放在他的面前,怎能不令他心跳。
他又踏前一步,一伸手,已經取起了一冊來。但是,他剛一取起,心頭便猛地一震,嘆了一口氣,又放了下來,轉過身去。
費絳珠一躍向前,到他的面前,大聲道:“你作什麼?你看不起這四本書麼?我爺爺説過,天下武功,皆出自玄門,這玄門要訣,可以説是武學的總體!”
袁中笙道:“我知道,大俠馮聖,只有半冊,已是名震天下了。”
費絳珠道:“是啊,這四冊玄門要訣,我們練成了之後,你想想,只怕天下再也沒有人是我們的敵手了。”“袁中笙卻只是一味搖頭,道:“我已經説過,我不再習武了!即使立即可成金剛不壞之身的武功、我也不學了。”
袁中笙道:“那麼這四冊書”
袁中笙道:“送給你吧。”
費絳珠呆了一呆,賭氣道:“好!”
她包起了那四冊玄門要訣,轉身向外便走。
她心中想,這四冊玄門要訣,可以説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稀世珍寶,如果給武林中人,知道了有四冊玄門要訣在自己的身上,那實是要引起不知多少爭鬥殘殺,勢將引起軒然大波!她不信袁中笙當真心如止水,對自己帶走這樣的珍物一事,無動於衷。
只要袁中笙一出聲留他,她就可以説勸袁中笙,要袁中笙和她一起尋覓人跡不到的靜僻所在,去練那玄門要訣上的武功了。
可是,費絳珠走出了門口,才聽得袁中笙嘆了一口氣,道:費姑娘,你自己多多保重!”他竟絕口不提那四冊“玄門要訣!”
費絳珠“哼”地一聲,故意慢慢地向前走着,等着袁中笙出聲將他留住。但是她只聽得袁中笙的嘆息之聲。費絳珠加快腳步,奔出了小半里,又往回奔來,悄沒聲地來到茅屋之旁,在窗縫中向內張望,只見袁中笙仍是呆呆地坐在桌邊,面上的神色,極其沮喪!
費絳珠忍不住,一推窗,“喂”地一聲。
袁中笙一個冷不防,倒被嚇了一大跳.抬起頭來,道:“費姑娘怎麼又回來了?”
費絳珠轉到門口,走進了屋子,道:“傻瓜,我將這四本玄門要訣帶走了,你一點不急?”
袁中笙道:“我根本不想學武了,這四本玄門要訣,對我來説,就像是廢紙一樣!”
費絳珠道:“廢紙,你不知道,每一冊玄門要訣,已可開宗立派,在武林中佔極高的位置。這裏共有四本,那已是玄門七派中的四派了!”
袁中笙聽了,心中突然一動。
他倒並不是聽得費絳珠説起那四冊玄門要訣的非同小可之處而怦然心動的。因為他本來就是玄門派中的弟子,對於“玄門要訣”,“玄門七派”等事情,只有比費絳珠更來得清楚。
他突然心動的原因,乃是想起了汪洋的話!
汪洋曾説,他的師傅,天下第一魔頭,銀臂金手壽菊香,正在尋找玄門七派中的首腦。
需知玄門七派,自從分裂以來,各有傳人,而又歷經多年,有的派別,根本連傳人也沒有了,就算有的,所學的本門武功。也是殘缺不全。若是給壽菊香知道有四本完整的玄門要訣在世,那她不知要用什麼方法去搶奪哩!
袁中笙想到這裏,剛想勸費絳珠也不要那四冊玄門要訣,因為匹夫無罪,懷壁其罪,有了這四冊玄門要訣,只怕是禍而不是福!
可是,他話還未出口,便已陡地想起一件事來!
他想到的是:“壽菊香正在找玄門七派中的人物,那麼,自己的師傅,馮大俠夫婦,全是玄門七派中人,他們的失蹤,是不是竟和壽菊香這個大魔頭有關呢?”
袁中笙怔怔地想着,費絳珠卻不知道袁中笙想的,和那四冊玄門要訣無關。她耐着性子等了好一會,才道:“想明白了麼?”
袁中笙如夢初醒,“噢”地一聲,道:“什麼?”
費絳珠道:“我們兩人,一齊找一處人跡不到的地方,用上幾年功夫,去練那四冊玄門要訣中所載的功夫,你可願意麼?”
袁中笙連忙大搖其頭,道:“不!不……”
看他的樣子,像是費絳珠要拉他去爬刀山,下油鍋一樣。
費絳珠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眼圈兒不自由主地紅了起來,道;“那麼,你……你是不願意……和我在一起了?”
袁中笙道:“那倒不是,我十分願意和你在一起。”
費絳珠知道袁中笙絕不是花言巧語,騙人高興的那種人,一聽得袁中笙那樣説法,心中又不禁高興了起來。道:“那剛才你又説不?”
袁中笙道:“我願意和你在一起,但是卻不學武功,我替你擔柴燒水,煮飯蓋屋,你自顧自練武功好了。”
費絳珠乃是何等聰明,機智百出之人。她呆了半晌,道:“你這樣自己痛恨自己,無非是為了那小鬼,是不是?”
袁中笙嘆了一口氣,不再言語。
費絳珠眼珠一轉,道:“如果那小鬼沒有死,你又怎樣?”
袁中笙道:“那我在無意中得了四冊玄門要訣,自然是歡天喜地!”
費絳珠試探道:“可願和我在一起練武麼?”
袁中笙忙道:“這是什麼話,你我之間,還分什麼彼此?”費絳珠聽得心頭甜蜜無比,雙頰之上.不自由主,泛起了一陣微紅。又道:那你怎麼能肯定他已死了呢?不如我和你一起,再到那個山洞中去看一看,確定一下可好?”
袁中笙半晌不語,呆呆地望着屋頂。
足足過了近半個時辰,他才開口道:“我實是沒有勇氣,再去見那孩子的屍體。”
費絳珠聞言,心中不禁大喜。她本來就準備和袁中笙一起到那山洞中去,做上些手腳,使袁中笙相信那孩子並未死去,或是死於汪洋之手,並不是被他撞死的。她正在發愁,如何自己要設法獨自先進山洞口,讓我先去看一看,再告訴你洞中的情形。
袁中笙乃是老實人,哪裏如費絳珠那樣精靈古怪,聽了費絳珠的話,反覺得費絳珠處處為自己着想,心頭十分感激,又不免心急起來,道:“那我們立即就去。”
費絳珠道:“好。”她向胸前拍了一拍,道:“我們身上,帶着這樣的四冊奇珍,一路上倒要小心些才好。”
袁中笙道:“我不要緊,只怕你有些麻煩,認得你的人多。”
費絳珠道:“我也可以買幾件粗布衣服,當着是村姑兒,”袁中笙側頭,看了費絳珠半天,費絳珠又給他看得臉紅了起來,嗔道:“作什麼?”
袁中笙卻一本正經地道:“不像,不像,世上哪有像你這樣,粉妝玉琢的村姑?”
費絳珠心中又是一喜,道:“少廢話,我們還是快動身吧!”
袁中笙見費絳珠俏臉微紅,豔麗無匹,一雙眸子,更是水汪汪地,像是有無數話要對自己訴説一樣,他心中也不禁為之怦然而動,呆呆地向費絳珠注視起來。
他這樣發呆地注視費絳珠,已不是第一次了。當他最初和費絳珠見面之際,便為費絳珠的俏麗所吸引,也曾這樣地呆望過她。,當時,他還幾乎吃了費絳珠一掌。而且,當時他那樣注視着費絳珠,也只不過是驚歎於世上竟有這樣俏皮美麗的少女而已。
但如今,當他和費絳珠在一起,經過了那麼多的波折之後,他再怔怔地望着費絳珠,心中所想的,卻已經大不相同了。
袁中笙固然不能算是機智靈敏的人,但任何人,即使他再木訥,總也能領會到一個少女對自己的一番深情的。這時,袁中笙便在費絳珠的眼中,看出了她對自己的無限情意。
但是也正由於他是一個誠實木訥的人,所以,當他的心中,領會了對方的情意之後,她竟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只是呆呆地望着費絳珠。
他們兩人,默默地對望了好一會,袁中笙在那半晌間,心中不知想起了多少事來。他想起,自己和費絳珠兩人,得了四冊玄門要訣,如果在他們齊練的話,那麼至多不出五年,自己和費絳珠兩人,便可以成為武林中一流高手了!
但是,自己卻又因為誤殺了那孩子,而內心不安,再也不想練武了。
費絳珠既然對自己有情,當然也要將自己無心向武一事,當作絕大的遺憾,看來,自己當真只好為她擔水煮飯了。袁中絳心中在急速地轉着念,費絳珠的心中,也在想着事情。
她是袁中絳又一次這樣怔怔地望定了自己,心中自是怦怦亂跳。
她在想:“天下的少年郵雖多,在費家莊上,英俊瀟灑,倜儻不羣的少年英俊之士,武功高超之人,也算是見得多了。但是這些人見了自己,莫不是花言巧語,難見他們的真心,像袁中笙那樣,每講一句話,都出自他真心的人,卻是不多見的。”
如今,看他的情形,當然是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的了,到了那山洞之後,自己只要做一番手腳,使他相信那孩子並沒有死。那麼,他一定會和自己一起練那四冊玄門要訣的。
費絳珠想到了這裏,感到一股莫名的興奮,雙頰更是紅得和盛開的攻瑰花一樣。
過了好一會,還是費絳珠先開口,她低下了頭去,道:“傻小子,我們該走了,難道就這樣你望我,我望你,望上一輩子不成?”
袁中笙也不自由主笑了起來,道:“走吧!”
他重逢費絳珠,傾吐了心中的苦悶,又領會了對方對自己的情意,再加上費絳珠竭力勸慰,他的心情已經舒暢了許多。
是以,一上路之後,他便向費絳珠問起費家莊上發生的事情來。
看官,要知道偌大的一個費家莊,主人又是黑道上第一奇人費七先生,居然在傾刻之間便成了一片瓦爍,那實是轟動武林的一件大事,也是本書的一大關鍵,作書人必需詳為補敍一番,只得暫且擱下袁中笙和費絳珠兩人前赴那山洞一事了。
原來,當日費絳珠在那枯井之底,被文麗一掌擊成了重傷,又點住了穴道,向下倒去之際,她的腰眼,恰好撞在一枚小石子上。
那一撞,將費絳珠的穴道撞活,但是她自知傷勢不輕,絕不是文麗的敵手,因此眼看文麗逼着袁中笙向寶庫中走去,她心中極其焦急,心念電轉,不斷地在尋思着對策。
然而,文麗的行動,十分快疾,在費絳珠還沒有想出對策之前,文麗已經握住了一柄寒霜劍,疾退了出來,接着,便是“砰”地一聲響,寶庫的門關上,袁中笙被關在寶庫之中了!
費絳珠本來,已經掙扎着站了起來,但是,她一見文麗出來,立即又倒了下來,只見人影一幌,文麗已經來到了她的身邊。
費絳珠向她手中青光閃耀鋒芒逼射的寒霜短劍望了一眼,心中暗歎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她在文麗的臉上,看到了一重殺氣,她以為這一番,自己一定是沒有命了!
怎知文麗到了她的面前,卻又不下手,只是將寒霜劍擱在她的臉上。冰也似的劍身,貼在費絳珠的臉頰上,費絳珠不自由主,全身震了一震,她睜開眼來,只見文麗已俯下身來,卻只覺得她醜惡而兇狠,簡直一點美意也沒有!
文麗一見費絳珠睜開了眼來,便“桀”地一聲怪笑,道:“你看見了沒有?”
費絳珠看這情形,文麗暫時像是沒有取自己性命的意思,而文麗離得她如此之近,她當真想奮起一擊,反敗為勝!
但是,文麗的寒霜劍,就擱在她的臉上,而且,她重傷之後,就算能出其不意地一擊,擊中了文麗,只怕文麗也不至於受傷,反而弄巧成拙!
因之,她竭力保持着鎮靜,道:“看到了什麼?”
文麗冷冷地道:“寒霜劍!”
費絳珠的眼珠,在距她眼睛不過幾寸的寒霜劍鋒之上,轉了一轉。
那一柄寒霜劍,的確是非同小可的稀世奇珍,費絳珠向劍鋒望去,那感覺竟像是看到了一潭深不可測的潭水一樣!
在那樣的情形下,費絳珠自然沒有什麼心情,去詳細欣賞那柄奇珍,她吸了一口氣,道:“看到了。”
文麗得意地一笑,道:“看到了麼?你可知道我是從哪裏得到的?”
費絳珠不知道文麗這樣明知故問,究竟是什麼意思,只得道:“是從我爺爺的藏寶庫中,取出來的。”
文麗一聲冷笑,道:“好,等一會有人問你時,你也這樣回答,可知道了麼?”
費絳珠不知道文麗這樣説法,是什麼意思,只得含糊地答應了一聲。
她這裏才答應了一聲,文麗一探手,已將她抓了起來,費絳珠本能地掙扎了一下,文麗面色一沉,道:“哼,原來你的穴道已鬆開了。”
她一面説,一面又重重地在費絳珠的帶脈穴上,點了一點。
費絳珠心中,不禁叫苦不迭,因為她穴道再度被封住,連逃脱的希望也沒有了。然而在那樣的情形下,她卻又絕無辦法可想。
文麗挾着費絳珠,拿着寒霜劍,攀出了古井。
才一出古井,便聽得井旁,有一人道:“得手了麼?”
文麗則一聲長笑,道:“自然得手了。”
那人迎了上來,費絳珠偷眼望去,只見那是一個賊頭狗臉的年輕人,只聽得他道:“恭喜師妹,賀喜師妹,如今我們真的是師兄妹了!”
看那人的情形,像是竭力想討好文麗,但是文麗則在鼻子眼中,“哼”地一聲,並不將那人放在眼中。
費絳珠聽了,心中不禁奇怪,暗忖文麗不是袁中笙的師妹?又隊什麼地方出了一個師兄來?費絳珠覺得其中必有蹊蹺。
因為事情和她心愛的袁中笙有關,因之她十分用心,想聽出一個究竟。
但是那人卻又不再講下去,只是道:“師傅就在莊後,只要你一到,便去找尋費七老賊的晦氣了!”
費絳珠雖然看着那人不順眼,但是還只當那人是來費家莊的貴客。
如今,那人的口中,竟講出“尋費七老賊的晦氣”這樣的話來,那麼其人的身份,可想而知了。費絳珠心中不禁焦急起來。
因為聽那人的口氣,像是有不少人,已聚集在莊後,要尋找自己爺爺的晦氣,但不知爺爺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這一件事?
可惜這時,她空自着急,卻沒有辦法可想。
只見文麗挾着費絳珠,和那人向費家莊後,疾撲而去,兩人的身法都很快,費絳珠看出,文麗的武功不但在袁中笙之上,而且,兩人的武功路子,似乎有着極大的不同!
轉眼之間,便已經來到了費家莊後的一處密林之中。因為平時很少有人來到這一座林中,因此林中,野草沒脛,十分荒涼。
在林中奔了一陣,已來到了林子中心,費絳珠看到林中,燃着一堆熊熊烈火,在火堆之旁,坐着四個人,在四個人的身後,又倚立着十二三個人。
費絳珠一眼望去,只見到一個禿子身後,有一個黑衣勁裝少年,腰際青光閃耀,竟懸着一柄寒霜劍。
費絳珠一見那黑衣勁裝少年,便覺得那少年的身影,看來十分眼熟。
她略一思索間,便想起自己和袁中笙兩人二在同赴寶藏庫之際,曾見一幢房子的屋脊之上,有人影和青光,一閃而過。
當時,袁中笙便説那閃耀的青光,是馮大俠的寒霜劍所發出的,如今看來,那黑衣勁裝少年,正是那條黑影了。
一則是因為費絳珠上次,看到那黑影之際,那黑影的身法極快,顯出他功力頗高,二則,費絳珠實是難以想得明白,那黑衣勁裝少年是以什麼方法,獲知進入寶庫的方法,而取到那柄寒霜劍的。
是以,她不免向那黑衣勁裝少年多望了幾眼。
可是,一望之下,她心中卻又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厭惡之念。
那倒絕不是因為那少年的面目可惜。相反地,那年輕人劍眉星目,十分英俊。只是英俊得有點脂粉氣。性格爽朗如費絳珠這樣的人,一見那年輕人這種顧影自憐的樣子,便有作嘔之感。
因此,她的眼光又從那黑衣勁裝少年的身上離開,去看那四個人。
剛才,費絳珠才一到,便看到了那黑衣勁裝少年的身影甚熟,所以她的注意力全被那黑衣勁裝少年,吸引了去,只不過依稀看到,坐在那少年面前的,乃是一個禿子而已。
這時候,她才收回目光去看坐在火旁的四個人。
她不看猶可,一看之下,心頭不禁突突亂跳。
她自然認得那四個人的!
那四個人,一個是禿子,一個是矮子,還有一個,是其衞如豬的醜婦人,再一個,則是一臉陰險的瘦長漢子。費絳珠並不知道這四個人的來歷,但是她卻知道,如今震動武林,武當鎮山之寶,玄鐵神手失盜一事,正是這些人做出來的。
因為,費絳珠曾在黃山附近,施詭計在那瘦長漢子身上,將玄鐵神手偷了過來!也正因為有這件事,四人追了上來,她逃到黃山隱俠的隱居之處,這才和袁中笙成為好友的!
這時,她一見那四人在此,心頭的吃驚,實是難以形容!
但是,她卻立即發覺,那四個人,像是並未曾怎樣注意她。
只聽得那醜婦人道:“得手了麼?”文麗連忙將費絳珠向地上一放,向那醜婦人跪了下來。道:“徒兒取到了。”
她一面説,一面將那柄寒霜劍,奉了上去。
那醜婦人接了過來,仔細看了一遍。
看官,那四個人,自然便是滇南四鬼了。
當下,鬼哭神號厲漠漠將寒霜劍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抬起頭來,向那禿子,笑面鬼方東冷笑一聲,道:“老三,不只是你新收的徒弟有本事,我的徒兒本事也不壞啊!”
方東冷笑道:“她是從費七的藏寶庫中將劍取來的麼?誰可證明?”
厲漠漠向文麗瞪了一眼,道:“誰能證明?”
文麗忙道:“我將證人帶來了!”
她一面説,一面在費絳珠的肩頭上,猛地一拍,將費絳珠的穴道拍活。費絳珠低着頭,不敢抬起來。只聽得文麗喝道:“賤人,快説我這柄寒霜劍,是怎樣得來的?”費絳珠將聲音放粗,道:“是從費七先生的藏寶庫中得來的。”
文麗忙道:“師傅,徒兒已經做到了你所要求的事,該可正式拜師了?”
厲漠漠桀桀怪笑,道:“好,你已為本派立了一次大功,如今又使為師不致丟人,自然可以正式拜師了!”
費絳珠此際,仍不知道眼前四人是誰?但是她卻又聽出文麗竟是離師叛道,在拜那醜婦人為師的,只是不知“已立一次功”是什麼意思?
她正在想着,已聽得文麗喜道:“師傅在上,徒兒叩見!”
厲漠漠卻道:“你心別急,這拜師大典,還要你師祖親自主持才行。”
費絳珠聽了,心中又嚇了一跳!
因為她知道,眼前這四個人的武功,已經極高。
當然,這四個人若是以一敵一,那可能不是費七先生的對手,但是如果四人合手,費絳珠可以猜到,她自己的爺爺,費七先生,也一定不是對手!
而那四個人,居然還有師傅在世!
那麼,他們的師傅,又是何等樣的人物,武功之高,又到了什麼地步呢?
費絳珠一面想着,一面已經感到,這四個人來到費家莊上,是費家莊之禍,而絕不是費家莊之福了。
文麗躬身後退,道:“弟子曉得。”
厲漠漠一揮手,道:“你帶來的那人,將她殺了吧。”文麗答應了一聲,一掌便向費絳珠拍來!
費絳珠大吃一驚,連忙閃身一避。
她這裏才一避開,只聽得文麗一聲斷喝,道:“你還想逃麼?”
她手臂一長,又已向費絳珠抓到!
費絳珠重傷未愈,動作自然不能十分快捷。
而文麗在被厲漠漠自太湖邊上帶走之後,由於文麗能討厲漠漠的歡心,是以厲漠漠未經正式拜師,已經授了她不少武功。
須知滇南一派,到了銀臂金手壽菊香這一代,武功大大地進了一步,壽菊香竟能贏得天下第一魔頭的稱號,自然非同小可,是以在這幾天之內,武功已然大進,那一抓,更是出手奇快。
費絳珠身子才問得一閃間,胸前一緊,已被文麗當胸抓中。
文麗右手抓住了費絳珠,左手在費絳珠的頭頂,擬了一擬,一掌便待拍下。
就在文麗這一掌,將拍未拍之際,只聽得厲漠漠等四人,齊聲喝道:“且住!”
可是費絳珠聽得四人齊聲斷喝“住手”,她心中並不歡喜!因為,她知道,那四人終於認出自己來了!
文麗卻莫名其妙,回過頭去,厲漠漠喝道:“將她放開!”
文麗道:“師傅”
但是她一句話未曾講完,厲漠漠又大聲喝道:“將她放開!”
文麗連大氣也不敢出,連忙道:“是!”五指一鬆,將費絳珠放了開來。
而就在她手一鬆之際,那四人身形聳動,已一齊躍起,將費絳珠圍在中心。
這時,連文麗在內,其餘人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面面相覷,但是卻又沒有人敢以出聲相詢,只見那四人各自發出了一聲短嘯,汪洋尖聲道:“你們先散去,按剛才的命令行事!”
那十二三人,答應了一聲,一齊向外掠去。
費絳珠這時,被四人圍在中心,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處境,不妙之極。
但是,她卻更為費家莊的命運擔心!
因為,據她所知,她爺爺絕不知道,費家莊上已來了那麼多與他為難的高手。
費絳珠留心那些人向四下散開去的身法,竟沒有一人武功在自己之下!這些人,當然是那四人的弟子了,可知道四人是極有來歷之人。
費絳珠正在苦思索那四個人的來歷,以便對付之際,那四人已各自踏前了幾步。
其時,連文麗也已離去,在那片林子之中,只有費絳珠和那四人在。
四人一踏前幾步,便離得費絳珠更近了。只聽得鬼哭神號厲漠漠首先怪叫一聲,道:“好啊,原來是你!”
汪洋則一聲冷笑,道:“這才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了!”
那矮子,鬼影秦缺冷然道:“你還能逃麼?”
笑面鬼方東則“哈哈”一笑,道:“久違了!久違了!”
他們四人,一人説上一句,而眼中則各自射出陰森無比的目光來。
費絳珠雖然膽大,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她面色也不禁比紙更白!
她連聲音也不自由主地在微微發顫,道:“那……玄鐵神手……已不在我處了。”
四人仍是那樣冷冷地注視着她,道:“是麼?”
費絳珠吸了一口氣,道:“自然是真的,而且,那隻鐵手……也實在沒有什麼用處。”
厲漠漠“桀”地一聲怪笑,道:“我們該用什麼法子,才能使這賤人説實話?”
秦缺陰惻惻地道:“用炙骨法可好?”
笑面鬼方東笑道:“炙骨法,那太妙了,喂,小姑娘,你可知道什麼叫炙骨法麼?”
費絳珠膽戰心驚,道:“不知道。”
方東卻慢條斯理,好整以暇,道:“那炙骨法,便是在你身上,弄上幾個孔,直透骨骼,然後,再以毒粉,灑到你的骨上,令得你全身骨骼,好像有烈火在炙烤一樣,哈哈!”
費絳珠聽得出了一身冷汗,苦笑道:“那玄鐵神手早已不在我處了,各位何苦如此?”
她話才一講完,厲漠漠蒲扇也似的大手一伸,“刷”地一聲,已經揪住了費絳珠的頭髮,將費絳珠揪了過來,道:“你不説,我們真的用炙骨法了!”
費絳珠心想,玄鐵神手的確是被玉骷髏史媚搶了去。玉骷髏史媚搶了玄鐵神手之後,還放毒藥暗器取自己的性命,幸而自己避入了寒水潭中,才將毒解去,保住了性命,自己沒有代她保守秘密的必要!
因之,她忙道:“慢!慢!”
厲漠漠道:“説實話了麼?”
費絳珠喘着氣,道:“玄鐵神手的確被人搶走了,但是我卻可以將搶走的人,告訴你們。”
厲漠漠等四人,面上神色,似信非信,道:“是誰?”
費絳珠道:“是玉骷髏史媚。”
四人呆了一呆,互望了一眼。
汪洋踏前了一步,道:“史媚何處去了。”
費絳珠道:“我不知道,她搶了我的玄鐵神手,還想殺我,是我跑得快,才免遭毒手的!”
厲漠漠拉住費絳珠頭髮的五指,緊了一緊,費絳珠痛得大叫起來。
厲漠漠道:“你如胡説,那又怎樣?”
費絳珠忙道:“我若有胡言,甘願受炙骨之苦!”
厲漠漠“哼”地一聲,手起掌落,又待向費絳珠的頭頂拍下。但是汪洋卻道:“且慢,留着她,若是我們找到史媚,知道她是在胡言亂語時,我們再來慢慢拷問她。”
厲漠漠一翻眼,道:“我們即將行事,將她放在何處?”
汪洋道:“差一名弟子,將她帶開去也就是了。”
笑面鬼方東忙道:“我新收的弟子,為人機靈,正可以擔此任。”
汪洋點頭道:“好,你召他來。”
方東撮唇,發出了七下尖鋭之極的嘯聲來。
沒有多久,便見一條人影,向前掠了過來,迅即到了眼前。費絳珠見自己暫時有了生路,本來正在心喜,可是這時,她一見要將自己帶走的那人,竟就是那黑衣勁裝少年人時,她心中又不禁一凜。
那黑衣勁裝少年,來到了方東面前,躬身道:“弟子霍貝參見師傅,不知有何見派?”
方東向費絳珠指了一指,道:“你不必參加行事了,將這丫頭帶離費家莊,在離湖岸近處等我們,等我們完事之後,再聽候召喚!”
費絳珠聽得那黑衣少年自報姓名,才知道他叫作霍貝。費絳珠心中暗忖,這人看着不順眼,倒也罷了,如何名字聽來,也這樣不順耳?
她正在想着,霍貝已轉頭向她望來。
費絳珠連忙轉過頭去,不和他對望,她只聽得霍貝發出了一聲冷笑,那一下冷笑,顯然是針對費絳珠而發的。
接着,便聽得他道:“弟子知道了。”
方東又道:“你別看這丫頭,年紀輕輕,但是詭計多端,武功也不弱,你可要小心了。”
霍貝又答應了一聲,來到了費絳珠的面前,費絳珠只聽得“嗆啷啷”一聲響,忍不住轉過頭去看時,只見霍貝的手中,已多了兩個鐵環。
在那兩個鐵環之中,有一條鐵練扣着。
費絳珠失聲道:“作什麼?”
霍貝並不講話,又是一聲冷笑,揚起鐵環,便向費絳珠的腕間扣來,費絳珠一避沒有避開,“拍”地一聲,已被扣個正着。
而霍貝則拉着另一個鐵環,一聲長笑,道:“走吧!”費絳珠被他一拉,身不由主,向前跌了出去,霍貝一刻不停,向前奔去。
費絳珠腳步踉蹌,跟在後面。
沒有多久,便已經來到了湖邊上。
費絳珠重傷之際,又經過了這一場奔馳,已氣喘不已,面色煞白,霍貝轉過頭來,冷冷地望了她一眼,又發出了一聲冷笑。
費絳珠吸了一口氣,道:“你……鬆開我,我自己會走的。”
霍貝面色陰沉,只是不出聲。
費絳珠“噢”地一聲,道:“你怕一鬆開我,我轉身就逃,你追不到我,是不是?”
霍貝冷冷地道:“我又不是三歲孩兒,你用激將法,又有何用?”費絳珠心中,不禁苦笑不已,只見霍貝張望了一會,又拉着她向前,沿岸走出了丈許,在蘆葦叢中,找到了一隻小船。
霍貝一拉費絳珠,兩人一起躍到了小船上,一到了船上,霍貝便將鐵環的另一端,扣在船舷之上,蕩起船槳,向岸上劃去。
費絳珠知道在那樣的情形之下,自己心急也是無用,不如定下神來,靜思對策。
她一面勉力運轉內息,希圖傷勢快些恢復。一面打量那兩隻鐵環。
只見鐵環的合扣之處,十分緊密,想要掙脱,自屬不易,但是鐵環的另一端,卻扣在船舷之上,只要夠力道的話,足可拉脱,只要拉脱,則可縱身躍進湖水裏去,只怕霍貝的水性,萬萬比不上自己.他如果追下水來,自己可以叫他吃些苦頭!
費絳珠一想及此,覺得事情已有了希望,精神不禁為之一振,慢慢地將力道,運至右臂之上,直達右腕,眼看已將到岸邊,她手臂,猛地向上一振!
可是,剛才還漫不經心,連望也未曾向她多望一眼的霍貝,就在費絳珠手臂向上一振之間,倏地反掌,向費絳珠右臂,一掌擊下!
那一掌,用的力道頗大,而且手快如風,費絳珠又無從躲避,只聽得“拍”地一聲響,費絳珠的臂,幾乎被他打斷!
而那蓄之已久的一振之力,自然也在剎時之間,化為烏有!
霍貝一聲冷笑,道:“你想逃走,只有多吃苦頭。”
費絳珠吃了一個大虧,手臂痛得發麻,這才知道對方,陰險深沉,到了極點,絕不是容易對付的人物,好不容易,等手臂上的痛楚消失,船也已泊了岸,霍貝拉着鐵環,拖着費絳珠,又向前躍去,奔出了兩三丈,在一株柳樹下停了下來。
從那株柳樹下,向費家莊望去,隱隱可見到一些房屋,但是卻看不甚真切。
只見霍貝向費家莊的方向,望了一會,突然反手向費絳珠的臉上摑來!他在出手之際,絕未轉過身來,而且事前一點跡象也沒有。
費絳珠一個不提防,“叭叭”兩聲,悄臉之上,已吃了兩掌,她不禁大怒道:“你幹什麼打我?”
霍貝卻陰陽怪氣地一笑,道:“我喜歡打你就打你,你準備怎麼樣?”
費絳珠在費家莊上,因為深得費七先生疼愛的原故,是以費家莊上上下下,對她無不尊敬異常,見了她便自垂手而立,諾諾連聲,幾時曾有人對她這樣橫不講理來着?
當下,費絳珠心中,實是怒極,氣往上衝。
但是,她究竟重傷未愈,真氣一浮,人便覺得頭昏目眩,站立不穩。
她知道在那樣的情形下,自己若是和對方動手,那只有多吃苦頭,因此只得忍氣吞聲,怒目以視。霍貝“嘿嘿”冷笑,道:“我身邊少一個人服侍,我看你倒還生得整齊,不如便做了我貼身服侍的人吧!”
這幾句話,更是下流之極,費絳珠聽了,面色煞白,氣得嬌軀亂顫!
但霍貝卻“哈哈”大笑起來,右手一伸,已按住費絳珠的肩頭之上,左手卻抬起了費絳珠的下顎,費絳珠忍無可忍,揚手一掌,便向霍貝的面上摑去。
但是她才一出手,霍貝手一縮,已將費絳珠的手腕抓住,順手一帶,費絳珠一個站不穩,向前跌出了一步。霍貝順手一圈,已經將費絳珠的嬌軀,緊緊地箍住,費絳珠竭力掙扎,卻是掙扎不脱。
只聽得霍貝冷笑道:“你可是不甘心作我的丫頭麼?那麼,我便讓你作我的小妾好了,我雖未娶妻,但未娶妻而先立妾,也是十分普通之事!”
費絳珠這時見到霍貝臉上,充滿了淫邪之意地望着她,不禁魄飛魂散!
霍貝可能説得出,做得出,而她又絕無抵抗的能力,如果真的失身於他,那……今後還有何顏面做人?她雖然機智絕倫,但是在這種情形下,卻也是舌頭打結,一個字也説不出來。
過了好一會,她才結結巴巴地道:“不……不……我願意做你的婢女好了!”
霍貝奸邪一笑,伸手在費絳珠的臉上捏了捏,費絳珠連忙偏過頭去,但霍貝卻得意地大笑了起來,道:“小妞兒,你還逃得出我的手麼?”
費絳珠無助地向四面一看,只見樹木深深,野草萋萋,附近連個人影也沒有,當真是上天無門,入地無路,她心頭突突亂跳,道:“你師傅還有話要問我,你……敢不好好對我麼?”
霍貝陰惻惻一笑,道:“我怎麼不好好對你?我將你當作心肝寶貝,好麼?”
他一面説,一面按在費絳珠肩頭上的手,已向費絳珠的胸口移來,費絳珠面色一陣紅一陣白,忙道:“住手!住手!”
霍貝淫邪一笑,道:“你害怕了麼?”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費絳珠是一點辦法也拿不出來,她心中不住地在叫道:“完了!完了!”
可是突然之間,霍貝的手,卻停止了移動,費絳珠睜開眼來,只見霍貝陰邪無比的眼睛,正盯住自己,令得人心頭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寒意。費絳珠實難想像,何以霍貝年紀輕輕,眼光竟會如此深沉陰邪,如此老練多智?
費絳珠喘着氣,道:“你……你放了我吧!”她那句話,講來十分柔弱無力,她明知霍貝若是起了淫心,那麼如今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自己只怕是難以逃脱他的魔掌,求也沒有用處的。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頗出於她的意料之外,只聽得霍貝問道:“你不願失身於我是不是?”
費絳珠忙道:“自然是。”
霍貝冷笑道:“為什麼?我又不是醜八怪,更不是不解風情,你為何不願意?”
費絳珠急得額上汗珠,點點而下,霍貝的貌相,的確十分英俊,但是卻俊美得過了份,而且,就算他不是油頭粉面的話,費絳珠又不是什麼蕩婦淫娃,焉肯隨便失身於人?
她心念電轉,忙道:“不……我已有了心上人。”
她在講這句話的時候,眼前不由自主,浮起了袁中笙忠厚朴實的樣子來。她只覺得心頭陣陣絞痛!那時,她還不知道袁中笙被困在寶庫之中,幾乎活活餓死一事。她只是想到,事情發展下去,不知怎麼樣,如果自己受了霍貝的污辱……
她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而晶瑩的眼淚,也已奪眶而出!
霍貝殘忍地大笑了起來,道:“那麼,如果我可以放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