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突然,凌壯志根本無備,驚愕間,大頭矮腳翁的那隻寬大手掌已經抓到,於是急切間,飄然閃開了。
宮紫雲在矮腳翁一愣之際,即以提高警覺,這時脱口一聲嬌叱,出手如電,直點矮腳翁的右腕。
矮腳翁沒想到宮紫雲會出手,而且奇快無比,如不撤掌,勢必被她點上,因而大喝一聲,停身收掌,橫退五步。
於是,瞪大一雙眼睛,驚異地盯着恭謹玉立的宮紫雲,怒聲問:“你這丫頭,怎敢與我老人家動手?”
宮紫雲知道大頭矮腳翁最喜愛晚輩中小兒女們,因而,故意裝瘋作呆地含笑恭聲説:
“晚輩怎敢與你老人家動手?”
矮腳翁聽得一愣,依然氣呼呼地問:“方才你不是還點我老人家的手腕嗎?”
宮紫雲故意強詞奪理地説:“晚輩那是虛招,你老人家不撤掌也不會點上。”
矮腳翁氣得又是一愣,瞪着一雙大眼,咧着一張大嘴,久久説不出話來。
單掌摧碑趙其南趁機哈哈一笑,爽朗地説道:“大頭鬼,快入座吧,酒菜都涼了,難道你真好意思和他們小一輩的爭氣?”
矮腳翁也的確覺得宮紫雲可愛,這時聽趙其南一打圓場,也就趁機下台,舉步向桌前去,但他仍老氣橫秋的問了句:“丫頭,我老人家跑了數十年江湖,還是第一次遇見你,你是怎的第一眼就看出我老人家是誰?”
宮紫雲聽別人説過,這位怪老的脾氣最怪,最不高興人家説大頭矮腳,但,他可以説他自己,因而微搖螓首,恭聲説:“晚輩不知老前輩是誰!”
矮腳翁一聽,立即停止腳步,歪搖着大頭沉聲問:“什麼?你連我老人家是誰都不知,那你為何要稱我老前輩?”
宮紫雲嬌憨的一笑,天真的説:“因為你老人家的頭髮鬍子都白了嘛!”
矮腳翁一聽,再也忍不住仰起大笑,張開大嘴,發出一陣愉快的哈哈大笑,聲震廳瓦,積塵飄落。
單掌摧碑見怪老高興,也隨着哈哈笑了,只有驚疑立在一邊的凌壯志,依然痴呆的望着大頭矮腳翁。
他不是被大頭矮腳翁的貿然襲擊驚呆了,而是被他的幾句話給嚇傻了。
當他聽到“還我乾女兒的命來”時,宛如當頭驟遭雷擊,但這時看了矮腳翁的笑罵神態,似乎又將方才的事置諸腦後了。
他一直在想,誰是矮腳翁的乾女兒呢?
繼而一想,恍然大悟,自他下山以來,只殺過一個女淫賊金豔娘,矮腳翁的乾女兒,當然是金豔娘無疑。
心念未畢,驀聞矮腳翁,斂笑望着宮紫雲愉快的問:“丫頭,聽你口氣,必是剛離師門不久的雛兒,我且問你,你可曾聽説江湖上有個四大怪?”
宮紫雲佯裝不知的搖搖頭。
矮腳翁將大頭一晃,似乎真的有些氣了,立即瞪着怪眼沉聲數着説:“四大怪就是跛足道、矮腳翁、邋遢和尚,窮書生,我就是老怪物矮腳翁嘛。”
宮紫雲撒嬌似的一笑,故意委屈的説:“你老人家的名號,晚輩怎能不知?只是明知你老人家生個大頭矮腳鴨,我們作晚輩的也不敢説呀!”
矮腳翁一聽,再度哈哈笑了,猛然一跺腳,説:“你這丫頭,實在可愛,和我乾女兒一樣的討人喜歡……”
説到乾女兒,神色一愣,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急忙住口,倏然抬頭,瞪眼望着凌壯志,震耳一聲大喝:“好個混蛋小子,你還沒跑哇?”
説話之間,咬牙切齒,急忙挽起衣袖,繞過長椅,就向凌壯志逼去。
凌壯志自信沒殺錯金豔娘,因而劍眉一軒,立即沉聲説:“你那乾女兒,自身不檢,態意荒淫,她得到那樣結果,你作義父的也難脱教導不嚴之責。”
大頭矮腳翁一聽,直氣得哇哇怪叫,暴跳如雷,破口大罵:“好個沒良心的混賬小子,你自己玩弄我乾女兒的感情,下了聘不見人影,害得得她日日相思,夜夜失眠,終於嘔血而死……”
話未説完,白影一閃,凌壯志已欺至亂蹦亂跳的矮腳翁身前,劍眉一豎,不由大聲喝問:
“你説的是誰?”
喝問聲中,出手如電,即將矮腳翁的手腕扣住。
事出突然,距離又近,加之矮腳翁正在暴跳如雷,他量定凌壯志也不敢向他動手,因而一時大意,手腕竟被凌壯志牢牢扣住。
單掌摧碑與宮紫雲一見,頓時驚呆了。
矮腳翁發現凌壯志眉飛如劍,朗目射電,俊面上肌肉顫動,怒氣上衝天庭,像這樣對付他的人,六七十年來尚屬首次。
因而頓時大怒,大腦袋一晃,暴聲説:“我説的是我的乾女兒萬綠萍。”
凌壯志一聽,腦際轟然一聲,雙眼一黑,喉間腥鹹,痛心大喝一聲,張口噴出一道血箭,仰面倒向身後。
宮紫雲一見,花容失色,驚叫一聲,飛身將凌壯志抱住。
大頭矮腳翁伸着大頭,瞪着大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俊面蒼白如紙的凌壯志,久久才搖了搖頭,逕自坐在桌前的大椅上。
單掌摧碑趙其南一摸凌壯志的脈門,霜眉又蹙在一起了。但他身為主人,理應竭盡全力,必須將凌壯志救活過來。
於是,強抑心中焦急,即對滿面淚痕的宮紫雲,寬聲説:“凌小俠只是急怒攻心,氣血凝聚難散,只要耐心推拿一番即會醒來,再服老朽的一顆大返魂丹,就無事了。”
宮紫雲這些道理豈能不知,只是她見凌壯志吐血,方寸就亂,這時一經點破,即將凌壯志抱至大廳左側的一張大胡牀上,平仰放好,開始循序推拿。
單掌摧碑趙其南轉身正待進入內宅,只見矮腳翁搖晃着大腦袋,正杯到酒乾地大喝起來。
矮腳翁嘴大似碗,滿桌菜餚,剎那間被他吃個菜光盤淨,兩壺上好陳年美酒,眨眼也要喝乾。
單掌摧碑看他這陣猛吃猛喝,不顧凌壯志死活之相,心裏就有些生氣,但他身為主人,又不便發作,只得走過去,低聲提醒説:“大頭鬼,凌小俠氣怒攻心,情勢相當厲害……”
矮腳翁大頭一晃,也不看趙其南一眼,反而理直氣壯地説:“這有什麼了不起的,我那乾女兒萬綠萍卻為他痴情相思,吐血而死,至少他現在死不了啦。”
單掌摧碑趙其南一聽,氣得一愣,不知再説什麼才好。
正在為愛夫凌壯志推拿的宮紫雲早已是粉面鐵青,嬌軀顫抖,那雙玉手似乎拿不穩穴道。
繼而一想,覺得怪老頭的乾女兒為情玉殉,説兩句氣話也是常理,何況他的個性,原就怪誕不羈。
單掌摧碑趙其南見矮腳翁仍一杯一杯地喝個不停,的確有些怒意了,但他仍強忍心中怒氣,平靜地説:“大頭,萬姑娘不幸玉逝,老朽聽來都感到悲痛,難道你做義父的心裏不難過?”
矮腳翁喝乾了杯中酒,以玩世不恭的口吻,隨意一笑説:“所謂乾女兒,就不是親生的,既不是親生的何必那麼認真?這年頭氣壞了身子,可不是好玩的,你有妻子兒女照顧,我呢?”
説着,大眼一翻,兩手一攤,顯出一副孤苦伶仃的可憐相。
趙其南一見,氣得一跺腳轉身走進廳後,逕自去取藥了。
宮紫雲聽了矮腳翁的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樣無情無意的話,竟會出自頗受人敬的矮腳翁的口裏。
想到那個嬌憨可愛的小姑娘萬綠萍為情削瘦,終日流淚,在石門鎮相遇時的那副憔悴神態,實在令人可憫可憐,她雖然明知凌弟弟有意避而不見,但她仍為凌壯志辯護,而不發一句怨言。
宮紫雲想到萬綠萍嘔血而死的悲慘結果,淚珠在合閉的鳳目中,宛如斷線的珍珠般,一顆接一顆地滾下來。
矮腳翁不時覷目偷看,一面喝酒,一面不停地搖頭,沒人知道他這位怪誕老人看了宮紫雲的落淚是何感想。
就在這時,那陣已遠去的馬隊,似是去而復返,再度傳來雜亂的馬嘶蹄奔聲,同時,愈聽愈真切了。
宮紫雲立被這陣如雷蹄聲驚醒,睜眼一看,發現愛夫蒼白如紙的面龐已恢復了紅潤,脈搏也恢復了有力的跳動,仍沒有甦醒的跡象。
一陣急速衣袂飄風聲,單掌摧碑趙其南由廳後飛身縱進廳來,神情焦急,面色大變,手裏託着一顆紅色藥丸,急步奔至宮紫雲面前,同時焦急地説:“快將這粒藥丸給凌小俠服下去,這次他們折馬馳回,必是來舍下,方才凌小俠將她的長劍擊飛,如發現凌小俠在此,定然不會放過老夫。”説着,急忙將手中的藥丸交給宮紫雲。
宮紫雲正在悲忿之際,加之想到青衣少女怨毒地説過要殺她,因而芳心頓起殺機,於是伸手接過藥丸,同時沉聲説:“她如果膽敢前來,那是她自己找死。”
説話之間,已捏開凌壯志的牙關,將藥丸放進口內。
一臉茫然神色的矮腳翁,不由笑着問:“趙老大,我大頭還以為你們為混蛋小子不醒來而焦急呢!你們説的是誰?竟是如此厲害,能將你這位山西總舵主嚇成這副樣子?”
趙其南臉紅都不紅,驚悸已使他忘了矮腳翁的揶揄,於是焦急地説:“是大河教主邱銅川的女兒。”
矮腳翁聽了也不禁輕噢一聲,臉上神色一動,再度不解地問:“這丫頭來此做什麼?”
單掌摧碑趙其南的老臉上已急滿了冷汗,尤其聽到馬嘶蹄亂已到了門前,不由惶急地説:
“我要趕緊迎出去,她們已經到了,想必是到達前面王家鎮,發現凌小俠未曾過去,又回來了……”
話未説完,左面廂房屋脊上,立即傳來一聲清脆冰冷的聲音:“不錯,總舵主不歡迎嗎?”
剛剛走出廳外的趙其南一聽,不由脱口一聲輕啊,倏然停住腳步,抬頭一看,驚得幾乎暈厥過去。
只見青衣背劍的邱莉花婷然立在屋脊上,櫻唇哂着冷笑,杏目閃着寒芒,嬌美的面龐上,充滿了兇殘的殺氣。
趙其南這一驚非同小可,身不由主地退後半步,老臉上的冷汗,像落雨般地流下來,慌得一抱拳,急忙恭聲説:“歡迎總督察芳駕光臨,卑職倍感榮幸,恭請總督察廳上坐。”
話聲甫落,廳內立即暴起一陣拍桌子的叭叭聲響,接着是大頭矮腳翁的破口大罵:“趙老大,幾年不見,想不到你變得如此卑微下賤,真叫我大頭為你難堪,你當年的雄風何在?
那種視死如歸的豪氣哪裏去了?”
趙其南被説得老臉通紅,但他怎能當着邱莉花的面,向矮腳翁解釋,這樣做完全是為了家?
這時,對面迎壁處,已湧進十數個帶兵刃的勁裝大漢來,六個香主身分的中年人,傲然立在當前。
立在房上的邱莉花一聽,罵聲不是凌壯志,立即怒聲問:“是什麼人在廳上狂言亂嗥?”
話聲甫落,身形微動,飄然落在院中。
就在她身形剛剛落在地上的同時,廳門人影一閃,矮腳翁已滿面怒容地縱至廳外,同時,大腦袋一晃,怒聲説:“是我老人家。”
邱莉花一見,立即發出一陣輕蔑的格格嬌笑,説:“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大頭鬼,在終南山麓,本姑娘念你成名,饒你不死,今夜卻又在此顯魂。”
矮腳翁氣得鬚髮皆張,暴跳如雷,破口大罵:“狗丫頭敢辱罵我老人家,就是你爹邱銅川他也不敢,那次我老人家念你是個晚輩丫頭,有心讓你,你道我老人家真不如你?”
話聲甫落,飛身前撲,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掌,五指箕張,直向邱莉花的粉面抓到。
邱莉花輕蔑地冷冷一笑,閃身躲開了,同時不屑地説:“劍下游魂,姑娘懶得理你。”
説着,杏目一瞪,轉首望着六個中年人,威凌地大聲説:“你們六人快將他拿下。”
話聲甫落,六個中年人齊聲吶喊,各揮兵刃,飛身向矮腳翁撲來。
矮腳翁一見,仰面發出一陣哈哈狂笑,接着恨聲説:“我今夜不將你們這些害人精斬盡殺絕,我便舉掌自斃。”
説罷,大袖一揮,徑向撲來的六個中年人迎去。
邱莉花見六個中年人已纏住矮腳翁,立即望着老臉蒼白的單掌摧碑趙其南,沉聲問:
“凌壯志現在何處?”
趙其南知道毀家喪命已不可免,因而,也沉聲回答説:“凌小俠已經安歇就寢了,你有什麼話可對老夫説。”
邱莉花見趙其南態度改變,已無敬意,杏目中立即射出兩道兇狠光芒,那張如花粉面,也頓時變得獰惡恐怖。
於是冷冷一笑,怨毒地恨聲説:“趙其南,你好大膽,居然窩藏教主急欲捉到的要犯,現在本督察念你年老糊塗,饒你一條老命,快些自行挖去雙目。”
話聲未完,身後暴起兩聲淒厲驚心的悠長慘叫。
邱莉花轉首一看,兩個灰衣香主已被矮腳翁擊斃了。
頭尚未曾轉回,再度暴起一聲刺耳慘嚎,另一個黑衣香主,也倒在血泊中。
邱莉花看到粉面色變,心知不妙,她決定先殺了趙其南,再對付矮腳翁,因為這時她已看出今夜的矮腳翁,和那天終南山下的矮腳翁完全不同,她是否能戰勝矮腳翁,已毫無信心了。
心念已定,註定廳階上的趙其南厲聲説:“趙其南,你難道要本督察親自動手嗎?”
話聲甫落,倏舉玉腕,鏘的一聲清越龍吟,寒光一閃,手中已多了一柄光芒四射的長劍。
單掌摧碑趙其南一見,悲忿填胸,仰天一聲狂笑,痛心地説:“老朽數年來,低聲下氣,忍辱含垢,結果仍難逃今天……”
話未説完,院中再度暴起兩聲慘叫。
邱莉花知道又有個香主倒下了,於是心頭一橫,一聲厲叱,飛身前撲,手中長劍顫出數朵劍花,逕向趙其南的前胸刺到。
趙其南大喝一聲:“賤婢,今夜你的報應到了,老夫拼死也要殺你除害。”
大喝聲中飛舞雙掌,瘋狂地迎下廳階。
恰在這時,昏迷中的凌壯志已睜開了眼睛。
宮紫雲怕趙其南有失,急對凌壯志説:“你快些調息,我出去看看。”
“看”字出口,院中又暴起一聲慘叫。
宮紫雲大吃一驚,脱口急呼一聲不好,纖指一按牀面,身形疾如閃電,直射廳外。
來到廳外一看,頓時大怒,只見單掌摧碑趙其南的左臂,已被邱莉花斬斷,但趙其南仍急揮右掌,奮力相鬥。
宮紫雲一聲厲叱,翻腕取劍,紫華一閃,身形如電,寶劍出鞘,宮紫雲的身形已到,一招“滑車飛挑”猛擊邱莉花下劈的長劍。
“嗆”一聲金鐵交鳴,火花飛濺中,暴起一聲尖鋭驚叫,邱莉花右臂一震,飛身退後一丈。
這時人影一閃,矮腳翁已將搖搖欲倒的趙其南扶住,倒在牀上的凌壯志也由廳內奔出來。
邱莉花心知不妙,她沒想到宮紫雲的劍法比凌壯志毫不遜色,於是趁暴退身形尚未立穩,足尖一點,騰空飛上房面。
宮紫雲殺機早起,豈肯放她逃走,長劍一揮,厲聲嬌叱:“留下命來”
厲叱聲中,疾展百丈咫尺,身形宛如一縷紫煙,直射邱莉花身後。
邱莉花心中大駭,這種奇快的身法,她今夜第一次目睹親見,心知逃走無望,不如拼命保命。
於是,一聲怒叱,反臂揮劍,幻起一道如銀匹練,閃電掃向宮紫雲的纖腰。
宮紫雲嬌靨凝霜,黛眉如飛,一聲冷笑説:“在你死前,讓你見識見識烏衣狂生的太虛九劍。”
“劍”字出口,紫華暴漲,刷刷刷連攻三劍,在耀眼翻滾的匹練中,千朵刺目的劍花內,慘叫聲起,鮮血飛射,邱莉花連肩帶臂一顆螓首,直射半空。
“噗通”一聲大響,邱莉花鮮血淋灘的半截嬌軀,已滾落在院中地上。
已被矮腳翁止住血道的趙其南,頓時驚呆,幾乎忘了斷臂之痛,她一直擔心宮紫雲不是邱莉花的敵手,沒想到三招不到,竟將邱莉花殺了。
矮腳翁呆呆地望着飄身而下的宮紫雲,緩緩搖着大頭,黯然一嘆,似自語又似對趙其南感慨地説:“看來我大頭真的該休息了。”
宮紫雲翻腕收劍,看也不看地上仍在微微顫抖的半截屍體一眼,縱身飛至廳階前,俯首望着趙其南,關切地問:“趙前輩覺得怎樣?”
矮腳翁未待滿面感激之色的趙其南迴答,立即搶先説:“你放心,他死不了,你還是照顧那混小子吧!”
宮紫雲頓時想起愛夫凌壯志未完全好,於是羞紅着嬌靨,關切地望着凌壯志,嗔聲説:
“你怎地也出來了?”
凌壯志淡淡一笑,説:“我已經沒事了。”
他的臉上雖然帶笑,但任何人都看得出,他的心是多麼悽慘。
一陣馬嘶蹄聲,逕由外院傳來。
四人心中一動,注目一看,院中除了七具屍體外,大河教的其他壯漢,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
單掌摧碑趙其南黯然一嘆,十分頹喪地説:“我這個家,結果仍然難保,看來只有攜帶家小逃往別處暫避一時了。”
宮紫雲立即慰聲説:“前輩何必畏大河教如虎狼,不是晚輩誇口,只要凌弟弟身體復原,不出十天,必殺罪魁邱銅川,那時大河教豈不就冰消瓦解了?”
單掌摧碑趙其南一聽,精神大振,立即激動地大聲説:“好,老朽再贈給小俠一粒大返魄丹。”
説着,挺腰就要站起來。
驀聞矮腳翁急聲説:“慢着,小鬼過來,我先給你敷上刀創藥。”
説話之間,接着刀創藥的小僮已跑到矮腳翁的面前。
宮紫雲幫着小僮將一包略帶粉紅色的白色藥粉打開,凌壯志將趙其南的斷臂托住,矮腳翁則大把地往傷處抓藥。
矮腳翁一面為趙其南包紮,一面煞有介事地説:“趙大俠,今後你的萬兒,在江湖中將要更響了。”
趙其南霜眉一蹙,不解地問:“為什麼?”
矮腳翁立即正色説:“現在左臂已斷,不是名符其實的單掌摧碑了嗎?”
單掌摧碑趙其南一聽,幾乎氣破了肚皮。
凌壯志和宮紫雲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強忍笑意,同時感慨地搖了搖頭,這位怪老為何被人列入四怪,也由此可知了。
矮腳翁匆匆為趙其南將斷臂包好,接着催促着説:“快進去休養吧,你的貴賓由我大頭照顧,三五天內邱銅川尚不致來得那麼快,就是來幾個堂主執事的三流貨色,也不夠我大頭收拾的。”
單掌摧碑趙其南敷了刀創藥後,似乎痛苦減多了,這時聽矮腳翁有意在此為他護家,立即笑着説:“大頭,你也別擔心邱銅川會來,只要凌小俠到什麼地方,他必會追到什麼地方,這個罪魁禍首,一心想稱霸黃河七省,就是少林派,他還想將他們趕出河南呢!他對凌小俠身上的那本惡魔武功錄,視如達成夢想的唯一捷徑,自是比他女兒的生命重要多了。”
説着,略顯痛苦地由地上站起來,繼而,望着凌壯志和宮紫雲,歉然説:“請二位原諒老朽慢待之罪,一切委託大頭了。”
凌壯志、宮紫雲同聲恭聲説:“請前輩靜心養傷,不必為瑣事煩惱,至於邱銅川要報殺女兒之仇的事,他找晚輩兩個,當不會向前輩問罪。”
趙其南感慨地搖搖頭,黯然説:“小俠對大河教中的詳情知道的太少了……”
矮腳翁一揮手,立即不耐煩地催促説:“好了,好了,進去吧,我大頭肚子又餓了。”
於是,四人逕向廳上走去,趙其南吩咐小僮重新備酒,才逕自走進廳後。
守門的老蒼頭,率領着幾個健壯的家丁,已將院中的七具屍體-走,這時正用水沖洗血漬。
酒菜重新擺上,矮腳翁立即大剌剌的坐在中央,凌壯志、宮紫雲分別坐在左右相陪。
矮腳翁大吃大喝,像個八天沒吃飯的老花子,凌壯志心情低沉,一心想着萬綠萍的死,因而蹙眉而坐,滴酒不沾。
宮紫雲見愛夫愁眉不展,是以也食不下咽。
凌壯志焦急地等着,直到矮腳翁吃至半飽,才關切地恭聲説:“萬姑娘去世,不知老前輩是聽誰説的?”
説着,俊面一紅,雙目內立即湧滿了淚水。
矮腳翁正在啃一隻肥大的雞腿,聞言大眼一翻,嚼着滿嘴雞肉,沉聲説:“怎麼?萬丫頭為你嘔血至死,你有些不太相信是不是?”
宮紫雲想到嬌憨秀麗的萬綠萍,鳳目也濕潤了,因而黯然插言説:“不是晚輩不信,因為老前輩對萬姑娘的死似乎並不太傷心……”
矮腳翁一聽,似乎怒不可遏,將雞腿向桌上一放,怒聲説道:“告訴你們,當時我聽窮酸流着淚告訴我這個不幸消息,我老人家曾經放聲痛哭,只是沒有吐血而已。”
凌壯志聽得心中一動,不由急聲問:“老前輩説的窮酸,不知是哪一位?”
矮腳翁的神色似乎緩和些了,拿起桌上的雞腿,喝了口酒,説:“就是最疼愛萬丫頭的窮叔叔,我們四怪中的老四窮書生。”
説此一頓,立即整容正色警告説:“小子,我鄭重向你提出警告,今後遇到了窮酸,你可要多加小心,老四那傢伙比我老人家更恨你,他曾向我發誓要剝你小子的皮,還有萬丫頭的師父恆山異人,如果知道愛徒已死,也不會輕易放過你。”
凌壯志一聽,心中又悲痛又叫苦,想不到一念之差,便為自己種不了天大的禍事,一個無人不知難惹的鐵鈎婆,已經夠難應付了,如今又加上矮腳翁、窮書生,還有一位恆山異人,乍然想來,真是痛不欲生。
宮紫雲見愛夫痛苦的表情,芳心好痛,不由忿然説道:“俗話説,人死不能復生,你們這些前輩長者,也不能因一時之痛,羣起對付一個晚輩,顯得那樣心胸狹窄,毫無容人之量。”
矮腳翁立即沉聲説:“丫頭,你可不能一概而論,我老人家就是一個容量如海的人,否則,哼,哪還有這小子的命在?”
凌壯志痛苦地説:“只是不知萬姑娘的香冢何處……”
矮腳翁未待凌壯志説完,立即將大頭搖得像波浪鼓似地説:“當時窮酸沒説,我老人家心裏悲痛欲絕,因而也忘了問,據窮酸自己説,鐵鈎婆痛失愛女,已經發瘋,她將愛女放在一個百年前的古冢中,終日望着愛女冰冷的屍身流淚,有時號啕大哭。”
凌壯志雙目冷電一閃,頓時想起懷中無名叟贈給他的那顆冰果瓊漿有起死回生之效,因而脱口急聲問:“老前輩是説萬姑娘的屍體尚未入棺?”
矮腳立即頷首説:“不錯,據窮酸説那座墓停屍多年不腐……”
話未説完,凌壯志倏然立起,同聲急聲説:“老前輩請代晚輩向前輩致謝,晚輩就此告辭了。”
矮腳翁似乎一驚,急忙説道:“就是前去古墓,也不急在這一兩個時辰,現在天已三更,轉瞬間天就明瞭,再説你急怒攻心,氣血並未完全疏通,你如此急急趕路,恐怕見不到萬丫頭的屍骨,你的屍體先倒在中途了,再説,你不找窮酸,也別想找到那座古墓。”
宮紫雲深怕凌壯志勞累過度,因而也附聲説:“弟弟,老前輩説的是,你不能太任性。”
矮腳翁立即一揮手,催促説:“快去休息一個時辰吧,天亮了好上路。”
説着,轉首望着兩個小僮,大聲説:“快引凌小俠去廂房休息。”
兩個小僮恭聲應是,其中一個先飛步奔進東廂房。
凌壯志無奈,只得辭過矮腳翁,和宮紫雲隨在小僮身後,向廳外走去。
來至東廂房,另一小僮已燃起油燭,室內佈置得極為雅緻,但心亂如麻的凌壯志已無心去看室內的陳設了。
宮紫雲將小僮遣走,順手關好房門,挽着凌壯志進入寢室。
凌壯志由於愧疚過深,內心極為痛苦,因而一直緊鎖眉頭,凝神沉思。
宮紫雲原是美麗的少女,也是最善妒的少女,但這時聽説萬綠萍已死,已毫無一絲妒意,有的只是疼愛丈夫和關心大局。
於是,她一面為愛夫脱下錦緞短靴,服侍他坐在牀上,一面柔聲勸導説:“現在大敵當前,高手環伺,師仇尚且未報,你不能就此摧殘自己的身體,一旦危機來臨時,你將無法應付,因而令母親失望,父親含恨泉下,那時你才是不可寬恕的罪人。”
凌壯志聽得悚然一驚,不由惶聲應是,但他仍忍不住含着淚説:“只是小弟深覺痛心,太對不起她了。”
宮紫雲立即附和着大方地説道:“當然,姊姊何嘗不傷心難過?況且你又沒負她,只是萬姑娘太想不開了,就是將來一牀三好,也是世間常有的事,難道姊姊還會妒嫉吃酸?”
話聲甫落,廳階上立即傳來一陣悲痛欣慰的哈哈大笑。
凌壯志、宮紫雲猛然一驚,知是矮腳翁的笑聲,尤其宮紫雲,嬌靨羞得通紅,深悔方才的話説的聲音太大了,兩人竟忘了矮腳翁尚坐在廳上。
心念間,驀聞矮腳翁惋惜地戚聲説:“聽了真心話,方知我那乾女兒命薄了,萬丫頭果真陰靈有知,也當瞑目泉下了……”
話音愈説愈淒涼,最後終至流淚而哭。
凌壯志沒想到愛妻的幾句話,又惹得矮腳翁傷心而哭,心中一陣難過,不禁又落下幾滴眼淚。
宮紫雲則感到萬分後悔,夫妻間的私心話,本來不需彼此負責,如今被矮腳翁聽去,將來凌壯志萬一再娶展偉鳳或葉小娟,那時自己便無話可説了。
因而,強自綻笑,舉手一指窗外,附在凌壯志耳畔,悄聲説:“快睡吧!”
一陣温馨如蘭的醉人氣息,直撲凌壯志耳面,在往日,他豈可放過擁抱愛妻,深情親吻的機會,但這時,心情鬱悶,他已想不起這些了。
夜,靜謐岑寂,除了客廳上不時傳來矮腳翁滋然飲酒之聲和嘆息,再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凌壯志和衣倒在牀上,雖然身邊有嬌妻相偎,但也難以入睡,萬綠萍那張秀美嬌憨,一副刁蠻淘氣的面龐,一直在他的腦海裏飄來飄去,每一聽到矮腳翁的一聲嘆息,愧疚得心頭便如捱了一錘,合閉的雙目中,便不自覺地滴下一滴淚水。
偎在凌壯志懷中的宮紫雲,同樣是無法入睡,睜着一雙寒潭秋水般的鳳目,直望着凌壯志的眼睛,只要流下淚來,她便温柔地舉起纖纖玉指將淚珠抹去,她要用體貼、熱愛,讓傷心的愛夫快樂起來。
因為,萬綠萍雖是為情而死,實則為了凌弟弟得能殺阮陵泰,報父仇而犧牲,她是值得尊敬的,是以,她對凌壯志的傷心,毫不生氣。
不覺間,已是金雞初啼,凌壯志和宮紫雲才在昏昏沉沉中睡去,一覺醒來,滿室大亮,後窗上已射滿了陽光。
兩人慌張起牀,匆匆梳洗完畢,打開房門,矮腳翁和包着斷臂的趙其南,早已坐在廳上了。
凌壯志急忙恭身問早,宮紫雲斂衽一個萬福。
矮腳翁爽朗地哈哈一笑,説:“你兩人的馬我老人家已經看過了,俱是能行的寶駒,如果放馬疾馳,明日酉時便可抵達孟津渡口了。”
凌壯志立即恭聲説:“現在天已不早,晚輩等就此告辭了。”
趙其南一聽,不由正色説:“早點已經準備好,吃餐飯也耗時不多,何必如此匆急?”
凌壯志恭聲解釋説:“晚輩待辦之事正多,不便在此久停,前輩盛情晚輩心領了。”
矮腳翁立即大刺剌地接口説:“好啦,早走早清靜,免得時間久了,又惹來想奪秘笈的煞星。”
趙其南覺得矮腳翁太不像話,正待説他幾句,又聽矮腳翁正色説:“小子,在你走前,我老人家不得不盡點長輩的規戒責任,看你小子的神色,似乎根本沒將邱銅川那老鬼看在眼裏,我老人家警告你,你小子千萬可別大意,特別小心那老鬼的‘迎頭三擊杖’,這些年來,鮮少有人不敗在他的這手絕招之下。”
説着,和趙其南並肩走下廳階,齊向迎壁走去。
凌壯志不便説什麼,一面前進,一面恭謹的唯唯應是。
矮腳翁見凌壯志很是恭順,心裏非常受用,走到門外,一俟凌壯志和宮紫雲由家丁手裏接過烏騅、青聰馬,立即又倚老賣老的沉聲説:“小子還有,遇到那些多情的丫頭們,要做到不假詞色,態度冰冷,敬鬼神而遠之……”
話未説完,趙其南驀然不耐煩的説:“大頭,你真能嚕囌!”
矮腳翁愉快的嘿嘿一笑,一點大腦袋,笑着説:“我老人家的話説完啦,你們走吧!”
凌壯志、宮紫雲恭聲應是,登鞍上馬,説聲兩位前輩珍重,一抖絲繮,兩馬放蹄如飛,直向正南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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