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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師門之故

    白髮道姑似乎非常關心凌壯志和娟師姊,因而,一俟凌壯志坐好,立即有些興奮、激動,而鳳目卻含着淚水親切地問:“你是怎樣找到你娟師姊的?”

    問話之間,鳳目中淚光閃動,但她的唇角上,卻掛着一絲慈祥而欣慰的笑。

    凌壯志見白髮道姑第一句便問娟師姊而不問恩師何時去世,因而斷定她與娟師姊間的關係,較之與恩師尤為密切。

    但這時他已無暇去深思這個問題,急忙微一欠身,恭聲説:“弟子下山的第二天,便在卧虎莊金刀毒燕阮陵泰的後花園中遇到娟師姊……”

    白髮道姑面色一變,不由急聲問:“她可是前去為她父親報仇?不知她怎地知道阮陵泰那老賊就是殘害她父親的仇人?”

    説之話間,略顯蒼白的秀麗面龐上,充滿了驚異、欣慰,和悲慼的混合神色。

    凌壯志搖搖頭,繼續説:“不,在卧虎莊的後花園內,那時娟師姊正在精緻小閣上撫琴……”

    話未説完,白髮道姑面色大變,脱口一聲輕啊,不由忿怒地顫聲問:“她……她怎地和那老賊住在一起?照你這樣説來,她定是個絲毫不懂武功的弱女?”

    説話之間,滿臉悲忿,也充滿了失望之色。

    凌壯志立即分辨説:“不,娟師姊不但武功高絕,並且機智過人……”

    於是,他即將與鐵鈎婆、萬綠萍入卧虎莊的事,逐一詳細敍述過,説到另一白衫少年將阮陵泰擊斃時,白髮道姑忍不住驚異地插言問:“竟有這等事?你可查出那個白衫少年是誰?”

    凌壯志這時已知道了自己的授藝恩師,就是失蹤一十九年的朱腕銀筆葉天良,因而恭謹地頷首説:“弟子已經查出來,就是恩師的女兒葉小娟。”

    白髮道姑一聽,不由瞪大了眼睛,驚異地失聲問:“你説什麼?”

    凌壯志看了白髮道姑過分吃驚的神情,心知有異,即將在黃山天都峯發現葉小娟的經過,又説了一遍。

    白髮道姑聽了凌壯志為了證實葉小娟是否就是娟師姊時,曾經點暈葉小娟察看她的酥胸一事,僅黯然搖了搖頭,沒有任何表示。

    但她對凌壯志如何發現宮紫雲就是娟娟的事非常注意,因而一俟凌壯志説完,立即迫不急待地問:“你是怎樣證實你師姊的身分的?”

    凌壯志即將至馬鞍山羨仙宮殺女淫賊金豔娘,遇晉德大師和宮紫雲,不慎中了綻舌牛毛透心針昏倒於地,復至南峯療傷,發現胸前暗記的事又説了一遍。

    為了敍述怎地知道金豔娘隱居在馬鞍山,只得將展偉鳳贈扇,復至石門鎮遇展偉明等事告訴白髮道姑。

    白髮道姑聽了這些曲折湊巧的事實,似是已明白了凌壯志和宮紫雲何以鬧氣的原因,於是,霜眉一蹙,問:“你娟師姊可是因此與你鬧氣?”

    凌壯志俊面一紅,只得羞愧的囁嚅着又説出與秦香苓的一段事情,加之遇薛鵬輝的不可理喻,與渾猛憨傻的展偉明直呼妹夫,以及中途巧遇鐵鈎婆母女等造成宮紫雲忿然離開他的原因。

    白髮道姑聽了凌壯志這番補充,如霜白的修眉早已蹙在一起,臉上憂鬱之色,顯得愈濃重了。

    凌壯志不敢多言,只是滿腹委屈,一臉痛苦的垂首端坐在蒲團上。

    久久,白髮道姑才眉頭略展,黯然搖搖頭,接着平靜的説:“你沒有作錯,你是個很好的孩子,也許你娟師姊尚不能瞭解你的苦衷,也許她太喜歡你了,因而,忍受不起這多美麗的少女,奪走她唯一心愛的師弟,也是她心愛的丈夫,終身的伴侶。”

    凌壯志一聽,立即正色激動的表白他的心跡,説:“前輩,弟子對娟師姊的一顆心,惟天可表,弟子將來如有違背師命,辜負娟師姊,天神共鑑……”

    白髮道姑未待凌壯志説完,急忙搖手阻止他説下去,同時,在她憂鬱秀麗的面龐上,立即浮上一絲欣慰慈祥的微笑,她親切地説:“你的確是個好孩子,這些話你娟師姊聽了定極歡欣。不過,世事不可預卜,凡事必聽天命,絲毫勉強不得。”

    説着,一揮手,又催促説:“快去庵門接你娟姊來見我,這兩天前來我處聽道的本庵弟子們,個個神色似有隱憂,我斷定庵中必然發生了什麼事情,也許是你娟師姊早到了。”

    凌壯志一聽娟師姊早到了,不由恭聲應是,急忙由蒲團上立起來,但他對峯頂上的廢墟,感到十分迷惑,因而不解地問:“前輩,峯頂上的那片殘塌寺院……”

    白髮道姑立時會意,因而解釋説:“那是百年前的凌霄庵,至於峯上凌霄庵慘變的經過,俟你娟師姊來後,我自會講給你們聽。”

    凌壯志恭聲應是,深深一揖到地,將銀筆放好在蒲團上,辭過白髮道姑,轉身走出屋外。

    前進尚不足一尺,驀聞白髮道姑叮囑説:“見到你娟師姊時,切不可立即告訴她你師父的真實身世。”

    凌壯志停步轉身,恭謹地望着石屋內的白髮道姑再度頷首應是後,繼續向竹林外走去。

    這是一件極離奇、極坎坷複雜的人間悲劇,凌壯志在此興奮、激動、驚喜而又紊亂的心情下,他雖有超人的智慧,也難理出這中間的迷離頭緒。

    這時,他只是一心想見到分別多日的娟師姊,並儘快地知道恩師過去的坎坷遭遇。

    他快步走出翠竹林,舉目一望,雄偉的庵院,巍峨的殿脊,尚在數百丈外的雲松間,於是,展開輕功,直向庵院馳去。

    繞至右牆角,視線突然廣闊,始知凌吞庵是建築在谷底斜坡上,三進大殿形成梯次下降。

    他走上門階,舉目一看,只見十數丈外的巍峨大殿內,金碧輝煌,佛幔分垂,香煙氲氤繚繞,百盞琉璃油燈齊明,無數灰衣尼姑捧着經卷,正由大殿內肅靜地走出來。

    這些尼姑中,有老、有少也有中年。老年尼姑,多披硃紅袈裟,中年的多披橙黃,年輕的尼姑中,僅有少數幾人着淡黃袈裟。

    看她們這樣肅靜有序地走出大殿,分向左右檐下角門走去的情形,知道她們晨課剛剛完畢,正在紛紛離去。

    凌壯志心中不但對凌霄庵感到無比親切,就是對大殿內肅靜走出來的老少三代尼姑,也同樣地感到無比親切。

    驀聞一聲沉喝,逕由大殿內傳出來:“還不快些退下去。”

    所有神情痴呆的年輕尼姑一聽,俱都大吃一驚,同時,個個羞急垂頭,雙頰紼紅,急忙向大殿左右角門走去。

    就在所有年輕尼姑紛紛走避的同時,大殿上數位橙黃袈裟的中年尼姑,擁着三位硃紅袈裟的老尼姑出來。

    三個老尼姑,個個面帶愠色,目光尚尚地望着凌壯志,十數中年尼姑,俱都滿面怒容,一臉不屑之色。

    凌壯志看得心頭一震,他不知道犯了什麼清規,因而急忙停止腳步,驚異地望着來勢洶洶的三個老尼姑。

    這時,整個凌霄庵一片寂靜,大殿左右角門下,圍滿了面目姣好的年輕尼姑,俱都驚異地望着殿前,個個目閃驚急,似乎都在為那個白衫佩劍的英俊少年擔心,因為她們武功高強的三位掌殿,六大執掌和四大監院,勢必要嚴懲那個少年。

    十數中年尼姑和三位掌殿老尼,俱都在凌壯志身前七步處有次序地排列站好,由正中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尼姑首先宣了聲佛號,接着怒容沉聲説:“本庵位此絕峯深谷,早與外界隔絕,施主等近日三番五次來干擾本庵清靜,穢言調戲本庵弟子,如今小施王又佩劍而入,目光閃爍,嘴哂情笑,心存邪念……”

    凌壯志恭謙而立,聽得只皺眉頭,愈聽愈不堪入耳,愈聽愈弄不清怎麼回事,只得拱手一揖,同時謙和地説:“小生凌壯志,江南金陵人,萬里前來貴庵探詢先師故人,老師太且莫誤會,小生這廂有禮了。”

    説罷,躬身一揖,深深到地。

    三個老尼姑聽得慈眉微蹙,十數中年尼姑個個相互覷視,擁擠在左右角門的年輕尼姑們俱都竊竊私議。

    正中老尼姑看了左右兩個老尼姑一眼,神色略顯緩和地問:“小施主意欲探詢的尊師故人,不知是本庵哪一位?”

    凌壯志頓時語塞,他沒想到老尼姑有此一問,這時又不便説出庵後竹林石屋內的白髮道姑,因而,略一遲疑,恭聲回答説:“先師故人,小生已經訪到,現在特來向師太請問,近一兩日可有一位身穿紫裳,背插長劍的少女,前來貴庵訪人?”

    三個老尼姑見凌壯志回答遲疑,閃爍言詞,誤以為他捏造事實,因而,俱都冷冷地搖搖頭。

    凌壯志滿腔親切的熱情,卻遭到如此冰冷的待遇,心中不禁有氣。

    但看了三位老尼姑俱都慈眉善目,面帶祥和,又不像是刁鑽難纏的人物,因而不便發作,只得再度恭聲問:“既然三位師太沒有看到,想必是娟師姊尚未到達,小生就在貴庵等上一日半日……”

    右邊瘦削的老尼姑,未待凌壯志説完,立即拒絕説:“本庵與世隔絕,從不留客庵內,加之近日時有不肖之徒前來生事,愈加不便接待男賓,小施主如要等候令師姊,就至山門以外等吧。”

    凌壯志聽了老尼姑的話,再和庵後石屋的白髮道姑的話加以對照,知道這三個老尼姑確有苦衷,只得謙和地説:“既然如此,小生就至山門外等候,方才冒昧進庵,失禮之處,尚請三位師太見諒。”

    説罷,躬身一揖,轉身向山門走去,頭也不回一回。

    來至山門以外,沿着寬大石道前進,走至數丈外的松樹前沿,即在路旁置有石凳的一株巨松下停下身來。

    凌壯志獨自一人坐在石凳上,兩手撫摸着白金劍鞘,和銀絲劍穗上的那顆鮮紅豔麗的大珍珠。

    他想到由昨夜到現在,這一連串的奇巧遭遇,實在令人不敢相信,世間竟有如此湊巧的事情。

    他記得恩師臨終時,曾説到達凌霄庵,自會找到深悉他身世的人。

    如今果然找到了那位白髮道姑,難道恩師能未卜先知?

    他又想到峯巔殘塌大殿石壁上的人形劍法和佩在腰間的穹漢劍,這些問題,只有問那位白髮道姑前輩才能知道了。

    根據白髮道姑的神態言語看來,她與恩師葉天良間,必有一段不平凡的關係,而她那份關心娟師姊的情義,尤令他頗費思解。

    一想到娟師姊,高雅嫺靜、國色天香的宮紫雲的倩影,便立即浮上他的腦際,因而,他忍不住焦急地立起身來,遊目四盼。

    轉首一看,雙目倏然一亮,修長的劍眉,立時蹙在一起了。

    只見三個勁裝中年人,俱都腰插一對精鋼判官筆,正沿着右前牆,向着庵門健步走去。

    打量間,三人已到庵門前,他們相互遞了一個淫邪眼神,逕自走了進去。

    凌壯志看罷,心中會意,嘴角立即掠過一絲冷笑,於是,手撫劍柄,英挺瀟灑地也向山門走去。

    方才那三個老尼姑和十數執事監院,似乎早知三個惡漢必來,這時一見三人入門,立即由大殿內滿面怒容地迎出來。

    三個勁裝惡漢一見十數尼姑迎出來,立即彼此相互一笑,神情充滿邪惡之色,隨之一字橫立在寬大甬道上。

    三位老尼姑和十數執事監院等人也依序立好,依然由正中霜眉覆目的老尼姑,沉聲説:

    “三位施主,一再前來本庵胡纏,未經許可,到處走動,並穢言調戲本庵弟子,貧尼雖苦口相勸,三位依然去而復返,今日貧尼等,萬萬不能放三位施主進去。”

    三個惡漢一聽,立時相互看了一眼,接着仰天發出一陣輕蔑的哈哈狂笑,三人同時縱聲大笑,聲勢也極可觀,頓時震得殿檐積塵飄落,十數尼姑變顏變色,一羣年輕尼姑紛紛在大殿角門內,驚急探首外看。

    凌壯志立在山門一角,看了秀眉一蹙,心中雖然有氣,覺得這時尚不宜插手,多事有時反遭人譏。

    三個惡漢之中,以黑臉禿眉,一臉橫飛鬍子的那人內功較為深厚,其次是肚大如鼓和那個銀緞勁裝白麪孔的青年。

    正中黑臉禿眉的惡漢,首先斂笑,輕蔑地朗聲説:“大爺飛鬍子判官,在黑道闖了二十年,一向隨心所欲,從沒有人敢阻攔大爺的好事。”

    左邊肚大如鼓的惡漢,也斂笑朗聲説:“二爺大肚子判官,今日硬是要進去樂上一樂。”

    右邊白麪孔的惡漢,小眼一瞪,也傲然説:“三爺銀點子判官,今日定要進去選最漂亮的一個。”

    十數尼姑一聽,俱都氣得面色發白,擁擠在大殿角門的年輕尼姑們個個惶急,大驚失色,三個面色鐵青的老尼姑,只氣得渾身微抖。

    那位圓臉的老尼姑不由怒目沉聲斥責:“爾等口出穢言,侮辱佛門弟子……”

    話未説完,驀聞大肚子判官輕蔑地望着圓臉老尼姑,一臉邪相,説:“了空,你跑到後殿養養你的老精神吧,你的頭髮都白了,一臉的皺紋,你還擔心二爺會選上你?”

    了空師大氣得立即閉目合什,連宣佛號,不停地低呼罪過。

    面目清瘦的老尼姑立時慈目閃光,厲聲説:“爾等須知貧尼師姊了塵師太,曾與令師釘心判官有過一面之緣,爾等再敢胡言亂語,定將真情報於令師得知……”

    話未説完,三個惡判官同時輕蔑地仰天大笑了。

    立在山門一角的凌壯志,恍然大悟,原來這三個腰插判官筆,綽號俱是判官的惡漢,竟是釘心判的三個劣徒。

    俗語説“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師,必有其徒”,看來這句話果然是言之不虛。

    凌壯志有心挺身而出,將三人逐走,又覺得無此必要,難道三位年高師太還不能將三個惡漢制服?

    心念間,三個惡判官同時收斂狂笑,望着面目清瘦的老尼姑,得意地説:“了塵,這話你昨天説,三位大爺也許怕那老鬼,乖乖離去,哈哈,昨夜老鬼已死,今後山陝一帶,遠至塞外,都是三位大爺的天下了。”

    説此一頓,仰面一陣大笑,飛鬍子判官斜着吊眼睛,望着正中白眉覆眼的老尼姑,得意地傲然問:“了塵,今後你的凌霄庵,就是三位大爺玩樂的行宮了。”

    説罷,三個惡漢再度樂不可支地哈哈笑了。

    了塵師太頓時大怒,霜眉飛張,目射冷電,震聲厲聲大喝:“三個孽障,還不快退出庵去。”

    三個惡漢哪裏肯聽,反而笑得更厲害了。

    凌壯志看得心頭火起,幾乎忍不住挺身走過去。

    就在這時,數聲嬌叱,黃影閃動,三個身披淡黃袈裟的年輕尼姑,逕由大殿內仗劍飛身撲出來。

    凌壯志看得暗自心驚,他確沒想到凌霄庵的三代弟子,居然有如此精湛的輕身功夫,那三位老師太的功力如何,也可想而知。

    只見三個年輕尼姑,俱都生得柳眉俏目,花容雪膚,如果三人是蓄髮的姑娘,定是三個不太庸俗的美人。

    三個年輕尼姑縱至三位師太面前,同時扣劍躬身,要求説:“弟子等願拿下這三個狂徒。”

    三個惡漢一聽,未待了塵師太回答,卻搶先哈哈笑着説:“三位小師父來得正好,三位大爺就選你們三人吧!”

    了塵師太略一沉思,寬大袍袖一揮,毅然沉聲言:“你三人可小心了,切忌妄開殺戒。”

    説着,和了凡、了空兩位師太,及十數執事監院,急步退至殿階前,了塵師太將“切忌妄開殺戒”六字,説得特別鄭重。

    凌壯志聽了,不由感慨地搖搖頭,心説:“對付這些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武林敗類,如不嚴懲,如何能收殺一儆百之效?”

    這時,大殿階上已立滿了俏麗美貌的妙齡尼姑,俱都神色驚懼,暗含憂急地望着場中三個持劍的年輕尼姑。

    三個年輕尼姑,一俟師太等人退至殿階,三人同時轉身,一聲清叱,振腕挺劍分向三個惡漢刺去。

    三個惡漢本就沒把三個年輕美貌的小尼姑看在眼內,加之再聽了老師大法諭,愈加肆無忌憚了。

    師兄弟三人抱着與美女拆招的心情,不屑撤出腰間的判官筆,三人一聲邪笑,揮掌迎了上去。

    三個年輕尼姑,身法雖然輕靈,劍術火候卻不足,加之釘心判的三個惡徒,俱是久走江湖的綠林大盜,見識廣,經驗多,出手穩準,遇險沉着,雖是一雙肉掌,尚能維持個不敗之局。

    但立在山門一角的凌壯志卻看得清楚,時間一久,釘心判的三個惡徒,勢必被迫得使用兵器,因為,三個美貌尼姑的劍法逐漸犀利。

    果然,一聲清脆嬌叱,三個美貌年輕尼姑的劍法,同時倏然一變,三個惡漢頓時相形見絀。

    驀聞飛鬍子判官一聲暴喝:“兄弟,滾吧!”

    所有的尼姑一聽,俱都神色一喜,目光同時一亮。

    只有凌壯志暗吃一驚,面色立變。

    就在飛鬍子判官喝聲甫落的同時,三個惡漢就地一滾,反手掣出腰間判官筆,頓時之間,殿前方圓數丈內,盡是滾滾筆影。

    三個年輕美貌尼姑,頓時驚得花容失色,劍法遲緩,三個師太和所有的尼姑,俱都驚呆了。

    就地翻滾的三個惡漢,得意地哈哈大笑,白淨面孔的惡漢鐵筆一挺,直點對方年輕尼姑的下陰丹田。

    年輕尼姑大吃一驚,滿面通紅,一聲驚呼,飛身暴退。

    凌壯志頓時大怒,義忿填胸,心頭倏起殺機,大喝一聲:“鼠輩住手!”

    大喝聲中,飛身前撲,白影閃處,凌壯志已卓立場中。

    三個惡漢同時挺身躍起,三個年輕尼姑紛紛退回大殿階前。

    凌壯志飛眉如劍,目射冷輝,俊面上充滿了殺氣,註定三個惡漢,緩步逼去。同時沉聲斥責説:“你這三個該死的武林敗類,居然擾亂佛門靜地,穢言調戲清修弟子,如讓爾等活在世上,不知要有多少婦女毀在爾等的手裏。”

    説話之間,緩緩逼近,右手輕按銀劍啞簧,寒光閃動,“鏘”一聲清越龍吟,穹漢寶劍已握在手中。

    三個惡漢一見,立被凌壯志的懾人氣勢懾住了。

    飛鬍子判官年齡較長,世故較深,首先一定心神,強自哈哈一笑,故意望着三位師太,輕蔑地朗聲説:“三個老尼姑,難怪今天態度突然強硬起來了,哈哈,原來請來英俊的小白臉來保鏢……”

    凌壯志勃然大怒,暴喝一聲:“鼠輩閉嘴!”

    暴喝聲中,飛身前撲,手中穹漢劍,順勢揮出石壁人形劍中的正反三劍,千百寒鋒中,響起絲絲懾人心神的劍嘯。

    三個惡漢被迫得同時舞筆相迎,只覺森森劍氣,寒光逼人,不知劍勢虛實,立被逼得手忙腳亂,紛紛向後急退。

    凌壯志停身橫劍,左手指着飛鬍子判官,厲聲説:“你身為師兄,恣意胡為,在下本應殺你三人除害,為免血污佛門淨地,暫饒爾等一條活命,趕快滾吧!”

    飛鬍子判官三人橫行黑道多年,仗着青面紅袍釘心判的一點惡毒聲名,多年來尚未栽過如此大的跟頭。

    如今,釘心判已死,正是他們三人的天下,今天的事如被傳揚開去,三人哪還能在山陝一帶道上混。

    心念至此,拼了老命也要爭回這個面子。

    凌壯志見三人神色遲疑,知他們有意再拚,於是冷冷一笑説:“你三人休想再施滾地龍那種難登大雅之堂的雕蟲小技,在下昨夜在峯嶺破殿前,已領教過爾等惡師的這項絕技了,只可惜,他的銀筆擋不住在下穹漢寶劍的鋒利。”

    説着,將手中的穹漢寶劍,虛空揮了兩揮,刷刷兩聲中,幻起兩片耀眼銀弧,暴起一陣嗡然嘯聲。

    飛鬍子判官三人一聽,俱都驚得面色大變,冷汗油然。

    了塵師太等人,雖然感激凌壯志路見不平,拔劍相肋,但她們也深怕凌壯志年輕任性,暴怒殺人,染污了這塊佛門靜地。

    因而了塵師太想趁機開導三惡,合什宣了聲佛號,慢慢地説道:“三位已入歧途,希望及時悔悟,速速退出本庵,自今以後,改面革新,從良向善,不難成為完美之人……”

    飛鬍子判官三人哪裏聽得進耳去,不由同時暴喝一聲:“老尼婆閉嘴,三位大爺和這小子拚了。”

    大喝聲中,飛眉瞪眼,各揮判官筆,向着凌壯志狂撲而來。

    凌壯志殺機早起,只是不願在佛門殺人,既然三惡自己要找死,哪裏還想到其他,一聲冷笑,飛身向前。

    身形疾進中,默運青罡氣,功貫右臂,力透劍身,頓時青芒暴漲盈尺,光華耀眼刺目,大殿階上的所有尼姑,俱都不敢注目直視。

    三位師太一見,面色同時大變,驚得脱口宣了一聲佛號。

    佛號聲中,殿前暴起一聲震耳大喝,刺目光華翻滾處,青氣濛濛,絲絲懾人劍嘯中,幻起無數飛旋白影。

    就在這時,右側殿脊上,驀然響起一聲焦急沉喝:“志兒不可殺人!”

    但凌壯志殺機已動,施展的是劍魔烏衣狂徒橫霸武林的太虛九劍,連環三劍揮出,六支鐵筆齊飛半空,他想再收勢已來不及了。

    劍光過處,暴起數聲淒厲刺耳的驚心慘叫,鮮血激射,人頭橫飛,飛鬍子判官三人的屍體,旋即栽倒在大殿階前,頓時灑滿了鮮紅血漬。

    凌壯志停身橫劍,轉首一看,頓時驚呆了,急忙一定心神,雙手把劍,也惶急地跪在地上。

    凌壯志的確看呆了,只見大殿階上除了三位年高師太,雙手合什,微躬前身,恭謹站立外,其餘所有尼姑,俱都伏跪在地上。

    白髮道姑手持拂塵,立在右側殿脊上,似為凌壯志在大佛寶殿前殺人,而感到憂急不安。

    凌壯志殺了飛鬍子判官三人,自然是應該,只是不該讓他們的血流在這塊佛門靜地上。

    這時突見白髮道姑立在殿脊上,久久不知下來,立即惶愧地伏在地上,靜待受責。

    驀聞三位師太同時恭聲高呼:“恭請庵主駕蒞大殿,俾全庵弟子參拜。”

    凌壯志伏在地上不敢抬頭,但他心裏感到非常迷惑,他鬧不清這是怎麼回事,庵主蓄髮,所有尼姑光頭。

    尤其令他不解的是,白髮道姑年歲不比三位師太高,而居然擔任了凌霄庵主?

    心念間,驀聞白髮道姑沉聲説:“三位師太不必多禮,即命全庵子弟起立,速將屍體運走,沖洗血漬,並押凌壯志至後殿聽候公審。”

    話聲甫落,三位師太恭聲宣呼:“恭領庵主法諭。”

    一陣衣袂輕響,凌壯志抬頭再看,側殿脊上已沒有了白髮道姑的影子。

    這時跪在三位師太身後的十數中年尼姑,和跪在大殿上的年輕尼姑們,在了塵師太的揮手下,紛紛立起身來。

    三位師太轉首看了跪在地上的凌壯志一眼,三人低聲一陣計議,即對一名中年尼姑,叮囑説:“先請那位小施主至靜齋待茶,再聽候庵主發落。”

    中年尼姑合什應是,即向凌壯志走來。

    凌壯志聽白髮道姑前輩説公審,三位師太又説聽候發落,他確沒想到懲治三個惡人,竟為自己找來這麼多的麻煩。

    他望着向他走來的那位中年尼姑,一襲月白僧袍,斜披橙黃袈裟,邁着輕快的步子,神色端莊中透着和善。

    中年尼姑來至凌壯志身前,雙手合什,謙和的説:“庵主已去,請小施主隨貧尼至靜齋待茶。”

    凌壯志頷首應是,即由地上立起來,迷惑的隨在中年尼姑身後,直向左側殿的左角門走去。

    這時,三位師太已進入大殿,幾個中年尼姑正指揮着一羣年輕尼姑,搬運三具屍體,沖洗血漬。

    凌壯志默默地跟在中年尼姑身後,心中一直在想着,不知白髮道姑前輩拿他如何公審,如何處置這件事。

    心念間,已進入側殿角門,繞過一道迴廊,即是一排精舍,想必就是招待香客的靜齋了。

    中年尼姑將凌壯志引至最先頭一間精舍門前,側身肅客,單掌立什,説:“小施主請!”

    凌壯志謙和地頷首為禮,當即走進門內。

    室內通明三間,俱是桌椅高几,凌壯志不再謙遜,就在客位上坐下來,即有一名年輕尼姑送來一杯松子茶。

    中年尼姑肅手一指茶杯,恭聲説:“小施主請用茶。”

    説罷,當即坐在右側最末一張主位的方凳上。

    凌壯志一俟那年輕尼姑退出,即向中年尼姑拱手謙和地問道:“請問大師法號是……”

    中年尼姑立即欠身合什,謙虛地説:“貧尼明慧。”

    凌壯志見明慧尼姑舉止端正,言語和氣,立即動了向她探聽白髮道姑身世來歷的決心,因而謙和地拱手説:“原來是明慧大師,失敬,失敬。”

    明慧立即謙遜地説:“不敢説,小施主謙遜了。”

    凌壯志頷首一笑,和聲問:“請問大師,那位白髮前輩,何時接掌貴菴菴主,不知大師可願見告?”

    明慧尼姑一聽談到白髮道姑,立即恭謹地站立起來,躬身合什宣了聲佛號,接着落座恭聲説:“本菴菴主,大慈大悲,捨己為人,她在十九年前甘冒自身生命危險,救了本庵數百弟子一次浩大血劫……”

    凌壯志聽得心頭一震,不由驚異地噢了一聲,但沒有插言。

    明慧繼續説:“浩劫後的第三年,本庵第十六任庵主大智師太圓寂,臨終遺有法諭,本庵現任庵主接掌第十七任門户,全庵上至師太下至弟子,俱都衷誠信服,本庵主接掌門户以來,轉瞬已經十六寒暑了。”

    凌壯志心中一動,立即肅容問:“敢問大師,當年庵主前來恆山之時,可是已經皈依佛祖了?”

    明慧搖搖頭,肅聲説:“庵主那時尚是一位雙十年華的絕美少婦。”

    凌壯志心頭再度一震,呆呆地久久不知發言。

    明慧由凌壯志方才一見庵主立即伏跪於地一事看來,斷定凌壯志與庵主之間,有極密切的關係。

    她比庵主年長一歲,對庵主以往的身世,也想在凌壯志的口裏探出一些來歷,於是歉然説:“小施主今晨入庵之時,如對了塵師伯説明尊師故人就是本菴菴主,了塵師伯當不會令小施主至山門以外等候令師姊了。”

    凌壯志一定心神,黯然説:“大師有所不知,小生自己也不知先師故人的姓氏身世。”

    明慧聽得一怔,似是感到十分驚疑。

    凌壯志繼續肅容問:“請問大師,當年庵主來時,衣着服飾佩何兵器……”

    明慧會意,立即回答説:“庵主當年來庵時,着淡紫羅衫,百褶長裙,外罩銀緞無袖夾襦,沒有佩帶任何兵刃,與敵人交手時,似是雙手能發無數閃閃發光的暗器……”

    凌壯志心中一動,不由插言問:“大師可曾看清庵主發的是什麼暗器?”

    明慧搖搖頭,坦然説:“那時貧尼尚是一個三代弟子,不準近前,無法看清庵主發射的是何暗器,不過那種暗器,相當厲害,而庵主的武功,也高得駭人。”

    凌壯志秀眉一蹙,似有所悟地問:“大師,庵主是否在她來庵之前,發眉便已霜白了?”

    明慧毫不遲疑地搖搖頭説:“沒有,那時庵主秀髮如雲,烏如墨染,雖然花容絕世,但眉宇間卻藴藏着海般深的憂鬱。”

    凌壯志知道,濃重的憂鬱,極度的痛心,是她白髮的原因,於是,略一沉思,繼續不解地問:“全庵弟子皆剃度,為何唯獨庵主蓄道髻?”

    明慧神色立趨默然,説:“庵主在接掌本庵門户時,曾有言在先,其一,在她心願未了之前,不剃度,其二在未剃度之前,不主持庵務,其三,有人持亮銀判官筆來庵訪人,或有女子自稱胸有痣者前來訪人,應引至後庵石室,由她親自接見。這些要求,全庵上自師太執事,下自三代弟子,俱都欣喜同意。”

    凌壯志一聽,心中一陣難過,他知道,娟師姊和他一來,白髮道姑就要落髮剃度,終生為尼了,因而關切地問:“庵主的法號是……”

    明慧立即恭謹起身,合什肅容説:“大悟師太!”

    凌壯志默然搖了搖頭,心説:“四十未到,發眉俱白法號雲大悟,實則終日為情所苦。”

    就在這時,匡然一聲巨鍾大響,聲震屋瓦,地面顫動。

    凌壯志心中一動,不由驚異地望着明慧尼姑。

    明慧立即肅容回答説:“現在庵主法論召集全庵長幼三代弟子,齊集後殿,就要公審小施主了。”

    凌壯志既迷惑,又心驚,他不知道這位恩師故人,為何要設庭公審,他既不是凌霄庵尼姑,又不是哪一位師太的傳人。

    心驚的是,不知如何公審,將他如何處置,萬一審判得不合理,影響了赴崆峒山為師報仇的行程,又該如何?

    念及至此,萬分焦急,繼而一想,覺得白髮前輩尚有許多有關恩師的身世問題等待娟師姊前來詳述,自是不會過分嚴厲處置。

    但他仍有點不放心,於是略顯焦急地問:“大師,貴庵公審……”

    話未説完,匡然一聲,第二擊巨鍾又響,凌壯志的話,立被淹沒了。

    明慧雖未聽清楚,但已瞭解凌壯志的心意,於是肅容解釋説:“本庵弟子有違犯最嚴重之庵規者,始舉行公審,重者處死,次者無期監禁,最輕者為終身勞役,至死不得進入三殿誦經。”

    凌壯志一聽,不由驚出一身冷汗,他實在猜不透這位白髮前輩何以要如此嚴厲地制裁他。

    再説,劍魔的太虛九劍,一經施展,威勢凌厲無匹,往往收勢不及,如果她確與恩師有極密切的關係,這一點她應悉知才是。

    明慧已經看出凌壯志是個身懷絕技少年,以他的武功來説,本庵也許只有庵主可敵,他能俯首聽審,必是庵主當年師門的傳人。

    她見凌壯志神色焦急,立即安慰説道:“小施主對本庵尚有一點不明,所謂公審,是由三位師太宣佈犯罪事實,庵主判罪,長幼三代弟子不服者可代犯罪弟子申辯,減輕或加刑,最後付諸公議。”

    説着,凌壯志感激地看了一眼,正待再説什麼,門口人影一閃,急步走進來一個身披淡黃色袈裟的年輕尼姑。

    凌壯志心中已經瞭然,立即由椅上立起來。

    身披淡黃色袈裟秀麗尼姑,左手扣劍,美目看了凌壯志一眼,單掌合什,微一躬身,恭聲説:“有請凌師叔!”

    凌壯志一聽這個稱呼,頓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個稱呼雖然聽來親近,但公審之時就可加上一個違抗師門尊長命令的罪名。

    心念間,驀聞明慧以憂鬱的聲調催促:“凌師弟請!”

    凌壯志看了微蹙修眉,神情凝重的明慧,知道她也在為這個稱呼而憂急,但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頭皮前去了。

    於是,懷着一團迷惑,舉步向室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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