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至第八劍式,轉首向前一看,不禁呆了,他發現由第八個人形劍式向前看劍式又自不同。
這時,他再度領悟到其中精妙之處,就是這八個人形劍式,可正可反,兩端的第一個人形,俱都是起始劍式。
一經領悟,豁然貫通,他覺得當初刻繪這套劍法的異人,確已嘔盡心血,絞盡腦汁,令他衷心佩服。
劍魔烏衣狂生的太虛九劍一經施展開來,令你有收勢不及之感,而對方人頭已經落地之弊,面前石壁上的這套正反十六劍交手之際,除非你有心殺人,否則,只能將對方逼個手忙腳亂而已。
凌壯志雖悟透了正反十六個劍式,並能熟練運用,但他仍解不開,起始劍尖所指的那個圓點是何用意。
一陣罡風,吹來滿殿雪層,兩扇破門,搖晃不停,發出吱吱軋軋的怕人聲音。
凌壯志本能地回頭一看,發現門下那堆青石前,正放着一根拇指粗細的鐵條。
於是,飛身過去,伸手抓起,略一衡量,三尺有餘,正是一柄長劍的長度。
凌壯志心中一動,斷定這根鐵條,必是經常來此練劍那人的代用兵器。
為了將這套劍法學到至精至微,決心用這根鐵條演練幾次。
於是,回至第一式起始處,祛慮凝神,功貫右臂,真力直透鐵條尖端,一聲清叱,身形旋轉如飛,手中鐵條,幻起滾滾烏影,帶起刺耳厲嘯。
一往一返,全部劍勢練完,“喳”的一聲輕響,鐵條尖端,恰巧刺在起始式劍尖所指的圓點上。
“轟隆”一聲大響,圓點處的一方尺許石塊,應聲落在地上。
凌壯志驟吃一驚,飛身暴退一丈,定睛一看,在塵煙飛揚中,石壁上已經現出一個尺許見方的石洞。
洞內漆黑,隱約間,似是有一個黃影。
凌壯志一定神,恍然大悟,原來那個小圓點,竟是練至精微一致,絲毫不差時的劍尖所指之處。
看到洞內的黃影,他斷定是一本秘笈或者是製圖那人的身世記述。
心念間,急步走至壁洞處,凝目一看,竟是一柄用黃綾劍套裹着的長劍,取出一看,足有二尺,分量較一般長劍為重。
凌壯志有一套橫霸武林的絕世劍法,唯一缺憾的是沒有一柄鋒利的好劍,這時長劍到手,知是一柄寶刃。
於是,急忙退去黃綾劍套,手指剛一觸及,綾布粉粉碎裂,劍套年月過久,已腐朽不堪了。
細看劍鞘,外殼以白金製成,僅兩個劍鞘箍上,嵌着四顆蠶豆大的鮮紅寶石,銀絲劍穗上,串着一顆核桃大的殷紅珍珠。
凌壯志雙手微抖,心情激動,拇指一按啞簧,暴起一陣清越龍吟,右臂一揚,寒光飛灑,滿殿生輝。
正待舉劍察看劍尖,驀見那堆青石上,現出一個青面獠牙的紅髮人頭。
凌壯志這一驚非同小可,渾身一戰,毛骨悚然大喝一聲,飛身刺出一劍。
一聲怪嗥,紅影如電,凌壯志的長劍尚未刺到,那人已騰空躍起,直落殿外。
凌壯志急忙收斂慌急的心情,定睛一看,只見那人紅髮紅袍,眼如寒星,兩顆獠牙,暴露唇外,一蓬紅須,尤為駭人。
打量間,驀聞那人嘿嘿一陣陰惻冷笑,低沉地説:“你這娃兒膽大包天,竟敢趁老夫不在之際,偷窺師門武學,竊盜師門寶刃,還不出來受死……”
凌壯志見那人青面獠牙,在如此深更半夜,鳥獸絕跡的巔峯上出現,尚以為他是山魅鬼怪。
這時,見他能發人言,膽氣大壯,震耳一聲厲喝:“閉嘴,你在暗中偷窺別人學藝,已違武林常規,還敢大言不慚誣謗別人竊盜寶刃……”
青面紅發人未待凌壯志説完,仰天一聲厲笑,陰沉地怒聲説:“你這娃兒好一張利嘴,你偷學先師的八招劍法,又盜去師門至寶,尚膽敢反噬老夫暗中偷窺,可謂卑惡至極。”
凌壯志聽他説八招劍法,不由冷冷一笑,輕蔑地説:“你説壁上的劍式共有八招,你可能説出這套劍法和八招劍式的各別名稱?”
青面紅發人,接着目光一陣閃動,驀然厲聲説:“師門絕學,豈可任意宣告他人?”
説着,又將音調放緩和些,表示無可奈何地説:“老夫本該殺你滅口,奪回師門武學,姑念你年輕無知,不為已甚,只要你交還師門至寶……寶劍,自毀一雙眼睛,老夫便放你一條生路。”
凌壯志一聽,仰天一聲大笑,聲如龍吟虎嘯,飄蕩全峯,直上夜空,餘音歷久不絕,接着譏嘲地笑着問:“只要你能説出劍法名稱,和這柄寶刃的來歷,在下不但將劍給你,並且在下的生命也任由你擺佈。”
青面紅發人聽了凌壯志內力充沛的大笑,目閃驚急,神色卻依然鎮靜,略微一頓,毅然説:“好,老夫説出來,諒你也不敢不將寶劍交出來。”
説着,伸手一指凌壯志手中光華耀眼的寶劍,厲聲説:“這是一柄銀鞘紅珠寒光劍,長三尺有三,刀有兩面……”
凌壯志一聽,立即將劍舉至面前,雙目註定在劍柄上,看到上面有兩個白金隸字穹漢。
就在他目光剛剛看到“穹漢”兩字的同時,一陣勁風,倏然已至面前。
凌壯志心中一驚,只見青面紅發人伸張右手,五指如鈎,閃電抓來。
於是,一聲大喝,橫飄五尺,手中穹漢劍,一招人形劍法的第三式順勢揮出,幻出一道弧形匹練,猛掃對方的中盤。
青面紅發人對這招劍式極為熟悉,身形一晃,已經閃開。
凌壯志一聲怒哼,再演第六式,穹漢劍翻滾如銀龍,挾着絲絲劍嘯,再向對方攻去。
青面紅發人哈哈一笑,得意而輕蔑地説:“班門弄斧黌門賣文,你再不識趣放下寒光劍,老夫就要你血濺當地了。”
説話之間,揮動雙拳,竟在劍隙中企圖搶攻。
凌壯志一見,又羞又怒,自覺下山以來,絕無敵手,今夜竟然自己持劍,而讓對方一雙肉掌搶攻。
繼而一想,頓時大悟,一聲怒哼,劍式立變,疾演反式八劍,一經施展,青面紅發人立被逼得手忙腳亂。
青面紅發人大驚失色,怪-連聲,明明是他習過的第七劍,應該向左閃,但身形尚未到達,寶劍已在身先。
於是,心慌意亂,不知立身何處安全,只覺周近俱是劍光,泛起刺骨陰寒。
凌壯志見青面紅發人尚不知遇難而退,心頭不禁火起,一聲大喝,倏變正式第四劍,震腕一繞,猛點對方喉間。
青面紅發人似未料到,驚嗥一聲,仰身猛向後倒。
就在凌壯志寶劍點到,那人仰面倒向身後的同時,寒光閃處,一顆紅髮人頭,倏然飄落下來。
凌壯志無心殺死那人,故而驟然吃了一驚,於是急剎衝勢,定睛一看,誰知,那人再度一聲驚呼,竟然挺腰又站起身來。
只見那人生着一張馬臉,頭髮已斑白,三角眼內,正閃爍着驚急怨毒的冷焰,掉在地上的竟是一具紅髮假面。
凌壯志一定神,不由沉聲説:“偌大年紀,還裝魔扮鬼,以此嚇人,定然不是什麼善良之輩……”
馬臉斑發老人,三角眼一瞪,厲聲説:“小輩休逞口舌之利,快將師門寶劍還給老夫,也許老夫給你一個全屍。”
凌壯志一聽,頓時大怒,劍眉一豎,怒聲説:“你這老狗,膽敢謊言騙人,今夜在下不説破,諒你終身也不知情,牆上八個人形劍式,共計正反一十六劍,你謊稱這柄寶刀是寒光,而劍柄的兩個金字卻是‘穹漢’,你身為師門弟子,哪有不知師門武學和劍名的道理……”
話未説完,驀見馬臉斑發老人一聲厲喝,飛身撲來,同時切齒恨聲説:“小輩閉嘴,竟敢教訓起老夫來了。”
厲喝聲中,反手在大紅袍內撤出兩柄銀光閃閃的精緻判官筆來,雙手飛舞,猛砸凌壯志的天靈和肩井。
凌壯志見對方的兵刃是一對亮銀判官筆,心中不禁一動,頓時想起那天晉德大師在馬鞍山洞中暢談武林奇人異事時,曾經特別指出,普天之下,只有葉小娟的父親朱腕銀筆葉大俠一人使用的兵刃,是一對精緻的亮銀判官筆。
如今,對方馬臉老人也使用的是一對銀筆,莫非這人就是失蹤一十九年的朱腕銀筆葉天良?
心念電轉,橫飄一丈,同時厲聲説:“你是何人,快些報上名來。”
馬臉斑發老人雙筆走空,心中怒火愈熾,一聲怒哼,飛身再撲凌壯志,同時,切齒恨聲説:“老夫青面紅袍釘心判……”
話未説完,身形已至凌壯志面前,雙筆一分,逕取凌壯志的小腹丹田。
凌壯志見對方不是葉大俠,心中頓無疑慮,身形一旋,再度讓開,故意冒聲問道:“你既然不是葉大俠,為何使用他的一雙銀筆?”
如此一問,青面紅袍釘心判大吃一驚,面色立變,倏然剎住身形,一雙三角眼驚異地望着凌壯志,久久,才疑惑地問:“小子,你怎地識得老夫手中的這對亮銀筆是葉天良那老狗的兵刃?”
凌壯志心中一動,故意仰天一聲大笑,傲然朗聲説:“在下當年曾與葉大俠有數面之緣,豈能不識得他的成名兵器……”
青面紅袍釘心判未待凌壯志説完,震耳一聲大喝:“小輩閉嘴,竟膽敢戲弄老夫,你今年多大年紀?”
大喝聲中,飛舞雙筆,幻起一片銀光筆影,向着凌壯志滾滾罩來。
凌壯志斷定青面紅袍釘心判,必然知道葉大俠的生死存亡和行蹤,如果能在他的口中探出一些真實消息,將來見到雙劍無敵黛鳳張雲霞和葉小娟,也好因此了結那段嫌怨。
心念一定,飛身閃開,同時朗聲説:“釘心判,不管在下究竟多大年紀,這與你毫不發生關係,只要你對葉大俠的生死行蹤,是否尚在人間,你如何得到他的銀筆説出來,在下願將獲得的這柄寶劍相贈與你……”
青面紅袍釘心判一聽,立即發出一陣陰沉輕蔑的哈哈大笑,同時望定凌壯志,譏嘲地朗聲説:“愚蠢無知的小輩,你想在老夫的口裏騙出葉天良那老狗的行蹤消息嗎?哈哈,那不啻是白日做夢……”
凌壯志一聽,頓時大怒,劍眉一豎,厲聲大喝:“到時不怕你不説。”
大喝聲中,挺腕振劍,一招劍魔太虛九劍中的“銀虹乍現”,幻起千百銀鋒,直向青面紅袍釘心判罩去。
釘心判大吃一驚,頓時不知身在何處,這才知道面前白衫少年不是平庸之輩,於是身形一閃,橫飄八尺。
凌壯志豈肯放鬆,怒哼一聲,如形附影,對方雙腳尚未立穩,他已先行到達釘心判的身後。
釘心判這一驚非同小可,-叫一聲,正待再躲,驀覺一陣刺骨寒氣,已抵在腰後脊上,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他是久經大戰,心地陰險的老手,知道對方劍尖已抵在腰上,只要自己略微一動,便休想活命。
於是,他強抑心中的驚恐,故作鎮靜地望着身後,佯裝忿怒地大聲説道:“小輩,要殺要剮,任憑於你,何必這樣捉弄老夫。”
問話之間,神色驚恐地側首望着身後。
凌壯志用劍抵住釘心判的後腰,目的在逼他説出葉天良葉大俠的生死下落,這時見他色厲內荏地明知故問,不由冷冷一笑,説:“要想活命就快些説出,你得到葉大俠這雙銀筆的詳細經過,否則,哼,如有一句不實,可別怨在下手辣心狠。”
説着,手中穹漢劍,略微挺進半分,劍尖立透衣內。
青面紅袍釘心判立覺陰寒刺骨,不由渾身一戰,但他知道了凌壯志的目的,反而態度強硬地大聲説:“你這樣脅迫老夫,手段可卑,老夫寧死不屈。”
凌壯志見釘心判態度強硬,只得一收長劍,冷冷地説:“諒你不説出也逃不出這座破殿。”
説着,緩步繞至釘心判面前一丈之處,橫劍卓立,目光註定他那張忽青匆白的馬臉。
釘心判一向自恃輕功卓絕,但看了凌壯志的奇功身法,自知要想趁機逃走,似是絕不可能了。
於是,三角眼怨毒地望了凌壯志一眼,也冷冷地説:“你要老夫説什麼?”
凌壯志見釘心判裝糊塗,心中不由暗暗生氣,因而大聲地説:“要你説出當年朱腕銀筆葉大俠的生死下落,和你得到他這對精緻銀筆的經過。”
釘心判一聽,三角眼狡獪地一陣閃動,似是有難言之隱,又似在構想説詞。
凌壯志一見,雙眉微剔,厲聲警告説:“釘心判,我鄭重向你提出警告,你休想捏造故事,葉大俠的女兒葉小娟,已知道卧虎莊老莊主金刀毒燕阮陵泰,和太平鎮的鐵弓玉環晉宇田,俱是她的殺父仇人,是以,早在兩個月以前,分別將他們兩人擊斃了……”
釘心判一聽,面色大變,脱口一聲驚啊,不由插言問:“這,這件事,她……她怎麼知道?”
凌壯志冷冷一笑,不屑地説:“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釘心判若有所思地頷首説:“是的,這件事我一直持反對態度,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斬草不除根,逢春又萌芽……”
凌壯志最初尚以為釘心判曾經勸阻過阮陵泰等人謀害葉大俠的事,這時一聽原來是主張連葉小娟一齊剷除,因而,頓時大怒,暴喝一聲:“閉嘴,你這老狗的心腸更狠。”
暴喝聲中,飛身前撲,手中的寶劍,一招“橫掃五嶽”,反臂掃向釘心判的小腹。
釘心判心中一驚,知道自己已經失態,身形一縱,暴退三丈。
凌壯志一俟釘心判身形立穩,立即怒聲問道:“你到底説不説葉大俠的生死下落?”
釘心判老臉灰青,目光閃動,略一遲疑説:“葉天良仗勢橫行,恃技凌人,惹起許多黑道朋友的羣怒公憤,久已存有除去之心……”
凌壯志立即插言問:“那麼你也是這些黑道朋友的其中之一了?”
釘心判坦然地點點頭,説:“不錯,不過老夫那次並沒及時趕上參加圍攻葉天良的行列……”
凌壯志本待問他那次參與預謀陷害葉大俠的是哪些人,繼而一想,問他恐怕也不説,因而改口問:“既然你沒有參與謀害葉大俠,這對銀筆怎會在你的手裏?”
釘心判三角眼冷冷地看了凌壯志一眼,繼續説:“這兩支銀筆,原來不在一個人的手裏,一支在卧虎莊金刀毒燕阮陵泰兄處,另一支在……”
説此一頓,倏然住口,三角眼機警地望着凌壯志。
凌壯志何等聰明,知他因怕泄露另一秘密而有所顧忌,想到葉小娟説的尚有烏鶴仙長因而冷冷一笑説:“另一支是在崆峒現任掌門人烏鶴惡道的手裏。”
釘心判見凌壯志自己説出來,反而不覺得驚異了,於是微一頷首説:“不錯,那時烏鶴老道尚未接掌崆峒門户,終年行雲在外,結納高人,增長閲歷,這另一支銀筆就是落在他的手裏。由於老夫使的兵刃也是一對判官筆,加之葉天良的銀筆放在他們身邊也無用處,並且極易招來殺身之禍,因而便贈給老夫了。”
凌壯志秀眉一蹙,好奇地問:“難道你就不怕招來殺身奇禍嗎?”
釘心判眉頭一揚,傲然一笑説:“老夫為練一種奇功,需要閉關多年,啓關後已是事過境遷,再説,老夫威震山陝數十年,與人交手,從未用過兵刃,今夜與你小子尚屬首次。”
凌壯志無心聽他胡吹,一俟話落,立即沉聲問:“以後葉大俠怎樣了?”
釘心判毫不遲疑地搖搖頭説:“這一點老夫當時沒有問,我想在那麼多高手圍攻下,縱然葉天良有三頭六臂,恐怕也凶多吉少了,何況至今仍無絲毫消息。”
凌壯志覺得釘心判説話不實,他既然與阮陵泰等人是好友,葉大俠的生死下落豈能不知?
釘心判見凌壯志蹙眉不語,不由提醒地説:“老夫已將全部經過説與你聽了,現在該你實現諾言,將手中的穹漢劍交給老夫了。”
凌壯志雙眉一展,冷冷一笑説:“只有葉大俠的生死行蹤刪掉了。”
釘心判知凌壯志已無意將劍給他,三角眼一瞪,厲聲大喝:“小輩你膽敢愚弄老夫?”
大喝聲中,就地一蹲,雙筆揮舞如飛,幻起一道銀光筆影,就地向着凌壯志滾滾逼來。
凌壯志心中一驚,這種功夫極似傳説中的滾地龍,釘心判説他坐關勤練奇功,想必就是這種功夫了。
心念完畢,釘心判已滾至跟前,由於怕寶劍傷了葉大俠的成名銀筆,乍然之間竟不知如何應付這種奇異功夫。
於是,身形一閃,橫飄兩丈。
但釘心判以奇異的身法,加上絕佳的輕功,宛如風吹柳絮般,就地翻滾追至,同時厲聲大喝:“小輩,要想活命,就快放下手中寶刃。”
就在第一支銀筆擦身飛過的同時,第二支銀筆緊跟着投到。
凌壯志勃然大怒,倏起殺機,身形一旋,已至釘心判身俊,大喝一聲,穹漢劍反臂揮出,閃電掃向對方腰間,
釘心判大吃一驚,魂飛天外,再想施展滾地龍已來不及了。
寒光一閃,暴起一聲直上夜空的淒厲慘叫。
釘心判立被攔腰斬為兩段,鮮血飛灑,五臟齊出,登時氣絕。
凌壯志揮劍殺了山陝一帶的著名惡盜青面紅袍釘心判,即至殿下冰雪中,將那對精緻銀筆找回來。
他要把這對銀筆交給葉小娟,讓這個一直都不知父親面貌的可憐少女,在有生之年,尚能見到父親仗以成名的兵器,而略微感到安慰。
他首先將穹漢劍懸在腰間,繼而將釘心判的紅袍下襬,撕成一條長帶,順勢將一對銀筆相對捆起。
抬頭一看,日已西沉,光線十分昏暗,特別大而亮的曉星已在東天升起來。
想到這些天來的日夜兼程,匆匆登上絕峯的目的,一切全是空,恩師迷離坎坷的身世,在娟師姊和自己的一生中永遠是個謎,而在娟師姊和自己的一生中,水遠是一件鬱悶而痛心的事。
一想到娟師姊,那張芙蓉般的絕美嬌靨和高雅的儀態,窈窕的身材,立即浮現在他的腦海間。
試想,一個自生到人間便失去了慈母的少女,週歲又喪失了父親的愛護,如今在這個孤苦無依的人世上,忽然得到了一個親人父親的心愛弟子,也是父親命定的夫婿,而這個親人,一見面便給她帶來了父親已死的消息,接着,又有不少美麗的少女,先她而跑進丈夫的生命裏,在一連串的沉重負荷下,難怪她要自嘆命苦了。
現在,唯一能揭開她身世之謎的凌霄庵,已變成了一片殘坍廢墟,假設她知道了這情形,能不痛心欲絕嗎?
心念至此,他覺得娟師姊太悲慘,太可憐了。
因而,他向蒼天宣誓,他要善待娟師姊,他要竭盡所能地給娟師姊快樂,即使流盡身上的血、淚、汗。
想到一身白衣,聖潔如百合的葉小娟,他的心愈加沉重了,他感到有塊千百斤重的大石頭,緊緊地壓在心靈深處。
凌壯志痴呆地立在廣大的破殿階前時而黯然搖頭,時而仰首嘆息,片刻之間,立在冰雪寒風中的他,額角已經見汗了。
憂鬱、懊悔、痛苦、焦急,一齊湧上他的心頭。
他感到心胸鬱悶,呼吸有些窒息,胸腔被壓迫得幾乎要爆炸了。
但這時,他突然體會到世事如幻,萬化千變,愈認為可能,愈不可捉摸的那句話的真正哲理了。
心念至此,他的兩腿有着無比的沉重,他幾乎不敢相信,他是否還能縱上數丈外的破山門。
驀然
一聲震撼山峯的巨鐘聲,劃空傳來。
凌壯志精神一振,倏然轉身,雙目頓時一亮,這聲巨鍾大響,分明是寺院中的晨鐘,乍然聽來鐘聲似在峯後。
於是,縱身撲至殿階,騰空飛上殘破殿脊。
嗡嗡鐘聲,餘音蕩空不絕,似是發自東北方。
只見東北一片嵯峨怪形冰岩,雪屑旋飛,數百丈內看不到任何屋脊殿影。
凌壯志斷定鐘聲不會太遠,於是,飄身縱下破殿,展開輕功,直向東北馳去。
只見數十丈下,一片葱綠,竟是一座冰雪四面拱圍的深谷。
谷內蒼松翠竹,方圓數里,在四周雪光反映下,谷內景物清晰可見。
正中碧綠葱籠中,赫然現出一片廣大寺院,大殿三進,舍房百棟,紅磚琉瓦,隱隱閃輝,氣勢十分雄偉。
凌壯志看罷,心中大喜,雙袖一展,身形飛瀉而下,疾如天降殞星,幻起一道垂直下降白影。
到達崖下,谷中温度驟增,宛如三月暮春,地上無數奇異山花,爭奇鬥豔,齊吐芬芳。
凌壯志看了一眼密集茂盛的高大雲松,展開輕功,直向寺院奔去。
晨鐘三響,立即傳來陣陣清悠而有節奏的梵唱,和莊嚴肅穆的法器木魚聲,令人聽來,塵念頓消。
凌壯志聽得出,梵唱之聲俱是女音,斷定那座寺院必是一座尼姑庵,因而,心中狂喜,身形驟然加快,四周松林飛舞倒逝。
驀然,一聲清脆而似鬱沉的聲音,就在附近響起:“何方高人,前來本谷?”
凌壯志一心飛馳,聞聲驟吃一驚,倏然停住身形。
遊目一看,周圍雲松翠竹雜植,方圓十數丈內,根本看不到發話人身在何處。
驀聞方才的聲音,繼續謙和的説:“由閣下立身之處,向北走約三十丈,即可到達蝸居。”
凌壯志一聽,驚得渾身不禁一戰,想不到這座温暖如春的翠綠谷內,竟息隱着一位世外高人。
根據發話的聲音,斷定是位女異人,她由數十丈即能聽出來人的方向位置,且能以千里傳音的功夫詢問你,她的武功之高,由此可見。
於是,恭身立好,氣納丹田,雙目註定北方,恭謹揚聲説:“晚輩冒昧進入前輩清修靜地,理應受責,怎敢再去打擾前輩清興。”
把話説完,對方一陣沉默,想是為凌壯志自稱晚輩而感到震驚。
稍頃,驀聞對方愉快地一笑,説:“閣下太謙遜了,不必拘禮,請即前來。”
凌壯志一聽,心中驚喜,不便再展輕功,大步向前走去。
前進十數丈,發現一片細竹中,拱圍着一間青石小屋。
小石屋方約一丈,高有丈許,正面一門,左右各有一個圓形小石窗户。
凌壯志看罷,不由一皺眉頭,心説:“這才真是名符其實的蝸居呢!”
心念間,已至翠竹外沿,凝目細看,透過許多竹隙間,發現屋門已經大開,正中石牀上,正盤膝坐着一個高挽道髻,身穿月白道袍的女道姑。
只見白髮道姑,儀態雍容,面目秀麗,霜眉鳳目間,含藴着温靜端淑和高貴脱俗的莊肅氣質。
看她面色紅潤,皮膚細膩,毫無一絲皺紋,年齡最多三十八、九歲,但不知為何她的發眉皆白了。
凌壯志距屋尚有一丈五、六,即已停身止步,放下手中那對銀筆,拱手一揖,深深到地,同時朗聲説:“晚輩凌壯志,恭請老前輩金安。”
揖罷直身,舉目再看,心頭不由猛然一震。
只見白髮道姑,原本紅潤的秀麗面龐,這時突然變得蒼白如紙,鳳目圓睜,嬌軀微抖,目光一直盯着地上的那對銀筆。
凌壯志心知有變,斷定白髮道姑必是與朱腕銀筆葉大俠相識,同時,根據她如此遽變的神色判斷,他們之間的關係,尚且不平凡。
由於白髮道姑沒有發言,凌壯志依然恭謹地立在一丈以外,靜以待變。
驀聞石屋內的白髮道姑,似是強壓抑內心的激動、痛苦,平靜地問:“小俠姓凌?”
凌壯志恭謹頷首,再度説了一遍:“是的,晚輩凌壯志。”
白髮道姑似是驚覺自己的失態,急忙一整神色,強自含笑問:“凌小俠可是由江南來的?”
凌壯志不知白髮道姑的用意,只得頷首説:“是的,由金陵來此。”
白髮道姑秀麗的面龐上,似是掠過一絲失望的神色,她看了一眼地上的一雙銀筆,繼續問:“小俠何事北來恆山?”
凌壯志見問,心中一動,覺得這是一個探詢凌霄庵遭劫的大好機會,於是,略一躬身,説:“晚輩奉師命,前來恆山凌霄庵,找尋一位前輩。”
白髮道姑澄澈的眸子光輝一閃,繼續問:“你找的那位前輩是誰?”
凌壯志歉然搖搖頭,微一躬身説:“請前輩原諒……”
白髮道姑未待凌壯志説完,立即含笑阻止説:“如有不便,不必勉強。”
凌壯志堅毅地説:“不,沒有什麼不便,只是晚輩也不知那位前輩是誰。”
白髮道姑一聽,不覺綻唇笑了,在她紅潤的櫻唇內,露出一線潔白如玉的整齊貝齒。
凌壯志自己也覺得有些荒唐,因而慚愧地低下了頭。
驀聞白髮道姑,含笑問:“小俠的師尊是哪一位?”
如此一問,凌壯志的臉更紅了,他慚愧地低聲説:“先師的身世姓名,要問過那位前輩後,才能得知。”
白髮道姑一聽,並沒有因凌壯志這句荒唐的話而笑,相反的略轉紅潤的秀麗的面龐,再度慘變,鳳目中立即湧滿淚水,久久才顫聲説:“你……你……你是説天良已死?”
凌壯志知道白髮道姑是看了身邊地上的銀筆而誤會了,但看了白髮道姑慘然的神情,加之想到去世的恩師,因而也含淚説:“先師雖已去世,但先師並不是葉大俠。”
白髮道姑聽得一愣,不解地問:“你那對銀筆……”
凌壯志立即回答説:“那是晚輩在峯上凌霄庵的破殿內,遇到一個假裝青面紅發,自稱是釘心判官的惡人手中奪過來的。”
白髮道姑疑惑地問:“你為何要將葉大俠的銀筆奪回來?”
凌壯志不願將事情扯得太遠,僅含糊地説:“一代大俠仗以成名的兵刃,豈可落入歹徒之手,理應將之奪回,奉還給葉大俠的家人。”
白髮道姑霜眉一蹙,輕聲一嘆,黯然説:“葉大俠的愛妻已死,唯一的女兒又失蹤多年,你那對銀筆恐怕歸還無望了。”
凌壯志聽得渾身一戰,面色大變,俊面精光閃射,神情痴呆地望着緩緩合上雙目的白髮道姑,顫聲問:“前輩……您……您……這話説的可是真話?”
白髮道姑木然不動,既不搖頭,也不頷首。
凌壯志心神恍惚,靈智間似有所悟,但也有更多的迷惑,這時見白髮道姑閉目不説,因而,自動地惶聲説:“晚輩來恆山之前,曾在黃山天都峯上,遇到葉大俠髮妻雙劍無敵黛鳳張雲霞……”
盤坐在石牀上的白髮道姑,面色愈形慘然,一顆接一顆的晶瑩淚珠,由合閉的鳳目中簌簌滾下來。
凌壯志在更多的迷惑中,已經瞭然白髮道姑的身分,就是他前來恆山凌霄庵要找的那位前輩。
但他由於心情激動,過分驚喜,淚珠也一顆接一顆地滾下來。
終於,他興奮而流着淚,泣聲低呼道:“前輩,弟子凌壯志遵先師遺命遙遙萬里,遠來恆山凌霄庵,特來向前輩詢問先師的身世姓氏和他一生坎坷遭遇。”
説罷,雙膝落地,伏身跪在地上。
白髮道姑微合的鳳目中,淚珠滾落得更激烈了,久久才顫聲問:“是你一個人前來嗎?”
凌壯志伏跪在地上,含淚恭聲説:“還有娟師姊!”
白髮道姑嬌軀一戰,倏然睜開充滿淚水的鳳目,驚喜地急聲問:“娟兒呢?”
凌壯志無言答對,久久説不出話來,最後,終於囁嚅着説:“弟子和娟師姊分途前來,娟師姊想必尚未到達。”
白髮道姑似是曾經在愛河裏受過折磨的人,深知小兒女的心意,這時一聽,立即驚異地問:“怎麼,你兩人在鬧氣?”
凌壯志一直跪在地上,低頭不語。
白髮道姑秀麗面龐上,立時掠過一絲憂慮神色,她悄悄地黯然搖了搖頭,接着強自平靜地和聲説:“來,到牀前來,我有話問你。”
凌壯志恭聲應是,叩首起身,取起身邊的那對精緻的銀筆,低着頭,躬着身,緩步向屋前走去。
這時,天已經大亮,太陽仍未升起,寒意特別濃。
剛至門前,即聽白髮道姑親切地説:“進屋內坐吧!”
凌壯志進入門內,發現牀前數尺大小的空地上,尚分左右橫放着四個蒲團,但他不敢就坐,於是恭身説:“前輩面前,哪有弟子的座位?”
白髮道姑一指地下的蒲團,親切地説:“你坐下來,我有許多話問你。”
凌壯志躬身應是,即至牀前末位蒲團,盤膝端正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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