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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凌霄之門

    隱身樹後的凌壯志聽了三人的對話,心情極為沉痛,他知道事情愈來愈糟,尤其萬綠萍,關注他的安危,在極端刺激之下,仍毫無一句怨言,這令他十分感動。

    他一手扶着樹,一直望着鐵鈎婆勸慰着萬綠萍繼續前進,宮紫雲的馬影消失在官道的盡頭,他才轉身向烏騅走去。

    一陣徐風吹來,兩頰匆生涼意,舉手一摸,這才發覺兩頰濕潤,不知何時曾經流下兩行淚水。

    他握起馬繮,不禁一陣遲疑,低頭沉思良久,才毅然飛身上馬,一抖絲繮,直向西北茂林深處馳去。

    他知道這一連串發生的不快事件,宮紫雲絕無法在乍然之間理解得開,追上她反而諸多不便,也許會爭執起來。

    因而,他決心繞到宮紫雲的先頭前進,稍過一、二日,待宮紫雲的情緒略微平靜後,再和她見面,只要她肯聽他解釋,這些事不難獲得她的諒解和同情。

    為了行動方便,烏騅馬只有俟恆山事畢回來再歸還了,他深信展氏兄妹和黃飛燕不致因此不滿。

    心念間,雙目突然一亮,烏騅馬馳出林外,凌壯志遊目看了一眼田野,直向數里外的一座小村上馳去。

    數里之遙一瞬間即到,小村十分簡陋,僅有三、五户農家,村上幾條野狗,看見飛馳而來的烏騅,俱都驚恐地狂吠兩聲,夾着尾巴跑了。

    凌壯志馳進小村,就在第一家竹籬門前停下馬來。

    想是犬吠驚動了村人,凌壯志尚未向前叩門,籬院上房內,已顫顫巍巍地走出一個白髮灰衣的老太婆來。

    接着,上房內,又跑出一個八、九歲的紅衣小女孩。

    紅衣小女孩,蘋果臉,大眼睛,梳着兩個小辮子,看來十分可愛,她未得老婆婆許可,一直跑到竹籬門前,極熟練地將門閂拉開了。

    凌壯志看了極高興:心中的煩悶頓時全消,但他不便即行進入,先向着紅衣小女孩親切地笑了笑,接着又向老大婆恭聲説:“老婆婆您好!”

    老太婆見小女孩打開了籬門,不但沒有斥責,相反地慈祥地呵呵笑了,這時見凌壯志瀟灑英俊,文質彬彬,態度恭謙有禮,立即笑呵呵地説:“這位小官人,可是要在寒舍歇歇?”

    凌壯志聽得心中一驚,他發覺這個農村的老太婆,不但談吐不俗,聽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但他不便問,立即恭謹地回答説:“是的,老婆婆,不知府上可否方便?”

    老太婆紅潤的老臉上,再度謙和地笑着説:“只要小官人不嫌寒舍簡陋,儘管請進來。”

    凌壯志頷首稱謝,即將烏騅留放在院邊不遠的草地上,隨着老婆婆向上房門前走去。

    前進中,遊目一看,左右共有四間廂房,上房兩端有夾道,似是通向後院,看情勢老太婆的兒孫恐怕不止一人。

    進入上房,老太婆即請凌壯志上坐,並轉身倒了一碗熱茶。

    凌壯志略事謙遜,也就坐在客位上。

    老太婆似乎頗懂世故,既不問凌壯志的姓名來歷,也不問他為何不走官道,卻跑到小農村上來歇腳。

    紅衣小女孩,立在老太婆的身邊,一雙靈活大眼睛,閃閃生輝,一直看着凌壯志吃茶,小手則不停的扭着老太婆的灰色褂子。

    凌壯志由於喜愛小女孩,不由笑着多看兩眼,這一注意,心中不由暗吃一驚,他發覺這個八、九歲的小女孩,至少已有了五年以上的內功火候。

    由於這一發現,心中暗自警惕,他斷定坐在主位上,一直笑嘻嘻的老太婆,絕不是平凡的農村老婦。

    但覷目瞟了一眼老太婆,除了面色紅潤,又看不出是一位會武功的前輩人物,因而不禁有些迷惑。

    於是,放下手中茶碗,歉然恭聲説:“由於坐馬突然受驚,盲目狂奔,直到村前始停止,是以才前來打擾老婆婆……”

    老婆婆呵呵一笑,慈祥地説:“出門在外,同舟過渡,都是有緣的,何況你的馬偏偏把你帶到我這裏,足見我們緣份深厚。”

    凌壯志一聽,愈加肯定老太婆絕不是一般普通老婦,因而恭聲問:“老婆婆貴姓?”

    老太婆笑聲更爽朗了,接着愉快地説:“老身姓簡,在這個小村上住了快二十年了,大兒子簡維武,二兒子叫簡維德,小兒子叫簡維英,老大和老二都娶上了媳婦,老三還小,才二十歲!”

    説着,慈祥地拍着身邊的小女孩,笑着説道:“喏,這丫頭就是老大的女兒彩虹。”

    凌壯志見沒談到老公公,想必是已經去世了,因而不便再問,他對小女孩閃爍的眼神,十分注意,斷定老太婆的幾個兒子必然都是武林人物。

    驀然,依在老太婆身邊的小女孩,望着屋外的大眼睛突然一亮,舉起小手指着籬門急聲説:“奶奶,娘和嬸嬸由田裏回來了。”

    凌壯志舉目一看,只見一個穿藍布衣服的中年婦人和一個二十餘歲的少婦,正立在籬門外邊,他知道,這就是老太婆的兩個媳婦了。

    打量間,小女孩已跑去將籬門打開,兩個婦人齊向上房走來。

    凌壯志這才看清楚,中年婦人三十餘歲,温靜端莊,少女柳眉秀目,是個標準的小家碧玉,根據兩人閃耀的眼神,斷定老太婆的兩個媳婦,也都是身懷武技的婦人。

    為了早些得到休息,趁機立起身來,恭聲問:“老婆婆可有一席之地,讓小生暫息半日……”

    老太婆立即會意起身,親切地笑着説:“請小官人隨老身來。”

    於是,凌壯志跟在老太婆身後,走出房來。

    兩個媳婦驚異地看了凌壯志一眼,即對老太婆恭謹地呼了聲“婆婆”。

    老太婆立即慈祥地吩咐説:“今天有客人,你們快去準備飯吧!”

    凌壯志一聽,立即推辭説:“老婆婆不必了,小生只要略事休息,尚須儘快趕路……”

    老太婆未待凌壯志説完,立即以責備的口吻説:“趕路也不在一餐飯的工夫,你是有馬的人,還怕趕不上宿頭?”

    凌壯志見老太婆説得真誠,自是不便再説什麼,即隨老太婆走進左側的一間小屋。

    老太婆一進房門,即謙遜的説:“這是老三的房子,小官人委屈着歇歇吧!”

    凌壯志遊目一看,房子一明一暗,桌椅齊全,雖然俱是粗木傢俱,但卻十分整潔,於是急忙説:“謝謝老婆婆,太好了。”

    老太婆笑一笑,示意凌壯志進內室休息,然後轉身走出房去。

    凌壯志前來小村的目的,主要在恢復一夜奔馳的疲憊,同時,讓鬱悶不快的心情,得到片刻寧靜。

    他走進內室,僅有一桌一椅,牀前恰有一張方凳,他就在方凳上盤膝閉目,運功調息起來。

    但一連幾日所發生的不快事情,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直到理出一些頭緒來,他才朦朧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院中突然響起小女孩的歡呼聲:“奶奶,小叔叔回來了。”

    接着,是老太婆的慈祥的聲音:“英兒,你到上房來,你屋裏有客人。”

    一個不太高興的少年聲音問:“娘,是誰?”

    老太婆似乎故作平淡地説:“一位過路的小官人。”

    凌壯志知道院中説話的少年,就是老太婆二十歲的小兒子簡維英。

    簡維英似乎無心再追問客人的來歷,接着以頹喪的聲調,不高興地説:“娘,英兒在前面鎮上遇到三阿姨和萍妹妹……”

    凌壯志對“萍妹妹”三字特別敏感,心中一動,不由暗問自己,心説:該不會是鐵鈎婆和萬綠萍吧?

    驀聞老太婆急聲問:“你沒有問她們為何沒去莫干山嗎?”

    凌壯志一聽,驚得倏然睜開了眼睛,立即由方凳上跳下來。

    這時,他恍然大悟,説話的老太婆正是鐵鈎婆的結拜大姊姊,武功最高的鐵鳩杖簡大娘,聽她問話的口氣,想是剛由莫干山鐵棒槌處回來。

    又聽簡維英憂鬱地回答説:“英兒沒問,因為萍妹妹神情愁苦,憔悴得都不像她了。”

    簡大娘似乎吃了一驚,立即驚異地問:“為什麼?快過來對娘説清楚。”

    凌壯志對於簡維英説些什麼,非常關心,立即凝神靜聽,同時屏息走至窗前,恰好有一處窗紙裂了一道小縫。

    於是,急忙覷目一看,只見院中一個英挺俊拔的藍衫少年,正向立在上房門前的簡大娘走去。

    藍衫少年,生得劍眉朗目,面如温玉,身材十分魁梧,看他骨格清秀,是個難得的練武人材。

    凌壯志覺得簡維英俊拔威武,儀表不俗,除了缺少一些讀書人的儒雅氣質,他覺得簡維英毫不遜於自己。

    簡大娘一俟小兒子走至面前,立即又問了一句:“你妹妹可是害了重病?”

    簡維英頹喪地搖搖頭,憂鬱地説:“三阿姨説是一個叫凌壯志的小子害的。”

    凌壯志一聽,渾身不禁一戰,不停暗呼萬幸,方才如對簡大娘報了姓名,少不得又是一場麻煩。

    簡大娘紅潤的面色,立時大變,雙目冷電一閃而逝,立即沉聲問:“你可問清那個姓凌少年的衣着,相貌,多大年歲?”

    凌壯志一聽,心情再度緊張起來。

    只見簡維英有些懊惱地説:“可是萍妹妹不讓三阿姨説,還口口聲聲否認,為那個凌壯志辯護。”

    簡大娘聽得霜眉一蹙,心中似有所悟,立即壓低聲音問:“英兒,你可將我已決定年前為你和萍丫頭完成婚禮的事,告訴給你三阿姨和萍丫頭?”

    凌壯志一聽,只覺腦際轟然一聲,幾乎暈了過去,他不由暗暗叫苦,這些事,為何都讓他一個人碰上了?

    他已經有了娟師姊,他絕不願再讓一個有為的少年簡維英為此事痛苦終生,他要盡最大的努力,將他們的婚事撮合成功。

    在他認為,兒女間的情事,就像解決一件爭紛那樣容易。

    心念間,他看到簡維英默然搖搖頭。

    又見簡大娘一臉慈愛關切之色地説:“英兒,你屋裏有客人,快到我房裏歇歇吧!”

    簡維英順從地點點頭,逕向上房內走去。

    凌壯志覺得該走了,於是平定了一下心神,俊面含着微笑,從容地走出門來。

    簡大娘正待轉身進入上房,這時見凌壯志精神煥發,神色自若地含笑出來,立即一掃老臉上的愁容,笑呵呵地問:“小官人已經歇好了?”

    凌壯志看了白髮如銀的簡大娘強展歡笑的神情,心裏很難過,這位慈祥的前輩老太婆,為了愛兒的失意,不知老懷如何焦慮。

    但她仍能把不快竭盡可能地不帶給客人,簡大娘心地善良,由此可見,她媳婦的賢淑,兒子的恭順,是凌壯志親自目睹,像這樣的忠厚家庭,怎能讓它蒙上一層陰霾暗影?

    凌壯志覺得使簡大娘家庭不快之人,幾乎就是自己,在這一剎那,他內心的痛苦,實不亞於簡大娘和簡維英。

    心念電轉間,倍極恭謹地恭聲説:“謝謝老婆婆,小生體力已經恢復,現在必須儘快上道,老婆婆的盛情小生已經心領,改日有便,定再前來為老婆婆請安。”

    説話之間,進入上房的簡維英,聞聲又走出房來。

    想是由於心情不快,簡大娘看了愛兒一眼,挽留之情便已沒有方才殷切,但仍慈祥地呵呵笑着説:“小官人果真急於上路,老身便不強留了。”

    凌壯志又向簡維英寒喧了幾句,逕向籬門走去。

    簡大娘領着小女孩,簡維英隨在老母親身後,三人一同禮貌的相送。

    來至籬外的草地上,凌壯志伸手拉過啃食青草的黑馬,轉身望着簡大娘和簡維英,拱手朗聲説:“老婆婆珍重,簡兄珍重,厚情不言謝,願我們後會有期。”

    簡維英含笑注目,拱手相送,簡大娘則慈祥地笑着説:“小官人太慢待了,暇時請來盤桓!”

    話聲甫落,驀見紅衣小女孩倏然跳起來,高聲嚷着説:“奶奶,我爹由石門回來了,我爹由石門回來了。”

    高聲嚷着,如飛向南迎去。

    凌壯志心中一動,知道簡大娘的長子簡維武回來了。

    於是馬上回頭,只見一個身穿土布長衫的中年人,修眉入鬢,雙目如星,嘴下蓄着短鬚,正由村外瀟灑英挺地大步走來。

    簡維英一見簡維武,也愉快地舉手高呼:“大哥,今天怎地有空回來?”

    簡大娘也笑嘻嘻地望着自鎮上回來的兒子。

    但步履匆匆的簡維武,一見黑馬上的凌壯志,面色大變,步速頓時加快,對歡呼撲向他身前的小女孩,看也不看一眼。

    凌壯志大吃一驚,心知不妙,簡維武住在石門鎮上,早晨在店前必然也夾在圍看熱鬧的街人中。

    心念至此,急抖馬繮,烏騅一聲嘶鳴,放蹄如飛,直向正北馳去。

    急步奔來的簡維武一見,星目一亮,立即高聲急呼:“凌小俠請慢走,凌小俠請慢走!”

    急聲呼中,盡展輕功,直向門前撲來。

    但烏騅何等快速,眨眼之間,已至百丈以外,滾滾塵煙,逐漸擴展,立時將馬影遮沒了。

    簡大娘和簡維英俱都望着神色焦急的簡維武,驚異地問:“你怎的認識那位小官人?”

    簡維武知道追之不及,只得停下身來,惋惜地跺着腳,説:“娘,虧你還是走南闖北的武林前輩人物,今天竟看走了眼,什麼小官人?他就是新近崛起江湖,震驚武林各派的神秘白衫少年凌壯志。”

    簡大娘和簡維英曾去莫干山為結義的四妹鐵棒槌拜壽,一路上聽到的盡是神秘白衫少年奇異驚人的事蹟。但兩人決沒想到那等武功高絕的厲害人物,竟是一個文質彬彬,儒雅俊美的少年書生凌壯志。

    因而,母子兩人驚啊一聲,頓時呆了。

    簡維英一定神,雙目突然一亮,由心底裏升起一股妒火,大喝一聲:“我要追上他向他拼命!”

    大喝聲中,飛身就待撲去。

    簡大娘一聽,驀然一聲大喝:“英兒回來!”

    簡維英是個孝順的兒子,不敢違背母命,只得忿忿地退回來。

    簡維武看了三弟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頓時愣了,手中拉着剛剛又跑回來的小女孩,望着簡大娘,不由驚異地問:“娘!這是怎麼回事?”

    簡大娘輕嘆一聲,不答反問:“武兒,你沒有看錯人?”

    簡維武立即正色説:“這怎麼會?今早在鎮上洪來客棧門內,一位馬鞍山羨仙宮逃出來的壯漢,親手指着他告訴我的……”

    簡大娘慈眉一蹙,不解地插言問:“羨仙宮的人又怎認識凌壯志?”

    簡維武立即解釋説道:“武兒今天回來,就是特地來向您報告這個驚人的好消息,娘今後也不必再警告三弟千萬別接近馬鞍山區了。”

    簡大娘心知有異,急切地問:“什麼驚人的消息?”

    簡維武看見愛妻和弟媳也聞聲出來了,於是急忙説:“説來話長,我們進屋裏談!”

    於是,眾人匆匆走進上房,依序落座,簡維武才將由羨仙宮壯漢口中得到的真實消息説給大家聽。

    簡大娘聽後,立即感慨地説:“像凌壯志那等温文知禮的少年,實在看不出他是一個身懷絕學,嫉惡如仇,一口氣連斃數十高手的人。”

    簡維武又補充説道:“他一身兼具四大惡魔的絕世武功,且內力精深到兵刃相交,真力斷劍的境地,這的確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一直忿怒填膺的簡維英,坐在一角聽完大哥的敍述,早已心灰意冷,這時頹喪地站起來,黯然走出房去。

    簡維武夫婦和弟媳,俱都驚異的看了一眼黯然離去的三弟,不由望着簡大娘同聲不解的問:“娘,英弟怎麼了?”

    簡大娘看了小兒的背影一眼,不由輕聲一嘆,接着強自一振精神,似乎想開了似的望着兩個媳婦,説:“正午了,大家吃飯吧,今後都不準再談凌壯志的事。”

    □□□

    這時的凌壯志,正急催坐馬,如飛狂馳,早在十數里外了。

    他任由烏騅向北狂馳,想到方才適時離開簡大娘處,不由暗自慶幸,否則,簡維武當場指破,又是一番口舌。

    他並不是怕簡氏兄弟,而是尊敬簡大娘是位頗有清譽的前輩人物,簡維英又是一個善良孝順的青年,他不願加給這個忠厚的家庭太多的苦惱和麻煩。

    烏騅一聲長嘶,如飛奔進一座鎮口。

    凌壯志心中一驚,立即減低馬速,舉目一看,鎮店極大,足有千户。

    大街上行人不多,想是正午時間,多在進餐用飯。

    一陣錚錚的鍋勺相撞聲響,隨之飄來一陣酒香。

    凌壯志頓感飢腸轆轆,定睛一看,眼前恰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大酒樓。

    於是,勒繮下馬,酒樓下立即跑過一個店夥裝束的中年人來,伸手接馬,滿面堆笑,説:

    “爺,喝酒樓上有雅座,打尖樓下有便餐!”

    凌壯志將馬交給店夥,立即吩咐説:“馬不要離鞍,盡心地騮它一騮。”

    説着,順手丟給店夥一塊碎銀,作為賞錢。

    店夥又驚又喜,連連躬腰應是。

    凌壯志正待舉步上樓,心中一動,立時想起宮紫雲,於是停下步來,轉首望着拉馬店夥,和聲問:“小二哥,午前可曾有位紫裳背劍,騎青聰馬的姑娘由店前經過?”

    店夥毫不遲疑地搖搖頭,恭聲説:“回稟爺,小的沒看到。”

    凌壯志微一頷首,轉身向樓口走去。

    就在他轉身的同時,他發現對街角落處,正有兩個勁裝背刀的武林壯漢,目光驚異地望着他竊竊私議。

    凌壯志心中一動,似有所悟,繼續大步向樓梯上走去。

    喧譁的猜拳行令,舉杯呼幹聲,逕由樓上傳下來。

    一陣的腳步聲,迎過一個滿面含笑的酒保來。

    酒保這一行動,照例要驚動所有的酒客,有的繼續飲酒,不屑一顧,有的漫不經心地看看來的是誰。

    就近幾桌上的武林人物,一見白衫銀花,頭束黃淡儒巾的凌壯志,俱都面色一變,神經敏鋭的人,竟脱口一聲輕啊。

    全樓酒客,大感到驚異,因而齊向樓口望來。

    一望之下,全樓倏然一靜,一座嘈雜的酒樓,頓時靜得鴉鵲無聲。

    展笑迎來的酒保,立時驚覺,斷定上來的這位儒雅書生,極可能就是滿樓酒客正在談論的那位震驚江湖的神秘白衫少年。

    於是,臉上笑容盡敍,立時卑恭肅謹的躬身説:“爺,請隨小的來。”

    説罷轉身,躬着腰當先向前走去。

    凌壯志看了這等情形,暗贊晉德大師有先見之明,因而,他決定即刻離開這個極易招事惹非之地。

    心念一轉,立即謙和的説:“請慢,在下並非前來飲酒,而是看看貴樓可有在下要找的一個人。”

    酒保立時停步,依然恭謹的立在那裏頷首應是。

    凌壯志佯裝遊目細看全樓,作着尋人之勢,不少黑道聞名的惡徒,俱都驚得面色如紙,悄悄低下了頭。

    看了全樓一眼之後,即對酒保歉然含笑説:“那人不在此地,打擾了。”

    説罷,轉身向樓下走去,兩個酒保即至梯口躬立相送,並恭謹地連連點頭,不停地連聲説:“不敢,不敢,爺甭客氣。”

    凌壯志走下酒樓,烏騅仍被那個店夥拉着騮不動。

    於是,伸手接過烏騅,認鐙上馬,放繮疾馳,如飛奔出鎮口。

    一連幾日,盡走偏僻鄉路,果然沒有再發生萬人矚目的事情,但他也因此失掉了宮紫雲的行蹤。

    凌壯志斷定娟師姊必然也是前去恆山,因而並不十分焦急,他想只要先她到達凌香庵,兩人必能在那裏會面。

    心念已定,事無所羈,放馬向北飛馳,他夜間沿官道重鎮前進,晝間在小村偏僻小店住宿。

    自此,江湖上突然失去了他的蹤跡,但,武林中議論紛紛,愈趨急烈,對他的行蹤愈加註意了,無數黑道惡魁,都因他的出現江湖而消聲匿跡。

    凌壯志匹馬隻身,戴月披星,除了讓烏騅得到上好的草料,給它恢復體力的機會外,他極少有個完整的通宵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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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朦朧拂曉,大地像披着一襲淡淡的烏紗的女神。

    凌壯志精神奕奕地坐在昂首豎鬃,奔馳如飛的烏騅馬上,聽着雨點般的清脆蹄聲擊破黎明的寂靜。

    聳拔巍峨,氣勢雄偉的北嶽恆山,已經在正北遙遠的天際,現出一道綿延無限的起伏山影。

    凌壯志一見山影,不由笑了,他首先想到恩師迷離的身世就要揭曉了,麗姿絕美的娟師姊,也許已經先到了。

    這些天來,他日夜兼程,受盡風霜之苦,但每當他的腦海浮現出麗姿絕美的娟師姊時,他英挺的俊面上,便立時掠上一絲甜蜜的笑意。

    俗語説:“望山跑死馬”,凌壯志由拂曉,日出,驕陽正午,一直跑到日落西山,蒼茫薄暮,才到達恆山的南麓。

    由於心情急切,恨不得立時飛上恆山找到凌霄庵。

    他將鞍馬寄在山下小鎮上的客棧裏,準備了一些食物,乘着月色皎好,展開輕功,直向山區深處馳去。

    山內蒼松翠柏,怪石嶙峋,在參天古木間泄下的斑斑月光下,尚可沿着崎嶇婉蜒的山道飛馳。

    半山以上,羣峯如林,懸崖峭壁,絕壑千尋,濛濛蒸騰的白氣,繚繞於谷峯之間,分不出是霧是雲。

    漸漸的,光線暗淡,雲霧濃重,已無山路可循,凌壯志縱躍飛騰,宛如盤繞升空的白鶴,直向一座插天孤峯上升去。

    因為,他斷定凌霄庵必位在絕高的嶺峯上,同時,他一直謹記恩師的叮囑找到凌霄庵,一切自會明白。

    如飛昇上天,氣温漸低,寒風漸冽,懸松突巖上,漸漸有了積雪。

    再升百丈,雙目突然大亮,定睛一看,已達雲上,峯壁上積滿了冰雪,皓月當空,雪光刺目,幾疑是大天白日。

    仰首上看,尚不知峯巔何處,看看拱圍四周的其他高峯,大都是突出雲上數十丈,唯獨立身的絕峯,矗立直達霄漢。

    他略事休息,吃了一些東西,繼續堅毅地向上升去,他認為只有建築在絕頂巔上的庵院,才配稱凌霄兩字。

    再升百數十丈,已達絕峯之巔。

    峯上一色銀白,映月生輝,雪巖,冰樹,插天古木,陣陣罡風,吹起漫天冰層雪花,旋空飛舞,異常壯觀。

    凌壯志凝目前看,發現數百丈外一片銀色松林中,在時而揚起時而息的旋飛雪霧中,隱約現出數角殿脊。

    這一發現,令凌壯志驚喜若狂,如飛向前撲去。

    雪屑打臉,寒風刺骨,由於過度興奮,在這一剎那,他一些也不覺得了。

    來至巨木松林的邊沿處,巍峨的立着一座巨大牌坊,四根巨柱,已被冰雪密密裏住,分不出是石是木。

    凌壯志強抑心中的興奮,停身立穩,仰首一看,只見正中前傾下斜的石匾上,赫然刻着四個已顯得有些模糊的斗大的石字凌霄之門。

    一看之下,驚喜欲狂,他似乎忍不住向天長嘯,以發泄這些天來旅途所受的風霜之苦。

    但他不敢在這世外清靜佛地放肆,於是,仰天吐了口長氣,讓激動的心情靜下來?接着大步走進凌霄之門。

    門內一道寬路,積雪極厚,走在上面堅逾冰石,兩側巨松,高約數丈,俱是數人合抱的大樹。

    數十丈外,是座覆滿冰雪,並列三洞的大山門,在皎潔的月光下,遠遠看來,雄偉巍峨,氣勢磅磚。

    再前進十數丈,發現三門緊閉,積雪已將門洞堵死,似是多年無人出入。

    凌壯志心中大吃一驚,縱身而起,飛身前撲,來至近前一看,三座大門破爛不堪,早已多年失修。

    仰首上看,巨匾破裂,油漆盡脱,已看不清任何字跡了。

    凌壯志這一驚非同小可,宛如由絕峯巔跌入萬仍深淵,立時驚出一身冷汗。

    於是,急忙一定心神,騰空飛上山門,遊目一看,當頭如遭雷擊,身形一連幾晃,險些栽進門內。

    只見殘壁塌屋,破棟斷梁,三座巍峨的大佛殿,僅殘餘一兩個山牆脊角,一片荒涼的景象。

    凌壯志望着淒涼殘破,陰氣森森的大佛寶殿,他完全驚呆了。

    陣陣罡風吹起旋飛雪層,形成一個個龐大猙惡的魅影,發出忽隱忽顯的怪嘯,令人聽來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他仰首看看夜空,已是三更將盡,在如此高的孤峯上,鳥獸絕跡,風嘯雪舞,面前一片廣大殘塌廢墟,怎不令人膽戰心驚?

    凌壯志認定這座荒涼的殘塌寺院,就是恩師説的“凌霄庵”了。

    想到自此永遠無法揭開恩師的身世之謎,內心痛苦萬分,失望至極。

    他覺得恩師被困九華紫芝崖,雖然將近一十九年,但以面前這等建築宏偉的大寺院,十九年歲月,仍是一段極短暫的時間,他認為如非遭到天災奇禍,絕不至坍塌到這等程度。

    繼而一想,心頭猛然一震,他斷定全庵僧尼,定是遭了惡人的襲劫殺擄,而後放火燒了庵院。

    念及至此,心中那陣因失望而產生的鬱悶,頓時變成一股熾烈怒火,他決意進內一察究竟,為那些冤死的佛門弟子報仇!

    他遊目看了一眼高低起伏覆着厚厚冰雪的殘垣,不由黯然神傷的搖搖頭,他想那些塌屋下,冰雪內,不知掩蓋着多少骷髏。

    心念間,飄身縱落破山門內,踏着厚厚的冰雪,直向大殿階前走去。

    舉步前進,沙沙有聲,忽疾忽緩的罡風襲來,吹起白衫下襬急烈飄拂,發出叭叭響聲。

    尤其,旋飛的雪屑冰渣,擊在面部和手背上,宛如針刺般的疼。

    這時,明月已經偏西,但光華仍極皎潔,整個殘垣內,到處閃着灰暗不明的銀色光輝。

    登上寬厚高大的殿階,既是圍有石欄的寬廣平台。

    再看大殿內,積雪並不太厚,光線極為暗淡,偏西的月光,透過左角唯一僅存的兩扇花格巨門,使殿內花條斑點,幻成無數猙惡鬼臉,罡風吹動破門,殿內鬼影幢幢,令人觸目驚心。

    驀然,凌壯志的雙目冷電一閃,目光精鋭地注視着大殿正面的石牆。

    石牆光華如鏡,毫無一絲冰雪和積塵,宛如有人用布揩過的一般。

    繼而凝神一看,不由脱口一聲輕啊,身形如電,飛身撲進大殿。

    仰首一看,果然有許多以大力金剛指刻上的線條和紋路。

    仔細端詳,竟是八個手持長劍的人體形像。

    八個人體形像,姿勢不同,劍式各異,一望而知是一套精奧絕倫的神奇劍法。

    首先,他走至第一個人形的起始劍式前,舉目細看,他發現在起式劍尖的指向處,有一個龍眼大小的圓點。

    凌壯志智慧過人,凡事一點即通,但他望着那個圓點,苦思良久,依然悟不出它的精意和奇妙之處。

    於是,他索性先依序細看下去,同時,用手作劍,按圓比劃……

    雙腳一動,發現地面不平,低頭一看,光華的石地上,竟有無數相接,斜正不等的深陷腳印。

    凌壯志恍然大悟,原來練習壁上的劍法,必須踏着地下的劍步。

    倏然,凌壯志的渾身一戰,面色大變,俊目精光暴射,不由轉身細察大殿。

    因為他發覺地上腳印極為清楚,竟無有冰雪和積塵,分明有人打掃,朝夕在此練劍。

    凌壯志這一驚非同小可,他確沒想到在如此絕高的峯巔上,殘坍的廢墟內尚住著有人。

    而這個人,自然不是武林中籍籍無名之輩。

    凝目細看殿內,除了左角破門下放着一堆數尺高的塊石,整個大殿根本沒有可能容人之處。

    凌壯志看罷,斷定這人可能已回峯下,或回至自己的住處安息,因而,驚疑不安的心,立即靜下來。

    於是,依着劍式,踏着腳印,繼續向下演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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