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壯志對俊面一郎的嘴臉,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惡意已極明顯,只是這時,他已無暇去揣測俊面一郎走後將會發生什麼事情。
他首先飄至門後,覷目向外一看,園中花影搖動,竹葉沙沙有聲,除此之外,一切是靜悄悄的,看罷之後,舉步走向門外,他要儘快進入內宅,找到金刀毒燕阮陵泰。
就在他走下台階的同時,發現園外正有一道人影,直向矮牆奔來。
凌壯志心中一動,斷定是俊面一郎派來的人,但藉着矮牆磚孔一看,塗丹般的唇角,立即掠過一絲冷笑,他確沒想到,來人竟是宋南霄。
只見宋南霄,鷺行鶴伏,快閃疾避,目光尚尚地不時左右張望,回頭察看,似是極怕卧虎莊的人發現。
凌壯志雖然不知宋南霄為何跟蹤而至,但看了他鬼祟的行色,斷定他的前來也必然用意不善。
他不敢就此再去內宅,他必須先設法除掉宋南霄。
心念已定,佯裝神情悠閒,沿着花圃間的卵石小徑,負着雙手,慢步向前。
這時浮雲已散,彎月輕灑光輝,陣陣花香,愈顯得園中景色綺麗,但在如此畫一般的花園中,卻隱伏着重重殺機。
凌壯志慢步前進,藉着遊目觀花,暗覷園中可疑之處,藉着仰首望月,暗覷正北竹影間的那片精舍。
他發覺宋南霄果然已進入花園,正沿着一排花樹向他背後,躡足欺來。
他覷目看了一眼數丈外的假山,發現形勢修築得極為嵯峨,於是心中一動,決心將宋南霄引至假山內,出其不意,將其點斃。
同時,他發覺園內雖有不少可疑之處,但並沒有潛伏着人,他想,只要解決了宋南霄,即可沿假山後的修竹,迅即進入內宅。
決心已定,漫步前進,越過荷池上的拱形小橋,直向假山跟前走去,同時,覷目偷看假山後面修竹間的一座精舍獨院。
精舍獨院,綠瓦紅牆,其中距假山最近的,是院中那座雕樑畫棟,富麗堂皇弓形閣樓,看來最多八九丈。
閣樓內一片漆黑,沒有一絲燈光,似是無人居住,落地高窗上,深垂着竹簾。
但閣上圍繞着朱漆欄杆,在淡淡的月光下,落地發亮,又似是有人經常揩拭得一塵不染。
凌壯志仰首一望夜空,已經二更過半,閣樓上假使有人居住,這時恐怕也早已進入夢鄉。
來至假山下,仰首上看,高約十丈,孤峯嵯峨,絕壁飛崖,修築得十分險惡,實不亞於他苦學絕藝五年的九華山。
他略微作了一個欣賞姿態,隨之邁步走進假山,前進僅一丈,即是一座迎面懸崖的夾谷。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響,有人直向假山撲來。
凌壯志心中一動,知道是捲雲刀宋南霄。
情況急轉直下,令他無暇擇一個較有利較妥當的地方,只得閃身飄入夾谷內。
谷內寬約八尺,高絕數丈,兩崖向前突出,僅露出一絲月光,因而谷內漆黑。
凌壯志一看,心中暗喜,想不到誤闖誤撞,竟遇上一個下手的好地方。
驀然,一聲啞簧輕響,就發自不遠處轉角地方。
接着,谷口大石上,寒光一閃,隱隱爍爍……
顯然,宋南霄已亮出背後雪亮的單刀。凌壯志根據啞簧聲和刀光,知道宋南霄距離他已經不遠了,因而屏息側立,蓄勢以待,右掌運足了功力。
他暗暗警告自己,必須要一擊成功,絕對要認穴奇準,不能讓宋南霄發出一絲聲音和慘叫。
由於雙方俱都屏息靜聽,愈顯得假山內一片死寂,因而,彼此能聽到各自的心跳。
凌壯志根據谷口暗影,斷定宋南霄就立身在轉角處,他看出宋南霄如此謹慎,遲遲不敢下手,恐怕也正是怕他發出慘叫。
宋南霄久歷江湖,閲歷豐富,他當然知道在武林前輩的住宅內持刀殺人,最為江湖禁忌,何況明天尚是金刀毒燕阮陵泰封刀的大好日子?
他更清楚,假設這一刀不能劈中要害而讓姓凌的書生叫出聲來,即使他有登天的本領,也無法由此地飛回賓館而不被人發現。
那時,不但費盡心機換來的響萬兒就此一筆勾銷,就是這條命也恐怕難保,到時莫説鐵鈎婆和萬綠萍母女絕不會放過他,就是金刀毒燕和俊面一郎父子,也不會將他輕饒。
宋南霄曾再三想過,只是心中對萬綠萍在酒樓上當眾拔劍的怒火,對凌壯志獲得萬綠萍的垂青的妒念難消。
因而,即使亡命譭譽,這時他也要冒險一試了。
凌壯志見宋南霄遲遲不敢進來,心中早已不耐,他的時間寶貴,豈能在此白白耗掉?於是,故意動了一下兩腳。
這方法果然有效,迫使得轉角處的宋南霄,身形一動,倏然舉起刀來。
凌壯志見機不可失,正待飛身撲出,一聲低沉的琴音,劃空傳來,似乎就在附近響起。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疾墜身形,立剎衝勢,貼身倚在大石上,手心中頓時驚出一絲汗水。
凝神再聽,立在轉角外的宋南霄,早已縱出假山,潛蹤躡足逃走了。
這時,深沉緩慢的琴聲,早已叮咚地響了起來,音韻中,似乎藴藏着無限幽怨鬱悶!
凌壯志定了一下心神,悄悄來至拐角處,探首一看,不由面色立變,那座弓形閣樓的垂簾後窗,恰好正對這面。
閣內依然漆黑無光,但低深的琴聲,卻由閣樓的後窗竹簾內飄出來,顯然,他和宋南霄的一切舉動,俱都落在閣內撫琴人的眼裏。
由於他沒有飛身撲出而猝然向宋南霄下手,他斷定閣內撫琴的那人,尚不致看出他是一個身具武功的人。
不管如何,這時他必須要硬着頭皮走出去,於是,他以佯裝遊罷假山,根本不知有宋南霄跟蹤的神態,負手悠閒地走出去。
他前進中,微蹙秀眉,雙目註定閣樓的後窗,又似乎聽到琴聲而出來察看。
他發現那片修竹邊沿的小亭,距離閣樓最近,他想站在小亭上,集中目力,不難看出撫琴的人是誰,同時,必須先制服撫琴的人,才能進入內宅。
越過數方花圃,尚未到達小亭,他的目力已能隱約看見簾內的人影。
他停下身來,隨即立在一株花樹下,仰首望着閣樓後窗的竹簾,作出知音聆琴的姿態,但卻暗暗將功力集中於兩眼上……
竹簾內的那個人,隨着他目力的增強,逐漸地透視出來,他第一眼便看出那是一個女人。
一個纖細而嬌小的身影,正端坐在一方琴案前,微垂着螓首,靜靜地移動着纖纖玉手,撫着案上的長琴。
漸漸,已能看清她烏雲高挽的秀髮上,插着一隻含珠金鳳,由那一閃一閃的絲絲光華,金鳳嘴裏嵌着的,似是一串珍珠。
她肩綴玉佩,項掛金環,隨着一雙玉手的移動,閃閃生輝!
凌壯志無法看清楚她的容貌,也不知她妙齡幾何,更不知她是少婦,抑或是少女。
驀然,簾中的她,纖指重重地撥了一個音符,接着,緩緩抬起頭來,一雙寒潭秋水般的眸子,閃着柔和的光輝,直向凌壯志的面上望來。
但她僅那麼文靜、高雅地一瞥,隨即又垂下頭去。
凌壯志看得心絃一震,不由揚了揚秀眉,他雖然沒有看清她的容貌,但根據那美好的面龐輪廊,斷定她是一位天姿絕美的麗人。
由於心神嚮往和好奇心的驅使,令他情不由己地向前迎去……
就在他舉步走向前的同時
一聲慘厲刺耳,直上夜空的驚心慘嚎,劃空傳來。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駭人慘叫,將全副心神關注在閣內麗人身上的凌壯志,只驚得渾身一戰,本能地止住腳步。
他急忙循聲一看,只見正中最高的一座樓尖上,一人宛如巧燕穿雲般,微張着雙臂,直飛正中最高的一座樓尖上。
緊接着,身形一閃,直奔正西,身法之快,直疑劃空流星,眨眼已經不見。
凌壯志看得暗吃一驚,覺得那人的輕功,確屬罕見,看來毫不遜於自己,他既然膽敢穿白衣,當然是自恃別人的輕功,不如他的精絕。
念及至此,不由暗哼一聲,心中那股子不服氣,令他似乎要忍不住盡展輕功,追上前去,看看那人究竟是誰。
他心中雖不服,但那人在金刀毒燕封刀大典的前夕,高手雲集,歡筵通宵,全莊燈火輝煌的晚上,居然膽敢深入內宅殺人,這份膽識、豪氣,確令他真的心折、讚佩。一陣驚呼暴喝,逕由內宅那聲慘叫處傳來。
緊接着,十數道快速人影,紛紛縱上樓頂房面,俱都目光尚尚,遊目四看。
凌壯志頓時驚覺,必須儘快回到書房裏去,立在此地太危險了。
心念間,抬頭再看,閣樓上的琴聲,早已停止,那位撫琴麗人也不見了。
凌壯志不敢久停,沿着卵石小徑,急急忙忙,直向書房大步奔去。
這時,內宅方向,哭聲喊聲,亂成一片,但大廳方向,卻仍不時傳來隱約可聞的猜拳歡笑和乾杯聲。
凌壯志急步前進中,頓時想起今夜要去擊斃金刀毒燕阮陵泰的事,因此,焦急地看了一眼夜空,已經三更了。
回頭再看內宅那片精舍,不由面色微變,只見兩道嬌小人影正向園中撲來。
他知道,此番見了金刀毒燕阮陵泰,恐怕又要大費一番口舌解説。
心念間,驀聞身後連聲嬌叱:“站住、站住!”
凌壯志不便再跑了,立即神色緊張地停下來!
人影一閃,風聲立斂,擋在前面的是兩個年約十八九歲的侍女,一個穿紅衣,一個穿青衣,俱都面色蒼白,臉上仍有餘悸。
凌壯志曾聽鐵鈎婆説過,卧虎莊的小童侍女們,無一不是身懷絕技的人,俱能飛越高牆如履平地,看來,這話倒是不虛。
心念未停,身前兩個侍女,同時一聲嬌叱,伸臂將凌壯志的左右手腕扣住,不由分説,拉着就走。
凌壯志立即緊張萬狀地惶聲問:“啊,兩位大姐……”
話聲未落,風聲颯然,三人身側又多了兩個勁裝老人。
凌壯志早已看見來人,正是方才和金刀毒燕同桌飲酒的兩個老人,只是他佯裝未見,這時一俟兩個老人停穩,便立即委屈地急聲説道:“兩位老英雄快來搭救小生……”
兩個老人見侍女捉的竟是鐵鈎婆的親戚,不由微微一愣,兩個人驚異地相互看了一眼,即向侍女一揮手,沉聲説:“你們快鬆開手!”
兩個侍女知道老人是莊主的朋友,於是恭聲應是,鬆手退後數步。
身穿勁裝的老人,霜眉一蹙,説道:“相公,不在賓館休息的,為何進入內宅花園?”
凌壯志立即蹙眉解釋説道:“小生乃少莊主引道來此房休息,小生因見月光美好,景色宜人,故而在園中賞月……”
灰衣老人一聽少莊主,似是無暇再聽他説下去,因而一揮手,作了一個阻止的手勢,轉首望着另一青衣老人説:“楊兄,我看只有帶他去見一郎了。”
青衣老人略一沉思説:“依兄弟之見,這位凌相公還是讓這兩位小姑娘帶去的好,鐵鈎婆的素性,兄弟甚是清楚,如果惹惱了地,咱們今後就別想再過安靜日子了。”
灰衣勁裝老人,似是也知道鐵鈎婆是個出了名的難惹人物,因而讚許地連聲應是。
於是,凌壯志在兩個侍女的挾持下,直向西北那片修竹精舍間,急步走去,而兩個老人卻展開輕功,先向鐵鈎婆送信去了。
凌壯志被挾持着,經過花園,進入竹林,急步向內宅走去,前進中,他的靈智再度一動,覺得這又是一個混進內宅的難得機會。
他不由略感焦急地看了一眼夜空,他想,雖然尚有一個多時辰便天明瞭,但如能謹慎行事,仍不難得手擊斃老賊。
心念間,已進入一座精舍華屋大院,燈火通明,耀眼眩目,不少神色驚悸的小童侍女僕婦們,畏縮地立在一起。
這時,已聽到內宅深處傳來哭聲和惶急紊亂的喧譁聲。
凌壯志的雙目不禁一亮,只見門內,在團團圍住一羣人中,傳出哭聲。
驀聞一個蒼勁的語音説“來了,來了!”
圍在院中的人一聽,紛紛散開,俱都驚異地向兩個侍女挾持的凌壯志望來。
凌壯志舉目一看,晉德大師、雷霆拐、鐵鈎婆和萬綠萍等人俱都圍在院中,而發話那人,正是在花園中向他問話的灰衣老人。
粉面蒼白的萬綠萍一見凌壯志,立即顫聲急呼:“凌表哥”
急呼聲中,飛身撲了過來,玉掌一翻,直向兩個侍女的嬌靨上摑去。
兩個侍女身手尚稱伶俐,腳尖一點,分向左右飄去,俱都驚得花容失色!
萬綠萍無心去追兩個侍女,情急之下,伸手握住凌壯志,不由急聲問:“凌表哥,究竟是怎麼回事?”
凌壯志見萬綠萍如此關心自己,心中甚是感動,尤其,在眾目睽睽之下,竟不顧少女應有的矜持,萬綠萍對他的心意,可想而知,於是,一定神,茫然惶聲説:“小兄也不知呀!”
驀聞鐵鈎婆小眼一瞪,厲聲説:“萍兒站遠一些,讓他們説清楚!”
萬綠萍立即忿忿地退了回去。
凌壯志看了一眼老臉鐵青的鐵鈎婆,又看了一眼神色惋惜的晉德大師和麪現惶恐的雷霆拐、宋南霄等人。
最後,他發現俊面一郎阮自芳滿臉淚痕,兩眼紅紅,正怨毒地望着他。
凌壯志心知有異,再看地上血泊中倒着的那個人,不由面色大變,脱口一聲驚啊,身形一連幾晃,險些栽倒地上。
綠影一閃,萬綠萍立即驚駭過度地把凌壯志扶住。
只見倒在血泊中的那人,竟是金刀毒燕阮陵泰,他的天靈碎裂,血漿滿面,手頸微泛殷紅,這正是死在赤陽掌下的特殊現象。
凌壯志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覺天旋地轉,眼冒金花,滿頭的汗珠,簌簌地滾下來,他確沒想到,方才那個輕功卓絕的白衣人,居然也會他具有的赤陽掌功。
他瞪着一雙驚恐的大眼睛,註定金刀毒燕的屍體,完全呆了。
萬綠萍見凌壯志駭成這副樣子,芳心一痛,脱口低呼:“凌表哥!”
説着,雙手輕輕搖搖着凌壯志的手臂。
凌壯志一定神,惟恐怕地上死的不是阮陵泰,因而不解地顫聲問道:“這……這……這不是阮老莊主嗎?”
話聲甫落,驀聞晉德大師沉聲宣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快請扶小施主上坐,不要將他嚇壞了。”
萬綠萍一聽,立即扶着凌壯志,繞過眾人,直向正中過廳上走去。
俊面一郎阮自芳,聽説擊斃老莊主的是個身穿白衫的少年,因而對凌壯志頗為懷疑,但這時見了凌壯志驚嚇欲絕的神態,疑慮頓時消除了不少。
他想,一個身懷高絕武功的人,不可能見了一具死人屍體,會嚇得面色如紙,魂飛天外,尤其,就是偽裝,也絕不可能如此逼真。
這時已有數名莊丁前來收屍了,晉德大師立即請雷霆拐、鐵鈎婆等人廳上坐,但他自己卻大袖一揮,騰空飛上房面,直向正西馳去。
凌壯志呆呆坐在一張漆椅上,宛如嚇掉了魂,對走進大廳的眾人,視如未覺,因為,他正苦思冥想,那個身穿白衫的人究竟是誰。
他不由得在心裏問着自己,莫非是師父又復活了?他覺得這是不合理,也不可能的事,人死怎能復生?
繼而一想,心中猛然一震,心説,莫非是師父以前曾收過另外的徒弟?但五年來卻從沒聽師父説過!
心念間,驀聞鐵鈎婆以滿不高興,而又不便發作的口吻,沉聲問:“一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為何引他到你父親的書房裏去?還有那兩個侍女怎的能不問個青紅皂白便將他捉了來?你們看,如今將他嚇成這副樣子。”
説完,顯得異常心疼地指了指神情茫然,呆坐椅上的凌壯志。
凌壯志這時才知道那座精舍書房是金刀毒燕阮陵泰的,因此,愈加證實阮自芳心懷不測。
阮自芳雖然心中有鬼,所幸他尚未來得及向凌壯志下手,自然他有恃無恐,毫不慌張,他舉袖拭了一下面頰上的淚水,苦着臉説:“小侄因凌相公是讀書人,不宜和那些武林賀客們在一起,因而才將凌相公引到花園書房裏休息……”
一直立在凌壯志身邊的萬綠萍,這時未待阮自芳説完,立即不解地問:“聽説老莊主生前曾有嚴命規定,任何人不得進入內宅花園,違者處死,不知可有這條規定?”
立在一角的宋南霄一聽,頓時驚得面色一變,想到方才暗中悄悄潛入後花園,實在是太冒險了。
阮自芳似乎沒想到萬綠萍居然知道這條規定,因而被問得白麪一紅,但他略微一頓,立即解釋説:“家父早已將那間書房讓給在下了,是以在下有權讓凌相公去住。”
鐵鈎婆立即沉聲説:“既是這樣,貴宅的侍女更不該將少莊主接待的客人,不問清楚便捉來了……”
阮自芳雖然對鐵鈎婆非常不滿,但他對萬綠萍仍然沒有死心,是以不敢面現不悦,因而痛苦地説:“現在家父慘遭殺害,小侄方寸已亂,至於兩個無知侍女,生殺與否,任由前輩指示……”
雷霆拐蕭子清立即打圓場説:“鐵鈎婆,現在情形特殊,大家心情慌亂,侍女們冒犯貴親戚凌相公的事,只有改日再談了。”
鐵鈎婆見有機下台,自是不便再加追究,但捲雲刀宋南霄,卻立即掠過一絲詭笑。
他雖然不敢當面揭破凌壯志與萬綠萍的關係,去開罪人人俱怕三分的鐵鈎婆,但有打擊凌壯志的機會,他仍不願放過,因而乾咳一聲,露出一副和顏悦色的面孔來,含笑説:“在下奉勸萬前輩,大可不必為這些小事生氣,其實,這也不能盡怪兩個侍女不好,凌相公也有不是之處,少莊主既然將他請至書房休息,就應該早些就寢,擅離居所,遊蕩內宅,對主人就是不敬。”
説此一頓,狡獪的目光不由陰刁地瞟了一眼凌壯志。
凌壯志聽得滿腹怒火,但他卻不敢説出宋南霄曾經潛入花園的事,那樣做必然弄巧成拙,露了自己的馬腳,因而只能暗暗生氣。
阮自芳見有人打擊凌壯志,心中自是感到快慰,雷霆拐等一羣老人家,竟也有三兩個人撫髯頷首,表示同意。
鐵鈎婆只氣得老臉鐵青,但又不便發作,萬綠萍嬌軀微抖,恨不得拔劍殺了這個狗才。
宋南霄見凌壯志神色有些不快,萬綠萍的嬌靨變色,心中不禁升起一絲報復的快慰之感,因而繼續陰鵝地説:“尤其方才向老莊主暗下毒手的人,據説也是一個身穿白衫的俊美少年,這對凌相公來説,雖是巧合,但也不無可疑之處,何況阮老莊主生前,尚曾嚴格規定,擅入花園者處死呢……”
凌壯志早已氣得渾身顫抖,但他卻時時謹防眼神外露,因而趕緊閉上眼睛,緩緩低下頭去,不知之人,尚以為他自知理屈了。
鐵鈎婆、萬綠萍雖然將宋南霄恨之入骨,但兩人已意識到對方瞻敢如此放刁,當是自恃知道和凌壯志間的真假關係,是以,兩人也怕宋南霄當眾揭破,因而,僅望着宋南霄忿忿地冷冷一笑。
這時,宋南霄見鐵鈎婆和萬綠萍對他有了顧忌,神色間愈顯得得意了,於是眉梢一揚,正待再説幾句,一陣輕微悦耳的環佩叮叮聲,逕由廳後傳來。
阮自芳一聽,面色立變,倏然由椅上站起來,同時脱口低呼:“我七師叔回來了。”
説話之間,神色緊張,目光緊急,迅即看了一眼鐵鈎婆等人。
雷霆拐、鐵鈎婆以及十數勁裝老人,俱都感到有些愕然,他們似乎從沒聽金刀毒燕阮陵泰説過,他還有師弟或師妹。
但眾人看了阮自芳的緊張神色,斷定他這位七師叔定是一個極厲害的人物,否則,絕不會將飛揚跋扈,心高氣傲的阮自芳,駭成這個樣子。
由於來人是阮自芳的長輩,眾人自覺都是客人,為了表示禮貌,因而也紛紛地立起來。
凌壯志被宋南霄激得正滿腔怒火,雖然被身邊的萬綠萍悄悄由椅上拉起來,但他無心去看來人是誰。
由於這廳上的人俱都屏息靜立,因而,那陣悦耳的環佩叮叮聲,聽得愈來愈真切了,所有人的目光,俱都盯着廳後緊閉的屏門。
“呀”然一聲,正中兩扇屏門,應聲打開了,廳上所有人的眼睛不由得同時一一亮
凌壯志本能地轉首一看,頓時驚呆了。
只見八個手提紗燈的侍女,像眾星捧月般,擁着一位國色天香,超脱塵俗的絕美少女,飄然走進廳來。
正中少女,年齡最多二十歲,一身淡紫衣裙,外罩紫緞長襦,高挽的如雲秀髮上,斜插一隻含珠飛鳳,那陣悦耳的環佩叮叮聲,正是發自她的身上。看她舉步姍姍,分明是一位弱不禁風的千金閨秀,如不是聽了阮自芳那聲七師叔的稱呼,任何人也不知她是一個身懷武功的少女。
這時,雷霆拐和鐵鈎婆等人,俱都看愣了,他們確沒想到,金刀毒燕阮陵泰還有這麼一位麗姿天生、豔麗傾城的小師妹。
但凌壯志看了紫裳少女這身裝束,卻立即恍然大悟,他斷定紫裳少女就是花園長閣內撫琴的那位麗人。
同時,他也暗吃一驚,因為他已看出紫裳少女的內功修為,同樣已達到英華內藴的至高境地,他的偽裝,隨時有被紫裳少女識破的可能,是以,他格外提高了警惕,必須謹慎應付。
俊面一郎阮自芳一見紫衣少女,首先恭聲低呼了聲七師叔。
紫裳少女見全廳客人早已站起,立即禮貌地頻頻輕頷螓首,謙和地微微含笑,秋水般的鳳目,逐一掃過每一張神色愕然的陌生面孔。
她的笑,是那麼淡雅、高貴,在紅豔欲滴的櫻唇間,皓齒微現,神態是那麼雍容,自然,令人一見,立生親切之感,再沒人去想她是一個極厲害的人物。
當她柔和目光掠過萬綠萍嬌憨秀麗的面龐時,目光曾經一頓,她對這位依立在凌壯志身邊的綠衣少女,似是特別注意。
而凌壯志在與紫衣少女的目光接觸時,心中卻不由暗吃了一驚,他不是為她的美麗而心動,而是他感到紫裳少女的眉目間,似是有些熟悉,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面,只是在這一剎那,令他無法及時想起來。
紫裳少女禮貌地看了眾人一眼,接着謙和地嬌聲説:“諸位請坐。”
説罷,隨即坐在一張侍女為她備好的漆椅上,當地落座的同時,環佩交鳴,叮叮有聲,光華炫目,八個侍女分別立在她的椅後。
俊面一郎阮自芳一俟鐵鈎婆、雷霆拐等人坐好,立即面向紫裳少女,恭聲流淚説:“七師叔可知家父已經遇害了……”
紫裳少女黛眉一蹙,黯然頷首説:“我已經知道了,你們可曾查出那個人的來歷?”
阮自芳流着淚回答説:“據當時目睹的小僮侍女們説,那人是個身穿白衫,年約十八九歲的俊美少年,與家父交手之際,兩掌殷紅如火,身形快如電掣,僅一個照面,便擊中家父的天靈穴。”
紫裳少女的黛眉蹙得更緊了,驚得輕噢一聲,卻舉目瞟了一眼凌壯志。
凌壯志被看得心頭猛然一跳,不知道紫裳少女是否已看出他的底細,尤其令他心駭的是,擊斃阮陵泰的那個白衫少年,不但年齡與他相仿,就是武功、身法也毫無二樣。
雷霆拐蕭子清,隨着在旁解釋説:“據晉德大師和老朽等人的判斷,擊斃阮老莊主的白衫少年,就是宏福鎮外擊斃三個惡道的那人。”
凌壯志見雷霆拐蕭子清,將擊斃阮陵泰的事情,也拉在他的身上,不由暗暗叫屈,心説:
這真是啞子吃黃蓮,有苦説不出。
紫裳少女微微頷首,略一沉思説:“我想那白衫少年,最初必是混在賀客中,然後潛入內宅,乘老莊主不備之際,出其不意,猝然下手。”
説此一頓,鳳目一亮,似是想起什麼問題,立即望着鐵鈎婆等人,正色問道:“諸位可曾注意到,今夜前來的賀客中,有哪些人是穿白色長衫的?”
雷霆拐等人俱是江湖閲歷極深的人,他們恐怕紫裳少女也對凌壯志起了懷疑,因而俱都蹙眉撫髯,佯裝沉思。
捲雲刀宋南霄眉頭一蹙,嘴哂陰笑,覺得這是與美人搭訕的絕佳機會,也是打擊凌壯志的絕佳機會。
於是,乾咳一聲,輕蔑地瞟了一眼凌壯志,舉手一指,得意地含笑説:“今夜一百多位賀客中,僅這位凌相公一人,是身穿白衫的客人。”
凌壯志一聽,怒目瞪着宋南霄,恨不得飛起一掌,當場擊斃這個無恥之徒,他雖然沒有即時立起,但他的俊面上卻已充滿了殺氣,所幸廳中的人,俱都厭惡地望着宋南霄,因而沒有人注意到他臉上的氣色。
萬綠萍早已看得粉面蒼白,嬌軀微抖,決心出了卧虎莊,定要將這狗才劈死劍下,方消心頭之恨。
紫裳少女神色依然平靜地望着宋南霄,蹙了蹙遠山伏影般的黛眉,佯裝不解,而含義頗深地愠聲説:“恐怕不只他一人吧?方才我在長閣撫琴時,看到後宅花園中,似是也有一位身穿白衫的人影,在假山附近徘徊呢!”
宋南霄一聽長閣撫琴,頓時驚覺不好,待紫裳少女説完,早已驚得面色如土,冷汗油然,這時他已意識到,他的生死,就係在紫裳少女的一念之間了。
因而,一俟紫裳少女説完,立即恭謹地連連惶聲説:“是是,姑娘説的是……花園中的情形,在……在下就不清楚了……”
説罷,情不由己地舉袖拭了一下額角的汗水。
眾人看了這情形,俱都愣了,在場的人,除了凌壯志,似乎沒人知道是怎麼回事。
俊面一郎阮自芳,看來極怕紫裳少女知道,他曾擅自將凌壯志引進後宅花園書房裏住,因而非常討厭宋南霄提凌壯志的事。
宋南霄心情慌亂,如坐針氈,唯恐紫裳少女再談及他潛入花園的事,因而,急忙立起身來,強自含笑説:“在下方才酒喝多了,諸位請繼續談,在下要先走一步了。”
説罷,略微拱手一抱拳,舉步走向廳外,但當他經過凌壯志、萬綠萍面前時,卻仍極怨毒地瞪了兩人一眼。
雷霆拐等人萬分不解,俱都迷惑地望着宋南霄的背影,匆匆走向院外。
凌壯志覺得像宋南霄這種人,萬萬留他不得,如不及早除去,將來勢必為害武林,因而,也隨之立起,向着眾人拱手一揖,文靜地説:“小生連番受驚,身心俱感疲憊,小生也要告辭先走一步了。”
紫裳少女黛眉一蹙,似是感到有些意外,她沒想到凌壯志會如此急切地離去,但她卻迅即含笑説:“你們快引凌相公去休息!”
説着,轉首看了身後八個侍女一眼,立在左側的兩個娟秀侍女,立即提起兩個紗燈應聲走了出來。
凌壯志怕有人跟去不便,急忙推辭説道:“小生自會回去,不必再勞兩位大姐了。”
説罷,再度一拱手,轉身就待離去。
萬綠萍一直念着宋南霄臨去時的怨毒目光,因而有些焦急地説:“表哥,就讓她們送你去吧!”
説話之間,杏目盯視着凌壯志的俊面,充滿了憂鬱、關切之色。
凌壯志為免引人起疑,只得不再推辭,他感激地看了萬綠萍一眼,隨在兩個侍女身後,直向院門走去。
紫裳少女看了萬綠萍對凌壯志的關切神色,和那副親切的表情,黛眉間不覺罩上一層隱憂。
凌壯志跟在兩個提燈侍女身後,心中一直暗暗焦急,他怕失去宋南霄的行蹤,但又不便出言催促。
兩個侍女似是知道凌壯志住在花園內,繞過幾處獨院,逕自來至一座花園圓門前。
進入圓門,即可看到坐落花園東南一隅的那座精舍書房。
凌壯志首先停步,又文靜有禮地説:“兩位大姐請回吧,小生自會前到書房休息。”
説罷,微一拱手,不待侍女回説,邁步向花圃間走去。
兩個侍女見已看到書房,因而也未堅持,齊聲道晚安,轉身走了回去。
凌壯志前進數步,覷目暗察了一眼園內,身形一動,快逾飄風,沿着一排枝葉茂盛的落地花樹,直向正南掠去。
來至南牆跟前,藉着磚孔向外一看,外面依然是花圃成方,花樹成行,於是騰空飄落牆外,直向賓館方向馳去。
前進中,轉首一看,星目頓時一亮,倏然剎住身勢。
只見十數丈外的數株大樹陰影下,隱隱顯出一個人影,凝目一看,正是捲雲刀宋南霄,他正隱身在一株大樹後,鬼祟地望着花園牆內。
再看花園牆內,數丈以外的修竹花樹間,正是那座精舍書房的後窗。
凌壯志看罷,塗丹般的唇角,立即浮上一絲冷笑,遊目看了一眼左右,衣袖一拂,身如風吹柳絮般,毫無聲息地直向宋南霄身後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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