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劍臣突然冒出一句:“從不為人真要像你想象的那麼傻,絕不會被人喊成無人味!”
司徒玄像被蠍子螫了一口似地問:“你見過從不為人吳仁謂?”
忽從另一棵古柏樹後,踱出一個黑衣駝背的中年人,衝峨嵋太上掌門司徒玄笑着説:“我是答應過你司徒玄,也説過一定找江劍臣算帳。那得在你和他拼個魚死網破之後,可不是現在。”
鑽天鷂子冷然嘲笑説:“這就是你司徒玄的天機不可泄露。”
被逼無奈的司徒玄,居然也步他兒子司徒平的後塵,抬手就是一招“怒海揚波”,襲向了毫無防範的鑽天鷂子江劍臣。
江劍臣也真不愧被譽為獨步武林的第一人,肩不見動,身軀就橫移三尺,輕而易舉地閃避開司徒玄苦練四十年之久的達摩奪命劍。江劍臣的那口短刀,自從上次在峨嵋山九老洞的三皇台上被峨嵋掌教削斷,就從未攜帶過兵刃。後來他的好友乾坤八掌爐中仙陶旺按照他原來的短刀尺寸,精心為他打造了一口好刀,由胡眉和迷兒二女輪流替他帶着,以防不測。所以,現在又赤手空拳對付達摩一百單八劍。
瞧出機會難得,司徒玄焉肯放過!繼那招“怒海揚波”後,連續使出“碧波萬頃”、“日出東海”、“漫天風暴”三劍。
霎時之間,簡直像滔天駭浪,雨驟風狂般地向江劍臣全身罩來。
早領教過峨嵋派這套壓箱底劍法的江劍臣,比上次會鬥司徒平時可更沉穩得多了。光憑移形換位輕功,甚至連一招都不還,就躲開了對方的凌厲三劍。
司徒玄一聲狂嘯,“滔天狂浪”、“海市蜃樓”、“撥海尋鯨”,又是一連三劍。
成心想把司徒玄逼上絕路的江劍臣,還是僅憑一身超絕輕功,輕點巧縱地躲閃退讓,一點也沒有還擊的意思。
司徒玄要是真能保持冷靜,瞧出江劍臣的武功,確比前一次更為精絕,拼着塌下面子交代幾句場面話,以江劍臣的豁達大度,絕不會把他逼上絕路。壞就壞在司徒玄始終放不下峨嵋三尊的大架子,更不肯向比他年輕四十歲的江劍臣示弱。一發狠,又施展出“冰凍江河”、“霧鎖羣峯”、“寒梅吐蕊”三劍來。
氣得胡眉嬌喊一聲:“主人接刀!”
江劍臣一面施展自己的“踏虛如實”輕功,閃避司徒玄的疾襲,一面向胡眉説:“到該用刀時我自會伸手向你要,不用替我擔心!”
經此一來,羞得司徒玄老臉一紅,以致在施展“長嶺飛雪”、“環宇冰雹”這兩招威力極大的達摩追魂八劍時,就明顯地少了應有的霸氣。
偏偏別有用心的吳仁謂,在一旁敲打説:“如果我沒有記錯,赫赫有名的追魂、奪命十五劍,只剩下最後‘古剎鐘鳴’、‘金鼎三足’、‘佛光普照’三劍了!”
這幾句話更刺激得司徒玄渾身一顫,眼前發黑。是呀,威震武林的達摩一百單八劍中的精華,竟讓江劍臣一個後生晚輩,光憑一身輕功就輕輕巧巧地躲過了。從今以後,峨嵋派的所有繼任掌教,有何面目再使用這達摩一百單八劍!一陣心血翻騰之後,竟自噴出來一口鮮血,驀地停手了。
從打一開始,就認定非死不可的勾魂娘子,哪肯放過這一閃即逝的千載良機!甩手發出學自司徒安的七支喪門仃,完全射進司徒玄的要害部位,這老兒撲地栽倒在地。
司徒玄慘死,江劍臣也為之深深一嘆,嘆息身為峨嵋三尊的太上掌門司徒玄,竟慘死在他的二兒媳鐵月娥之手,也是孽由自作了。
江劍臣揮手先讓胡眉幫助鐵月娥把司徒玄的屍體拖出孟林,找個地方掩埋了。然後才向從不為人吳仁謂正色説:“江某自信與閣下素無嫌隙,為何夥同司徒玄前來尋仇?”
從不為人吳仁謂聳肩陰笑説:“吳某攔江三爺清談,説我找你尋仇,那是一點不假。夥同二字,似乎有些不妥!”
江劍臣臉色一沉説:“就算你不是夥同,那尋仇二字可是你親口説出?”
吳仁謂點頭承認道:“話是我説的不假,可我最終倒幫你殺了司徒玄。江三俠不會否認吧?”
事實確係吳仁謂出言刺激了司徒玄,那位峨嵋太上掌門才被勾魂娘子乘機用喪門釘擊斃。江劍臣不解地問:“我實在想不出你為什麼這樣做!”
吳仁謂説:“因為我也要向峨嵋派尋仇!”
江劍臣更為不解地問:“為什麼?”
吳仁謂説:“如果不是峨嵋派出得價碼太高,黑道四瘟神絕不會為其收買,也就不會一齊慘死在你鑽天鷂子江劍臣手下,我吳仁謂也不會落得人單勢孤。你現在懂得我的意圖了吧?”
江劍臣先點頭表示明白,然後向從不為人催道:“請閣下出手!”吳仁謂轉臉就走並説:“現在不是時候。”
最為忠心護主的胡眉,哪肯輕易放他一走!不顧肩頭疼痛,飛身擋住吳仁謂的去路説:“虧你好意思當面揚言尋仇,馬上又抱頭鼠竄。不怕在場人譏笑你是畏刀避箭的膽小鬼?”
捱了胡眉的一頓臭罵,從不為人不僅不氣,反而笑呵呵地説:“江湖上誰不知道我吳仁謂,從來都是隻要自己有利、不怕外人咒罵。舉凡那些忘恩負義、心毒意狠、手段卑劣、反覆無常,就連男盜女娼、斷子絕孫等等,都有人當面罵過我,我還在乎你罵一句畏刀避箭的膽小鬼!”
説實在的,別看胡眉出身黑道,又被人列入六怪,自見識過不少卑鄙無恥的小人。但像吳仁謂這樣的江湖敗類,不僅從未見過,甚至沒有聽説過。氣得她一跺腳,閃身讓開了路道。
走出老遠的吳仁謂,扭頭向江劍臣笑道:“請問江三俠,你可知什麼樣的人物最可怕?”隨着一聲陰森森的冷笑,從不為人的蹤跡消失了。
江劍臣馬上向胡眉吩咐道:“傳話下去,凡我先天無極派的門下,任何人都不要招惹他,更不準對他輕敵——因為這號人比老狐狸賈善仁更為可怕。”
胡眉點頭答應了。
也該着事情鬧大。三個人來到殘人堡,正值黑風峽主吳不殘堵住殘人堡的大門,索要三抓追魂邵一目。一見江劍臣到來,開口先罵:“言而無信的江老三,你讓老夫父女等得好苦!”
江劍臣一來和黑風峽少主吳覺仁交存,二來愧對女喪門吳守美,所以始終都把吳不殘尊為長輩。雖被他罵了聲言而無信,還是恭恭敬敬地向他施禮問好。
吳不殘方才滿意地笑了。
江劍臣從吳不殘嘴中得知,徒孫曹玉已經脱險,秦傑和天聾、地啞兩老人一同寄居洞真觀。心中剛一鬆,吳不殘早又正顏歷色地問江劍臣“聽説你當眾親口聲明,受人滴水之恩,當報湧泉。不知是真是假?”
鑽天鷂子江劍臣心頭一驚,猜知極大的麻煩來了。因為這句話,是生死牌尚天台守着女屠户李文蓮,當着女喪門吳守美的面向自己追問的。連累女喪門拔劍三刺尚天台,幾乎被生死牌活活摔死在雙塔峯下。想必那位對自己片面相思的任性姑娘,把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哭訴給爹爹吳不殘了。老人家這才一怒進關,找我江劍臣來算帳。
見鑽天鷂子答覆得很遲疑,依老賣老的吳不殘氣道:“問你的話,為何不答?”
鑽天鷂子只好硬着頭皮承認道:“劍臣是説過這句話!”
吳不殘又問:“我女兒救沒救過你們母子的兩條性命?”
始終都對此事極為負咎的鑽天鷂子,更只好點頭感激説:“家母染病雙塔峯,給惡人以可乘之機。若不是令媛吳守美拼死相救,我們母子早化為兩具白骨了!”
這在江劍臣認為,吳不殘一經證實了此事之後,勢非強迫自己和女喪門吳守美結婚不可,真是冤孽纏腿呀!哪知吳不殘卻出人意外地向江劍臣提出:“我不要你拿什麼湧泉相報,只要你立即代替我清理門户,把孽徒邵一目給我逮住!”
事情急轉直下地變成這樣,江劍臣既然一塊石頭落了地,又看在吳覺仁、吳守美兄妹二人的臉面上,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喊叫殘人堡開門的,由吳不殘換成了胡眉和鐵月娥,那可就容易多了。
因為吳不殘身分雖比她們二人高,名望也比她們二人大,功力更比她們二人強。可在黑心員外田不滿這種皇親國戚的眼中看來,不過是一個糟老頭子而已。
這一換上胡眉和鐵月娥,可就大不相同了。再加上田不滿和副總管赤目蠍虎洪友亮、血手印卜問天都不認識江劍臣、胡眉和勾魂娘子三人,又垂涎胡眉的嬌軀苗條、貌比花豔;特別是勾魂娘子鐵月娥天生的迷人俏臉,勾魂的嫵媚眼光,柔軟的水蛇細腰,再加上故意賣弄風騷,簡直把田不滿、洪友亮及卜問天三個人的色眼都看直了。
在被田不滿請進大廳的路上,鑽天鷂子悄聲問吳不殘:“據我所知,你老人家可是出了名的火爆性格,怎在殘人堡的大門前蔫了下來?”吳不殘認真地説:“因為我先天就是殘疾人,也最知道殘疾人的甘苦,曾發過絕不傷害任何殘疾人的誓言。所以孽徒邵一目才故意躲進殘人堡,也是我為什麼不用鐵枴打破殘人堡的兩扇大門,直接闖進去抓捕孽徒,反而求你代替我清理門户之所在。”
江劍臣這才洞悉了以上原因。
黑心員外田不滿,畢竟不是個真正的紈挎子弟。開始不過迷於二女姿色,後見胡眉和鐵月娥不光請江劍臣坐了首座,並還垂手侍立在江劍臣的身後,既恨兩女拿他當猴耍,又瞧不起江劍臣這種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和吳不殘那個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殘的糟老頭子。不懷好意地向鑽天鷂子問道:“閣下來我殘人堡,打算捐獻多少銀兩?”
成心伺機奪回殘人堡的江劍臣,不言不語地只伸出了一根食指。
一心巴結田不滿的赤目蠍虎洪友亮,立即讓帳房師爺取過捐獻帳冊,然後問江劍臣“閣下是否捐獻白銀一萬兩?”江劍臣搖了一下頭。
洪友亮一怔問:“那是捐獻一千兩了?”
江劍臣還是搖一下頭。
因為凡來殘人堡出資捐獻者,不是達官顯宦,就是富商大賈,或是江湖武林的各大門派,從來也沒有人好意思只捐一百兩。今天既然碰上,赤目蠍虎洪友亮也只好撇撇嘴向帳房師爺吩咐説:“記上無名氏捐獻白銀一百兩!”
帳房帳爺答應了一聲,剛想提筆寫上,江劍臣把眼一瞪説:“打誰嘴中説出來的一百兩,銀子就得歸誰拿,一切與大爺無關!”
江劍臣這一發橫,坐在洪友亮肩下的卜問天不答應了。霍地站起身來,連連前欺兩三步,衝江劍臣陰狠地説:“閣下到底捐多少?總得説出個數目吧!”
江劍臣反手從袋中摸出一枚銅錢,夾於食中兩指之內道:“僅此一文!”
赤目蠍虎更火了,陡地將身軀向前一探,怒喝一聲:“拿來給我!”江劍臣笑吟吟地把手一甩,暗中夾成兩半,電閃打出,奇準地分別擊中二人的環跳穴。
疼得兩個人一咧嘴,一齊身不由己地右腿一屈,單膝點地,跪在了江劍臣的面前。
倚仗姑母田妃是當今萬歲寵妃的田不滿,氣焰一貫囂張;再加上江劍臣從頭到尾都沒有通名,氣得他先怒罵一聲:“鼠輩找死!”然後猛地向江劍臣撲來。
一貫尊敬主人的胡眉,哪聽得下田不滿的這聲怒罵!拔出乾坤八掌爐中仙陶旺才給江劍臣打造的那把短刀,斜身向前一遞。這在胡眉來説,一是聽不下田不滿對江劍臣的辱罵,二是不屑讓主人親自出手,只不過是武林人的一種普通擋截動作而已。
做夢也想不到屏風後突然閃出一人,借身軀前撲之勢,撞得田不滿向左側一傾,正倒在胡眉手中刀尖上,被那把鋒利無比的短刀深深插進了右肋之中,頓時倒地不動了。
鐵月娥一眼認出撞倒黑心員外的,正是分手不久的從不為人無人味。
那輕功超絕的無人味,早化成“乳燕穿簾”飛了出去,遠遠只傳來一句:“江三爺,你現在總該知道什麼樣的人物最可怕了吧?”以鑽天鷂子江劍臣的超絕輕功,自不難追上從不為人吳仁謂;但他總不能把胡眉、鐵月娥等人丟在殘人堡。何況三人中功力最高的吳不殘,又絕不會跟殘人堡中的殘疾人動手,勢非把胡眉和鐵月娥二人喪送在這裏不可,説不定比死都要慘。從不為人這敗類,也許正是利用這一點。
江劍臣喝道:“讓路者生,阻我者死!”帶領三人向外闖時,大廳外驀地閃出三個人,齊嶄嶄地阻在江劍臣的面前,同聲咬牙説道:“多謝江三爺的賞賜!”
鑽天鷂子只掃了一眼,就知道今天不大開殺戒不行了。因為擋住鑽天鷂子江劍臣去路的三個人,左右兩邊是被江劍臣親手各截去一隻右腕的邊天福和邊天壽,中間是被江劍臣逼下三皇台摔得面目全非的一葦渡江申士業。
最令江劍臣欲罷不能的是,在功力詭異的衡陽四老怪身後,還站有叛師外逃、獨目噴火、怒視自己的三抓追魂邵一目。江劍臣當頂炸開了。他當然清楚,真正替自己挖掘這個陷阱的,準還是冷酷心,從不為人和黑衣麗人吳豔秋不過是趁火打劫罷了。
漸漸冷靜下來的江劍臣屈指一數,光出現在大廳之外的就有八人。加上自己剛才手下留情不殺的洪友亮、卜問天,正好湊成十面埋伏陣。更別説隱藏在幕後的那些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