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觀瀾亭頂發出了一聲陰森森的鬼嘯之聲,皎皎月光下,一個滿頭亂髮的怪人,已從亭上躍了下來。
李鳴知道,已落入對方的算計之內。看樣子,敵人是大舉來襲,他哪裏肯冒險去拼,身子一矮,低喝了一聲:“大哥快走。”隨着話音,身子已飄向一棵大樹的背後。
不料,暗影中又有一個人,“哎呀”了一聲説:“這年頭真邪,有眼的愣往沒眼人的身上碰,你小子是誠心想出老殯?”
李鳴一看,四周都已插好了暗樁,他反而沉靜了下來。仔細一看,從大樹後面轉出來的這人,年紀有六旬左右,蓬頭亂髮,又幹又瘦的一張長馬臉,瘦得皮包着骨頭。身穿一件極為破舊的長袍,簡直和鵪鶉毛相似,下面光着兩隻腳,穿着一雙前露腳趾後出腳跟的破鞋,手中拄着一根引路馬杆,從分量沉重和顏色烏黑上不難看出,是鑌鐵打造,可能內中還藏有機關暗器。
他站在寒月之下,好像怕冷的樣子,抖成了一塊,同時還亂翻着白眼。好似在探聽碰自己的人躲向了哪裏。
李鳴是何等人物,一眼就看出這個不起眼的瞎子,可能是這批偷襲者的頭兒。
沉了一下心,剛想投石探路,從亭子上跳下的那人,早已欺身到自己哥兒倆身後,形成了前後夾擊之勢。
李鳴探手摘下日月五行輪,剛想示意大哥趁對方還未形成包圍,迅速闖出去,反正穿長袍早晚能碰見親家,以後再爭長短,哪知那瞎子冷冷一笑説:“李缺德,你也個打聽打聽,在焦二爺手下飛跑過幾只麻雀?”瞎子亮出招牌了。
攔在李鳴、武鳳樓二人對面的瞎子一報字號,缺德鬼李鳴驀然一驚。
從對方的穿着打扮,和翻着一雙死魚樣的白眼來看,這瞎子就是峨嵋五條龍中最陰險毒辣的一條,姓焦,名叫焦一鵬。五龍當中他排行居二,人稱瞽目飛龍。其實是個假瞎子,不光是一個兇名久著陰險狡詐的歹徒,而且也是個心毒手黑的厲害人物,和陸地神魔辛獨是不摻假的一對奸兄毒弟。
這時月光更為明亮,缺德十八手也看清了出現在身後那人,長有一副極為兇狠的相貌。
模樣和闞二魁、闞品元兄弟很相似,只是年紀稍微大些。不用多猜,他就是三獅之首,搖頭獅子闞大彬了。
讀者諸君,這闞大彬的外號可不是平空飛來,隨意而起的。
因為他為人歹毒、不擇手段,只要有人提起他,無不搖頭咋舌,時間長了,才有這搖頭獅子的外號。今晚這一戰,再加上分散不久的川邊墨龍和赤目、碧眼兩獅也跟着從大殿上撲落,這就合成二龍三獅了。
在對五對二的優勢下,此行的為首人物瞽目飛龍焦一鵬立即發號施令説:“夢山,要小心謹慎,別中了壞小子的道兒,緊緊看牢了這個缺德鬼。先天無極派的第三代掌門人,就要另選人材了。”説着,馬杆一擺,指揮三獅輪戰武鳳樓一人去了。
李鳴一驚。深山荒野,後援無人,以自己的武功,想毀掉川邊墨龍那是難如登天。這缺德的瞎老鬼,讓沙夢山把我圈住,不讓自己去支持大哥,大哥一人,如何能逃脱三獅一龍之手。他出道以來,第一次沒咒唸了,這也足見假瞎子焦一鵬的陰險可怕。
武鳳樓這時可陷入了驚濤駭浪之中,未用兵刃,同赤目怪獅闞二魁的一口喪門劍足足硬對了四十個回合,對方才顯得有些力怯。這説明三獅的功力雄厚。
缺德十八手大聲喊道:“彼眾我寡,大哥好自珍重!”
一句話提醒了正在惡戰中的武鳳樓。是呀,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眾寡懸殊,不能死守陳規。反正和峨嵋派生死大仇已定。多欠幾條人命也是一樣。心念一轉,轉身斜步,肩頭一塌,五鳳朝陽刀光華暴閃,脱出鞘外。
武鳳樓剛亮出刀,指揮若定的焦一鵬大聲嚷道:“避開正面,專攻斜側,小心武小兒的追魂七刀。”緊接着又把追魂七刀的刀法一招一招報了出來,好使赤目怪獅有所防範,以達到輪翻大戰,剷除武鳳樓的目的。
武鳳樓牙關一錯,玉面陡紅,恨聲罵道:“名為峨嵋正派,實為奸險小人,我可要大開殺戒了!”刀光一閃,追魂七刀中的第二招“判官查點”遞了出去。
眼看赤目怪獅身形暴閃,喪門劍化成“斜柳插魚”向自己肋下穿來,武鳳樓突然功力狂聚,五鳳朝陽刀光華大熾,第五招“惡鬼抖索”一劈而到,逼得赤目怪獅不得不回招自衞。
哪知武鳳樓不等第五刀走老就鐵腕一翻,又變招為“閻王除名”,甩臂出刀,光華一閃,已劃到赤目怪獅的肋下。
闞二魁再想閃避,如何能夠,一聲慘嚎,只見刀從肋間一直劃開到大腿。只疼得赤目怪獅一聲喚叫,跌倒不動了。瞽目飛龍一聲厲吼:“兩個齊上,分前後左右收拾他!”
三頭獅子還真聽這條瞎龍的話,碧眼雄師喪門劍直點武鳳樓的後心。搖頭獅子闞大彬也一馬領先,喪門劍一顫,下刺武鳳樓小腹。直按瞎龍的吩咐攻出了上下。
武鳳樓力削怪獅,一口氣未緩,又接戰了闞品元和闞大彬。這搖頭獅子可比兩個兄弟扎手多了。
由於對方是兩個強手,又是一呼即應的打法,使武鳳樓的追魂七刀不能發揮威力。因為只要武鳳樓攻其一人,另一個必一閃掩至。返向左側,右側必遭對方暴襲。
武鳳樓被逼無奈,心頭一怒,第一次興起了殺人的兇念,把五鳳朝陽刀一緊,刀刀追魂,式式殘身,一片紅紫相夾的光華罩住了對面二人。
闞品元狂呼一聲:“焦二哥快上!”他嚇得向焦一鵬求救了。
那瞽目飛龍冷冷地説:“拼死搏鬥,再有十個照面,我就有制服武小兒的高招了。”
這條瞎龍的心眼也真夠狠的,弄了半天,他是用三獅的血肉之軀來墊平自己取勝的道路。
通過三人輪戰,他已全部看清了武鳳樓的追魂七絕刀法。他要大顯兇威,殺先天無極派的第三代掌門人,好出人頭地。
碧眼雄獅一聲驚呼:“追魂只要七刀,我撐不了十個回合。”由於他驚嚇太甚,一個失神,被武鳳樓一招“弔客登門”劈為兩半。
搖頭獅子闞大彬一咬牙,“毒蛇尋穴”、“白虹貫日”、“攔腰橫斬”一連三劍,想逼得武鳳樓身形一滯,他好凌空飛遁,以免蹈兩個胞弟的覆轍。
這時,瞽目飛龍焦一鵬聲怒吼:“膽小的死囚,我來助你。”陡然出掌,將搖頭獅子闞大彬推向了武鳳樓的對面,武鳳樓怎麼也想不到,瞽目飛龍竟然這麼下作,將本門師弟直推到自己面前送死。就算自己不肯嗜殺,也勢非追去闞大彬一命不可。
因為一來有兩弟之仇,二來逼欺太近,武鳳樓只要飄身後退,就又陷入前後夾攻之困,而且新上來的又是對方頭面人物瞽目飛龍。
勢逼至此處,武鳳樓手中的刀“陰風撲面”電閃劃出。雖切開了闞大彬的前胸,可猛覺得右肩一麻,火辣辣一陣疼痛,五鳳朝陽刀幾乎脱手落下,他中了瞽目飛龍的陰謀詭計。
原來焦一鵬和三獅之父金毛吼闞山嶽極為不睦。
闞山嶽人很剛直,有一次他在峨嵋掌門司徒平的面前,揭發焦一鵬的一件隱私,以致二人結有樑子。這在闞山嶽來説,是為了不讓焦一鵬一誤再誤,試圖挽救;哪知城府極深,為人歹毒的焦一鵬卻從此懷恨在心,苦無機會得報,如今利用向武、李二尋仇之便,先讓三獅全死於武鳳樓之手,讓金毛吼闞山嶽痛子心切,再去和五嶽三鳥血拼;再者,他還能利用三獅鬥武鳳樓之機,仔細摸清武鳳樓追魂七刀的路數。最後又用舍人喂虎毒計,偷打了武鳳樓一粒七芒丸。
他的七芒丸雖然無毒,但打造猜巧,一枚鐵丸內藏七枚芒尖,只要打進了人身,繃簧彈開,七芒齊出。如想取出,勢非挖下一大塊肉不可。
武鳳樓右臂已傷,缺德十八手李鳴也和川邊墨龍廝拼得難分勝敗。這還是沙夢山怕李鳴的詭計,不敢傾出全力,否則李鳴早已落敗多時。
瞽目飛龍冷冷笑道:“武鳳樓,焦某略施小技,既縛住以缺德十八手和人見愁外號成名的壞小子李鳴,又將你這一刀揚威關內外的武林奇男陷入絕地。橫刀自刎,尚不失鐵漢子行徑,你認命了吧。”狂話説完,兩隻兇睛死死盯住了武鳳樓手中的那口五鳳朝陽刀。
武鳳樓左手執刀,身軀一軟,一向傲骨凌人的秉性促使他強提真氣,昂然挺立。
焦一鵬馬杆平端,功力暗聚,沉聲喝道:“垂死困獸,還想掙扎嗎?”擯鐵馬杆挾着嘶嘶勁風,“敲山震虎”、“棒打仙桃”、“撥草尋蛇”,一砸,一甩,一掃,電閃般襲來。
武鳳樓一連三次施展“移形換位”身法,避開了焦一鵬的三擊。
突然一個年邁女人的嗓音嘲道:“切金斷玉的寶刀不用,卻嚇得亂閃亂避。你説世上有這樣的冤人嗎?”接着一個少女的聲音,幽幽嘆道:“唯其如此,才算難得呀!”
武鳳樓一聽聲音,不由得精神大震。從那幽幽的嘆息聲,他聽出是滿洲公主多玉嬌的口音。不用説,那老年婦女肯定是綠衣羅剎柳鳳碧了。
適巧這時,瞽目飛龍焦一鵬繼連環三擊之後,身形側轉,鑌鐵馬杆陡然像毒蛇出洞似的,直戳武鳳樓的肋下,恨不得立即將武鳳樓點斃杆下。
武鳳樓怕多玉嬌又一閃不見,心中一急,也陡然一個大轉翻身亮刀。手中的五鳳朝陽刀已用上了“盂德獻刀”的招迎向了焦一鵬的馬杆。
饒是讓瞽目飛龍手法敏捷,應變神速,也慢了半步。只聽“喀嚓”一聲,鐵馬杆的前端已被五鳳朝啊刀削下了二寸一截。
一來有人出現,二來兵刃遭損,三來目的已達。陰險歹毒的焦一鵬低喝一聲:“三弟,撤!”馬杆一招“潑風八打”阻得武鳳樓身形微滯,他藉機用馬杆一點,枯瘦的身影已飛上了觀瀾亭,偕同川邊墨龍沙夢山,一前一後向寶瓶口方向逸去。
武鳳樓傷勢不輕,李鳴又孤掌難鳴,對這兩條孽龍的逃竄,只好停止追擊。
武鳳樓先喊了一聲:“公主!”不見回答,又大聲喊叫一聲:“玉嬌!”還是不見有人答話,他心中一急,脱口叫道:“嬌妹!”
這才聽到刻有李冰雕像的正殿房上,傳來了綠衣羅剎柳鳳碧的聲音:“玉嬌不願見你,只給你一個口信,想找東方綺珠,先尋白衣文君。”人是邊説邊去,話一説完,人跡也隨之渺然。
武鳳樓知道,多玉嬌不是不想見自己,只是怕見了自己再惹情孽。他心中一痛,暗暗為她可憐。是啊,一個金枝玉葉的公主,為了對自己的一線情緣,竟背井離鄉叛國外逃,何時是個了局。
李鳴湊上來説:“從來英雄皆氣短,哪個兒女不情長。大哥,光銀屏姐姐和一個東方綺珠就鬧得翻了大天,你也只好暫時硬着心腸,別再對多玉嬌公主牽腸掛肚了。”
武鳳樓手撫傷處,由李鳴扶着,坐在院中的一塊大石碑前,悽然説道:“由於我無心之失,害苦了這滿洲嬌娃。難得她多方保護魏銀屏,還替我查找到東方綺珠的行蹤,我負她太多了。”
李鳴也聽説,泰山降香時在王母池曾遇見當年三魔之一的白衣文君薛鳳寒,從柳鳳碧收多玉嬌為徒這事來判斷,可能白衣文君也收下了東方綺珠作為傳人。再從白衣文君薛鳳寒的老家住在歸德府來看,想找她們,還是去河南打聽較有把握。只是大哥之傷如何醫治?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大哥。
武鳳樓奮然而起道:“傷在肩頭,不屬要害,此非善地,豈可久停?待沿途再求醫調治吧。”
在北去的路上,武鳳樓強忍傷痛,絲毫不放慢速度,一天兩夜,過了棋盤山,來到了陝西五丈原武侯祠外。武鳳樓實在走不動了,但又怕師弟李鳴着急,就故作輕鬆地登高遠眺。
這五丈原是蜀漢三國丞相諸葛孔明的歸天之處,古往今來,多少後人來此憑弔。
它座落在陝西歧山縣城南四十里處,西接麥裏河,東界石頭灘,南臨棋盤山,北據渭水,形勢非常險要。既可攻又可守,所以諸葛武侯六出祁山,就駐兵於此,不幸死於軍中。
李鳴正想功大哥進廟休息,忽然看見好像有一條人影,一閃而下,進入了祠內。
心中一動,怕峨嵋派有人追蹤,當下也未告訴大哥,便騰身撲去,進了偏殿。只見一個半百儒生,肩背藥箱,正在觀看岳飛親筆書寫的前後出師表。
李鳴做事穩重,為大哥治傷之心再切,但對不知底細,來歷不明的人,他也不會求醫。
就在這時,武鳳樓也隨後趕到。缺德十八手李鳴沉聲自語道:“剛剛受傷,就碰見了醫生。
真是及時雨呀。“
李鳴這一句試探的話剛出口,那個背藥箱的儒生臉也不轉地冷冷説道:“相信我這個醫生嗎?醫生殺人,可不見血呀。”
李鳴心中一凜,前欺一步説:“無怨無仇,何言殺人流血,我該走了!”
那老年儒生還是面壁而立,陰陰地説道:“我要的診金可多!”
李鳴知道壞了,毫不示弱地問:“你要多少?”
那老年儒生語音更冷地説道:“一條人命,四根手指,一隻臂膀,外加一大塊頭皮。”
缺德十八手哈哈一笑説:“照價全付,外加三支喪生釘。”
話一出口,那老年儒生可能對李鳴的缺德高招深有了解,忽地一下子閃出了五尺,急聲呼道:“你敢真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