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武鳳樓剛剛推開殿門閃身進入殿內時,身後那兩扇包着金葉子的大銅門咯吱一下子合上了。高大陰森的篤恭大殿,活像一座閻羅殿,立即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武鳳樓大吃一驚,後悔自己太也大意,如今只落得身陷絕地。
但他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人物,運聚目光,想先尋一個可以藏身的處所,等候他們打開殿門來搜捕自己時,再突然奮起,憑自己的功力,拼着受傷,強行闖出去。
但是,外面始終寂靜異常。聽不到人的腳步聲。武鳳樓一驚,知道人家是挖好了坑,等着自己掉入,看樣子不到天明,這座殿是不會打開了。要是等到了天光大亮,在四周嚴密的監視下,在長槍手、弓弩手的層層包圍下,自己功力再高,能格鬥地下的長槍手,也避不開上面壓頂的弓弩手。
當年兩江水陸提督府被獲遭擒的教訓,使武鳳樓畢生難以忘記,但那次有恩深情重的郡主魏銀屏搭救,如今可是身在異域他鄉呀!
想起魏銀屏,武鳳樓又怦然心動,知道自己的生死關係到魏銀屏的安危,這次單刀下遼東,盜取冊封詔書,還不是為了營救她嗎?絕不能束手待死,得闖一下試試!
武鳳樓正想主意,突然聽到了個女子的聲音傳來:“夜半更深,調集大批兵勇,為了何事?”
又聽到一個雄勁的聲音在回答:“啓稟公主,篤恭殿發現有夜行人潛蹤,奴才奉右翼篤親王諭令,包圍抓捕。”
一聽那帶兵將校口稱公主,武鳳樓忙一吸氣,翻身而起,手抓橫木緊繃在上面挖空的花格子上面,靜聽觀察,盼望那位公主就是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多玉嬌。
接着聽那公主説道:“虧你還是九王爺的親信,內務府的統領,區區一個夜行人,就把你緊張成這個樣子,能像個幹大事的材料嗎?快快掌燈,我要親自督陣搜索。”
那個內務府統領咕咚一聲,跪在了地上説道:“公主金枝玉葉,如何能親冒矢石,如有閃失,奴才可吃罪不起,懇求公主迴避。”説完,連連叩首不止。
武鳳樓聽得出,果然是滿洲奇女多玉嬌公主,心中不由一喜。
又聽多玉嬌哼了一聲説:“一個小小統領,竟敢不聽我的吩咐,反了天了,我要你自摘頂帶,自己掌嘴,然後親自掌燈。”
多玉嬌這一發怒,不要緊,那名統領磕頭如同雞啄米地哀求道:“奴才知罪,一切按公主吩咐,只求公主開恩。”
多玉嬌公主格格一笑,説了聲:“滾起來,掌燈,搜查!”
緊接着一片燈光燃起。武鳳樓看得清清楚楚,十五亭上,全都爬滿了弓弩手。
大政殿四周也圍滿了數不清的長槍手。形勢兇險已極。
武鳳樓知道殿門就要大開,他首先拔出了短刀,從花格子上一直沿滑到殿門上方,頭下腳上地變成了“夜叉探海”式,想趁着殿門一開,就用巧鑽十三天的輕功飄身竄出,借雙層飛檐一遮身形,就翻向篤恭殿後面的瓦壟之中,然後再尋機覓路逃走。
一切準備妥當後,篤恭殿的兩扇大銅門被緩緩地打開了。武鳳樓一個“陽關三疊”,修長的身軀暴閃而出,正想向雙層飛檐貼去,左右兩座翼王亭上埋伏的弓弩手,亂箭齊放,使武鳳樓陷身在四無遮掩的琉琉瓦上,不能貼近雙層飛檐一步,他萬般無奈,右手中的短刀一招“瑞雪紛飛”,先把射來的十幾支弩箭磕飛,一咬牙,向下落去。那名統領狂呼了一聲:“不要放走了他!”這時,武鳳樓的身前突然欺上來一條窈窕的倩影,同時一口鋒利的短劍也遞到了他的面門。
武鳳樓一望而知,這是多玉嬌公主助他脱險的妙着。因二人這一近身“搏鬥”,所有弓弩手便都住手停射,誰不怕誤傷了金枝玉葉的公主啊。
武鳳樓牽引着多玉嬌,在三個起落中互換了三劍兩刀,已退到鑑駕庫旁側。
只聽多玉嬌俏聲埋怨道:“放着介趾宮令符不用,偏俯來冒險送死,真不知你安的什麼心。快快逃往介趾宮,我幫你拿個辦法!”
武鳳樓遲疑了一下,多玉嬌反手一劍劃破自己的肩頭,又逼了一句:“你還怕我居心不良麼?”武鳳樓心中一陣感動,幾乎流出了淚水,連忙把“踏實若虛”輕功提到極限,宛如火花射旗門似地按多玉嬌所指的途徑,向東宮方向逸去。
武鳳樓的輕功何等神速,等後面的長槍手、弓弩手追上多玉嬌時,只看到沾了半身血跡的多玉嬌公主,要追捕的那人卻已不見了。
正眾人亂成一團時,九王爺多爾袞趕來了。最使多玉嬌心神不安的是,在多爾袞身後竟然跟着笑傲五嶽蕭奇。她知道事情不妙了,真後悔不該指引武鳳樓逃往介趾宮,這事可能被詭計多端的蕭奇看穿了。
反正事已如此,她故意一撇嘴,埋怨多爾袞道:“你也太不像個做哥哥的樣子了,竟搶走了我府下的蕭師爺,我不理你了。”説完調頭就走。多爾袞一下把她的去路阻住了,閃動着兩隻鷹隼樣的兇睛,從頭到腳掃了自己妹妹一眼,冷哼了一聲説:“憑你會的那兩下三腳貓,也想來拿武鳳樓,真是既可笑又可憐。”
多玉嬌聽了哥哥這番話,心中是一驚一鬆,驚的是哥哥已知道今晚夜闖入篤恭殿的就是武鳳樓本人,這肯定是笑傲五嶽蕭奇因嫉妒武鳳樓去投靠多爾袞時透露的。
這傢伙太可惡了,真悔自己過去對他曾加過青眼。一鬆是,從哥哥的話音中,知蕭奇還沒有把秘密全部告訴新主子,這可能是蕭奇還企圖獲得自己的歡心而保留的一招。
看見御妹沉着地捂住肩頭的傷口呆然不語了,多爾袞還以為他一聽到武鳳樓的名字嚇壞了,他們到底是同胞兄妹,平日又對她異常寵愛,心下一疼,忙走上前去,親手為她敷上了刀創藥,幷包紮好了傷處,又踢了跪在地上求饒的那名內務府統領一腳,牽着多玉嬌的一隻手兒。回到了軍機重地鳳凰樓。
多玉嬌看哥哥對自己沒起什麼疑心,她可就先發制人了。小嘴一噘,撒嬌地説:“挖了妹妹的牆腳,我可不依。蕭師爺還得重回我的帳前聽令,否則我找兄王辯理去。”
多爾袞知小妹妹得理不讓人,為了讓她息怒,只好哄騙説:“好!好!蕭奇權作我暫時借用,一月後回你駕前聽點,這總行了吧!”説完示意蕭奇先行走開,然後才倦乏地倒入一張太師椅中。
多玉嬌見哥哥神情不安,心中一動,裝作極為關心地問:“剛才那傷我一刀的漢子,真的是武鳳樓嗎?怪不得膽子這麼大,功力這麼高,我刺了他三劍,他只還了我兩刀,就劃傷了我的肩頭,不知他甘冒這麼大的危險想來幹什麼?”
多爾袞嘆了一口氣説:“他是我刺殺的第三個目標,只一眼就能認出,焉會有假。今晚你是揀了一條小命。他是利用你當擋箭牌,才不肯殺,你如若換個時間地點,他只一刀就能勾銷你的小八字。我估計他的來意,可能是在當年萬曆老兒冊封咱們父王的那封詔書上,好在週年大典中置我們於附屬的地位。
但他哪裏知道,父王在世時那封詔書就珍藏在喇嘛廟內,由父王的替身,掌教大喇嘛親自收藏。除我和兄王皇太極二人知曉,現在又多了一個你。“説完,竟閉上了眼睛。
多玉嬌一年多來,就仰慕武鳳樓,於今天緣湊巧,竟把她心目中的英雄送到了她的面前。
見面之後,更覺得人勝其名。她有心接納他,得知武鳳樓的真實來意更決心幫助他,好能使武鳳樓傾心自己。她是個天不怕地不怕、想到做到的女孩,馬上離開了鳳凰樓,奔向了喇嘛廟。
這座盛京城最大的皇室喇嘛廟能鼎盛,就因為大喇嘛掌教是滿洲開國皇帝努爾哈赤的替身,這個大喇嘛平時把多玉嬌看成自己的女兒,因此多玉嬌能很容易地見到他。
掌教喇嘛鐵骨朵,按俗家原來是鐵閣達的嫡親伯父。今天一見多玉嬌深夜前來,樂得他幾乎忘形,要不是她已長成了大姑娘,真要像她小時候那樣,把她攬在懷前或舉在空中。
多玉嬌甜甜一笑説:“女兒奉九哥的諭令,特來收取父王交你保存的冊封詔書,以防大明朝來人盜取。”
掌教喇嘛哪知是計,當下在一個藏滿經文的大櫥中把那份詔書找了出來,交給了多玉嬌。
多玉嬌沒想到這麼容易就將詔書誆到了手中,心中一喜,藉口回去交差,就離開了喇嘛廟。她施展輕功飛也似地趕回皇宮大內。不料剛剛來到介趾宮外,一條人影,鬼魅似地阻住了她的去路。
不用仔細辨認,就看出是蕭奇。她真恨死了這個狡猾如狐的無恥小人,但為了怕他揭穿自己私下與武鳳樓的事情,不得已佯作一笑説:“夜這麼深了,蕭師爺到此何事?”
蕭奇詭秘地一笑説:“保護公主是我的職責,公主深夜奔波,屬下怎敢偷懶而置公主的安危於不顧。”
多玉嬌一驚,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被他察覺了,她臉色一沉,低聲斥道:“你不過是我府下一名普通的師爺,我不需要你這麼為我效忠。”
蕭奇臉色一變,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説話軟中帶硬:“我蕭奇僅僅是公主的一名普通師爺麼?可我從櫃上每月支取的俸銀,比內務府的阿總管多一倍不止呀!”
多玉嬌的臉色由紅變白,又由白泛紅。蕭奇説得一點不錯,一開始,多玉嬌真被蕭奇的英俊貌相、挺拔雄軀和超羣的武功吸引住了,對他很有好感,也給予他極為優厚的待遇。但日子一長,漸漸看出蕭奇的為人卑鄙,狡猾奸詐。雖對自己忠心耿耿,但總是卑詞獻媚,以求博取自己的歡心,多玉嬌開始討厭他了。
特別是武鳳樓的出現,使蕭奇的品德顯得更為低下,多玉嬌簡直想下逐客令了。
不料今天,這個卑鄙的小人卻乘機來要挾自己,多玉嬌心頭冒火了。她冷冷地斥道:“怪我瞎眼,錯拿頑石當美玉。從今以後,我不敢領教了,請你蕭大俠另圖高就去吧。”
説完,轉身欲走。蕭奇怎能就此罷手,身子一晃,攔到多玉嬌前面,沉聲説:“公主這麼急於回去,莫非身懷異寶,不宜在外久呆?”他兩隻詭詐的眼芒,死死盯住在多玉嬌的臉上。
多玉嬌被激惱了,“吃”地一聲,利劍出鞘,起手一招“長虹貫日”,直扎蕭奇的心窩!
她豁出去了。
憑多玉嬌的武功,焉是笑傲五嶽的對手。他一閃身,閃避開正面,左掌一立,劈向多玉嬌的右腕,右手攏指成抓硬向多玉嬌的劍身抓去。
多玉嬌一咬銀牙,劍身一沉,斬向蕭奇的左胯。
蕭奇微微一笑,左掌一翻,直拍多玉嬌的柔肩,右手原式不變,仍向劍身抓去。
多玉嬌一個“金鳳亮翅”,手中利劍化為一道厲芒掃向了蕭奇的脖頸,出招凌厲,恨不得一劍削去蕭奇的腦袋。她真盼武鳳樓能聞訊趕到,一刀結果了這卑鄙小人的一條性命,以絕後患。
蕭奇的臉泛紫了。看出多玉嬌為了武鳳樓不惜要將自己殺死,他兇性大發了!
低哼一聲,左手食中兩指一併,正好點中了多玉嬌那口利劍的劍身,把掃來的劍盪出了圈外,右手一探,正好抓住了多玉嬌的左肩。
多玉嬌一聲驚呼,窈窕的身軀已被蕭奇扯了過去,蕭奇剛想出手去奪多玉嬌的劍,這時一條修長的人影,神奇地閃到了蕭奇的身後,一隻手掌也印上蕭奇的後心要害。
笑傲五嶽心神一凜,被迫放開了抓在手內的多玉嬌,澀聲説道:“武鳳樓,你敢欺師滅祖?”他怕武鳳樓勾銷他的生辰八字,色厲內荏地嘶嚎了。
多玉嬌一來驚魂乍定,二來又恨極了蕭奇,再加上一向獨斷專橫、膽大包天,趁蕭奇屈服以武鳳樓掌下之際,她利劍一閃,扎入了蕭奇的小腹,怒氣不解,又向上一挑,霍地一下子,給笑傲五嶽來了個大開膛。
驚得武鳳樓挽救不及,眼睜睜看着蕭奇一聲慘叫,倒地死去。只好苦笑了一下説:“公主,你把事情鬧大了。”
多玉嬌甜然一笑,一下子撲進了武鳳樓的懷中,一語不發,只管閉上了眼睛。
武鳳樓感念多玉嬌對自己的一片深情,但也怕火大燒身,連忙一把抱起多玉嬌,施展開絕頂的輕功,撲向了多玉嬌的別府。
直到進了多玉嬌那座明三暗五的書房,多玉嬌那兩隻纖手仍在緊緊環住武鳳樓的脖子,武鳳樓感到一陣茫然。
良久,良久,武鳳樓突然感到自己的嘴唇一熱,才發覺被多玉嬌的兩片朱唇緊緊地蓋住了。武鳳樓一驚,剛想閃開,猛覺多玉嬌環在自己脖子上的兩條玉臂越勾越緊,蓋在自己嘴上的朱唇竟用力地吮吸了起來。
武鳳樓木然了,魏銀屏憔悴可憐的面容好像陡地閃現在眼前,他一狠心,緩緩推開懷中情焰正熾的公主。
正被愛情陶醉了的多玉嬌愕然一徵,她不明白,正兩情融合的當兒,男方怎麼會突然冷淡下來。她睜開了汪着秋水的一雙大眼,含羞地望着武鳳樓那陷入迷茫的臉龐,輕輕“喂”了一聲説:“你怎麼啦?”
武鳳樓愧然地低下了頭。
可多玉嬌誤解了,她以為武鳳樓初歷情場,有些害羞,一個大男子漢在自己面前羞愧地低下了頭,這反而激起了她一向潑辣蠻橫的野性,噗哧一笑説:“虧你還是一個凜凜七尺的英偉男兒,怎麼這樣沒出息,抬起頭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