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套步法,是先天無極派的獨得之秘,步法飄忽,令對方捉摸不定,端的神妙無比。如今女魔王侯國英勢敗無援,倚仗着江劍臣傳授的這套步法,才得以和“青城八猛”打成平局。
雙方都繃上了狠勁,打鬥場中,霎時間捲起了九條黃色塵柱。
東方碧蓮為在小皇上面前邀功,瞞着父叔們,擅自動用了青城派的主力,原指望能拿獲欽犯正點侯國英好在人前顯耀,哪知如今卻勞而無功。她兩隻原本極為清秀的妙目,這時卻變得赤紅可怕。氣惱交加,就更使她的頭腦不能冷靜,一狠心竟然用青城派獨自規定的口哨,一再追逼青城八猛結束侯國英的性命。她深怕她漏網逃竄。
這一下,打鬥場中更加激烈,八猛的八條大棍運轉起來,不僅勢如蛟龍,猛似飛虎,每一棍都貫足了功力,團團黑影,冷風颯颯,就連打法也更加陰險毒辣起來。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聲清越的嗓音,只聽有人沉聲喝道:“立即住手,聽我一言。”
女魔王侯國英採取的是守勢,光用移形換位的步法來閃躲對方的猛攻,加上她功臻上乘,性情也沉穩冷靜,自然氣定神閒,所以一聽喝聲,就知這是先天無極派掌門弟子武鳳樓的口音,心中不由得悔恨驚喜,悔恨自己曾聽從奸閹魏忠賢的指派,多方迫害武鳳樓,致令他父死母喪,成了孤兒,現在他反而出面解圍。
他肯定是受了三師叔江劍臣的指派,前來解救自己的。得到江劍臣如此眷愛,頓使女魔王芳心中充滿了暖意。她神情一震,腳上的步法也更為自如了。
玉面無鹽東方碧蓮一見出面解救侯國英的是武鳳樓和李鳴二人,真可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在江南袁家堡,武鳳樓一再拒婚,使整個青城派都為此蒙羞。她和侄女東方綺珠曾一再發誓要殺死武鳳樓,只是始終未曾得手。如今她是御前侍衞,父親和二位叔父都受到了當今聖上的皇封供奉,最令她驕傲的是侄女東方綺珠被劉娘娘收為義女,和崇禎皇帝變成了幹兄妹。
現在,她哪裏肯放過武鳳樓,遂冷聲斥道:“武鳳樓,你們武家,世受皇封,你父親武老大人,又是當今皇上之師,天恩浩蕩,粉身難報。你如今竟敢出手解救懸賞緝捕的御批欽犯,不怕禍滅九族嗎?識相的,束手受綁,叫請萬歲開恩饒恕,否則我要立即為國除奸了。”
武鳳樓雖被東方碧蓮罵得狗血噴頭,但還是平心靜氣,不火不躁。他緩緩説道:“東方前輩息怒,鳳樓幼小秉承家訓,長大受教師門,焉敢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就連此次前來,也是奉旨出城。”
説到這裏,他神情一肅,狂提丹田之氣,沉聲喝道:“聖上有命,欽犯侯國英接旨!御前侍衞東方碧蓮速率青城八猛回宮,不得遲延!”説完真的從懷中取出了聖旨。
即使玉面無鹽東方碧蓮再狂妄潑辣,也不敢抗旨不遵,她狠狠瞪了武鳳樓和李鳴一眼,把蓮足一頓,玉手一揮,示意八猛住手,然後率領他們一陣風似地扭頭逝去。
侯國英眼圈一紅,渾身抖顫,剛想詢問江劍臣的下落,卻見武鳳樓把聖旨高高舉了起來,他提高嗓音喝道:“欽犯侯國英接旨!”
因武鳳樓深知侯國英性野難馴,怕她惱恨交加再作出反叛朝廷的事來,所以才把話一字一頓地噴出,煞是嚇人。
侯國英一驚之下,才猛然想起自己已是欽命緝捕的主犯,如若反抗,即使自己暫時能逍遙法外,可江劍臣卻勢必要遭大殃,説不定會有殺身之禍。想到此,她如隱冰窟,全身寒慄,身不由己地撲倒地武鳳樓面前,雙膝一屈,跪了下來。缺德十八手李鳴一聲不響地也隨着侯國英跪了下來。
一個人在失意之時,能得到他人的温暖,哪怕只是一絲絲,一點點,也會感到無比珍貴。
如今侯國英見李鳴在自己的背後跪下,足見他仍把自己當作他的師孃,心中一熱。鼻頭一酸,這個被稱為女魔王的悍婦,眼中竟流出了成串的淚水。
只聽武鳳樓用清朗的聲音宣讀崇禎皇帝的御旨道:“欽犯侯國英,追隨奸閹魏忠賢多年,殘殺無辜,陷害忠良。最為大逆不道的是,曾在鳳陽府乘朕祭陵之際,率眾刺殺朕躬,綜合罪惡,足夠凌遲……”
武鳳樓讀到這裏,儘管侯國英一向沉穩膽大,喜怒驚恐從不形於色,這時卻也驚得渾身戰慄,冷汗直流。
武鳳樓頓了一頓!繼續讀道:“姑念彼能自知罪大,率兵逃遁,使魏逆兵權盡失,全黨被縛,不無一線可取,朕才本仁慈之心,赦汝一死,勒令爾削髮出家,永不在人前出現,旨到之時,即須凜遵,欽此。”
侯國英聽罷,知道自己這一生是完了,既不能對愛侶江劍臣再曲盡妻子之責,也不能對愛子江楓去作慈母的撫愛。要不是怕江劍臣再受牽連,她真會立即趕回石城島,率五萬部下反抗朝廷。悲怒至極,使她一下子昏厥了過去……
待到她悠悠醒轉之後,才發現自己已被人扶起,正依石而坐。武鳳樓和李鳴二人肅立在面前,不過神情都有些悽然。
女魔王侯國英穩定了一下情緒,剛想開口説話,武鳳樓卻搶先説道:“樓兒奉旨而來,今日既是欽差之身,只得懇請嬸孃原諒孩兒不能屈膝行禮,也請嬸孃體諒孩兒用盡了所有心機,只是事關重大,確實無力迴天,只求嬸孃保重自己,然後再作徐圖,賈叔父和老駙馬千歲會相機去求皇上赦免的。”
侯國英悽然長嘆!説:“能獲皇上赦免死罪,已賴大家鼎力,焉敢再有奢望。
只是我掛念你三叔父的安危,實難釋懷,只要你能把你三師叔的情況告訴我,我就心滿意足了。”説罷眼睛一閉,眼角中又滾出了兩串淚珠。
武鳳樓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缺德十八手李鳴機智膽大,他毫不思索地對侯國英説道:“稟師孃,孩兒不敢欺騙尊長,我師父已遭軟禁,如其不然,他焉能不來找你。”
女魔王侯國英是何等人物,況她久居高位,後練官場,判斷事情,瞭如指掌。
雖然李鳴只是説江劍臣身受軟禁,但她料想事情絕不會這麼輕鬆。
沉思片刻,她腦海中忽萌發了一個主意,卻假意説道:“劍臣只是身受軟禁,我也就放心了。聖旨難違,我決心落髮就是。”説到這裏,用手指着東邊的白衣大士庵,又道:“就在那座廟堂之中。請賈學士、老駙馬千歲及蕭、白兩位師哥放心,國英待罪之身,為了劍臣和楓兒,絕不敢再作蠢動,你們回去吧!”
武鳳樓和李鳴毫無辦法可想,知道不管用什麼言語,也不能安慰侯國英了,只好告辭,雙雙趕回京城。
走在半路,武鳳樓突然向李鳴問道:“鳴弟,你認為三嬸孃所説的話,是真話麼?”
缺德十八手李鳴脱口答道:“不會是真話。”
武鳳樓又問道:“依你之見,她能幹出什麼事來?這可是上幹天條的大罪呀!
真得想出辦法阻止才是。”
李鳴説:“古人云,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你可立即進宮見皇上交旨,藉故逗留,宿在宮中,暗中查探青城派的動靜,只要青城派不再追迫師孃,諒師孃最多隻能暗暗進城,去同師父一見。我可在暗中幫助,讓二位老人家見上一面,這樣好先穩住師孃,不致馬上出大的變故,慢慢再另打主意。”
武鳳樓點頭同意。二人返城後,李鳴先回老駙馬府,武鳳樓就直接到了文淵閣去找編修學士賈佛西。見面後,武鳳樓把剛才的詳情訴説了一遍,也説出了李鳴的想法。賈學士一手扶案,一手輕揉太陽穴,沉思了起來……
良久之後,才忽然站起説:“我這就隨你去見皇上,跟我來。”
武鳳樓和崇禎既勤於政事,又喜攻研史書,故十分賞識賈佛西的博學多才,經常要賈佛西為他講解六經古黃要籍,曾特為此降旨,准許賈佛西自由出入宮門。
聖眷優隆,不同別臣。所以後來李闖王攻進北京,崇禎吊死煤山後,賈佛西忍辱偷生,不效愚忠殉節,卻一條漁鼓、兩塊木板,南七北六十三省到處賣唱,決心聯絡明朝志幹反抗滿清,企圖恢復大明天下,可惜明朝大勢已去,終未成事,只是他所演唱的鼓詞,卻廣為流傳在民間,這便是以前的手抄本《賈佛西鼓詞》,此是後話。
書接上文,武鳳樓一聽賈學士肯領自己進宮,不由心中一喜,當下就隨在賈佛西身後,向宮內走去。
因有賈佛西在前,各處門禁通行無阻,比老駙馬冉興還要順利地來到了乾清宮外。
秉筆太監王承恩迎出了乾清宮,大聲傳皇上口諭,宣二人進宮。
賈佛西在前,武鳳樓在後,俯首進入宮內。二人伏地同聲叩首:“恭請聖安。”
崇禎帝一笑而起,離開寶座,親手扶起了二人説:“你二位皆我昔日故交,沒有你們,朕焉有今日!今後不必拘禮。”
賈佛西和武鳳樓心中都十分感動。
武鳳樓剛想奏明侯國英之事,太監曹化淳突然進殿跪在帝前,悄聲奏道:“已故進士及弟、司馬文龍之妻楊碧雲已奉旨來到。”
武鳳樓心頭一震,不知崇禎帝為何竟宣老夫人人宮。他瞟了賈佛西一眼,見賈佛西臉色平靜,毫無驚奇之色,知道他必深知詳情,但不好馬上詢問。
這時,一個宮女在前,引着老夫人楊碧雲進了正大光明殿,款步走到了皇帝面前,楊碧雲跪了下去。
崇禎帝欠身移步,親手將她扶起,吩咐近旁落座。
楊氏夫人謝恩坐下,開口奏道:“臣妾家門不幸,逆子江劍臣竟和欽犯侯國英暗結連理,臣妾難逃管教不嚴之責,現已把逆子帶來見駕,望我皇治以應得之罪。”
説罷又跪在地上。
崇禎面容一肅。嚇得賈佛西、武鳳樓二人急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垂手而立。
稍頃崇禎的臉色才漸趨平靜,但仍以嚴厲的語氣説道:“侯逆雖系女流,但生性毒辣,殘忍無比,女魔王三字,足可為證。如今雖已末路窮途,但本性未必能改。
江劍臣有大功於朕,今後依賴之處尚多,焉能容他和逆女成婚。過去之事。朕可以不究,但日後必須一刀兩斷。好在江劍臣為人聰明,奉母至孝,想不會再自誤誤人,快快召來見我。”
武鳳樓聽皇上言詞雖重,但尚無惡意,心頭略安。剛想替三師叔開脱幾句,忽見秉筆太監王承恩已領着江劍臣進入了乾清宮內。
這時的江劍臣,已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風采,只見面色蒼白,兩眼深陷,其悲憤之情和無可奈何之狀,使武鳳樓為之暗暗心酸,他真怕三師叔講出令皇上不快的話來。
江劍臣平靜地跪在崇禎帝面前,似毫無開口求赦之意。
崇禎帝雖年未滿二十,但性剛自負,常以中興之主自居。特別在廢除了奸閹魏忠賢,又拘捕了其所有餘黨之後,正處在躊躇滿志、天威大振之際,哪容得江劍臣這等不敬之態。但他還是不火不躁地問道:“江劍臣,朕先命你去殺侯國英,帶罪立功,你卻辜負朕意,不光不殺,反而多方維護。
朕念你立有大功,破例赦免。不料如今你和侯逆仍藕斷絲連,豈不負朕更多?
據東方侍衞稟報,侯逆野心不死,竟敢夜入宮內,分明再圖不軌。殺之本不足惜!
但朕聽從了皇姑丈和賈學士的奏請,只勒令她削髮為尼,永遁空門,饒了她一條性命。朕要問你,為此寬赦,尚能令你滿意麼?“
崇禎帝這番話出口,可嚇壞了賈佛西、武鳳樓二人,楊氏夫人更是猛然一驚,三個人都怕江劍臣心中不憤,錯説了話,倘惹龍顏一怒,禍不堪想。惶然之下,都一齊把目光投向了跪在地上的江劍臣。
不料,匍伏在地的江劍臣,一動未動,仍是一聲不響地跪着,好像根本沒有聽見皇上的問話。
在旁的三個人嚇得面如土色,再把眼光投向了崇禎皇帝,預料他必會大發龍威,説不定會把江劍臣立投天牢。
哪知崇禎帝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更加和緩了面色,就連聲音也變得柔和了許多,再次問江劍臣道:“你不説話,可能是不敢説,朕赦你無罪,即使你亂説朕也不怪,這總可以了吧!”説完還笑了一笑。
武鳳樓等三人如釋重負,猜想這一次江劍臣總該説話了。
可是跪在地上的江劍臣,仍然一動不動,還是沒有回話的意思。
嚇得楊氏夫人雙膝跪倒,一來替兒子求饒,二來想喝令江劍臣立即回奏。
這時,崇禎帝先示意賈佛西,讓他扶起了楊氏夫人,自己卻緩步走到江劍臣的跪處,一彎腰,竟然親手把江劍臣扶了起來。崇禎端詳了江劍臣一眼,長長嘆了一口氣説:“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朕今信矣!你不改初衷,朕不強逼,不過朕登基週年大典已將臨近,除魏閹一黨,就在目前。為保朕的安全,我要你和鳳樓二人時刻不離朕側,大典過後,朕將重賞!叫王公公安排你們個住處吧。”
情勢這一轉變,不光出老夫人和武鳳樓二人的意料,就連江劍臣自己也覺得太突然。只有文淵閣編修學士賈佛西暗暗點頭,佩服年輕皇帝的天性英縱,睿智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