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駝背神龍耿直有一個很特別的誓言,規定不管是誰,只要觸怒了他,非要和他過三招不可。三招過後,才能決定敵友之分。剛才曹玉不光觸怒了他,還把他當成了晚輩,叫他如何忍耐得下?如今雖有了沈三公的傳話,但他的規定還是不能更改。
女魔王侯國英一向孤傲自負,江湖上無數怪傑,莫不低首服帖,哪裏禁得有人當面向她挑鬥?她更不忍讓徒孫曹玉犯險,纖手一揚,就想迎戰駝背神龍。
小神童曹玉已搶先一步到了她的前面,説道:“自古來都是有事弟子服其勞,三祖母請後站。”説罷,徑直往老駝龍耿直面前湊去。
駝背神龍享譽江湖數十年,一般綠林人物,還真沒有哪個吃了熊心豹膽的敢觸其鋒。如今見一個黃口小兒竟有如此豪氣,倒引起他的興趣來了。望着小神童曹玉那蘋果似的俊臉説:“衝你小娃娃這份豪氣,我成全你,破例減去兩招。你要能接下老朽一招,就算你過了這關。
你準備吧!“
侯國英一看鴕背神龍耿直雙腿岔立,只深深跑吸了一口真氣,雙眼一睜,不光鬚眉皆張,就是原來曲駝的後背也一下子暴長了尺許,更顯得威猛雄大,聲勢煞是嚇人。再轉臉看小神童曹玉時,這小娃兒不僅神情輕鬆,就是馬步也鬆鬆垮垮,不象個提氣運功的架勢。知道這小孩又有了新招,就卓立旁側,默視當場,如有急變,自己好撲出救應。
駝背神龍練的是純陽剛勁神功,身軀一經挺直,所有的真氣佈滿周身。露出的頸背上,可以看出氣管中好象是靈蛇亂躥。他雙臂微微一抬,兩隻怪眼死死地罩住曹玉,防止他用輕功遊鬥,以便跟蹤追迫。但他畢竟是老一輩的人物,到底不好搶先下手襲擊一個年未成丁的孩子,只有用眼神一領,示意曹玉快快下手。此刻,曹玉見有隙可乘,向前猛跨一步,雙肩也陡然一動。
駝背神龍認為小神童要出手了,真氣猛地提到八成,雙臂已經見顫。他平生自傲,哪容一個小孩子賣狂?想一招奏效,挫敗曹玉。氣已聚足,只要曹玉一出手,就揮掌迎擊。
哪裏料想小神童跨出一步,雙臂一抖,並不是動手過招,而是雙掌一合,形如“蓮台拜佛”,身軀一彎,很恭敬地問道:“老人家,我不明白你的眼神告訴我什麼。有什麼指教,你老還是用嘴説吧。”説完,又拜了一拜。
駝背神龍這一會兒運足的真氣,算是白搭了。人家又是禮拜,又是殷切地動問,自己反正不能老是繃着臉,運足氣,擺在這裏當木雕泥塑呀!他真氣一收,鬚眉皆落,就連腰背也又駝了下來。沒好氣他説道:“這還用説嗎?講好了一搏分勝敗,你怎麼老是不動手?想耗到什麼時候!”
小神童曹玉很恭敬他説道:“在你老面前,我怎敢先動班門之斧。既然這是你老的意思,我遵命就是。再來!”
小神童一聲“再來”,駝背神龍哪知是計?陡然又是一提真氣,氣透十二重樓,真氣布遍了全身,鬚眉又是一張,身軀又是暴長尺許,沉穩了腳下馬步,等着曹玉出手。
不料,曹玉突然一拱手説:“停!停一下!我有話説。”
駝背神龍耿直這一氣,幾乎背過氣去。兩廂裏又不是深仇大怨,人家孩子有話説,他能出手就打嗎?
女魔王心想,老駝龍你有力氣,儘管提吧,看小鬼頭能破你多少口真氣。果然,駝背神龍的真氣又一次白費了。他收了功勁,含怒斥道:“你還有什麼話説?快講!”
小神童好象很愕然他説道:“你老怎麼動氣了?咱這是以武會友,可不是兇殺惡鬥呀!
我請你老停一下,是想問問到底劃幾招算數。三招?還是一招?咱們也得把牙印咬深一點,省得事後爭執。“
駝背神龍是個剛直認真的性子,別看剛才有氣,叫小神童這一句話問的,氣倒消了一半。
因為從曹玉的問話中,聽出這小孩子不是投機取巧的人,不是因為有了自己的一句話,就認定了是一招分勝敗。當下,毫不帶氣他説:“我説過的話,絕不更改。”
話一落音,氣已重聚。
哪知小神童曹玉又連連雙手亂擺説:“停!再停一下。這件事一來關係你老的名頭,二來也關係我的威望。”
女魔王真的差點笑出了聲來。這小子也太缺太損了,説人家駝背神龍的名頭,到了他就升級為威望了,在一句話上他都得佔點便宜。只見駝背神龍剛想發作,又聽曹玉接着説道:“衝着你老最後這一句‘我説過的話,絕不更改’,你老還是想和我拼三招呀?因為,‘只要三招不傷在老夫手下,就讓你們走路’,這也是你老親口説的呀。”
老駝龍默然了。人家小孩子説得不錯嘛,誰叫自己剛才沒説猜楚呢。只得説了一聲道:“一招算數。”這一回,他不敢忙着運氣了。
曹玉先謝過駝背神龍禮讓兩招之恩,才請他運氣聚力。可他自己卻還是鬆鬆垮垮,毫無拼鬥的打算。
駝背神龍因為有了剛才兩次的經驗,不敢一下子把氣提足,徐徐運動功力!真氣也漸漸集聚。不料,剛剛提到五成的當兒,小神童曹玉撲哧一笑,説道:“你老真不嫌費事!為了一招之爭,還真值得下這麼大功夫。多咱才能運足呀!”
在場眾人實在忍不住了,一齊鬨然大笑起來,連劉廣俊也被逗得呵呵大笑了。
直到這裏,老駝龍才知道自己受了這鬼小子的玩弄,心下一惱,所運真氣幾乎岔入了別道。只見他一臉鐵青,兩隻眼睜出了眶外。
劉廣俊怕老哥哥氣出病來,連忙走過去一攔駝背神龍。小神童曹玉早已乘機跪在了耿直面前,誠懇他説道:“請老人家千萬不要生氣。常言道,有力的吃力,無力的吃智。憑我的那一點兒道行,怎麼能配和你老動手呀?沒法子,只得動動心眼和你老開個玩笑。大家都被逗笑了,就是你老一個人沒笑。你老這是誠心給大家個沒趣呀!”
眾人一聽,笑得越發厲害。有的笑彎了腰,有的笑出了眼淚。駝背神龍沒咒可唸了……
小神童嗑了三個頭後,站起身來,嘻皮笑臉他説:“駝龍爺爺,為了你老不違背誓言,你就輕輕地打我三下好了。反正,我又不還手。只是,你可不要再運功力了。”
他這麼一陣子油嘴滑舌,連老駝龍耿直也給説笑了。舉步來到曹玉面前,伸出手去,輕輕玩摸了曹玉三下頭頂,笑説道:“這就算你過了我的三招。我也算真服了你這個小搗蛋。”
這一老一小,言歸於好。劉廣俊請侯國英和曹玉二人重回廳內。眾人剛剛坐下,外面有人報説:“黑白雙判到。”劉廣俊一面吩咐快快請進,一面請候、曹二人閃至屏風後面,省得驚走了雙判。
侯國英和曹玉剛剛走到屏風後,彭城雙判赫連方、白連正已雙雙走進客廳,一齊恭敬地參拜了劉廣俊之後,又與駝背神龍見過禮,才並排坐在了下首。
劉廣俊開門見山他説道:“有件事,兩位老弟堵得真嚴實,直到人家找到了我的門上,愚兄方才得知。你們二人一向在我面前裝得安分守己,原來連抄家殺頭之罪都不放在心上呀!”説罷,雙眼暴射出兩道逼人的光芒。
女魔王侯國英在屏後後面暗暗着急,心想,哪有這樣直來直去地逼問一種極為秘密、極為重大的消息的?她哪裏知道劉廣俊在雙判心目中的分量,竟遠遠超過了皇權顯宦。聽了劉廣俊這麼一問,兄弟二人臉色慘然大變,撲到劉廣俊面前,雙膝一屈,跪了下來。
劉廣俊臉色一寒,又冷然逼出一句話來:“看樣子,前為附逆罪魁,現是盜寶欽犯的客文芳,真的匿跡此處了?”其聲冷然如冰。
雙判的身軀陡然顫抖了起來,忙不迭連連點頭。
劉廣俊一拍手掌,侯國英、曹玉孃兒倆一齊從屏風後閃出。雙判一見侯國英出現,如見鬼魅,一下子跌坐在地,好象癱了似的。
女魔王侯國英反而和顏悦色地説道:“二位若能懸崖勒馬,頓悟前非,足可保全身家性命。快快起來!”
小神童曹玉一步搶上,扶起了黑白雙判。
由於三人配合得很好,黑判赫連方顫聲説道:“蒙劉大爺包涵,侯小爺開恩,我兄弟二人願協助緝拿欽犯客文芳到案。請為小的兄弟二人開脱罪責。”説完,又要跪下叩頭。
女魔王暗暗嘆息,這真是大難臨頭各自飛呀!雙判是為了保全自己,出賣了別人。看起來,魏忠賢的烏合之眾,怎麼能不一敗塗地?自己還真虧了劍臣呢!
劉廣俊招手喚來二判近身,附耳安排了幾句。黑白雙判肅然點頭,告辭而回。
劉廣俊如釋重負地説道:“事情總算很圓滿。其他的,恕劉某無能為力了。請二位轉告江三俠,今晚二更天,到黃茅崗東側,雲龍山西麓那一片桃林之中去緝捕客文芳到案。並請回御寶吧。”
侯國英與曹玉二人回到三元客店,沈三公早已沉沉睡去,江劍臣正閉目靜坐。
聽到腳步聲響,江劍臣睜開雙眼,曹玉忙稟告了一切經過。江劍臣點了一下頭,又閉上了雙眼。
女魔王留下曹玉伺候在側,她獨自回到了住房。她知道江劍臣所以只點了點頭表示已經知道,不和她商議如何行動,是為了不想讓自己親自前往,以避免骨肉自殘。但是,這件事太大,她豈能放心?看了一下時光尚早,也和衣躺卧,打算養足精神,晚上自去。
不料,一覺醒來已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慌忙起身,來到沈三公所住的房中一看,三個人早已不見了蹤跡。知道他們是故意拋下自己,前去緝捕客文芳去了。她找到店夥計,吩咐鎖上了房門,也往黃茅崗趕去。等到了黃茅崗附近,時已入夜。夜風襲人,萬籟俱寂,一切都靜得可怕。她剛剛要進林中,猛然發現黑白雙判正站在倚山而築的三間石室門前。
侯國英怕雙判口是心非,泄露了機密,借桃林掩護,緩緩貼近。只見石室大門根本沒關,雙判站立門外,好象是求見客文芳而未被獲准。女魔王深知其妹客文芳的狡詐,正想再貼近一些。不料右肩一緊,已被一人輕輕按住,而且那人的身軀也緊緊貼近了自己。
常言説,“心有靈犀一點通”,那隻手一搭上她的香肩,她就知道是自己的丈夫鑽天鷂子江劍臣到了。遂把聲音壓得極低,説道:“到這時,為什麼還不公開朝相?驚飛了她,可就難以追尋了。”
江劍臣輕輕答道:“三師叔和玉兒早已把這一帶統統給封死了,客文芳跑不掉的。只怕她人急毀寶,所以才明松實緊地故意耗上了。想激她攜寶出逃。這是上策。”
侯國英一聽,心中放下了一半。就在這時,忽見石室中走出了三個人來。中間一人,竟然是那個江劍臣已經見過的酸女人剩菜湯,原來她就是客文芳!另外兩個黑衣中年人,不要説就是塞外黑風峽吳覺仁的兩個師弟槍霸、斧王了。只見這兩個黑衣人在客文芳左右侍立,左邊一人手挾一支五尺長的短槍,右邊那人肩插一柄極大的月牙巨斧。
月光下,客文芳滿面笑容地對黑白雙判説道:“我已告訴過你們二位莊主,沒有特別大事,不得擅自來此。今夜突然前來,必有要事。説説看,有什麼天塌地陷的大事?”
黑判赫連方剛想出言恐嚇三人,將其驚走,好叫江劍臣等捉拿。他二弟白判白連正忙搶先賠着笑臉説道:“回小姐的話,這幾日,此地來了幾個行蹤不明的人。
我倆弟兄怕有閃失,特來稟知,以防不測。”
據白連正想,這一番話不僅能驚走客文芳,也不至於引起她的狐疑。可是,他太小看了客文芳啦!就聽客文芳説:“二位莊主按我的吩咐,託病閉門謝客。這消息是從何人口中得來?請喚來讓我仔細詢問一下,也好重賞。”
黑判、白判料不到客文芳突然有此一問,都不由得愕然一怔,噤若寒蟬。
客文芳噗哧一笑説:“大概二位莊主靜極思動,守不住我的口諭,自己出門了吧?既然這消息是你們二位親自打探得來,我客文芳也照樣有賞。”
女魔王侯國英的粉頰突然離開了江劍臣的面龐,低呼一聲“雙判要糟”,剛想撲出搭救,狂聽客文芳沉聲命令道:“強、富二位發賞。”話音未落,赫連方已披一槍扎穿咽喉,白連正也被一斧削去了腦袋。赫赫有名的黑白雙判,一招沒遞,已雙雙斃命。足見使槍使斧的兩個黑衣人手段迅猛毒辣,確是勁敵。
江劍臣只説了一聲:“你盯死客文芳的退路,我來收拾黑風峽的二位狠角。”
身形一晃,形如冰上滑行,施展出一向不曾使用的“踏虛凌波”輕功,已橫身在客文芳等三人面前,袖手而立,微然冷笑。
按理説,江劍臣的突然出現,身為偷盜朝廷御寶的欽犯客文芳應該驚恐萬狀,覓處逃竄才對。不料,她見只有江劍臣一人現身,臉上顏色反而好象一喜,緩緩説道:“果然不出所料,那個裝作惡鬼谷跑腿之人,真的是你江三爺,我們不是萍水相逢吧?”
江劍臣心中一動。他怎麼也料想不到客文芳竟然不令手下二人對付自己而乘機潛逃保命,反而和自己真正朝相對起話來。他不得不冷笑一聲説道:“當日一見,我也從一個酸女人身上,嗅出點你那別具一格的氣息。”
客文芳兩隻秀麗的大眼中,好象閃現了一絲火花。照得她的如花美面容光煥發,哪裏還有往日那焦黃浮胖的顏色。但是,這絲火花僅只一閃即熄,令人難以捕捉,可江劍臣卻是千真萬確地看見了。
就聽她反口笑問道:“是一種什麼樣的別具一格的氣息呀?能説給我聽聽嗎?”
女魔王侯國英心頭一顫,暗暗想道:果然叫沈三公説對了!自己這個同母異父的妹妹,不光懷恨自己一向深得魏忠賢的寵愛,居高位,握重兵,權勢大,聲威顯,也深嫉自己得嫁江劍臣這個武林豪傑,暗地裏吃起了乾醋。怪不得在武清侯府,她好象對劍臣的身分有所覺察,卻沒有狠下辣手。也難怪她見劍臣追捕而至,不僅不急於逃竄,反而面現微喜。世上的事情,果然就是這等的令人莫測!
正自遐思,猛聽江劍臣語音説道:“閒話少説,獻出御寶,認頭打官司,是你的上上之策。否則……”江劍臣説到“否則”兩字,袖在衣袖裏的雙手緩緩地抽了出來。
客文芳格格格一陣子脆笑,反口相詰道:“江三爺,你説的這上上之策,能免去我夜入皇宮、盜寶欺君的彌天大罪嗎?要是不能,我客文芳砍頭活剮同樣一死,又犯的哪門子傻,去投案打官司呢?所以,只好請江三爺按‘否則’的辦法辦我了。
你請‘否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