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無鹽也是頭一次見江劍臣的真正面貌,要不是趁江幼臣關心迷兒,疏於防範,露出了身分,就連東方碧蓮這樣的武林名家也不會貼得這麼近而不被發覺。
現在,她一看清了江劍臣那美如冠玉的丰姿,不禁也為之一嘆。心想:怪不得他師父無極龍當日曾有遺言,不准他以真實面目行道江湖。也怪不得女魔王和女屠户拼死苦戀相追。
就連我東方碧蓮之一顆枯死的心也不禁彈動了一下,大有“恨不相逢未嫁時”
之感。
江劍臣見玉面無鹽對自己默然不語,知道她嫁夫一年,即遭喪偶,幾十年的寡居致使她性情偏激到了極點,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女煞星。自己橫禍在身,不敢再樹強敵,只得強自賠着笑臉,又叫了一聲“東方姐姐。”
玉面無鹽東方碧蓮這才回過神來,俏臉含煞地説:“你不要和我套交情。我們東方家族也攀不上你這位武林稱最的人物!明話明説,我是來請你跟我走一趟的。
去是不去?你亮個底吧!”
江劍臣心下納悶:東方碧蓮叫自己隨她去哪裏?不料,就在他沉思一怔的當兒,東方碧蓮玉腕一抖,一掛極細的鐵鏈已閃電般向江劍臣脖子上套來。
江劍臣知她不可理喻,正想躲開,猛聽大殿台階之上有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喝道:“老三,不得無禮。”一言入耳,竟是掌門師兄蕭劍秋的嚴厲口吻,他驚然了!
鐵鏈子嘩啦一聲,鎖在了江劍臣的脖頂之上。玉面無鹽倒很大方,只把江劍臣鎖拿了,但她卻放開了鐵鏈的另一頭,任鏈子掛在江劍臣的胸前。
江劍臣飄身而下,正想趨前拜見大師兄,可一眼看出大師兄不光和自己一樣,頸間也掛了一副鐵鏈,而且身後一字並排站着三個威猛高大的古稀老者,正是赫赫有名的青城山金、銀、鐵三豹。
金豹東方木肅然説道:“老夫兄弟三人,一向極為尊重令師,往來不薄,只是愚兄弟已應當今聖上之詔,忝為御前侍衞領班,職責所在,不容徇倩。對御寶被盜一案,理應追緝。
萬歲皇恩浩蕩,對先天無極派不忍拘捕問罪,我們可不敢輕縱大有嫌疑之人。
就算劍臣不是盜寶真犯,可對箋貼上貫頂的四字總該有個交代。對不起,請隨愚兄弟去一趟大內吧!“
江劍臣知道迷兒為自己去魔窟捨身引蛇,穿腸秀士詐死逃脱。稍一遲誤,迷兒必遭慘殺。
他剛想説明自己已蒙老駙馬奏準萬歲緝賊贖罪,掌門師兄沉下臉來,默默地舉步前行了。江劍臣雖然五內如焚,但他怎麼敢再行違拗?只得隨後跟去。
幸好剛剛押到午門外金水橋畔,江劍臣結拜盟兄賈佛西已手棒聖旨宣讀道:“朕誰文淵閣編修學士賈佛西之奏,將與偷盜御寶有嫌之人,由其具結審問監管。
欽此!”
江劍臣對於盟兄賈佛西挺身而出,感激涕零。東方家爺兒四人把蕭劍秋和江劍臣移交給賈佛西后,接了聖旨,覆命而去。
賈學士帶着蕭劍秋、江劍臣二人來到文淵閣,武鳳樓、李鳴早已迎上來叩見。
賈佛西沒等眾人落座,先把手伸向蕭劍秋説:“請蕭大哥把接到的傳柬,取出來讓大家看看。”
江劍臣一怔,心想:大師兄接到了誰的傳柬?就見蕭劍秋取出了一封柬貼。賈佛西看了一遍,又從自己的案頭取過了另一封柬貼,一併拿在手中,遞給了李鳴。
不料,李鳴卻一擺手説:“伯父收起來吧,我不用看就可猜出兩封柬貼都是客文芳費時費力,替我發的,留着它也許有用。”
賈佛西一笑收起。看樣子,他和李鳴的看法是相同了。蕭劍秋也默默點頭,江劍臣是當局者迷,説了一聲!“鳴兒能否吃準?這可是天大的干係。”
缺德十八手李鳴站起身來,先朝賈佛西望了一眼,取得他的同意,才正色向大家説道:“對客文芳的陰險狡詐,我雖然重視,但還是重視得不足。直到現在,我才真正知道她手段的厲害,也才揣摸透了她的真正用心。”
李鳴説到這裏,頓了一下,不接着原話説下去,卻轉向賈佛西向道,“伯父奏請皇上,追回御寶的限期,到底賞限多久?”
賈佛西眉頭一皺,默默地伸出了一個食指。武鳳樓為人忠厚,不諳權術,高興地説道:“這種無頭大案,猶如大海撈針,萬歲給限百日,也算體念下情了。”
賈佛西苦笑了一下,默默地搖了搖頭。
江劍臣心中一急,衝口説道:“大哥,美非聖上只給限一月?”
沒等賈佛西説話,缺德十八手李鳴已搶先説道:“師父,夠咱爺們忙活的了,大概是給限十天。”
就在大家聽了李鳴的話,愕然一怔之際,賈佛西已取出一張崇禎皇帝的御筆手諭,肅然念道:“憐卿以身家性命為之作保,朕給限十目,絕不再展。”
缺德十八手李鳴頓足一嘆,向賈佛西説道:“伯父上了小皇帝的當了!説實話,他確實知道御寶不是我師父盜的。就是沒有老駙馬千歲和伯父你們二人求情,萬歲也不會真的把我師盆拘捕下監。因為這批寶物關係重大,事關他登基週年大典。把我師父收監,誰去給他追回寶物?誰又有本領能為他除去心腹隱患?就讓了能調集千軍萬馬,要想剷除七兇這樣的江湖惡魔,也絕難辦到。”
不等他再説下去,江劍臣突然攔住李鳴説道:“鳴兒,廢話別説了!把揣摩透的事情説個明白,我們就不會再走彎路了。”
李鳴不假思索地説道:“開始,我錯誤地認為客文芳一定是和外省外地的魏閹附逆相勾結,想救出魏忠賢,和新君頑抗到底。現在從各種跡象來看,我的判斷全錯了。再者,我估計魏閹掌管內宮權柄長達三朝,偷盜御庫的鉅額財寶必然不會運出北京九城。現在證明,我的這一判斷也全然不對。”
眾人聽得都是一震。又聽李鳴接着説道:“乍一看,客文芳象是一個深藏地下的幽靈。
其實,她現在是作潛逃以前的準備了。在潛逃之前,她想利用我們的手屠淨她昔日的爪牙,甚至她的父、叔、兄、弟等人,以達到她減少目標,隻身潛逃的陰險毒謀。“
賈佛西是個極富韜略的人,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也為了讓大家徹底明白,他故意向李鳴説道:“照你這麼一説,客文芳這個野心極大,窮兇極惡的女人,落到如此下場,與死又有何異?”眾人一聽,也覺得極為有理,一齊把眼光投向了李鳴。
李鳴的神情更為嚴肅了。他説:“大凡世人,都逃不脱酒、色、財、氣這四大關。客文芳不是聖女,對這四關,豈能看破,她策劃盜御寶,就是要直接害死我師父,再間接逼死她的同母姐姐侯國英,替魏閹申報刻骨之仇。侯國英一死,就沒有誰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出她來了。”
武鳳樓剛想説:“還有一個知情人聖泉夫人客印月呢?”,李鳴好象猜透了武鳳樓想要説的話,接着説道:“據老駙馬千歲昨天透給我的消息説,聖泉夫人已在軟禁她的聖泉宮服毒自盡了。”
沉默了半晌的展翅金雕蕭劍秋説話了:“假設客文芳陰謀得逞。害死了你師父,逼死了侯國英,氣字有了,獨吞了魏閹的全部財產。財字也有了,至於酒字,應和財字相連,自然也有了。那麼,色字呢?越是野心蓬勃的女人,越需要色字來填補她那空虛的心靈。”
李鳴詭譎地一笑。
武鳳樓豁然明白了!他驚得冷汗淋漓,朝指李鳴怒斥道:“該死的匹夫,為了解決這個色字,你故意把我徒弟曹玉送上她的門去!”
所有在座的人,都一下子驚呆了,也一下子明白了。李鳴不是主宰萬物的萬能之神,也不是未卜先知的諸葛孔明,他所以能對這些事情瞭如指掌,原來是通過北京城的地老鼠野雞溜子從小神童曹玉那裏,秘密獲得到真實可靠的消息。
面對武鳳樓的暴怒,李鳴歉然一笑説:“大哥,不能怪你生氣。我早就和玉兒接上線了,但一直不敢告訴你。因為,多一個人知道,玉兒就多一分殺身的危險。
這孩子也真行,辦得比我要求他的還出色。現在大哥要是見到了他,恐怕都不敢相信他就是我們先天無極派第四代的傳宗弟子了。”
武鳳樓默然了。
賈佛西説:“鳴兒,你今兒把所有的牌都攤開了。這件震撼朝廷的大案,十天之內,能一舉辦成嗎?”
李鳴看了一眼師父説:“只要我師孃能死而復生,十天之內,一定可以辦到。
沒有我師孃,這件事就不好説了。”
李鳴一句話,把先天無極派老少羣俠抖落在一片濃霧愁城之中。
晚上,江劍臣正在運功靜坐,武鳳樓、李鳴偷偷地走了進來,由武鳳樓在江劍臣靜坐的地方換下了他。接着,李鳴又熄了燈燭。江劍臣雙目注視窗上,果然不大一會大師兄的身影在窗外停了一忽兒,又緩緩地走開了。
李鳴低低地説了一聲:“快走!”
就在師徒二人從文淵閣後東側的朝房出來,剛剛轉過殿角,正想外出時,玉面無鹽東方碧蓮已阻住了去路。李鳴一頓腳道:“東方姑姑,我已多次向三位爺爺説明,你們這樣做,正中了客文芳的毒計。青城、無極兩派之間,豈能內訌?請姑姑閃開,我們有要事急需出去,遲則不及。”
玉面無鹽俏麗的臉龐好象罩上了一層寒霜,語冷如冰地説道:“我家蒙皇上恩寵,綺珠已貴為公主。就是我東方碧蓮,也作了宮內外巡查。江劍臣嫌疑最大,事情尚末弄清,聖上只恩准他在文淵閣受審監管,豈能讓他擅自外出。”
江劍臣還在猶豫,李鳴已裝作斜身奪路,意欲凋虎離山。東方碧蓮可不上這壞小子的當,只守在江劍臣面前,寸步不離。
江劍臣從李鳴焦急的眼神中,已猜知事情的分量。他一狠心,身形宛如飄風,向玉面無鹽東方碧蓮急襲過去。
玉面無鹽早已蓄足了功力,雙臂一抬,兩隻玉掌已透出紫色,分明用上了青城絕技催魂掌力。但她的對方太厲害了,就見江劍臣左臂一晃,已用大袖抖出一股子勁風,吸引了玉面無鹽雙掌交插遞出。她打算前掌破招,後掌傷人。
不料,江劍臣一個“倒擰蘿蔔”,快如飄風,已反撲到她的右肩之後。她心頭一凜,一招“翻身亮掌”,只遞出三分之一,肋下一麻,好象被指尖一劃,人已軟癱在地上。
缺德十八手李鳴一扮鬼臉説:“姑姑為聖上勞累了半宿,你老也真該歇一會了。”
説罷,輕吐了一聲“走”,師徒二人已閃出了十丈開外,疾如飛矢地穿出了紫禁城。
二人行至一條小巷裏,找到了地老鼠野雞溜子。劉二孬大禮參拜了江劍臣,喊了一聲“三爺”,説道:“為你老賣命,劉二絕不含糊。只求你老傳我一手能救命的絕招,省得被人收拾掉了,不能再為你老跑腿。”
鑽天鷂子江劍臣夠多聰明,早知這是壞小子李鳴的指點。但劉二孬也真為先天無極派出了大力,得罪了一些人物。他毫不遲疑地向李鳴説道:“有空把那招‘同歸於盡’傳給他。”
劉二孬一聽“同歸於盡”,嚇得渾身一哆嗦。李鳴趕忙接上去説:“師父,‘同歸於盡’那招不好,劉二這小子沒種。賞他那招‘萬戰不敗’吧。”
劉二孬一聽“萬戰不敗”,忙跪下給江劍臣磕頭。江劍臣暗自好笑,同一招數,只是換了個名罷了。知李鳴是有意激發劉二孬的鬥志,也不説破,點頭答應。李鳴和劉二孬咕噥了一陣子,便告辭回去,野雞溜子劉二孬帶領江劍臣來到一處小房子裏,好象是他自己的秘密住處,點上了蠟燭,在牀頭上取出一套衣服,給江劍臣換了,又叫江劍臣變換了一下面貌,還塞給他一個大紙包。
然後,才帶領江劍臣悄梢地從小房子裏溜了出來,盡抄小巷向南走去。
來到東城一家字號叫高升的客棧裏,一頭向裏院扎去。奇怪得很,竟然連一個阻攔的人也沒有。一連過了兩進院子,又向東邊一個月亮門跨去。
江劍臣跟着野雞溜子剛剛走到正房門前,那一溜五間大瓦房中象開了鍋似的鼎沸着。江劍臣一怔,這不是賭場嗎?心裏想着,人已隨着劉二孬邁進了門檻。
只見十幾張桌子一溜擺開,燈燭明亮,每張桌子周圍都圍着一羣人吆五喝六地正在狂賭。
忽然一個軟綿綿的聲音響至身後:“劉二孬,帶哪路財神來的?也不給姑奶奶引見一下,我也沒有彩頭可賺。往後,饞死你,也別想再喝我的私房酒。”
江劍臣冷眼一掃,見這女人年紀只有二十一二歲,好美的一張漫長臉兒。那張臉雖然好看,卻罩上了一層焦黃和浮腫,一副過慣了夜生活的樣子。細細的腰肢,透着一股子風騷。
—身豔紅濃綠,俗氣得叫人不敢睜眼。這時,劉二孬已掏出一塊五錢重的銀子塞到她的手裏,聲音放低了幾度,喚着她的名字説道:“剩茶湯,童老太爺在哪裏?
他老家來人了,帶了不少天下第二姓來。你給帶去見見?”
江劍臣知道劉二孬口中所説的童老太爺,就是小神童曹玉化名的童曉。心想,這孩子竟充起太爺來了。至於那句“帶了不少天下第二姓來”,知道那是説自己帶來了不少錢財。
就在那酸溜溜的女人慢慢偎向江劍臣時,劉二孬伸出手去,想摸摸她的粉腮。
看着明明能夠摸得到,不知怎麼就是摸不到她的腮邊。
江劍臣心中一沉,不由得對這個毫不起眼的女人多看了兩眼。恰巧那女人也在偷看江劍臣。二人的眼光一碰,頃時激起了一絲火花。江劍臣的心又是一沉。
那酸女人趁着和江劍臣對了一下目光,一歪身形,軟塌塌地靠上了江劍臣的肩頭,低聲浪笑道:“看你年紀不大,臉黑心不黑,怪會弔膀子哩!”嘴裏説着,葱管似的手指已搭上了江劍臣的脈門。
江劍臣藝高人膽大,一點也不戒備地伸出手去,好象想摟她。但那隻手剛一碰到她的柔腰,就象僵住了似的。同時,身軀也好似隱隱地戰慄了一下。
酸女人笑了,佯裝輕掠鬢髮,收回了放在江劍臣脈門上的右手,眼光裏又顯露出貪婪的光芒,悄聲説道:“你給太爺帶多少錢來?他可是正需要呀。給我看看好嗎?”
江劍臣心裏沒底,只好掏出那個紙包。一打開,看到那疊得整整齊齊地一疊銀票,他自己也怔住了。因為銀票的票面大得嚇人,每張五千兩,這一疊不下一百張,那還不是五十萬兩銀子呀!
酸女人噫了一聲,貼在江劍臣身上的身軀磨蹭了幾下,又拋給他一個媚眼,倏然伸出手去想揭起一張來。江劍臣是何等身手?刷的一下子又把那疊銀票藏回懷內。
看樣子,是不忍讓酸女人難堪,順手從懷裏取出一塊五兩的錠子,放到那女人的手中。
酸女人溜了他一眼説:“怪不得敢讓你帶這麼一大包鉅款,敢情你很有兩下子呢!走,我帶你見童老太爺去。”
酸女人在前,江劍臣在後,從屋後的小門出去,又過了一進院子。江劍臣默默記下了,這已經是第五進院子了。這哪裏象是客棧呀!
一進了這片院子,耳目為之一新。但見花木掩映,亭台有致,金池魚躍,假山鳥鳴。酸女人引他到一個很精緻的三間小廳門口,身軀一側,看樣子是讓他掀簾入內。江劍臣心下暗笑,坦然不疑地神手去掀門簾。
就在這時,猛然一根柔指點上了他的腰眼。江劍臣早有防範,肌肉突然內陷。
那酸女人不測深淺,正自悔失策。江劍臣已回頭一笑,一式“黃泉鬼影”,欺身到酸女人的右側,五指一攏,故意抓向她的乳泉穴。
那酸女人放心了。左邊蓮足挑起,把江劍臣踢入簾內。沒等江劍臣挺身站起,一口利劍已指向他的眉心。江劍臣故作失聲地喊了一聲“少谷主!”
這時,那個用劍指着江劍臣眉心的女子哼了一聲,説道:“這裏沒有什麼少谷主。”
江劍臣一激靈,連忙改口道:“少谷主就是那位你們稱之為童老太爺的假小老頭。”他雖然急於挖出敵人的底牌,捕獲盜去御寶的真兇正犯,但為了不降低自己的身分,所以才把自己的徒孫曹玉説成了“你們稱之為童老太爺的假小老頭。”
那個女人收回寶劍,讓江劍臣站起身來,説了聲“跟我來”,就放心地捲起東牆壁上的一幅巨大山水畫,用手一捺,牆上頓時現出了一個小門。那女人回頭一笑,就率先走進,江劍臣毫不遲疑地也跟着走了進去。
進了小門,下面是一個暗通道,大約有兩丈左右的光景,又升上了地面。原來是一座很大的花園裏面的假山。出了假山,就是一座水上亭閣,由九曲橋上蜿蜒地走了過去。剛到亭閣門前,那個女人就讓江劍臣自己進去了。
江劍臣知道,亭閣內就是那神秘不測的女人客文芳的住處了。他輕輕地走了進去,竟然沒有人阻攔。原來,閣的正中擺放一張很大很豪華的案子,四周亂糟糟地圍滿了人。從衣着上看,不光有王孫公子,豪門大族,竟然還雜有一些現任的王公大臣。再從花園的園林之勝、亭閣的建築精美、府第的宏偉龐大這一切情況來看,這地方就太不一般了。
猛然一眼看見那張大案子後面坐的就是他的寶貝徒孫小神童曹玉,不管什麼人,只要看一眼他那身穿着打扮,都會捧腹彎腰,忍俊不禁地笑出眼淚來。只見他頭戴一頂員外巾,上繡壽字,身穿一件開襟員外氅,梅開五福,鑲金嵌玉。隔着案子,看不清腳上穿的什麼靴子。
這時,他那張稚嫩俊美的臉上充滿着老氣橫秋的神色,正全神貫注地推着牌九。
身側,站着一個妖豔的女人給他捶背。
江劍臣悄悄地貼近了案邊。只見小神童曹玉喘了一口粗氣,煩躁地推開了那個給他捶背的豔麗女人,恨恨地説道:“都是你這臭女人不好,給我的牌運帶來晦氣,害得太爺輸得一塌糊塗。”
嘴裏罵着,右手拇指一頂,八張骨牌滑了出來,並且神奇地分到了四首,都是兩張緊靠在一起。他搓了一下骰子,還哈上了一口長氣。猛喝了一聲:“下注!”
接着,把兩顆骰子拋了出去。
江劍臣雖然沒有賭博過,但對賭牌九這種玩意兒。還是略知一二的。只見上、下、天門三方,注都下得很大,合在一起不少於十七八萬兩銀子,説明賭博者很豪富大方。這是一羣揮金如土的王孫鉅富。
小神童的骰子擲出的是個五點,他低念一聲:“五自首,天門跟三手。上、下兩家抓牌。”他一面念着,一面右手已把第一副牌抓到了手內。就在他縮回手來時,神不知鬼不覺地已和天門的牌換了一張。手法之巧妙,動作之迅速,除非江劍臣這種目力極佳的人,是絕不會發現的。
江劍臣正自暗笑,場上已見了輸贏,小神童曹玉面前,疊起了小山一樣的一堆銀票,而那些賭博的豪客卻個個汗出如漿,臉色煞白。大概是輸光了屁股,一個個垂頭喪氣地走了。
小神童曹玉一眼看見江劍臣,就想過來招呼。帶江劍臣進來的那個女人已湊上前來,一面叫捶背的女子清點銀票,一面很有節奏地拍打小神童的周身關節,諂笑着説道:“老太爺真行,這一票又贏了不下五十萬。大概再有三天,就差不多湊夠整數了吧!你老累環了。”
小神童曹玉呸了一聲,唾了那女子一臉,頓着腳罵道:“你們光知道錢,錢,錢!老夫的腰都快累彎了。再不上真菜,光拿這些剩萊湯敷衍我,老夫不幹了!”
那女子脾氣也真柔,象哄小孩似地説道:“老太爺別亂嚷嚷,這裏可是有尺寸的地方呀!”
一句話惹惱了小神童,啪的扇了她一個耳光。大聲怒罵道:“什麼龜孫有尺寸的地方!
想嚇唬太爺是不?太爺偏偏就是不吃這樣菜。大不了是個武清侯爵位,這還不是靠着姑媽劉太后的老面子給糊弄來的。想壓我逢人大三輩的童老太爺嗎?“
鑽天鷂子江劍臣心裏明白,這話是説給自己聽的。怪不得這裏如此氣派森嚴,富麗豪華,原來是武清侯劉國端的府第。難怪自己費盡心力,踏遍全城,也查不出一絲線索,這條根扎得太深了!虧了李鳴的這一着棋,把個搗蛋鬼曹玉塞了進來。
不然的話,就讓你把北京九城掀它個底朝天,也不會找出底細來。
書中暗表,這個豪華巨第的主人,果然就是當今聖上崇禎皇帝的表兄,姓劉名叫劉國瑞,官封武清候之爵,是劉太后唯一的孃家侄兒。崇禎的生母太昌皇后早亡,由東宮劉妃撫養他長大成人。後來天啓皇帝不喜歡這個聰慧的幼弟,奸鬮魏忠賢又多方陷害,幸虧劉娘娘以太妃之尊加以保護。所以,這劉妃和崇幀比親生母子還要親密三分。崇禎登極後,把劉娘娘封為皇太后,每日必去問安,很盡孝道。
姑媽貴為皇太后,劉國瑞的勢炎幾欲熏天。崇禎也很偏寵這位表兄,請想誰敢來觸他的黴頭。狡猾的客文芳,就是借這棵大樹來遮風擋雨,怎不叫江劍臣大吃一驚。
正在江劍臣驚異不止的當兒,猛聽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埋怨道:“好好的又發脾氣,我總不能一天到晚陪着你呀!”
話一落音,一陣香風外面而來,一個美得叫人心跳,媚得讓人魂飛的二十歲左右的絕美少婦已悄俏地貼到了小神童已長成大人般的懷前。
曹玉也早已象饞極了的貓兒一樣,扭股糖似的纏住了那個絕美少婦。
那少婦也美目流盼地盯注着小神童俊美的面頰。互相偎依了起來。
二人温存了好一陣子,曹玉還是戀戀不捨。那少婦卻慢慢地推開他,一眼看見了江劍臣,一怔説道:“你是什麼人?”
江劍臣昂首望向天花板,好象對他們那過分的親熱劫兒看不慣似的,默不作答。
小神童曹玉卻説:“這是我的三叔爺。”
江劍臣心中一震,暗怨曹玉這娃兒毛嫩,怎麼喊出這麼個明顯的稱呼來。
果然那美婦驚異地重複了一遍説:“你的三叔爺?”
曹玉一臉正經地説:“我義父的本家族叔!排行數三,不叫三叔爺叫什麼?我再是童老太爺,也不能不要尊長。”
江劍臣這才恍然大悟,暗自稱讚這小鬼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辦法妙絕。因為有些事情,看起來象要暴露,反而更不會引起人們的疑心。正想着,又聽曹玉説道:“惡鬼谷的人雖然都擅長截腸催魂掌法,但只有我這位三叔爺最得其中三味。
送上門來的那個叛徒,讓我三叔爺伺候,我看準能撬開她的嘴巴。”
江劍臣聞聽,知道曹玉所説的那個叛徒就是自己最為關心,最為同情的可憐迷兒。心想,這小子有意叫我救她,莫非一切就緒,今晚就能動手?不然,玉兒絕不會把我給推了出去。
不料,那美貌少婦對此竟然沒有什麼反應。
小神童曹玉是缺德十八手李鳴精心調教出來的小缺德,鬼心眼有多機靈,故意把小嘴一噘,負氣地説:“怪我不自量力,我都不一定讓人家真正信任,何況我的三叔爺!”説到這裏,話鋒陡轉,向江劍臣一伸手説,“三叔爺,我娘給我帶多少錢來?”
江劍臣知道小神童説的娘,是指君山惡鬼谷鬼母陰寒月説的,有意幫襯説:“你小子算吃誰了你孃的脾氣。為了這筆錢,她和你爹幾乎鬧翻了天!你娘要你馬上回去。”嘴裏説着,右手已掏出野雞溜子塞給他的那包銀票,遞了過去。
曹玉接過紙包,看也不看,隨手拋給了那個少婦,一把抓住江劍臣的手,説了聲“走,我請三爺到外面吃花酒去。”説罷,拉着江劍臣向閣外走去。
剛走到亭閣門裏,江劍臣一眼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剛轉過亭閣的左側,那背影很象劉二孬所呼叫的剩菜湯,他的心不由得猛然彈跳了一下。
這時,身後突然伸過來兩隻柔細的纖手,把爺兒倆同時拉住了。
三人坐回到原處,那少婦一招手,進來一個獨目老者,身材瘦長,相貌兇惡,一襲黑衫,形如鬼魅。他的身後跟着一個黑衣大漢,肋下夾着一個半死的少女。那黑衣大漢把肋下的少女拋在了地上,就垂手退了出去。
江劍臣從美貌少婦對獨眼老者態度極恭,小神童神色一凜這一微妙的變化,看出這獨目老者絕非善與之輩,也猜出那拋在地上的少女必是迷兒無疑。
他正在緊張地考慮對策,那獨目老者突然疾馳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