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劍臣聽罷迷兒的述説,猛地想起一件在心中埋藏了很長時間的疑問,那就是他奉掌門師兄之命去青陽宮卧底,被侯國英的巧計所算,硬叫他住在她的房中。
當時,自己嚇了一跳,侯國英笑着説了一句“我去和我妹抹一塊住”。以後問及此事,她總是支吾其詞,也始終沒有見到過她的妹妹一面,更沒有聽聖泉夫人説起過這事。從魏銀屏告訴樓兒客文芳有可能是魏閹的骨肉來看,當時侯國英所説的妹妹很可能就是適巧來聖泉宮小住的客文芳了。
銀屏還説,這隱秘只有侯國英能説清楚,只是她已跳崖墜海,生死難卜。就算是倖存下來,可人世茫茫,玉人何處?只怕今生今世也難得一見了。
由侯國英墜海自殺一事,引起了江劍臣對華山派的怨恨。要不是當日北上途中,在黃河古渡巧遇女屠户李文蓮,哪會有這麼多不幸的事情發生!如今又是一個神鬼不測的女魔頭,盜寶栽贓,陷我江劍臣於萬劫不復的境地。自己費心了心機,也使盡了各種手段,別説擒獲正主,連她是什麼模樣也沒有見到,甚至連她的窩巢也不知在什麼地方。
看起來,有些事情光憑功力高也不見得能夠辦成。有了這些想法,一貫反對使用心機智巧的漢劍臣,也不由自主地動起了心眼兒。
默默沉思了好大一會,他忽然走到那個傷者的跟前,很和氣地説道:“你肯為我做一件事嗎?”
那傷者見江劍臣很和藹地跟他説話,很受感動,涕淚交流地説道:“客老二殺我滅口,是太爺救下了小人,我願意盡力報答你老人家。不知你老叫我幹什麼?”
江劍臣走過去,撿起了客登山和其弟客登峯二人的兩口喪門劍,又揀出了一張百兩的銀票,一齊交給那傷者説:“你去把這兩口劍交給客家的人,不管是誰,告訴他這廟裏發生的一切,一定説真話,不要有一點假話。你能做到嗎?辦完後,拿着這一百兩銀票快回家去,不要再做壞事了。”
那傷者因為不懂江劍臣的深意,雙手亂擺説:“小人再不好,也懂得知恩報德。
我哪能那樣去給他們家通風報信?就讓他們逼問我,拼着一死,我也絕不會説出一句真實的話來。”
江劍臣知他誤解了,又温和地説道:“我就是想要他們家的人知道我殺了他手下這麼多人,也殘傷了客文芳的父親客登山,殺死了她的叔父客登鋒,要她來贖回她父親的一條老命。
過了今晚,我就殺了他。“
那傷者好象還怕江劍臣一人勢單,剛一猶豫,江劍臣已連連催着他趕快去辦,越快越好。
等那傷者走後,迷兒忙向江劍臣説道:“客文芳心狠意毒,無一不超過女魔王侯國英。
只是她隱身在暗穴裏,沒有人知道罷了。我和她的替身也只能接受她的指派,根本見不到她本人。“
江劍臣問迷兒道:“難道她的父、叔、兄、弟,都不能夠直接見到她,都要從她那個替身的口中接受她的傳話嗎?還有,她的替身是誰的門下?叫什麼名字?”
迷兒遲閃艘幌攏畔戮魴乃擔骸拔曳湊馴撐蚜慫牽崾歉銎醋鄭蟛?
了一死了結,都告訴你吧。客文芳的替身,是她的師妹柳鶯兒,外號人稱普渡慈航,極為淫浪,是她師父穿腸秀士柳萬堂的獨生女兒。爺兒倆都是以毒害人的殺星惡魔。”
江劍臣忽然想起了一件極為關心的事,忙問道:“你可曾知道,有一個十四五歲的俊美少年……不過,身材卻已經長成了大入,武功也很了得的青年人嗎?”
迷兒聽了江劍臣的問話,不僅沒有回答,反而凝神向江劍臣注意觀察起來。看得江劍臣心中煩躁,頓時露出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來。
迷兒對江劍臣臉上充滿了的不耐煩,好象毫不理會,突然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什麼來路?我怕是出了魔窟,又墜入鬼穴了吧?”
憑迷兒這幾句話,江劍臣迅即悟出小神童曹玉那惡鬼谷少谷主的身分,一點也沒有被人識破和懷疑。他心中有了底兒,便不再追究了。
江劍臣不問,迷兒卻不放過了。她還是剛才那句話,問江劍臣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什麼來路。快説呀!“她簡直象審問犯人似地追問起來。
江劍臣怕她誤會太深,又見她真正背叛了七兇,遂默運神功,傾聽附近確實不會有人,用手一拂,摘下了那部偽裝的虯髯,正色告訴了她自己真實的來歷。迷兒嚇得幾乎蹦了起來,被江劍臣一把扯住,他又重新裝好了大鬍子。
迷兒堆金山,倒玉柱,正兒八經地又給江劍臣見了禮,垂淚説道:“我是一個無父天母的棄嬰,被柳家收養。跟穿腸秀士長大。一身功夫,也是他父女所教。無名無姓,主人都叫我迷兒。”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因為她多年侍奉柳鶯兒,無形中受了薰染,風騷狐媚,輕薄成性。
但雖然如此,直到現在還沒有真正失身。這種情況,也只有迷兒自己明白。
因為她的主子穿腸秀士柳萬堂早已向她暗示,等到柳鶯兒一嫁出去,就收她為填房。穿腸秀士年過半百,已喪偶多年。她雖不願,又怎敢明確表示?所以她表面上更為風騷放浪,想令柳萬堂嫌棄她,改變初衷。
自從柳鶯兒作為客文芳的替身嫁給武清侯劉國瑞以後,為了擺脱柳萬堂,她攛掇柳鶯兒強要父親柳萬堂答應她帶着自己陪嫁侯府,每日裏周旋於淫蜂浪蝶之中,雖自恃一身武功猶保童貞,可暗地裏卻是惶惶不可終日,只恐終究難逃厄運。
如今,一聽説跟前的大鬍子就是傳説中的五嶽三鳥之一鑽天鷂子江劍臣,她早就聽説了江劍臣收胡眉為奴的美談,有此良機,豈肯放過?重新拜見之後,再也不肯起來,提出了委身為奴的請求。
在她,還恐怕江劍臣不肯。不料,江劍臣竟然一口答應下來,比收胡眉時爽快得多了。
激動得迷兒又拜了幾拜。可她哪裏知道,她之所以受到江劍臣的殊遇,完全是為了她也是一個人間棄嬰,和江劍臣有着同樣的遭遇呢!
主僕身分已定,迷兒懇切地對江劍臣説道:“主人,我認為那傷者雖有感恩之心,準能把劍和口信送到客家,只怕引不來客文芳。因為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準備救走魏忠賢的一切事務上。可能魏忠賢才是她的生身父親。哪裏會為了客登山這一條殘廢老命挺而走險呢!”
剛説到這裏,猛見江劍臣打了一個手勢,向她示意有人來了。她抬頭一看,只見兩個三十歲左右相貌酷似的兩個矮胖漢子,滿臉悲憤痛切的神情,伴隨一個面貌瘦削、臉色陰沉、年約半百的儒士打扮的人向大殿走來。
這一次,因為知道了江劍臣的真實身分,迷兒不象上次見了客登山兄弟那樣害怕了。只悄聲告訴了江劍臣那年紀半百的的儒生就是穿腸秀士柳萬堂,另外兩人是客登山的兩個孿生兒子客文通和客文達,並掏出兩粒丸藥叫江劍臣吞下一丸,自己也吃了一丸。
江劍臣知道丸藥肯定是能避柳萬堂毒物的解藥,馬上依言服下了。
穿腸秀士柳萬堂臉色陰沉得可怕,衝着迷兒陰笑道:“別人正為你擔心,誰知你卻攀上了高枝。”説完,掃了昏迷不醒的客登山一眼。
迷兒到底是在他多年積威之下長大的,聽他一説,渾身不由自主地抖動了一下。
客文通、客文達已抽出了喪門劍,一步一步地向江劍臣逼去。他們倆要報殺叔之恨、殘父之仇了。不想,卻被柳萬堂沉聲喝住。
江劍臣知迷兒還是膽怯,有心給她壯膽,一伸手,把迷兒那把短刀又交還了她,然後用手把她扯得離自己近些。因為迷兒自從得知大鬍子就是當代武林第一奇才江劍臣之後,再也不敢象剛才那樣靠近他了。
江劍臣在三個虎視眈眈的江湖人物面前,輕鬆自如,毫不戒備地附在迷兒耳邊,把曾傳過李鳴的那二招同歸於盡的打法教給了迷兒,為了令她速成,又不厭其煩地解説了兩遍,彷彿跟前沒人似的。
直至覺得迷兒已經領悟,江劍臣才冷冷地對柳萬堂道:“穿腸二字雖毒,但秀士一詞卻佳。如能放下屠刀,或許可免殺身之慘。柳先生相信否?”
穿腸秀士柳萬堂陰沉沉的臉上抽搐了一下,陰聲陽氣地答道:“聽下人報道,閣下身手不凡。看閣下相貌,又沒有驚人之異。既知穿腸秀士之名,閣下真的認為能活着逃脱柳某之手嗎?”
江劍臣冷冷一笑説:“多謝你曾給了這位姑娘幾粒解毒藥丸,我也間接得了好處。所以才決心不放手對付你。這裏沒有你的事,你走吧。以後哪裏遇上哪裏算,怎樣?”
穿腸秀士柳萬堂早已看見迷兒給江劍臣服下了藥物,心中雖然恨得要死,但表面上還是絲毫沒有顯露出來。他再一次陰森森地説道:“你認為除去用毒,我就不能留下閣下了?”
江劍臣目前急於尋找客文芳,追回御寶,又恐怕她真的救走了魏忠賢,因此對柳萬堂這種二等角色沒工夫周旋。遂哈哈一笑説:“穿腸秀士,別説你不堪在下一擊,就是你一手教出來的迷兒,只消我教她一招,你十招之內若能傷了她,我都認栽。你不是我要追殺的人,還是走吧。”
江劍臣從迷兒口中獲知了客文芳神秘詭詐之後,深怕她攜帶御寶遠走邊荒。再想捕獲,就難於登天了。為了防止嚇走客文芳,他決心不把她手下的爪牙宰淨。不然,早已用上了血屠三斬。
穿腸秀士柳萬堂老謀深算,對江劍臣的狂態,不以為忤,一味陰森森地冷笑,虛與周旋。
哪知他恨迷兒入骨,早已蓄足了勢子,一彈即出,右手“金豹探爪”,左手“暗渡陳倉”,活象一隻餓狼,撲向了迷兒。
常言道,鳥隨綵鳳聲自清。迷兒明知舊主穿腸秀士厲害,但她為了不讓江劍臣輕視自己,雖然膽怯,還是一咬牙,按江劍臣的教誨,摔掉了一般武林人物七成護身三成攻敵的陳規,一點也不顧忌自己的生死,集聚了十二成功力,迎向了敵人,而且是攻其致命的一點!刀光霍霍,疾如閃電般向柳萬堂的心窩戳去。
柳萬堂做夢也想不到,世界上竟有一點也不顧自己的安危,用亡命的打法專要別人性命的人。他恨得牙根發癢,但又不得不改進為退,慌忙收回雙手,暴退三尺。
迷兒笑了!因為她可以不怕柳萬堂了。
由於迷兒的嫣然一笑,百媚橫生,老色鬼柳萬堂勃然暴怒,醋性大發,腳尖猛點,陡地又飛身撲上,雙手的每一中指也都套上了一支精光閃閃、異常鋒利的二寸指刀,分別扎向迷兒高聳略顫的雙乳,居心險惡,手法下流。
江劍臣對迷兒確有偏愛,憐她也是人間棄嬰,決心要讓她改邪為正,走上正道,哪裏容得穿腸秀士如此欺她?一聲冷哼,人已斜着切了上去。
迷兒正自又羞又恨,不料右邊香肩已被江劍臣抓住,只覺得自己身不由已地被江劍臣一扯、一旋、一推,她不光已從奇險之中被江劍臣提了過來,還被他一旋一推,送到了穿腸秀士柳萬堂的身後。
迷兒到底是在魔窟中長大的人,心腸不軟,右手短刀狠勁一送,已扎中了柳萬堂的後心。
她再一提腳,踢得柳萬堂滾向了一邊,咬牙罵道:“柳萬堂老匹夫,你想不到能死在姑奶奶的刀下吧!”説着,趕上前去,卸下了柳萬堂套在中指上妁兩把指刀。
接着,又是一腳,這一次,把柳萬堂足足踢出兩丈多遠,才解了恨。
也不知迷兒忽然想了個什麼主意,急急呼道:“主人,快宰那兩個畜生。我求求你啦!”
喊完,身子不停地衝到昏迷不醒的客登山身前,短刀一顫,刺進了客登山的心窩。
江劍臣見迷兒殺了穿腸秀士之後,又去殺客登山。他一來怕客文通、客文達救父情切,傷害了迷兒,二來他已動了真正的肝火,身形一旋,已一掌印上了客文通的後心。嚇得客文達兩膝一軟,也被迷兒以手中的短刀從身側穿進了軟肋。
江劍臣見迷兒象瘋了一樣的殺人,好象早已洞悉了她的用心,等迷兒擦去了頭上的汗珠,才冷靜地對她説道:“你好象要重入魔窟,捨身引蛇是不?這太危險了。”
迷兒垂淚説道:“主人不嫌邪惡,開恩收我為奴。多次救了我的性命,又替我除去了精神上的枷鎖,使我飲復了人的初性。我實在無法報答。主人眼下受陷蒙冤,身負欽案,牽連上了盜御寶的彌天大罪,就是皇上不立即加罪,主人也沒有出頭之日。迷兒為了主人,願冒百死去找柳鶯兒,以報其父柳萬堂死訊為名,又有了這兩把指刀為證,不伯柳鶯兒不信。她會立即報給客文芳。這條毒蛇就不能再呆在洞中了。”
江劍臣還在猶豫,迷兒猛地掏出短刀來,以江劍臣不及阻止的速度,在自己右腮上劃了一刀,傷口長約四寸,鮮血直冒。餘勢不盡,短刀又劃傷了她的左肩頭,頓時也沁出了鮮血。
疼得她渾身一顫,幾欲跌倒。
江劍臣心神大震,連忙給她點了止血穴道,就想為她包紮一下傷口。迷兒見主人這麼一臉惶急地關心自己,報恩之猜,更加沸騰,顫呼了一聲“主人保重”,竟然帶着血淋淋的傷江劍臣由於關心則亂,沒來及巡視一下剛剛搏鬥過的現場,就向大殿外走去。在山門旁那棵古柏樹上剛起下了自己那把短刀,就後悔方才因為深信迷兒不會走眼,沒有查看穿腸秀士柳萬堂的屍體到底斷了氣沒有。因為象穿腸秀士這種陰險毒辣的角色,是什麼鬼神都能裝出來的。
想到這裏,心中一涼,一個倒縱,又退回了大殿。只掃了一眼,頓使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渾身冒起了寒意。果真那條毒蟲柳萬堂只是詐死,乘自己去取刀的機會,暗自潛逃了。
對廟中的其他屍體,他真的不能一一顧及了。一式“火花射旗門”,已經暴閃而起,接着,右肩一引,腳尖已點上了大殿西側的飛檐。極盡目力,放眼四望,哪裏還有穿腸秀士柳萬堂的影子!江劍臣不禁呆住了。
就在這時,一個窈窕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大殿另一頭的飛檐上,寒聲斥道:“憑五嶽三鳥的身分,竟然還裝神弄鬼,不怕砸了招牌嗎?”
江劍臣是失先無極派中修為最高的一人,耳目極佳,聲音人耳,不光覺得口氣不太陌生,就連那窈窕的身影似乎也很眼熟。
他強忍怒火,原處不動,藏刀衣底,雙手一合,朗聲答道:“五嶽三鳥,乃大海一滴,一向不曾炫耀武林。姑娘何人?請明言賜教?”
那個窈窕身影的人聽了江劍臣這幾句軟中帶刺的話,一聲狂笑道:“江三爺真是貴人多忘事,對一個暗中打擊過的對手,竟然忘了個乾乾淨淨。”
江劍臣再一端詳,猛然認出了這個滿腔氣憤、口出不遜的女人原來是青城山百獸巖青城三豹唯一的掌殊、玉面無鹽東方碧蓮。
江劍臣這才恍然記起,當日在袁家堡東方一家三代硬逼武鳳樓答應東方綺珠的婚事而遭到拒絕,東方碧蓮殺心大起,要以催魂掌向自己的徒侄猛下殺手時,為了援救武鳳樓曾對這個俏麗絕代的美婦推了一掌。可那是為了救人,不得不爾,何況自己並未施出全力,顧全了她的顏面。
如今見她舊話重提,只得按先師無極龍和對方長輩三豹的故交稱呼道:“東方姐姐,那日之事,錯在小弟,請姐姐寬恕!”嘴裏説着,已除去了臉上的易容之物,回覆了本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