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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蕭劍秋冷冷地掃了李鳴一眼。李鳴嚇得一哆嗦,連忙低下頭去。正在這時,老駙馬冉興適巧聞訊趕來相見,蕭劍秋告訴了他石城島發生的一切。

    冉興聽罷,感慨萬端,搖了搖頭説:“一個人真正是蓋棺方能定論。侯國英雖然叛逆朝廷,卻不甘心屈膝事敵,膽敢抗滿清虎狼之師,也有其可取之處。容我入宮奏明聖上,對其母客氏從寬論處好了。”説罷,果然進宮去了。

    老駙馬冉興出入宮門,照例是通行無阻。他知道崇禎是無事不離乾清宮的,所以過了三大殿,直奔乾清門。哪知剛到門前,竟然一無前例地被一個侍衞給攔住了。

    老駙馬冉興憤然斥道:“本官乃聖上近親,就是當今萬歲,也於散朝相處時喚我一聲御姑丈。你膽敢阻我進宮,這還了得。閃開!”

    那侍衞在老駙馬的喝斥下,一點也不退縮,反而連門也掩得只剩有一人出入的空隙,正色説道:“請駙馬千歲息怒。今兒是萬歲親自口諭,嚴守宮門,不論何人,一律不準入內。

    不然的話,嚇死我也不敢阻駙馬千歲的大駕。“

    冉興聽了,暗暗稱奇。心想:聖上是會見什麼要人?還是默籌國家大事?正在他百思不解的當兒,忽聽乾清門內御道上響起了步履很輕、節奏整齊的腳步聲。

    冉興心中一動。暗想:這是什麼人?而且從腳步聲中可以聽出絕不是一個人走路,連忙閃向一側。好在他對宮中的一切,熟悉的程度不亞於自己的駙馬府,就在他剛剛避到一個為了防火而用黃銅鑄造的在水缸跟前時,突然從乾清門內走出了三個年過古稀的威猛老人來。

    第一個一頭捲髮,滿面虯髯,身材高大,虎威生生,偌大年紀,腰板一點不彎,鬚髮也只斑白。後面二人長得和他非常相象,只是年紀略大不等罷了。

    冉興看了三人的形象,猛然想起三個人來。心想,這不正是李鳴嘴中經常提説的青城山金豹東方木、銀豹東方林和鐵豹東方森嗎?看他們訓練有素的走路的樣子,好象還在禮部學習過朝拜聖上的禮節,進出宮闈的規矩,這是怎麼一回事?連老駙馬冉興都糊塗了。正想跟隨看看,剛才那個阻止他不讓進宮的侍衞已大聲宣道:“萬歲有旨,請駙馬千歲入宮。”

    冉興抖了抖袍服,低頭快步,來到乾清宮外,正要伏地跪拜,殿內已響起了小皇帝那充滿自信的朗朗聲音:“朕已多次口諭,除去正朝以外,一律免參。御姑丈又忘記了!快快進來,朕有喜訊相告。”

    冉興進了乾清宮,崇禎跨上一步,攜起了冉興之手,踱到東間,自己登上御座,賜冉興繡墩相伴。然後笑着説道:“青城山的東方三老已應朕躬宣詔,攜帶女兒東方碧蓮、孫女東方綺珠進京朝拜。東方綺珠已被東宮劉太后收為義女,成了朕的御妹。他的三個祖父和姑媽也都被我派為御前侍衞領班。聽説東方三老多次拒絕魏閹的禮聘,也是和武皇兄的師祖無極龍是同一時期的高人。從今以後,朕不怕魏閹餘黨圖謀不軌了。”

    老駙馬冉興聽了,相機奏道:“聖上洪福齊天,自有吉人相助。侯國英已在石城島伏誅,江劍臣已回京師。求聖上赦免其殺楊鶴之罪,赦李文蓮無罪出監。”

    崇禎心神一顫,正色説道:“逆女伏誅,當時尚有何人在場?”

    冉興聽崇禎有不相信之意,他很為不平,大着膽子把從蕭劍秋口中所聽的經過情形,詳細地奏了一遍。

    一路走得很慢。這一天來到山海關,天色已晚,因知吳襄已升任此地總兵,不願被他發現,省得多一番應酬,就在城外一家好再來客棧住了下來。

    店夥計看三人儀表堂堂,舉止大方,盡情地巴結。晚上一餐飯很令人滿意,就連江劍臣也多吃了不少。飯後,店夥計泡上茶來,倒了三杯。三人還未沾唇,一個賣水果的小廝手拿一封信箋走了進來,問明瞭三人的名姓,把字箋呈了上來。

    江劍臣一看,只見上寫:為報深恩,請移地藏廟一晤。

    上面既沒有抬頭,下面也沒有落款,字跡很為生疏,絕不是出於熟人之手。江劍臣不禁怔住了。李鳴接過來一看,雖覺訝疑,但他和武鳳樓都堅持要到地藏廟去上一趟。

    江劍臣拗不過二人,只得從店中走了出來。一打聽,原來這好再來客店的後面就是地藏廟,一找就到。

    到廟前一看,三個人不由得一怔。因為凡是能找江劍臣打交道的人,都非泛泛之輩,絕不會住在這樣的廟裏。

    這地藏廟太破了!山門只剩半邊,東西兩廂房早已倒塌,就是正殿也殘缺不堪,上面甚至長滿了荒草。只有院中的兩棵古柏,還翠綠葱葱,稍有一點兒生意。

    三人走進廟院,早已看見大殿內燃着了燈火,只是燈光太暗。一個僧人迎了出來,離老遠就雙手合十,深深施禮。

    江劍臣一見之下,心情非常激動,一步搶上,抓住那僧人的手腕,動情地説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真的做到了,江某佩服之至!”

    武鳳樓、李鳴一看,原來那出家僧人,就是二十年前,江湖上人人意欲殺之除害的南刀桂守時。

    桂守時神情肅穆,再一次合十説道:“貪僧蒙三俠不殺之恩,也算是過了輪迴之人,本應一切恩怨皆了。但貧僧有一件東西,卻使我難脱俗務。思之再三,只有象三俠這樣的武林奇英,貧僧才敢委託成全。”

    江劍臣神情一肅説:“既蒙大師看重,我江劍臣就不自量了。有何事相托,盡請大師明示。”

    桂守時嘆了一口氣説道:“蒙三俠教化,貧僧已自取法號一空,取其一切皆空之意。”

    三人絕口讚歎。

    一空大師點頭致意後,又接着説道:“武林中,三十年來沒有一人查出我的門户出身,這並不奇怪。因為,第一,我用的不是原屬門派的武功,第二,雙方都不願宣揚這件事。所以我的門户秘密,長久以來未能解開。眼下,情形逼迫,我不得不説了。

    崇禎一聽是先天無極派掌門蕭劍秋所説,先有幾分相信,又聽説侯國英是李文蓮的師父慈雲神尼威逼而死,卻又有些懷疑了。素知老駙馬冉興與五嶽三鳥相處甚厚,又不便説出口來,只緩緩説道:“江劍臣原未定罪,何言赦免?至於李文蓮,只要告訴刑部一聲,放出來就是了。”

    説到這裏,遲疑了一下,接着續道,“先皇兄天啓帝卧病多年,朝政荒廢已久,朕初登九五,百廢待舉,所以拘捕魏閹及其附逆餘黨後,尚不宣立決。而助朕登極的有功之人,也暫未升賞。

    三個月後,朕登極週年,一慶大典,二封功臣,三斬魏黨,豈不一舉三得?江劍臣可以先去承德,以慰寡母之心,武皇兄、李鳴等協助朕重建錦衣衞。御姑丈,你出宮替朕向有關人員傳我口諭去吧。“

    老駙馬冉興不敢遲疑,伏地跪辭,出宮而去。

    崇禎帝剛想閉目養神,秉筆太監王承恩悄悄地來到近前,跪下叩頭奏道:“奴才叩請聖上即刻召武鳳樓、江劍臣等入宮,多加封贈,以酬其功,萬萬不可疏而遠之,以失彼等之心。”説完,又連連叩頭。

    崇禎臉色一變,但馬上又恢復了平靜,走下寶座,親手扶起這個始終跟隨他的忠心老太監,語重心長地説道:“王公公,你隨我多年,深知朕的為人。我豈是寡恩之君?江劍臣乃山野武夫,不懼天威。不管怎樣,他和侯國英畢竟做過夫妻。朕誅戮侯國英,也殺害了他的親生骨肉。為了大明江山,朕對他怎能過分相信?

    況侯國英是否真死,尚未查證,只得辜負他了。就是武皇兄,恐怕在處置魏銀屏的事情上,也會和朕貌合神離。我所以聘青城三豹入宮,甚至暗示劉太后收東方綺珠為女,還不都是為了籠絡人才,有備無患嗎?“

    王承恩默然傾聽,不斷地暗暗點頭會意,不禁對年輕的崇禎皇帝竟有如此深邃的見地,周密的用心而肅然起敬。

    崇禎慢慢踱了幾步,又説:“你可能認為朕對御姑丈都使用了權術,是嗎?因為他和這些人日久情篤,使朕不得不多用一點心思。這還不是為了江山社稷嗎?”

    秉筆太監王承恩被懾服了。崇禎象是累極了,斜倚東間寶座之上,閉上了雙眼。

    王承恩悄沒聲息地退了出來。他畢竟和武鳳樓等人相處很久,又共過患難,安排曹化淳一聲,就帶了一名小太監,往老駙馬府走去。

    冉興、武鳳樓等人把他迎了進去。王承恩老於宮廷,説話很為縝密。於閒談之中,詢問了侯國英跳崖的詳情,又婉言慰勉了一備。看武鳳樓、江劍臣等人並無異樣,吃了晚飯才回宮而去。

    白劍飛心中有事,先把武鳳樓叫到自己所住的房中,密令他不要引起任何人的疑心,把李鳴叫來問話。等缺德十八手李鳴跟着大哥來到白劍飛房中時,白劍飛沉下了臉來説:“鳴兒,説實話,對侯國英之死,你是否懷疑有詐?”

    缺德十八手李鳴先不答覆白劍飛的問話,腳尖一點,撲到門外,左瞻右顧,又示意大哥出去一趟,尋視了屋子的周圍,確信附近不會有人,才放低聲音説:“這件事關係重大,只能咱爺兒仨明白,連我師父和大師伯都得瞞得死死的。”

    李鳴剛説到這裏,白劍飛已經會意,他精神一震,悄聲問道:“鳴兒,你僅僅從我的嘴中得知石城島發生的事情,就能吃準你師孃侯國英果然未死嗎?”

    機靈透頂的李鳴從白劍飛吐出的“你師孃”三個字,體味出二師伯已徹底改變了對女魔王的看法,並承認了她的既定身分,他不由得一陣激動,愉快地説道:“二大爺,你剛才一説,我就聽出來了。接着,又詳細地詢問了大師伯,得到了證實。

    你老請想,我師孃愛我師爺愛得是何等深切!要是叫她替我師父去死,她準能含笑遵從。

    可是,我師爺為了護她,不惜犯了師門戒規,得罪了華山神尼,生死未卜,禍福難定,她豈肯舍他而去?

    別忘了我師孃十月懷胎,即將臨盆,她能忍心斷了我師父的後代香煙嗎?何況,目前她最恨的是華山派,慈雲師太的無理,文蓮師姑的奪愛,以她那堅韌不拔、機智多謀的秉性,能在師太的威逼之下輕易自盡嗎?“

    一席話提醒了白劍飛和武鳳樓師徒二人,白劍飛沉吟了一會,説道:“那地方陡峭如壁,飛鳥難存。何況落水有聲,人人可聞。她能借水遁?還是會駕雲?真邪門了!反正,只要一天不發現她的蹤跡,我就不會相信你這孩子的鬼話。”

    李鳴長吁了一口氣説:“二大爺,你太低估了她!縱觀她手掌五萬鐵騎,眼線撒遍舉國各地,手段之毒,機謀之深,是何等角色!請想,她明明不想離開我師父,卻毅然去了石城島。狡兔尚且三窟,何況一個足智善謀的人。我敢斷定,那直上直下的懸崖中間,一定有她預先開鑿的洞穴。下落時,只消身形一折,即可鑽人洞中,再隨手拋出一物,豈不就墜海有聲了。”

    聽了李鳴這神奇的判斷,追雲蒼鷹白劍飛以手加額,口唸佛號,欣然相慶道:“只要她躲過這一劫,我非得硬勸掌門師兄,公開承認她的應有地位不可。”

    李鳴連忙阻止説:“這可使不得,不到她復活的時機,她是萬萬不能露面的。

    特別要瞞住師父,好從他那悽然木呆的表情中,讓人真的相信才行。”

    爺兒仨話一講明,各自分開了。

    話是這樣説了,武鳳樓和李鳴還能謹遵諾言,不讓消息外傳。可追雲蒼鷹白劍飛就不然了,他和大師兄弟蕭劍秋年紀上只差了五歲,初入師門時,一些扎底的功夫和詩文詞賦等等,都是大師兄親自代師傳授,二人情如手足。所以爺兒仨一分手,白劍飛來到大師兄房中,見展翅金雕蕭劍激雙眉緊頓,面罩愁雲,知他也是為逼女魔王臨產前跳崖死去有些對不起小師弟而心緒煩亂,悶悶不樂,忙把李鳴的判斷向蕭劍秋説了一遍。

    蕭劍秋一聽,不肯深信地説:“鳴兒雖有些才知,判斷力也超過常人。但你我弟兄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象石城島後山,懸崖千仞,直削如壁,一隻飛鳥都難以存留,何況人呢?

    鳴兒的估計,是誇大了侯國英的才智。所好,朝廷每日都有邸報,等明日看了邸報再議吧。

    你晚上陪陪劍臣,我看他是傷心極了。“

    次日上午,展翅金雕蕭劍秋在老駙馬冉興的書房內看到了邸報,上面有兩則消息與先天無極派有關:一,魏閹義女侯國英叛逆朝廷,潛逃海上,佔據石城島,擁兵作亂。朝廷本當一鼓盪之,深恐耗費錢糧,加重民賦。據報,日前侯逆突然墜海身亡。殘匪擁其心腹丫頭榮兒為島主,改名侯國英,決心報仇。風聞已和滿洲多爾袞通款,不久可能降清。

    二,三邊總督楊鶴死去,原副將吳襄暫代其職,巡防邊務。近日吳襄改任山海關總兵,三邊總督要職,朝廷任命兵部尚書楊鎬兼任,已於昨日赴任云云。

    蕭劍秋看罷了邸報,回到房中,不由得沉思起來。正在這時,白劍飛、武鳳樓、李鳴等先後走了進來。蕭劍秋便把邸報上所載兩則消息簡略地告訴了大家。

    首先,就是武鳳樓對李鳴的憑空判斷懷疑起來,他提出要親自去石城島,一察究竟,以釋三師叔之憂。

    因為眼下的江劍臣終日靜坐,默默不語,有人勸説,只是搖頭苦笑而已。

    大家這才明白,他已與侯國英有了真情。以前,只是迫於形勢,勉強剋制罷了。

    從侯國英死後,他痛定思痛,悲不能抑來看,他是深愛着女魔王侯國英的。

    蕭劍秋同意了武鳳樓的意見,密令他勸三師叔江劍臣和他同行,一來免去石城島人眾的誤解,二來也好讓江劍臣死了這份心。

    武鳳樓、李鳴二人找到了江劍臣,把掌門口諭代傳一遍。江劍臣先是不肯,禁不住二人再三苦勸,就點頭答應了。

    臨走時,李鳴為了遣散師父的苦悶,乾脆連馬匹也不要,爺兒仨步行反而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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