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國英剛説出“他要大開殺戒了”,睡和尚果然兩道蠶眉一豎,目射精芒,反手摘下背上的方便鏟,補上了鼎足三分的另一位置,三人分三方把江劍臣圈在了核心。
江劍臣一聲清嘯,凌空躍起三丈多高,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他真不愧“鑽天”之譽,借一翻之力,又騰起八尺,噌的一聲,墨光陡現,烏龍劍出鞘了。
活殭屍焦德元一聲顫呼:“烏龍!”師兄弟三人各執兵刃。雖然仍成鼎足之勢,圈子卻大了一倍有餘。
江劍臣輕輕一笑,蜂腰一折,頭下腳上,宛如蒼鷹下擊之勢,急撲而下,掌中烏龍劍蕩起一片寒芒,渾若烏雲壓頂,使僧、道、俗三人心神猛震,不得不把圈子撕開得更大。
烏龍劍越來越近,眼睜睜臨近當頂。江劍臣陡地發出了一陣狂笑,烏龍劍一招“六出祁山”,一剎之間,向三人每人劃出兩劍。
僧、道、俗三人的自信心徹底崩潰了!以三人名頭之大。聲望之隆,又是老着臉皮以三對一。其結果,是拼出全力,也沒有封閉緊門户,每人的肩頭都滲出了血珠。
鑽天鷂子江劍臣一招挫傷三奇,身形一閃,又瀟灑自若地卓立在侯國英的身側。
因為他知道女魔王快要分娩,不敢大意,所以借騰空飛翔之機,把二十年來在黃山打箭爐潛移默化練就的先天無極真氣一下子猛提到極限,用上了十二成的功力,用“六出祁山”的飄忽劍招,三虛三實,把僧、道、俗三人每人劃了一劍。雖然傷得不重,也足夠對方心驚的了。
他提足丹田之氣,一字一頓,先聲奪人地喝斥道:“趁三老子心情良好,殺心未起,誰滾得快些遠些,算誰聰明。於成清,給我裝船!”
説來也怪,江劍臣一到,別説多爾袞的部下,邊氏三雄人人自危,甚至僧、道、俗三奇也都失去了鬥志,在他大喊一聲之下,竟然灰溜溜地全部撤離了海岸碼頭。
一直到敵人走得看不見影子,女魔王才心力交瘁,雙手掩腹,被江劍臣抱在了懷中。
榮兒接應二人上了快船。水手們拼足了力氣,快如飛矢地趕回了島上。
這時,女魔王侯國英已疼得面無人色,幾欲昏絕。江劍臣知道她就要分娩,急得手足無措,無奈只得用眼光求救於榮兒。可憐榮兒也是個黃花幼女,哪裏經見過這種事情。江劍臣只好捧抱着女魔王,向她的卧房走去。
不料,議事廳上一聲清叱,三條人影比弩箭還疾,一齊飛射在江劍臣的面前。
月光皎皎,宛如白晝,加上江劍臣目力極佳。來人身影未穩,他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嚇得他身形一軟,幾乎軟癱下來,手中捧抱的侯國英也險些掉落地上。他頭腦一昏,鋼牙猛錯,陡然貫上真力,就想把女魔王震死在地,然後自己再反手後碎天靈,以了孽緣。就在這時,猛然一聲渾厚的嗓音喝道:“劍臣,還不跪接師姑法駕,聽候垂訓。”
江劍臣心中一動,知道這是一向偏愛自己的二師兄白劍飛怕自己一時莽撞,做出偏激的事情來,故意提醒自己向慈雲師太低頭屈服。他嘆了一口氣,把女魔王交給榮兒,任她護着迴轉卧房。然後,自己才直趨老尼面前,默默跪下。
陪華山神尼來石城島的,除追雲蒼鷹白劍飛外,還有先天無極派掌門人蕭劍秋。
這時,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端倪來。還是白劍飛扭頭對慈雲師太賠着笑臉説:“師姑,劍臣給你老磕頭了。”
華山神尼冷哼一聲説道:“我可沒有這麼大的面子!他們這個頭,還不是你叫他磕的?”
白劍飛苦笑了一下,心想:真是越老越不討人喜歡!怪不得古人云“老而不死是為賊”。
他心中不悦,嘴上可不敢説,又賠了一下笑臉説:“師姑法駕到此,我看還是先上大廳去休息一會吧。”
老尼姑火了,張口罵道:“你二小子倒是一副慈悲心腸!被人家斷去了一條胳膊,都能既往不咎。我可是沒有那麼寬宏大量。我來石城島,是要問一問侯國英,憑什麼派手下的秦嶺四煞攔路偷襲我的管事郭天柱?我要她還我一個公道。”
江劍臣心裏也火了。對這檔子事,他比誰都清楚,這純粹是個誤會。他想問一句:她華山神尼的管事為什麼攔擋他江劍臣東來石城?不錯,快刀啞閻羅是受了不輕的傷,但秦嶺四煞傷得更慘,四個人中就有三人被啞閻羅的快刀劃開了長短不等、深淺不一的刀傷,至今還躺在牀上。你老神尼又怎麼還侯國英一個公道?但懾於掌門師兄的威力,並沒有説出口來。
因為慈雲神尼、展翅金雕和追雲蒼鷹這三個人的名頭太大,全島的人除去負有守望之責者以外,上上下下無不聞訊起來,爭先恐後地觀瞻一下三個武林名宿的丰采和神韻。聽了老尼姑那蠻橫無理、充滿火藥氣味的言語,不少人驟然變色,忿忿不平起來。
身為當事人的秦嶺四煞兄弟,可真不含糊。尤白虎、錢朱雀、侯玄武三煞由島兵攙扶,大煞左青龍鐵青着臉隨後,一齊走近了神尼面前。
大煞左青龍向神尼一抱拳説道:“晚輩左青龍拜見老前輩,並願領老前輩的重責。但偷襲貴管事郭天柱一事,是愚兄弟四人莽撞所致,與我們島主侯國英可絲毫無關。該什麼罪名?
老前輩發話下來,由我們秦嶺四煞接着好了。“
華山神尼臉色一寒,吐語如冰地斥道:“你們四人,只不過是許豹子的四個徒弟,竟敢在我面前説長道短。我沒有工夫和你們羅嗦!我找的是罪魁禍首侯國英,快喚她出來見我。”
秦嶺四煞也是在江湖上橫行多年的人物,被老尼姑看得如同無物,如何忍受得了?加上又忠心於女魔王,拼着屍橫面前,也得替女魔洗刷清白。
左青龍抗聲説道:“冤有頭,債有主!傷郭天柱的是我們四人,老庵主不要亂攀他人。
天塌下來,有我左青龍頂着!“大煞話未説完,受傷的三人齊刷刷推開攙扶自己的島兵,強忍傷痛,刷的一聲,一齊抽出紫藤棒來,列成了四方棒陣,決心一拼。
白劍飛剛想解勸,華山神尼氣極反笑,厲聲喝道:“皇曆顛倒過來了?貧尼縱橫武林半甲子,向無一人敢忤逆我意,更沒有一人敢打我華山一派的主意。因為他們知道,別説華山派出去的人,就是從我華山出去的狗,要是有哪個不開眼的碰掉了一根狗毛,賠給我千斤駱駝絨,我也不見得願意。
如今,你們竟敢偷偷下手,傷了我駕前的管事,還敢口出不遜!我要你們先知道知道厲害,再找侯國英問罪去。“説罷,手中的拂塵略一抖動,那成千上百根的馬尾絲全被內家真氣貫注得筆直,一招”孔雀開屏“,看樣子就要立下煞手了。
江劍臣實在聽不下去,也實在看不下去了!他頭腦一脹霍然起立,眼睜睜他就要一怒犯規,去攖華山神尼之鋒。
突然一聲少氣無力的呻吟傳進了他的耳鼓:“劍臣,使不得!”話一落音,女魔王侯國英已公然站到了華山神尼的面前。從她的鬢髮蓬亂,臉色慘白上看,知她是強忍劇痛,硬撐着闖了出來。
白劍飛嘆了一口氣,又把江劍臣按跪在地上。掌門師兄蕭劍秋卻無可奈何地搖了一下頭,離開了神尼兩步。
女魔王即將臨產的情況,要是換一個別人,不難一眼看出。偏偏遇上這個華山老尼,她不光對生兒產女一竅不通,就是對夫妻大倫,也一絲兒不懂。更加她任性自大,對侯國英又存有偏見,如今一見她出現,哪裏還能容得?恨聲説道:“侯國英,從你這‘女魔王’三個字的外號來看,你就該殺無赦。何況經常男裝,變雌為雄,更説明你不守婦道。貧尼絕不容你再為女人遺羞。我要一開殺戒了!”
話未落音,掌中拂塵千萬根柔絲幻化出漫天寒芒,帶着刺耳的嘶嘶之聲。向女魔王侯國英渾身上下罩去。
慈雲大師名列武林雙奇,和五嶽三鳥之師無極龍並駕齊驅,聲震宇內。她功力早已出神入化,這一含憤出手,其厲害就可想而知了。
生死攸關,江劍臣剛想撲出,右肩上二師兄那隻大手還是緊按不放。他知道二師兄是不讓自己為了侯國英而獲罪師長,觸犯不可侵犯的門規。但他又怎能甘心眼睜睜看着侯國英死於華山神尼的拂塵之下?剛想掙脱白劍飛之手,上前搶救,秦嶺四煞之首左青龍已頓足躥出,掌中紫藤棒一招“潑風八打”,迎向了漫天柔絲。
他豁出去了!
不料,正好是他這種血性硬漢子的氣概,搏得了神尼的一絲好感。她怒哼一聲,先用拂塵捲住了左青龍的紫藤棒,也裹住了左青龍的兩腿。然後,快如閃電般的一甩一裹,甩出去紫藤軟棒,同時也把左青龍拋出去四丈多遠,渾身衣服被根根柔絲抽成一絲一條,幾乎不足遮體了。
接着,又是兩聲厲嘶入耳。原來是夏侯耀武、夏侯揚威兩兄弟為護侯國英拼命一撲,被神尼的拂塵一式“左右逢源”,抽得滾倒在地,滿身血跡。
眾人這才看清楚,女魔王侯國英所以眼看心腹死士一個個負傷而未親自迎擊,是因為他的兩條腿被心腹丫頭榮兒死死地抱住不放。神尼見此光景,心中一動。從侯國英受手下人如此擁戴來看,其人尚不無可取之處。
她的手垂下來了,可臉上還是掛着怒容,厲聲斥道:“侯國英,你也算是一個人物,生死又何足惜!何苦讓手下人為你受過。只要你答應我兩個條件,我可以免你一死。”
侯國英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江劍臣,再掃了一眼自己幾個帶傷的部下,最後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那高高隆起的肚腹上,臉色慘白,苦笑了一聲,一字一頓地説道:“你説吧!”
慈雲大師掃了眾人一眼,沉聲説道:“第一,當眾承認不是江劍臣的妻子,並和江劍臣永遠斷絕關係,第二、解散石城島的人眾,自動向刑部投案。”
聽了慈雲師太的兩個條件,所有的人都是一驚,而女魔王侯國英卻很坦然地笑了起來。
老神尼一怔問道:“侯國英,你為什麼發笑?”
女魔王侯國英説:“我笑老庵主做什麼事情,只知道一廂情願。怪不得當年和無極龍前輩能各走極端,落了個於人於己都沒有好的下場。”
這真是哪壺水不開,專提哪壺。
慈雲師太一生最怕人提的,就是這一件事。如今,被侯國英當着這麼多人揭起了她的傷疤,她老臉發青,腳手冰涼,怒斥一聲:“找死!”掌中拂塵已化成一蓬怒矢,嘶嘶輕嘯着向女魔王侯國英罩去。
江劍臣眼前一黑。猛覺得二師兄白劍飛壓在肩頭的手掌突然收回。他一時激動,閃電射出。他忘了掌中的寶刃是一把削金斷玉的烏龍劍,劍光迎着拂塵,怒揮而出。
但聽一片嘶嘶之聲,老神尼拂塵上的馬尾,竟然被削得一根不剩。
江劍臣眼見大錯鑄成,索性把心一橫,飄身切入,擋在侯國英身前,頓足叫道:“榮兒,快護你家島主逃命。”
他深恐侯國英不走,又恨聲補了一句,“侯國英,你敢不聽我江劍臣的,那就是咱一刀兩斷之時。”
慈雲大師氣瘋了!她秉性偏激,自信過度,怎麼也料不到江劍臣竟敢以下犯上,當面和自己動手。更想不到江劍臣竟然當着自己的面護着女魔王侯國英,他心裏根本沒有自己的寶貝徒弟李文蓮。千想不到,萬想不到,想不到江劍臣這麼個胎毛未退的小子竟會有這麼高超的功力,只一劍就斷淨了自己貫足內力的一蓬拂塵。她惱羞成怒,拂塵把一拋,立掌代劍,施展出華山絕技迴風舞柳四十九式來。
蕭劍秋、白劍飛雖氣她太不講理,也覺得小師弟做得太過,一齊厲喝:“劍臣,不準還手!快退出來!”
江劍臣明知還手對招,必給掌門師兄帶來麻煩,想抽身而退。但又真不甘心,心想:師父活着,受了你一輩子的晦氣。我蒙師父厚恩,也得叫你知道知道,無極龍的徒弟你都奈何不了,師爺當年並非怕你。
主意打定,既不退走,也不還手,保是施展開移形換位輕功,利用穿行躲避之機,把無極真氣從袖子上暗暗發出,只求保身,不求傷敵,和怒極拼命的神尼遊鬥起來。
練武的人,最忌一個“怒”字。常言道,一氣三分迷。加上江劍臣兩次黃山苦修達二十年之久,又存了戒備之心。所以任慈雲師太幾番暴雨狂風似地猛攻,都被江劍臣一一閃避開去。老神尼這才知道不妙。
又攻了幾招,四十九式已滿四十,只剩九招了。而江劍臣還是青衫飄拂,進退自如。心想:真要是窮四十九招而無效,她華山神尼將如何自處?
蕭劍秋怕事情鬧大,自己身為掌門,沒法收場。他真對這個蠻橫無理的師姑感到頭疼,有心用暗語讓小師弟挨他兩下,全全她的顏面,又怕她痛下辣手,真的把小師弟打成傷殘。
正在舉棋不定之際,發現小師弟江劍臣已乘閃避藏躲這機會,利用移形換位的神妙,漸漸把老庵主引到島後來了。
這時,夕陽尚未隱沒,淡黃色的餘輝灑在藍色的海水上,翻騰着點點金浪。展翅金雕心中一動,他素知小師弟在師父自己的薰陶下,豪爽率直,胸中不藏一絲半點奸詐。但不知他為什麼把老神尼引到這裏?
蕭劍秋正茫然不解,猛然看見侯國英面容悽慘在前,榮兒滿面淚痕後退,已到了萬頃碧波的海沿。侯國英突然停身在一塊巨大的崖石之巔,背對大海。悽然向江劍臣叫道:“劍臣,只要我侯國英一日不死,你就始終不會容釋於師門。有了你這兩番拼命相護,我知足了!今生孽緣已盡,願來生再為夫妻!”説完,身形艱難地一個倒轉,頭上腳下,扎入了茫茫大海。
榮兒一聲慘呼,昏死了過去。
江劍臣趁老庵主手下一緩,身子已如箭弩似地射了過去。所有人等也一齊撲了過去。首先趕到岩石上的是江劍臣、慈雲師太、蕭劍秋和白劍飛四人。
俯身下觀,這裏是陡壁懸崖,峭壁直立,毫無落腳之處。侯國英大概是既感江劍臣捨身相護,又知道他必不能見容於師門和當朝。為了讓心上人擺脱困境,她決心一死助之。選擇了這個奇險的地方跳下,肯定是下了必死的決心。
更為可憐的是,連同腹中胎兒也一齊葬身魚腹,沒有看一眼生身的父母,就離開了這茫茫人世!
江劍臣神昏欲倒,被時刻關注着他的二師兄白劍飛一把抱住。這時,慈雲師太也覺得做法太過狠毒,當下一言不發,首先躍下懸崖,向石城島外馳去。蕭劍秋示意白劍飛背起小師弟江劍臣,追上慈雲師太,跳上來時所坐的船隻,漸漸離開了茫茫大海。
回京的路上,白劍飛多方解勸,江劍臣只是默默不語。掌門人蕭劍秋怕師姑罵街,暗暗賠盡小心。奇怪的是一向蠻橫成性的華山神尼,一路上竟然安靜得出奇,一點也沒有找事生非。
到了京城,老庵主只是丟下一句話:要徒兒李文蓮離開刑部以後,急速回轉華山。和江劍臣的婚姻之事,她暫時也萬難開口了。
慈雲師太走後,蕭劍秋等師兄弟三人來到老駙馬府,先見了武鳳樓、李鳴等小弟兄一面,白劍飛含着眼淚告訴了侯國英墜海身亡的噩耗。武鳳樓心中一疼,流出了眼淚。缺德十八手李鳴卻不關痛癢,默默不語。
白劍飛瞪了他一眼説:“平日,大家都恨她入骨,只有你經常贊其才智。如今,她死得這麼淒涼,我們都傷心難過,可你卻漠然視之,真不知你是什麼用心!”
李鳴兩手一攤,長嘆了一口氣説:“人死不能復生,流淚她也不能知道。何苦跟自己過不去?不過,她這一死,與我們卻大大有利。
第一,我師爺可以交差了,第二,文蓮姑姑也可以脱離天牢之災,第三……
“李鳴只説了”第三“兩個字,突然停了下來。
白劍飛哼了一聲,逼問道:“第三是什麼?你怎麼不説了。”
李鳴遲疑了一下,説道:“她經常説,只有我的鬼主意能對付了她的才智。她這麼一死,我豈不是首屈一指了。”説完,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