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兒得意地一伸大拇指道:“郡主,真有你的!幹得乾脆利爽。”
魏銀屏幽幽嘆道:“侯國章雖死有應得,但總是兒時的玩伴。要不是關係重大,我還真
下不了手呢。只是,回來得太過匆忙,沒有毀屍滅跡。”
蘭兒毫不在乎地説:“任她侯國英再精明,也猜疑不到郡主你的身上。怕她何來?”
魏銀屏聽她一説,才略略放心,便草草地休息去了。
次日,侯國英派人來請。魏銀屏帶領親兵和蘭兒等四婢,來到皇陵鎮守使的總兵衙門,
只見祖大壽、侯國英和鳳陽知府朱伯乾等一概到齊。
祖大壽宣佈:五皇子今日祭陵。所有在鳳陽的文武官員,一律隨祭。
當下,各備手本,按品級分乘轎、馬,一齊來到鳳陽行宮,文武人等遞交了手本。停了
片刻,老太監王承恩出來宣諭:“千歲有諭,各位大人不必進入行宮,請在外面稍候,千歲
馬上動身。”宣諭已畢,又退回行宮。
眾人只好分立兩側靜候。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五皇子才走了出來。侍衞吳孟明、小太
監曹化淳各拉三匹坐騎,十六名年輕太監抬着八盒子祭品,老駙馬冉興、老太監王承恩和另
一個黃面短鬚侍衞緊緊跟隨。
侯國英搶步上前,跪拜在地。祖大壽緊隨她跪倒,其他官員跟着跪了一地,異口同呼:
“參見千歲。”
朱由檢長身靜立,龍目生威,在每一個人身上掃視了一遍,才吐出一個“免”字。等眾
人起來後,他已首先上馬先行,眾人紛紛隨後。
不多時,已到皇陵約一里之外。五皇子首先下馬步行,進入御道。他突然叫道:“祖愛
卿。”
祖大壽上前答道:“微臣在。”
朱由檢含笑問道:“本王年幼識淺,足跡初離京師。此次祭陵,更為初次。一切祖宗規
度,請愛卿隨時提醒。”
説到這裏,陡然提高了聲音問道:“進入皇陵時,按例准許攜帶凶器和閒雜人等否?”
祖大壽和侯國英陡然一驚,相視一下,由祖大壽跪稟道:“按例不準。”
五皇子面現微怒,環視祖、候二人身後武士一眼,沉聲斥道:“除四品以上現職官員,
其他人等一律逐出,不得逗留。隨祭人等,解除兵器。違令者,以故意違例論處。祖大壽身
為護陵總兵,故意違例,分明是欺孤年幼。降三級留用,罰俸一年。”
説罷,恨怒未息,又加上一句,“如再失職,必予嚴懲。”只嚇得祖大壽熱汗直流,連
連叩頭。
五皇子走出好幾步,祖大壽才敢爬起。侯國英故意放慢腳步,靠近了他,低聲竊語道:
“祖將軍,你嚐到辣味了吧?在朝堂之上,連我義父九千歲也不敢輕逆他的鱗甲呢。別看他
未成氣候,可天威凜凜。如讓他登上九五之位,我們這一班人必難逃滅門之災。為了九千歲
和我們大家,絕不能叫他活着離開皇陵。”
祖大壽餘驚未退,擦了擦鬢角汗水,小心翼翼地問道:“九千歲還有什麼訓諭?五皇子
雖不得聖寵,但究屬皇上幼弟。若死在鳳陽,我如何承擔得起。還是等離開鳳陽,再動手收
拾他吧。”
這些話避開了外人,可沒有逃過魏銀屏的雙耳。一聽之下,知他們發動在即,不由得替
武鳳樓等人暗暗焦急,更加沉心注意。
又聽侯國英説:“不行!事情已迫在眉睫。他有先天無極派保護,萬歲病已危急。讓他
走脱,豈不是龍歸滄海?我已安排好了,不能再優柔寡斷。”
祖大壽還在猶疑,侯國英冷笑一聲説道:“告訴你,祖大壽!我哥哥侯國章昨晚已遭暗
殺。不是本督嚇唬你,下一個被擺平的肯定是你這個護陵大將。”一句話把祖大壽嚇得面如
土色,頓時垂下了頭去。
皇陵內蒼松翠柏,陵殿巍峨,翁仲石馬,分列御道兩側。五皇子走到一座配殿階下,看
了老駙馬一眼,示意他代傳口諭。
老駙馬冉興轉過身來,阻住眾人去路道:“千歲進殿更衣,請各位稍候。”吩咐已畢,
指揮十六名小太監隨王承恩去擺祭品,自己和曹化淳、吳孟明、黃面侍衞等一齊走入配殿。
侯國英對黃面侍衞很為注意,轉而向鳳陽知府朱伯乾問道:“朱大人每日去行宮侍侯,
知這黃面侍衞為誰嗎?”
朱知府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總督大人,他是信王府侍衞吳孟明之弟吳孟起,新補上的
王府侍衞。”侯國英還是陷入了沉思,對這個名叫吳孟起的黃面虯鬚侍衞,有一種説不出的
異樣感覺。
正在這時,五皇子已從配殿走了出來。他換了一身素服,虔誠垂首,默默致哀地向陵寢
走去。除去一個新補上的侍衞吳孟起跟隨,連貴為國戚的老駙馬冉興也在御道盡頭處跪了下
來。侯國英無奈,只好和祖大壽等也跪在當地陪祭。
魏銀屏頓覺芳心一鬆,對五皇子朱由檢的態度,魏銀屏是矛盾的。她明知他和自己的叔
父是生死的搏鬥,她既怕魏忠賢死於朱由檢之手,致魏氏一家户滅九族,可是,她又怕朱由
檢死自己的叔父之手,讓朱明改朝換代。她自己也説不清為什麼,這可能是因為武鳳樓的關
系,愛屋及烏吧。
不大一會兒,五皇子從寢陵退出。侯國英目視祖大壽。祖大壽的身軀不自禁地顫抖了一
下。但還是跪地請示道:“請王爺千歲瞻仰陵中聖蹟。”
魏銀屏察顏觀色,就知侯國英等必然在陵內暗處安排有刺客,馬上就要腥風血雨席捲皇
陵!不知武鳳樓人在何處,對五皇子採取哪些保護措施,鹿死誰手?吉凶難卜!
正在尋思,忽聽那黃面侍衞啞聲喝道:“千歲祭陵勞乏,需要在此歇息。列位大人請各
自回府,不要再行候駕。”
祖大壽臉色陡變,文武官員分頭散去。
魏銀屏故意和祖大壽、侯國英拉開一段距離,獨自緩行。等出了皇陵,轉入了一條岔道
時,祖大壽看附近已無人在側,驚慌地説道:“總督大人,小奸王已對我們起了疑心。侯總
管的死,也大有文章,你可要快拿主張。我一家數十條人命,都被你送往刀口上了。”
侯國英臉色陡地一寒,含怒斥道:“怕死的膽小鬼!難為九千歲怎麼看走了眼,用上你
這號窩囊廢!現在已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就讓你想退下來,小奸王也不會留下你這一條狗
命。你要不聽我的,小爺我甩手一走,這貽誤戎機之罪,九千歲會怎麼酬謝你,你比我更清
楚。”
幾句話説得祖大壽打了一個冷戰,哀聲求道:“我的小爺,一切依你,我聽吆喝還不行
嗎?”
侯國英看他已被唬住,忙低聲安排幾句,祖大壽遂上馬加鞭而去。魏銀屏剛想退走,侯
國英已轉過臉來叫道:“屏妹妹,你還好意思躲着我嗎?咱們兩家是兩隻螞蚱拴在一起了,
飛不了誰,也蹦不了誰呀!”
説着,在馬上一躍而起,一條俏影迎風蕩起,人已象一隻巧燕,飛落在魏銀屏的身側。
對於侯國英的絕頂輕功,魏銀屏也不由不暗自歎服。特別是見她秀髮披肩,玉面含春,一身
可體的素羅花袍迎風飄酒,纖長的玉手倒持着一把烏光油亮的摺扇,湖綠色的長褲下角塞在
高筒粉底官靴之中,亭亭卓立,風度翩翩。
乍一看,真不愧為一個濁世難尋的佳公子,不知底細的人,誰也看不出她是一個談笑殺
人,連眼都不眨一眨的女中梟雄,嗜血魔王。
魏銀屏知道她粘上了自己,是甩她不掉的。也可能是因為昨晚暗殺了她的胞哥和從小一
起長大的緣故,真誠地勸道:“英姊姊,我倆這幾年生疏多了,再也很難象童年那樣親如姊
妹啦。説真的,你已是花信年華,別忘了人老珠黃啊!”説到這裏,憂傷地長吁一口氣,不
無惋惜地注視着侯國英的俏麗面孔。
聽了魏銀屏這一席出自肺腑的貼心話兒,侯國英的身軀好似輕微地、幾乎令人觀察不出
來地抖動了一下,臉上也隱隱約約掠過一絲茫然的神色。
不過,也只是一掠而過,很快又恢復了傲視一切的神情,朗朗笑道:“我以一個女兒之
身,掌錦衣衞權柄,無數鐵甲和綠林怪傑皆俯首貼耳,唯唯聽命。就是他頂天立地的七尺英
男,也不過如此。我尚有何求?至於宜其家室,我一來不作此想,二來也沒有能入我眼底之
人。縱觀朝堂上下,武林之中,有誰能配作我的並體之臣?我只好視男兒如黃土而孤傲終身
了。”
説到這裏,徐徐地把一隻玉手輕按在魏銀屏的肩上,和聲勸道,“好妹妹,説千道萬,
老爺子是你的嫡親叔父,你又是自小過繼在他的膝下。可不能由你的手上,送了老爺子的無
常啊!”
話未落音,只見祖大壽已去而復還。突然看到二女並立,竟然出乎意外地呆住了。
侯國英卻若無其事地問道:“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祖大壽微微點了一下頭,仍是言語不得。恰在這時,一大羣百姓模樣的人從四面街道上
湧向了皇陵,為數不下數百人。魏銀屏心中一凜,知道是侯國英指使祖大壽搞的鬼,説不定
這百姓之中就藏有刺客。暗叫一聲:好陰毒的狠招!
按例,一個親王千歲來原籍祭祖,是不准許也是不能夠禁止老百姓參謁拜見的,何況五
皇子朱由檢素有親近庶民的習慣。看來,信王是難逃毒手了。
魏銀屏正自沉沉思索,忽聽百姓一陣歡呼。
放眼看去,五皇子朱由檢已從陵內走了出來。眾百姓齊呼“千歲”,齊齊地拜倒在道路
兩旁。五皇子急跨馬背,從跪拜的百姓中間迅疾穿過。王承恩、曹化淳等將祭品隨手拋給百
姓。信王的馬跑得很快,幾乎是一閃而過。
眼看人叢就要通過。忽見一人猛地把身子一長,喊了一聲:“千歲金安!”
這冷古丁地一聲怪噪,皇子胯下之馬陡然一驚。就在這時,忽見百姓叢中有兩個低頭跪
拜的人一齊把雙手一揚。當時,情況很亂,眾多百姓歡呼鼓譟,這變故又發生在一瞬之間,
連附近的人都幾乎沒有發現。
只聽侯國英輕輕地吐出兩個字:“成了!”接着喊了一聲“快撤”,話未落音,已飛躍
馬上,一抖絲繮,那馬領先馳去。魏銀屏、祖大壽緊隨其後。等他們相隨來到祖大壽的衙門
時,鳳陽城已是萬家燈火了。
三個人進入正廳。侯國英、魏銀屏上首落座,祖大壽下首相陪。使魏銀屏奇怪的是,侯
國英一向倚為左膀右臂的夏侯雙傑已整整兩日沒見蹤影。
她心中猛然一動:莫非是侯國英派遣他們二人下手行刺?轉念一想,又覺不大可能。因
為他們兄弟一向自視很高,一個叫鐵指襲石,一個喚單掌開碑,都是以力取勝,沒有特別擅
長的打暗器手法。況且今日只發現有兩個人雙手齊揚,侯國英就説:“成了”,足見暗器功
之力高,已足令侯國英如此的相信。
正茫然間,晏日華悄悄進來,對侯國英稟道:“東方女俠到。”
侯國英立即滿面笑容地迎了出去。不大會兒,與玉面無鹽東方碧蓮挽手而入。玉面無鹽
向魏銀屏點首為禮,對祖大壽睬也不睬地傍着侯國英坐了下來。看樣子,侯國英是專門等候
她的到來。
等東方碧蓮坐好,侯國英即命晏日華道:“傳我的命令,所有參加今日行動的人,叫他
們分批前來見我。”晏日華應聲而出。
大約一刻工夫,韋氏五鬼中的四鬼韋志達,右臂吊在頸間,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剛想
向侯國英稟告,女魔已變臉作色道:“十名錦衣武士,包括你們弟兄,僅剩下你獨自一人!
你受苦了。”
就這麼平平常常的“你受苦了”一句話,好象巨雷轟頂,四鬼撲通跪倒哀求道:“小爺,
我可是跟你多年了。我們弟兄五個,為了老爺子和小爺你已死了四人,望小爺開恩,准許小
人回家務農去吧。”
侯國英對他毫不理睬,冷冷地目視晏日華道:“他傷得很重,你送他回去吧。”
晏日華應聲而出,突然一掌,已擊在四鬼的天靈之上,當時斃命,兩個錦衣衞彎腰抬了
出去。祖大壽登時嚇得如坐芒刺。
接着,鐵指襲石、單掌開碑兄弟二人走人大廳,滿面羞愧,垂首侍立。可能因他們是侯
國英的心腹,雖然羞愧,並不驚惶。
侯國英拍案而起,恨聲斥道:“饒你們二人,也算是響噹噹的人物了。此次隨我出京,
連連受挫。因為對手是先天無極派的高手,我毫不怪你。怎麼今天交給你們二十名一等錦衣
衞士,又是暗中行事,你們竟然給我來一個全軍覆沒!該當何罪?”
夏侯雙傑一齊單膝點地。老大夏侯耀武説道:“稟小爺,我們按你的指示,提前隱入皇
陵,潛藏在寢陵附近,掩蔽得非常成功。哪知就在五皇子剛要踏上御道之際,一個高大的老
和尚突然出現。我見事機敗露,想殺他滅口。
不料,他摘下腰間的酒葫蘆,狂吸了一口酒之後,噴出一道酒箭,激倒了二十名錦衣衞
士,又逐個點了他們的氣海穴,破了滿身功力,逼他們各自回家,不得再行作惡。
我們弟兄二人只一個照面,就被點了穴道,聽他説道,看在振峯、振山兩個小兒面上,
饒你們一遭。説罷,拍開穴道,就放了我們。
可嘆我們兄弟二人,在江湖上也曾自命不凡,今日遭此慘敗,無顏再在小爺手下效力。
俺兄弟打算迴轉崑崙,請師父、師叔和師兄們下山,藉以挽回崑崙派的顏面。”
侯國英一聽,不由得大感驚異,轉首問東方碧蓮道:“國英年輕,對江湖異人知之不詳,
女俠出身名門,青城三老威震武林,能否猜知這老和尚是何許人也?”
剛問到這裏,正廳外一個洪亮的聲音,震人耳鼓地笑道:“憑她一個黃毛丫頭,怎麼能
認識我老人家。”
大家愕然一驚,扭頭看去,只見廳外庭院之中,皎皎月光之下,一個身材高大,神威凜
然的灰衣僧人正對廳門而立。